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钱孙继续道:“你是不是契丹人我不知道。只不过那ri雁门关一战,那个契丹武士的容貌身材,却跟你一模一样。这一架打下来,直吓得我赵钱孙魂飞魄散、心胆俱裂,那人的相貌,便是再隔上一百年,我也不会忘记。智光大师抱着那婴儿,我也是亲眼见到。我赵钱孙行尸走肉半生,世上除了小娟,更是再无挂念之人。你做不做丐帮帮主,关我屁事?我为什么要来诬陷于你?我自认当年曾参与杀害你的父母,这又有什么好处?乔帮主,我赵钱孙的武功跟你比起来,那可是差的远了,要是我不想活了,自杀难道还不会么?”
乔峰听罢,沉默了一下,转头望着智光大师,只见他虽然面sè涨红,但那是因为颈部被擒,呼吸不得的生理反应。与乔峰坦然对视,却无半点惧意。
“后来怎样?”乔峰问道。
智光大师道:“后来你自己也知道了。你长到七岁之时,在少室山中采栗,遇到野狼。有一位少林僧人将你救了下来,杀死恶狼,给你疗伤,此后每ri便来传你武功,是也不是?”
乔峰道:“是!原来这件事你也知道。”说着,乔峰转头看了欧阳寂一眼。
少林玄苦大师传他武功之时,叫他决计不可向任何人说起,是以江湖上只知他是丐帮汪帮主的嫡传弟子,谁也不知他和少林寺实有极深的渊源。刚刚欧阳寂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乔峰当时正在气头上,没有在意。直到智光大师提起此事,乔峰才想起来,刚才欧阳寂的那句话,想要问却也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以欧阳寂的年纪是绝对不可能参与此事的。但欧阳寂所知甚多,乔峰决意ri后有机会定要细细问来,他相信欧阳寂是绝对不会蒙骗自己的。
智光大师道:“这位少林僧,乃是受了我们带头大哥的重托,请他从小教诲你,使你不致走入歧途。为了此事,我和带头大哥、汪帮主三人曾起过一番争执。我说由你平平稳稳务农,不要学武,不要再卷入江湖恩仇之中。带头大哥却说我们对不起你的父母,须当将你培养成为一位英雄人物。”
“你们……你们到底怎样对不起他们?汉人和契丹人相互厮杀,又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之言?”乔峰问道。
智光大师叹了一声道:“雁门关外石壁上的遗文,至今未泯,将来你自己去看。带头大哥自是这个主意,汪帮主也偏着他多些,我拗不过他们。待到你十六岁时,遇上了汪帮主,他收你做了徒儿,此后又有许许多多的机缘巧合。你自己天资卓绝、奋发上进,固然非常人所能及,但若非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处处眷顾,只怕也不是这般容易?”
乔峰低头沉思过往的经历,从前的一帆风顺,还只道是自己福星高照,一生幸运,哪知那些过往之事全都是有人在暗中扶持。想到这里乔峰不禁心中一片茫然:“倘若智光大师之言不假,那么我就是契丹人而不是汉人,汪帮主不是我的恩师,是我的杀父仇人。暗中助我的英雄,也并非是好心助我,只不过是心有歉疚,设法赎罪罢了。不!不!不!契丹人凶残暴虐,是我汉人的死敌,我怎么能是契丹人?”
乔峰心中胡思乱想着,只听智光大师继续道:“汪帮主初时还对你十分提防,但后来见你武学进境极快,为人慷慨豪侠、待人仁厚,对他恭谨尊崇,行事又处处合他心意,渐渐的真心喜欢了你。再后来你立功愈多,威名愈大,丐帮上上下下一齐归心,便是帮外之人,也知将来的帮主非你莫属。但汪帮主始终拿不定主意,由于你契丹人身份之故,汪帮主决定试你三大难题,你一一办到后,他仍要到你立了七大功劳之后,才肯将打狗棒相授。那一年泰山大会,你连创丐帮强敌九人,使得丐帮威震天下,那时他才毫无犹豫的余地,方立你为丐帮帮主。以老衲所知,丐帮数百年来,从无第二个帮主之位,如你这般得来艰难。”
乔峰低头喃喃道:“我只道恩师汪帮主是有意锻炼于我,使我多历艰辛,以便担当大任,却原来……原来……”
智光大师道:“我之所知,至此为止。你出任丐帮帮主之后,我听得江湖传言,都说你行侠仗义、造福于民、处事公允,将丐帮整顿得好生兴旺,我私下自是代你喜欢。又听说你数度坏了契丹人的jiān谋,杀过好几个契丹的英雄人物,那么我们之前‘养虎贻患’的顾忌,便成了杞人忧天。这件事原可永不提起,却不知何人去抖了出来?这于丐帮、于乔帮主自身,都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徐长老道:“多谢智光大师回述旧事,使大伙儿犹如身临其境。这一封书信是那位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信中极力劝阻汪帮主,不可将帮主大位传于乔帮主。乔帮主,你不妨自己过一过目。”说着,便将手中的信递将过去。
智光大师抢在乔峰前面将信接到手中,“先让我瞧瞧,是否真是原信。”说着,走离了乔峰身边,将信看了一遍道:“不错,果然是带头大哥的亲笔。”说完,左手拇指微一用力,将信尾署名撕了下来,迅速放入口中,舌头一卷便已吞入腹中。
乔峰万万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僧,竟会使出这等狡猾伎俩,一声怒吼,凌空一掌拍中智光大师的穴道。随即抢上前去,一把将信夺了下来。接着有在他身上拍了两下将穴道解开,怒道:“你……你干什么?”
智光大师微微一笑道:“乔帮主,你既知道了身世,想来定要报杀父杀母之仇。汪帮主已然逝世,那便不用说。但这位带头大哥的姓名,老衲却不愿让你知道。老衲当年曾参与伏击令尊令堂,一切罪孽,老衲甘愿一身承担,要杀要剐,你尽管下手便是。”
乔峰见他神sè坦然、垂眉低目,心下虽是悲愤,却也不由的肃然起敬,说道:“是真是假,此刻我尚未明白。便要杀你,也不急于一时。”说着,向赵钱孙横了一眼。
赵钱孙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说道:“不错,我也在内,这账还要算我一份,你几时欢喜,动手便是。”
谭公大声道:“乔帮主,凡事三思,可不要胡乱行事才好。若是惹起了胡汉之争,中原豪杰人人与你为敌。”
乔峰和欧阳寂同时冷笑了一声。欧阳寂心里想到:“这老头,哥是吓大的?细数中原武林高手,顶多扫地僧算一个,无崖子算一个,我大哥算一个,前两人还都避世不见人,其他都是渣。段氏属大理国,鸠摩智属西域吐蕃,天山童姥、李秋水属西夏,慕容家现在被江湖通缉都不敢露面,萧远山更是不必说,杀你们还嫌来不及。中原武林?唬谁呀?”
乔峰冷笑后也不答话,细细的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
过了一会儿,徐长老见乔峰看完了信后呆立不语,当下又递过一封信,说道:“这是汪帮主的手书,你当认得出他的笔迹。”
乔峰接了过来,只见信上写道:“字谕丐帮马副帮主、传功长老、执法长老及诸长老:乔峰若有亲辽叛汉、助契丹而厌大宋之举,全帮即行合力击杀,不得有误。下毒行刺,均无不可,下手者有功无罪。汪剑通亲笔。”下面注的ri子是“大宋元丰六年五月初七”。乔峰分明记得,那天正是自己接任丐帮帮主之ri。
乔峰认得清清楚楚,这几行字确是恩师汪剑通的亲笔,这么一来,对于自己的身世便再无怀疑。但想恩师一直待己如慈父,哪知道便是在自己接任丐帮帮主之ri,却暗中写下了这通遗令。他心中一阵酸痛,眼泪便夺眶而出,泪水一滴一滴的滴在汪帮主的那张手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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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洗雪沉冤
() 徐长老缓缓说道:“乔帮主,休怪我们无礼。汪帮主这通手谕,原只马副帮主一人知晓,他严加收藏,从来不曾对谁说起。这几年来帮主行事光明磊落,绝无通辽叛宋,助契丹而厌汉人之举,汪帮主的遗令自是决计用不着。直到马副帮主突遭横死,马夫人才寻到了这通遗令。本来嘛,大家疑心马副帮主是姑苏慕容公子所害,倘若帮主能为大元兄弟报了此仇,帮主的身世来历,原无揭破必要。老朽思之再三,为大局着想,本想毁了这封书信和遗令。可是……”说到这里,他眼神向白世镜瞧去:“既然凶手不是姑苏慕容,那这件事就要彻查到底,绝对不能让大元兄弟冤沉海底、死不瞑目。”
乔峰仰天长呼出一口气,在心中抑郁了半天的疑团,此时全然揭破,看着徐长老问道:“全冠清他知道我是契丹后裔,是以反我,是也不是?”
徐长到淡淡道:“不错。”
乔峰又问:“宋陈吴奚四大长老也是听信了这些,才参与反叛yu杀死我?”
四位长老低下了头,惭愧道:“是。”此时他们已经对自己做的事情后悔不已。
霎时间,乔峰脑海中思涌如cháo,一时想:“他们心生嫉妒,捏造了种种谎言诬陷于我。乔峰纵然势孤力单,亦当奋战到底,不能屈服。”随即又想:“恩师的手谕,明明千真万确。智光大师德高望重,于我无恩无怨,又何必来设此诡计?徐长老是我丐帮重臣,岂能有倾覆本帮之理?铁面判官单正、谭公、谭婆等具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前辈,这赵钱孙虽然疯疯癫癫,却也不是泛泛之辈。众口一辞的都如此说,哪里还能有假?”
丐帮众人听了智光大师和徐长老的话,心情也十分混乱。有的人早先已然听说他是契丹后裔,便始终将信将疑,旁人的则此刻方知。眼见证据确凿,连乔峰自己似乎都已信了。乔峰素来于下属极有恩义,才德武功,人人钦佩,哪料到他竟是契丹子孙。辽国和大宋的仇恨纠结已深,丐帮弟子死于辽人之手的,历年来不计其数,由一个契丹人来做丐帮帮主,当真是不可思议之事。但要说将他逐出丐帮,却是谁也说不出口。一时间,杏林中一片寂静,唯闻各人沉重的呼吸之声。
过了一会儿,徐长老再度开口说道:“那ri,马夫人对我说,大元兄弟遇害前一晚,忽然有贼摸到了她的家中。贼子用了下三滥的熏香,将她和一众侍婢全部迷晕了去,翻箱倒柜的大搜了一番,最终偷去了十几两银子。次ri,便见到大元兄弟已经惨遭毒手。幸好,大元兄弟将这两封信收藏隐秘,这才没有给贼子偷去。”
徐长老这几句话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他就认定了是乔峰加害马大元,就连白世镜主动承认也当做不知道。
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徐长老,我心中有个疑团,能否请教?”这说话少女正是一席红杉的阿朱。
徐长老看了阿朱一眼道:“姑娘请讲。”
阿朱道:“我之前听徐长老讲,这两封信是用火漆密密封固的,直到你手中拆开之时,火漆仍属完好。那就是说徐长老你拆开之前,谁也没看过信中的内文了?”
徐长老道:“不错。”
阿朱继续道:“然则那位带头大哥的书信和汪帮主的遗令,除了马副帮主之外,本来谁都不知,对么?”
徐长老点了点头道:“对。”
阿朱道:“那么徐长老之前说的入室盗书、杀人灭口的话,便说不上了。寻常人家尚且进贼,马副帮主家中遭了贼,不过偷去十几两银子,有什么稀奇。”
徐长老道:“姑娘所言甚是,初时我也这样想。但后来马夫人交给我一样物事,说是那贼子慌乱之中掉下的,见了那物事我大吃一惊,这才不由我不信。”
宋长老道:“究竟是什么物事?”
徐长老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柄折扇,打开折扇缓缓念道:“朔雪飘飘开雁门,平沙历乱卷蓬根;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
乔峰一听到这首诗,心中大惊,凝目瞧扇时,只见扇反面绘着一幅壮士出塞杀敌图。这把扇子是自己之物,那首诗是恩师汪剑通所书。而这幅画,便是出于徐长老手笔,笔法虽不jing湛,但一股侠烈之气,却随着图中朔风大雪而更显得慷慨豪迈。这把扇子是他二十五岁生ri那天恩师所赠,他向来珍视,妥为收藏,怎么会失落在马大元家中?何况他生xing洒脱,身上决计不会携带折扇之类物事。
徐长老翻过扇子,看了看那幅图,叹了口长气,喃喃道:“汪帮主啊汪帮主,你总算将我当做心腹,可是密留遗令这等大事,却不让我知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件事你可是大大的做错了。”
乔峰乍闻自己身世,竟是契丹子裔,心中本来百感交集。近十年来,他每ri里计划便是计谋如何破灭辽国,多少契丹胡虏,突然间惊悉此事,纵然他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也禁不住手足无措。然而待得徐长老口口声声指责他yin谋害死马大元,自己的折扇又再出现,他心中反而平定了。瞬间,脑海中转过几个年头:“有人盗我折扇,嫁祸于我,这等事可难不倒我乔峰。”随即开口对徐长老说道:“这把折扇是我的!”
丐帮中地位高、身份贵的人,一听徐长老念的诗,便知这折扇是乔峰之物,其余的帮众却不知道,待得乔峰主动承认,众人具是一惊。
乔峰朗声道:“各位还有什么话说?”他的目光从徐长老看到白世镜,再看到诸位长老,最后环视了一下众丐帮弟子。众人均是默然无语。
乔峰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做声,便说道:“乔某的身世来历,惭愧得紧,我自己未能确知。但既有这许多前辈指证,乔某须当尽力查明真相。这丐帮帮主的职分,只当退位让贤。”说着伸手从右边衣袖中抽出一条晶莹碧绿的竹棒,正是丐帮帮主的信物打狗棒。乔峰双手托着高高举起,说道:“此棒承汪帮主相授,乔某执掌丐帮,虽无建树,幸是亦无大过。今ri退位让贤,哪一位英雄愿意肩负此职,请来领授此棒。”
“且慢!”欧阳寂突然出声道。
“是非对错,尚未言明,怎可说让就让?是契丹是汉人,咱们尚且不论。马副帮主之死,今ri定要讨个说法!”欧阳寂对乔峰说道。
随即欧阳寂对着徐长老说道:“马夫人说这折扇是贼慌乱之中留下的?”
“是。”徐长老道。
“马夫人还说贼潜入府中还用了下三滥的熏香?”欧阳寂问道。
“不错。”徐长老点头道。
“哈哈……我大哥何等身手?就算要偷,任你是龙潭虎穴、深宫内院,又有几个发现的了?马副帮主府上不过就只有他一人会武,其余的侍婢仆人不过就是普通人,就凭他们能逼得我大哥使用熏香?更加不可能会乱翻乱找,还留下随身物事。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是我大哥干的,那么府上的众人都已昏迷,马副帮主又已遭杀人灭口,我大哥找不到这信,难道我大哥不会一把火烧了那宅子?还能留下这等证据等你们发觉?”欧阳寂朗声说道。
丐帮原就对此半信半疑之人,听完这一席话均是纷纷点头称是。
“那……那许是遣他人做的,下手之人心中慌乱,一时忘了。”徐长老狡辩道。
“他人做的?这等重要之事交由他人去做,你放心吗?再说又遣何人去做,才能无声无息的杀马副帮主灭口?熏香可对付府上的女眷,难道还能对付了马副帮主吗?”欧阳寂心想:“老乞丐,你不是要狡辩吗?我就跟你辩,耍无赖谁不会啊?”接着开口道:“最重要的是,下手之人还得会马副帮主的绝学!”
“这……这……白长老,白长老!对了,乔帮主定是用了什么以作要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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