顾以涵半梦半醒,仿似听到了有人问话,却懒洋洋地趴着未动,只心不在焉地闷哼了一声,可被手臂挡着,发出的声音比蚊子叫还小。
一个高分贝的女声说:“太阳这么毒,她怎么就睡着了呢?不会是中暑……天哪!她一定是晕过去了?――唉呀,小杰哥,咱们得快点,咱们赶紧叫醒她!”
男声答道:“好。”
于是,他俩一左一右立于顾以涵身侧,预备展开急救。
女孩儿扶起顾以涵,男人伸出手掐她的人中,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两人又惊又喜:“活过来了……”
“你们搞什么鬼?我本来就没事!”
顾以涵倏地摘下墨镜,气呼呼地跳起来:“好梦都让你们给搅了,烦人,烦死了!”
*
恍恍惚惚的白日梦里,她又坐飞机又坐汽车的一通折腾,好不容易到了d市烈焰队俱乐部的大门口,眼看就能见着孟岩昔了。她正犹豫着,是直接打他的手机,还是通过门卫通传……
忽然,鼻端传来一股刺痛!
哗――梦境如轻烟一般,顿时消散了,烈焰队的大门不见了,面前出现一对先是冲她大呼小叫而后大眼瞪小眼的男女。
顾以涵意识到了自己的志愿者身份,但余怒未消,横眉问道:“你们有事么?”
因她皮肤娇嫩,曝露在阳光下太久,紫外线灼伤了一张脸,滚烫泛红,而墨镜遮住的眼眶周围,仍是白皙如常。乍一看上去,煞是有趣。
男人忍俊不禁,女孩儿更是“噗哧”一下乐不可支。
顾以涵不了解状况,更是恼怒,“笑什么、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因为你们的‘好心救助’,我现在剩下半条命了,有问题就快说,别只顾着在那儿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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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万里(二)
那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儿眉眼弯弯,欣欣然从包里拿出一面化妆镜,递过来,“你照一照,就明白我们为何发笑了。”
哈哈――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一张脸被晒成了大熊猫的底片版,顾以涵不但没为差点毁容难过,反而从内心乐出了声。
就这样,她认识了魏忱忱和杜杰。
魏忱忱也是g市一中高二的学生,暑假过后就进毕业班了准备高考冲刺了,体育特长生,校田径队主力,文化课成绩也不赖,始终在年级前十名之内。
杜杰是魏忱忱的男朋友,也曾在一中就读,省大新闻系高材生,现在就职于《g市晚报》,是体育版的一名记者。
他们两人相差六岁,是相识十年的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从这对璧人身上,顾以涵彻悟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以前她总觉得多参加社会活动、多走多看多与人接触,就是开阔视野了,如今细想,自己真是目光短浅。
简单的交谈之后,顾以涵更是笃定了要和二人做朋友的想法。
*
换好了票,魏忱忱和杜杰向顾以涵告辞:“再会了,小同学。”
他们正要迈步,顾以涵突然喊道:“等等、等等!”
魏忱忱笑盈盈地问:“怎么了?”
顾以涵仰望天色,“演出开始半天了,我想除了你们来得最迟,不会再有其他校友了。我正好得闲,和你们一块儿去礼堂――”
杜杰扬扬眉毛,“欢迎。”
“好啊,一起去!”魏忱忱更是开心,“虽然初次见面,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你特像我亲妹妹似的!瞧,咱们俩发型一样,穿着品味也相当哦!”
顾以涵打量一番,也笑了:“是啊,t恤牛仔裤,最舒服最百搭,呵呵。”
杜杰宠溺的眼神飘过来,准确地落在魏忱忱脸上:“你呀,到处认妹妹,上瘾了是不是?”
后者适时地撒个小娇:“总比到处认哥哥强,唔?”
“借你个熊心豹子胆,你到处认认看!”
“有你这座大山矗立在此,我哪敢有不轨的念头啊,小杰哥……”
“贫嘴。”杜杰揽过魏忱忱的肩,轻轻揉乱她的头发,“黄毛丫头。”
说起头发,魏忱忱想起一件事,“上次你出差,说给我带几瓶当地特产的纯天然中草药洗发水,什么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呢?”
杜杰若有所思:“我帮你囤了一整箱十二瓶,我妈保管着,她说你随时都可以去提货。”
“哦……”魏忱忱忽然双腮绯红,“你直接拿给我不就得了,还麻烦阿姨,多不好意思……”
“不麻烦,我妈天天盼着你去我家麻烦她。”杜杰坏坏地笑。
“距离产生美,要是我天天骚扰阿姨,她肯定会烦我。”
“怎么会?你速度太快,我妈是担心一不留神你跑出我们的视线,其实,我更担心。”
魏忱忱旁若无人地吻上杜杰的侧脸,随后低眉顺目地说:“嗯,咱们的事,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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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万里(三)
顾以涵当一盏瓦数极大的电灯泡,倒是当得泰然自若。
杜杰也未感到任何不妥。他和魏忱忱自从确定了恋人关系,卿卿我我什么的,向来不避人,绝对的洋派作风。
很快,三人便来到了礼堂西侧大门。
顾以涵一路找空座位,一路纳闷,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的疑惑,拽了拽魏忱忱的书包带子:“魏学姐,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问。”魏忱忱歪着头,一脸好奇。
“既然你是田径队队员,而我呢,也当了近一年的广播台记者,为什么咱们从没见过面呢?”
杜杰淡淡地插了句:“学校大,学生多如牛毛,没见过很正常啊。”
“小杰哥,别打岔。”魏忱忱咯咯直笑,“这傻妹妹,纠结这个问题干嘛?我每次随队比赛拿奖之后,你们派人采访,我一般都让领队去说。所以,咱们才没机会遇见的。”
“哦,原来如此――”顾以涵一副恍然大悟状。
杜杰找到了角度不错的三个座位,他们陆续落座。
其实,顾以涵也琢磨出了一点端倪,魏忱忱是校园名人,这个闪闪发光的名字,经常出现在电台广播稿和校报新闻稿中。
况且,自己曾随师兄师姐去过田径队,还抓拍过他们训练时的飒爽英姿。以自己的缜密细心,怎么会没印象呢?惟一的可能性就是,魏忱忱从来没有跟记者面对面过。
这就对了。
顾以涵侧过脸瞅瞅魏忱忱,心中暗想:出类拔萃的学姐,我要向她看齐!
演出进行到半程,策划者极富新鲜感地增加了游戏环节。
魏忱忱怂恿杜杰:“你远离校园很多年,活跃一下僵化的脑细胞。猜谜、对对联,正巧都是你的长项,快去掺合掺合!”
“我好歹是个在电视上露过脸的成功人士,玩小孩儿的游戏多没面子……”杜杰假作踌躇不决。
魏忱忱一把将他从座椅上推到走廊:“磨叽鬼!你必须中个头彩,否则的话提脑袋来见我――”
杜杰无奈地笑笑,走到台上去了。
顾以涵错愕地张大了嘴巴,感慨脱口而出:“学姐,你……可真得不温柔呢……师兄他倒是不生气哈。”
见魏忱忱只顾盯着舞台方向不作回应,顾以涵窃窃低语:“御夫有术,我得学着点儿,到时能派上用场……”
“怎么,你才几岁,就有意中人了?”
顾以涵微微一怔:“啊?这个……”
魏忱忱瞪圆了眼睛,“妹妹,你的当务之急是好好念书,等考上大学再谈恋爱。我和你不同,终身已定,再无旁心杂念。”
“你不过……大我一两岁的样子,已经订婚了?”顾以涵的嗓门突然高了八度。
“少见多怪?”魏忱忱性格使然,大大咧咧地说,“双方家长早就同意了。”
周围的观众朝她们这边投过各种各样的目光,魏忱忱不在乎,倒是顾以涵的脸像蒸熟的螃蟹一般红透了,“学姐,你可真豪放……”
魏忱忱清咳两下,“傻妹妹,我已经十八岁了,再过两年到了法定婚龄,我就和小杰哥领证去!到时候请你喝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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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万里(四)
“喜酒?谁的?我也要喝去。”
杜杰从天而降,站到了她俩面前,晃了晃手里的盒子:“忱忱,大礼送给你了!”
“哇――最新款的psp!”魏忱忱兴冲冲地接过,对顾以涵叨咕,“咱们学校一向都非常葛朗台,现在却舍得出血本,便宜了这帮老校友。”
“丫头,你说谁老?”
杜杰送上一记爆栗,魏忱忱巧妙地避开,将礼盒退回他手里,“我马上要投身题海,没时间碰游戏机。你不是接了去d市报道足协杯的任务嘛?这东西,正好在路上解闷用。”
d市?
顾以涵忽然眼前一亮,“师兄,你几时动身?”
杜杰如实答道:“我们跟电视台的转播车走陆路,下周一出发。”
“小杰哥借调到电视台体育部,一来充实他们的人手,二来可以得到最前沿最准确的新闻,很划算,食宿路费全包,报社主编都乐开了花。”魏忱忱向顾以涵补充说明。
“那……”顾以涵舔了舔嘴唇,问,“车上有没有多余的位子?我想去d市,路上打打杂充当车钱,行不?”
杜杰和魏忱忱诧异道:“你?”
*
顾以涵腼腆地绞了绞衣襟,“实际上,我是个狂热的球迷……”
“你是说,你要到d市去看球赛?”魏忱忱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对呀,我攒了一些零花钱,够买半决赛和决赛的门票,也够住几天旅店。可路费怎么解决,一时真是难住了我。幸好今天遇到你们,学姐、师兄,答应我,好不好?”顾以涵锲而不舍地争取机会。
杜杰咂咂嘴,婉拒道:“其实看电视台现场转播也不错的,天那么热,旅途颠簸的,何苦亲自跑去?”
顾以涵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脸皮厚厚地磨洋工。
“d市怎么会热?那里是闻名遐迩的避暑胜地,黄金海岸,珊瑚大道,还有鹭青山和馥郁泉,难得一见的人间仙境,我早就想去了!”
“小杰哥,就是多个同行的人,不算什么难事――”魏忱忱心软了,“要不你跟领导申请申请,把小涵妹妹带上一起去?”
顾以涵异常感动,眼中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还是学姐善解人意哇!
杜杰唇角微微抽一下:“忱忱,你……”心想:你就别再跟着添油加醋了!
以魏忱忱多年来对杜杰的了解,当然明白他此时所思所想。
“我知道,你是觉得和小涵妹妹不过头回见面,在双方互相不了解的情况下,贸然提出这样的请求有些措手不及。其实,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嘛!”
魏忱忱大大咧咧惯了的,在她看来,仅仅是个顺水人情,帮小师妹节省点路费而已,有什么为难的?
杜杰扶额抹汗,一时无话。
顾以涵在一旁殷切地点头,“求求你了,师兄,带上我。”
眼前这个初次见面就要蹭顺风车的小女孩儿,让杜杰倍感惊讶,而魏忱忱的帮腔更让他头疼:“未成年人出远门到外地去,你家里人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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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万里(五)
家?家里人……
她根本无家可归!
顾以涵顿感眼眶酸涩,原本想了一堆拍马屁的好话,一瞬间就失去了继续缠下去的兴致。她重重坐到了天鹅绒布面椅子上,心口如坠了块大石头般沉重。
自从父母离她而去,她最不喜欢放寒暑假了。
以前在福利院住的时候,可以和几个要好的朋友一同度过。上了高中,开始了住校的生活,她愈发形单影只了。
短短两年,福利院里合得来的朋友有的被领养去了外地、有的到特区打工,高一寒假,冯妈妈被女儿接到倚月岛过年、大李坦随学校教职员工旅行团去了新马泰,留下她一个人无处可去。
几个家在本市的同班同学纷纷发出邀请,让顾以涵到她们家里过年,顾以涵都笑着推辞掉了。
她并不是不愿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春节,可是,她不愿意于团圆节眼底敛尽别人的团圆,独处时却独自承受一个人的形单影只。
此刻杜杰的问话,就如同多日前程丹青一番抢白,正刺到顾以涵心窝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位置。
“小涵妹妹,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虽然魏忱忱不明就里,但她发觉顾以涵的情绪瞬间发生了转变,便知道杜杰可能说错话了。
“实在为难就算了……咱们继续看演出……”顾以涵低声说。
魏忱忱与杜杰面面相觑,又不知怎么缓和气氛,只得悻悻地坐下。
*
在前排就座的李坦,一直陪几位德高望重的一中老校友说话。
演出开始后,他注意到顾以涵领着一男一女进来,而且三人的对话他也全部收入耳中。听到顾以涵缠着那个男的说想在暑假去d市看足协杯决赛,直听得李坦深蹙眉头。
可短短几番对话后,顾以涵的语气骤然间发生变化,李坦虽未亲眼看见她的表情,却能从中体会出她从云端坠落到地面的失落。
去不成也好――她也该踏实下来、收收心了,高二面临文理科分班,应该为冲刺高考蓄积力量,再这么沉迷足球怎么行?确切地说,如果继续迷恋那个球星孟岩昔,绝对不行!李坦细细想来,是这么个道理,却不提防的听见了低低的哭泣声。
顾以涵哭了?
认识她这么久,李坦没见她掉过眼泪。
即使高一有回上体育课,顾以涵从双杠不慎跌落摔破了胳膊,很不凑巧的又对麻醉剂过敏,医生缝针时,针线在皮肤上穿引而过,撕扯着的疼痛连旁人看了都承受不住,而她的额上汗珠密密一层,愣是紧咬牙关没哭,还自嘲要学关云长刮骨去毒,经历过风雨才能见彩虹。
怎么,就为了一点小事就哭了?
李坦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疑惑,轻手轻脚绕到顾以涵身旁座位坐下,“涵涵,d市那破地儿,不去就不去,暑假里我帮你报个兴趣班,学费我包圆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学油画么……”
顾以涵不语,拼命摇头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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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万里(六)
魏忱忱好奇地问:“您是小涵妹妹的父亲?”
什么?!不就是发际线高一些、头发少了一些,我有那么显老么??
李坦忿忿抬头,与魏忱忱四目相对。一双清亮的黑眸,眼波流转,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之处,让他升腾的火气瞬间熄灭了,“呃……不是,我是涵涵的好朋友。你是?”
“哦,我想起来了――”魏忱忱突然咯咯直笑,“老师,不好意思,您今天换了一身西装,我差点没认出来。我是校田径队的,魏忱忱,您曾经随队跟我们参加过省里的比赛,还有印象吗?”
铁打的一中,流水的学生。
李坦从事团委工作些许年,练成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是那些出类拔萃的学生。可是眼前这个英姿飒爽的俏皮女孩儿,他却像瞬间失忆似的,一星半点都记不起来。
“呃、这个……”
顾以涵腮边还挂着几滴泪珠,却噗哧笑出声来,“老李,你饿了吗?呃呃呃的,傻了唧!”
魏忱忱和杜杰均表现出瞠目结舌状:顾以涵言语里对这个师长太随便了……就算你们再熟悉,也不能当着大家拂了老师的面子……
孰知李坦并不恼火,转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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