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君听罢,眼泪瞬时汹涌滑落,抚上无幽形销骨立的脸颊,心痛道:“你怎的这般傻呢?无幽,我回来了,我和你师兄一起回来了,无幽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无幽,无幽。”
许是这一声声的呼唤起了些作用,无幽紧闭的双目微微一颤,唇角抖了一抖,艰难地开了口:“君儿,是你回来了吗?”“无幽,是我。”俏君和段昀一阵狂喜,俏君一把握住无幽的手:“无幽,是我,我回来了。”
无幽失神的双眼有了一丝舒缓,他好似如释重负:“太好了,老天终归未将第二劫数强加于我,你和师兄能平安无事,我便放心了。”“药呢,药呢,快取药来。”眼下无幽不可以有事,她着实没想到无幽会对他们意重至此,竟要随他们二人共赴黄泉!
“君儿,你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是清楚得很。”“公子,老爷给您的奇药呢,您赶紧服用了啊。”
一问方知,当年尉迟峰在出家之前,亲自炼制了为数不多的救命药丸,而当日为了救安南公主,已经耗掉了两颗,俏君方知,原来她安南公主能够从鬼门关走上一遭,也是要多谢了那两颗能使人还魂的丹药!
刚要取那最后一颗丹药塞入无幽的口中,却被无幽制止:“这药是救命之用,不必浪费在我身上。”“你怎么可以这般对待自己?”“我的命数,我早已知晓,我活此一生有三大度劫,你能和师兄平安无事地回来,证明我已过两劫,这丹药,还是留得日后关键时日再用罢,我无妨的。”
此劫已过,无幽便服下病倒这么久以来的第一碗汤药,段昀这才放下了心,公子能够喝药,身体便能稳住,否则公子就是借由他逆天而行来自找报应,段昀是宁愿这报应落到自己身上,折了自己的阳寿给公子才好,反正他还年轻,还能活上几十岁,拿走了五年十载不成问题!
无幽毕竟是自小体弱多病,这次也真是伤足了元气,那碗药入口得十分艰难,俏君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半勺半勺缓缓送入无幽的口中,紧盯着他吞咽下去,心中暗暗为无幽鼓劲……
无幽,你不能有事,你千万不可有事!
古少龙的出现,令所有的谣传不攻自破,皇上特准他休息些时日,暂且不用过问朝中之事,养精蓄锐。
出往皇宫的路上,四皇子紫月似乎早已在等待他,随他一并来到古府,饮下一杯香茶,才开口道:“皇兄,祝贺你安然无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古少龙并不搭腔,任由他说――
“我听闻这次皇兄起兵前去安南,是因为掌握到了一枚最好的棋子,而这枚棋子,便是安南公主。”朱紫月扬唇一笑:“皇兄真不愧是护国第一将军,名不虚传。”“你想说什么?”古少龙颇为不耐。
“我之前倒是听说这安南公主貌美如花,所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皇兄你这次平安归来,难道同你一并落崖的安南公主就真的香消玉殒了吗?”
古少龙早该知道,他在大殿之上的一番说辞,瞒不过这个表里不一的朱紫月,或者说只是皇帝不想追究太多,可是朱紫月却没有那么好打发!
“以皇兄的性子,怎会轻易放过一个至关重要的战俘,莫不是皇兄也动了凡心,对这安南公主也有了男女之情。”“你胡言什么?”朱紫月并不惧古少龙的怒气:“皇兄莫要这么大的火,皇弟只是也想一窥美人玉容,皇兄若不是放了这安南公主,想必皇兄就是金屋藏娇了。”
私放战俘,必然要折损这护国将军的名号,若是执意追查,皇上一怒,扣上假公济私的罪名,这项上人头必然不保,但这一切毕竟只是朱紫月的猜想,古少龙冷冷一笑:“你又如何断定安南公主就一定活着?”“我自然不敢妄下断言,只是猜测一二,不过皇兄半途受阻,那刺客孤身几人便能制服皇兄的一队精兵,这安南国果真是藏龙卧虎啊!”
“我方在明,敌方在暗,防不胜防。”“是吗,那这护国第一将军的名号岂非就是徒有虚名了?只是区区几名安南勇士便能让你们溃不成军?”
若然说对方使了禁药,古少龙唯恐会追查牵连到无幽身上,闭口不言,可是朱紫月却并不甘心:“皇兄,我看你还是做做皇子尽责的样子,不要挑战君权,交出安南公主。”“什么时候由得你来命令我?”古少龙反问:“你信便好不信便罢,那安南公主早已化作一缕游魂回到她的安南境内,我纵有通天本领,恐怕也无法交出鬼魂。”
朱紫月眼角一凝:“看来皇兄口风真是紧呢。”起身道:“那么皇弟告辞了,皇兄好好歇息,连日征战,皇兄辛苦了。”
送走朱紫月,老管家担心道:“四皇子会不会有所图谋?”“自然是有,传下话去,切不可让杨洪走漏半点风声。”目前见到安南公主的只有杨洪及他亲信几人,古少龙已决定,要尽快将俏君送回安南,只有在那里,她才是安全的。
“君姑娘回来了没有。”自上朝回来,已过了大半时日,俏君却仍旧是没有回,呆在尉迟府也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现在也不知无幽如何,古少龙马不停蹄,赶往尉迟府――
夜已深沉,古少龙单掌支额,闭目浅眠,俏君端着参茶进入房间,见病榻上的无幽睡得深沉,桌旁的古少龙睡得辛苦,于心不忍!
他从朝中赶回,径直来到尉迟府,令他未曾想到的是,只是几日不见,无幽已经病成这番模样,他早该了解到这个师弟的身体,自小便是脱不了汤药的进补,冬令三九夏令三伏,他似乎吃得药比喝的水还要多,他的文弱体相,也是由心而生。
俏君将一床薄被盖在了倚桌而眠的古少龙身上,古少龙身子一顿,醒了过来,俏君歉意:“我吵醒你了罢。”古少龙摇摇头,担忧的目光抛向病榻上沉睡不醒的无幽:“大夫说他什么时候能好转过来?”“本说是服过三贴药便好,但是无幽是心病,还需心药来医,他是心力交瘁才猝然倒下,无幽为我们担心得实在太多,现在就让他好好休息。”
古少龙叹了口气,他怎么会疏忽大意到忘了无幽身子弱,无幽在他的面前一向都是无所不知,诸子百家,神农本草,他总以为无幽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大夫,可以将自己的身体调理得好转,凡事也都不需要他这个师兄来担心,一向都是他为他这个师兄排解烦扰,驱散心病得多,可是古少龙却忘记了无幽也需要他这个师兄的情分,他向无幽索取得太多,却从来不曾真正关心过无幽所想,直到今日亲眼见到无幽一脸病容地躺在床榻之上,古少龙的心脏仿佛猛然被挖去了一块,忽然就体会到了自己当日伤及无幽之时,无幽内心的痛苦,如今他感同身受,才知那痛有多侵入骨髓剜肉挠心!
………………………………
第五十七章
“很多事情都是失去了才觉得珍贵,不过还好,你的师弟还活着,一切都还不晚。”俏君递上了参汤:“你从朝中赶到这里就一直没有吃过东西,先喝碗热汤吧,倘若无幽好了,你又病倒,不是凭白要无幽又替你担心一笔?”古少龙垂眸,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碗参汤,终究还是接过一饮而尽:“你说的对,失去了才知道珍贵,以前都是无幽在我烦扰的时候陪着我,他始终微笑地鲜活地立在我的面前,我从未想过他会离我而去的场景,我征战沙场无数,只想着脖子时时刻刻系在腰间,我以为我怎么样都是走在无幽的面前,可是却没想到今日他给我带来这么大的一场惊吓。”
“你不要给自己压力太重。”俏君的手抚上古少龙的肩膀,古少龙却挫败地摇摇头,走到窗边,盯着窗外皎洁的月色,深吸了一口气,大夫的话犹在耳边――
“无幽公子的体质本是沾不得烈酒,可是他似乎有意凌虐自己,茶饭不思只是饮酒,胃部受到的重负已经超出了他自身的负荷,加之他心病甚重,才会如此虚弱。”
古少龙失神的双眼涌起了对过往的点滴回忆,好似柔浪的海拂过沙滩带来星碎点滴的往事,历历成为不曾落幕的画卷,直直进入他的脑髓,挑动了他隐忍脆弱的神经,他忽然就想要倾诉,一个人藏的事情太多太累,他想被人了解,也想让人帮他分担!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在旁人眼里我光环无数,我是叱咤一方的常胜将军,我是当朝权势显赫的太子,我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声誉和威望,可是我知道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常常问自己,我这么拼命,什么时候是尽头,什么时候是终点,会不会在我还没有达到我的目的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沙场上化作一缕冤魂,缠绕不息?”
古少龙闭上双眼,回忆里尽是一些酸涩的痛楚,那些痛楚如针如刺,在他的皮肉上肆意狂舞,带出血腥的绸,将他周身缠绕成奇异而鬼悚的衣装,他无法挣脱――
“我被师傅带走的时候,我才八岁,八岁的孩童却一心求死,你能想象吗?”他悲哀的双目投向俏君,俏君微微地摇头,古少龙一记苦笑:“你自然不能理解,你有一个将你的生命视若比江山更重的父亲,你虽身处皇室,却与我不同,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我,什么都要靠自己的打拼,风光无限时候的虚与委蛇,落魄之时的冷遇讽刺,当朝太子又如何,失了宠,没有能耐,只消皇帝一句话,我就和丧家之犬没有什么两样。”
古少龙一拳击中窗棂,只是稍稍的发泄,并未用力:“师傅救回我的命,我很抗拒,我大声骂他为什么要救我,我当时认为师傅和那些人是一样的,救活了我只是想要看我的笑话,内心他们都巴不得我死,嫌我碍着这个位置,嫌我污了他们的眼,什么皇兄皇弟,场面上唤得好听,内里已经将我千刀万剐。”
“怎么会呢?他们,他们是你的兄弟啊?”俏君惊疑出声,古少龙无力冷笑:“你认为充斥了权利,**与贪婪的兄弟之情,难道就是所谓的兄弟?”
他记得小时,和一众的弟弟踢球捉鸟,一起研读诗书,那个时候的大家,心地单纯与世无争,还会亲切真诚地唤他做哥哥,父皇母亲的疼爱,那时的他,的确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风起处,刹那就能将这些美丽的虚幻吹拂得干干净净,母后将他藏在床底的暗道中,命令他不准出来,他于是便听母亲的话躲在了那暗道中,可是终归放心不下母亲,偷偷露出一只眼来,耳边噪杂的声音不断,似乎是一些奴才搜寻不到他的气急败坏,于是母亲就被一只脚踩在了地上,脸贴着地,眼睛撞上了古少龙露出的一只瞳,他第一次发现母亲的眸藏着对巨大的不舍,泄露着无法言语的恐惧,那种恐惧透过黑暗传递给年幼的他,他心慌地哆嗦着,却一动也不敢动,什么事都做不了,于是那一杖一杖,就这般无情地击打在孱弱的母亲身上,母亲从头到尾都咬着下唇不敢出声,她怕吓坏了躲在床下的古少龙,可是她却早已经吓坏了他,鲜血一口一口地喷,好似蔷薇砸成的红,触目惊心,古少龙狠命地咬着自己的手腕,将那一股哽咽牢牢地塞进了自己的喉间……
古少龙抬起自己的手腕,幼年时留下的齿印,仍旧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弭,反而在岁月的年轮中被打磨得更深更沉,形成了一个记忆的圈,使得他每每抚触到这两道小小的痕迹,都闻嗅到那富丽堂皇背后的腐朽气息!
他望向俏君颈项间的玉色红石:“你这块,和我母亲的很像,她从来都不喜欢金钗翠翘,唯独爱玉!”他一直觉得,佩玉的女子,总有着说不尽的婉约。那一脉脉一丝丝的风情,如水波一样,缓缓地浸没了世间所有的冷漠与坚硬。
佩玉的女子,天生应该与茶香、琴弦为伴,万丈红尘惊扰不了她。外面的世界一日千里,天翻地覆,她也在室内淡定地煮茶弄琴,不随时间老去,他的母亲便是如此,在与玉年年月月的长相厮守中,终将与玉渐渐共为一体,纤纤弱质中常有凛然风骨,温柔婉约中会有坚定的拒绝。一路行来,是玉壶冰心,虽然历尽世事,仍不染风尘。
可是就这般的清心淡然,却仍旧抵挡不了那如洪水猛兽一般的厄运,让古少龙目睹了母亲的死亡,母亲那闪着绝望悲凉以及对他不忍的晶亮瞳眸,最终渐渐消失了它的神采,在血光的笼罩下,渐渐暗淡下去,血色倒影在母亲的眼中,好似连泪都被沾染上了这触目的颜色,古少龙就在这铺天盖地的绝境之中,丧失了他的神智,在晕厥的一刻,他希望他眼前的都是一场梦,他只想快些醒来!
于是他醒来了,仍旧是在床下的暗道里,周围的漆黑重新告诉他他经历的一切,他不知前路如何,只能无助地静静地呆在这个地方,不知道还要呆多久,可是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出来,不能出来,你不可以出来!
于是他就乖乖地继续呆着,也会饿也会渴,可是只要他脑中晃过母亲最后望着他的双眼,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转化为惊疑和恐惧,于是他就继续等待着,等待着有人能发现他……
母亲住的殿被置换了,所有的物品都收走了,古少龙躲在床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脚,忙碌地搬着母亲以前喜爱的桌椅,父皇也来了,古少龙看不见他,却听见了父皇的声音以及谦卑的奴才对父皇请示的声音,他就站在屋子的正中,悄然叹息:“留下她的玉器,莫要惊扰。”“是,皇上。”是大太监的声音,对着父皇讨好的劝慰:“皇上,娘娘素来宅心仁厚,若有在天之灵,也一定不会怨您的。”“可是我欠她的,如何能还得清,少龙生死未卜,现在也不知在何处,朕,愧对他们母子!”“皇上,小心龙体。”
最后的那张大床被搬开的时候,古少龙见到了久违的光亮,他几乎就要睁不开眼了,下意识地挡开了暗道的门,就听见奴才一声惊呼:“皇上,太子在这里,太子原来在这里!”
再然后,古少龙宁愿不记得,他还是太子的身份,却被一众的弟弟嘲笑欺负,骂他是野种,根本不配当太子,年幼的古少龙如一只牙软嘴弱的幼虎,没了庇护,他就自己扛着那不定时扔来的石子,不定时的暗拳暗脚,他不知躲在床下躲了多久,身子已经虚弱得太多,那周围纷沓入耳的嘲笑身,刺目的嘴脸,好似化作了天际扭曲的乌云,那乌云又好似扭动的黑蛇,蛇在做着奇异的舞,让古少龙看不清它的头和尾到底在哪里,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那扭动的身姿就朝他扑面而来,于是他就看清楚了,因为那一层黑暗已经密密地覆盖了他,重重压在了他的身上,他被压得无法喘息,也懒得去挣扎,这一次,他是真得以为自己要死了――
死了好,死了就解脱了,只有他的母亲才是真得疼他的,他想跟着母亲就这般去了,什么太子,什么帝位,什么阴谋,什么清白,统统都不重要了,他只想跟着母亲走,想重新回到那个温暖柔婉的怀抱当中……
他再度醒来的时候,不是在金碧辉煌的宫殿,而是在绿色的竹筑之中,他以为他来到了天际,他开口便喊着母亲,可是探头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同他一般年纪的男孩,男孩欣喜地唤着爹爹,他爹爹就走了过来,望着古少龙百感交集:“你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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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为什么要让他醒来,为什么要救活他,他恼恨这两个人,于是不言不语,任由小男孩百般讨好也不加理会,小男孩让他唤自己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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