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曾受伤,不过为了增加事情严重性,让人拿白布包扎一下,再在上面涂一些鸡血,反正没人敢深究他身上的血哪来的,是不是他的。
朱祁镇边走下御座边道:“止住血了没有?”
“药还灵验,应该止住了。”
众目睽睽之下,朱祁镇走到张宁身旁,让贾小四拿烛台来,就着烛光看他白布上的血迹,见血迹已经凝固,才放心地往回走。
张宁以为他要当众查验伤口,脑中飞速转动,要找什么借口搪塞过去才好,没想到朱祁镇一点没疑心他做假,见白布上没有鲜血渗出来,便回御座。他心里感动的同时,也有一丝愧疚,欺骗一个对自己这么信任关心的人,确实心里有愧啊。
贾小四放好烛台,小声道:“陛下,还要传太医吗?”
“既然张卿让太医看过,就不用传了。”朱祁镇道:“刺客可抓住了?”这刺客真是该死,竟然伤刺张卿,抓到他后,朕非要把他碎死万段。
张宁道:“托陛下洪福,刺客抓到了,一共有两人,现关在锦衣卫大院。他们的供词在这里,请陛下看看。”
张宁说着,从袖里拿出两张折成四方形的纸,正是贾跃和万良的供词,上面有两人画押按手印。
贾小四小跑过来接过供词,又小路上台阶,到御座旁,呈给朱祁镇。
朱祁镇打开飞快看了,越看脸上怒容越盛大,最后寒声道:“来人,即刻去拿曹吉祥。”
群臣面面相觑,难不成刺客是曹吉祥指使?他为什么要对张宁行刺?他应该报复的对象应该是贾小四才对。而要弄死贾小四,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宫里下毒,何必派人在宫人行刺张宁?
昨天贾小四为东厂厂公的事,朝臣们大多知道了,不少人奇怪朱祁镇为什么挑这么一个小太监,也有人心生警惕,贾小四才十四五岁,便为厂公,若让他长大,岂不危险?到时候他们还有好日子过吗?更有人认为皇帝年轻,爱用少年,张宁只有十五六岁,贾小四只有十四五岁,却得他重用。
贾小四吃了一惊,飞快瞥了朱祁镇一眼,又飞快垂下眼睑,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殿前的大汉将军应声而出,出殿去捉拿曹吉祥了。
朱祁镇再没有心情理会别的政务,又担心张宁受伤,不能久站,让人端椅子过来,让他坐下。
张宁不客气地谢恩坐下,
…………
曹吉祥急急如丧家之犬,只恨宫门关闭,不能连夜进宫向皇帝哭求,至于说辞,他自然早就想好了。
他在宫外私宅坐立不安到四更天,坐车赶到宫门口,远远见官员们坐车坐轿过来,准备上朝,没敢过去,又悄悄坐轿回去私宅。
官员们,特别是文官,对他们这些阉人一向不太友好,不管有没有露出异色,他都觉得一样。如今张宁是杨士奇的孙女婿,文官们若知道他派人刺杀张宁,会放过他吗?
至于武将,大多是勋贵。张宁本身就是勋贵子弟,英国公张辅曾多次夸奖他,知道这件事,肯定不会放过他。
他还没到私宅,便被大汉拦住轿子,带回宫中。
“陛下,奴才冤枉啊。”他一进殿便跪下痛哭流涕,道:“奴才听说贾小四派人行刺张宁张大人,想进宫报信捉拿贾小四,无奈宫门关闭,不能进宫,只好眼睁睁看张大人遇刺。幸好张大人没事,要不然奴才知而不报,可不是要受重责?”
还没说什么事,你就喊冤,可见你一点都不冤。群臣默默道。
杨士奇和张辅见曹吉祥跪在地上浑身抖得不成样子,一个眼睛都红了,一眼握紧拳头,要不是皇帝在座,他们早冲上去拳打脚踢了,哪会放过他?
别看两人上了年纪,身子骨可好得很,张辅练练弓箭不辍,双手能拉百石弓,别看曹吉祥比他年轻二三十岁,受不他的几拳。
贾小四被诬,不仅不急不慌,反而脸露微笑,恐怕曹吉祥不知道刺客已经招供了吧?他这样,反而更招皇帝反感,死得更快。
朱祁镇脸色阴沉,道:“曹吉祥,你可知罪?”
“奴才冤枉。”曹吉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都是贾小四新当厂公,为了立威,才派人刺杀张宁。陛下应该治贾小四的罪,为张宁报仇。”
“为本官报什么仇啊?”张宁出声了,曹吉祥的样子实在恶心到他了。你要么逃走,要么认罪,这样诬陷贾小四,只会让人更加瞧不起好吗?
张宁可不认为曹吉祥不知道贾跃和万良已经失手,两人失手的消息是他放出去的。本来想让曹吉祥狗急跳墙,他为此布置好人手,准备在混乱中让曹吉祥死得不明不白,没想到这阉货不敢出来查看。
张宁来上朝之前才撤了人手。要不然就把曹吉祥堵在半路,大汉将军去拿人,只能抬回他的尸体。
曹吉祥抬头见到张宁坐在椅上似笑非笑的脸,心慌极了,一时竟没发现他胸前的白布。他艰难道:“张大人没事最好了。”娘的,怎么没刺死你呢?
“谁说我没事?”张宁指指左胸白布的血迹,道:“要没事,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曹吉祥狂喜:“你受伤了?”看来贾跃和万良也不是太怂嘛,多少让张宁挂点彩。
朱祁镇见他狂喜的模样,暴怒道:“小四,你告诉他,刺客的供词说是谁指使的。”
“是。”贾小四应声而出,来到距曹吉祥三步前,大声道:“曹公公听好了,刺客招供,指使的人叫曹吉祥。”
贾小四没看过供词,不过猜也猜得出,皇帝的意思。要不是这胖猪指使,皇帝会让大汉将军去拿他吗?可笑这头胖猪还爱盖弥章的狡辩。且看这头胖猪还闹出什么笑话。
贾小四本来担心曹吉祥作梗,难以顺利接手东厂,所以下午只去东厂转了一圈,没想曹吉祥自己作死,他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
………………………………
第162章 不出所料
“冤枉啊,陛下,奴才冤枉。”曹吉祥吓得魂不附体,深恨贾跃、万良没骨气,怎么能招呢?就算要招,也不能这么快就招,起码给他留出在皇帝跟前哭诉告黑状的时间嘛。
这个时候还喊冤,当朕是昏君吗?朱祁镇铁青着脸道:“拿下,好好审问。”
“是。”这次应声的是贾小四。曹吉祥是阉人,又曾管着东厂,自然由东厂收监。他当即叫两个内侍把曹吉祥绑了,押去东厂。
一件刺杀三品大员的案子从发生、抓拿刺客、查出幕后主使,只用不到四个时辰,就结束了。
结束了。
准备做愤慷状痛斥杀手的;准备陈词请皇帝严惩幕后主使的;准备来一番怜悯苦主张大从的说辞的;准备“冒死”劝说张大人要有慈悲心肠的,以免招惹更多灾祸的,一大堆的话全都堵在嗓子眼,憋得难受。
怎么能这么快就结束呢?怎么也得给我们表现的机会嘛。
官员们幽怨的眼神全望向坐殿中唯二坐着的少年。
张辅意外之余,又有些怀疑,这小子身边两个护卫能力这么强?谁能比他更熟悉百战沙场的老兵?就算这两人本就身怀绝技,也不可能猝不及防之下,不仅救下张宁,还捉拿下刺客。
张宁向皇帝说的是,他的车夫拼死救下他,谁不知道他出门只带两个护卫?一个驾车,一个跟随在侧。也就是说,事发突然之际,两个护卫一个救他,一个拿下两个刺客。
张辅的亲兵护卫都是骁勇善的军士,可没有这么强的战力。
事情的发展大大超出杨士奇的意料,他骤闻张宁遇刺,惊骇之下,脑中已构思多种处理方法,在宫门参见皇帝时,又优中择优地选出最佳方案,本拟张宁奏后马上出列,没想到他来不及动作,事情便结束了。
这……
他茫然了。
朱祁镇再没有心情听朝臣们奏事,道:“退朝,张卿随朕去乾清宫。”说完丢下一殿愕然的朝臣,起身走了。
内侍宫女大汉将军跟着一下子走光。
张宁起身准备去乾清宫,刚站起来就被朝臣们围住了,一个个七嘴八舌,张宁耳朵被震得嗡嗡响,哪里听得清他们说什么?见他们挡在身前,只好硬往外挤。
挤了三四人,被挤开的官员才反应过来,你不是受伤吗?怎么力气这么大?
“好了。”人群中一声霹雳,所有声音都停了。张辅一脸严肃,道:“诸位,张大人受伤不轻,不能外站,还是让张大人去乾清宫吧。”
你们这样围着他,他怎么去乾清宫?张辅担心张宁再挤会露馅,赶紧站出来。
杨士奇不甘落后地帮腔:“都让开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文臣武将两位大佬出声,谁敢拦着?官员们默默退后,为张宁让出一条道,只有被挤开的三四人一脸纳闷,这么大力气,哪像受伤的人?
张宁走出大殿,放缓脚步。既然受伤,总得有受伤的样子,哪能像平时一样?慢吞吞来到昭仁殿,朱祁镇早等着了,不待他行礼参见便道:“快坐下。”
张宁道谢,在下首的椅子坐了。他随意瞄一眼,见御案上的点心没动过,心中一动,因为他受伤,皇帝没心情吃点心,还是等他一块儿吃?
他天天进宫当值那会,朱祁镇下朝,贾小四端来点心,他都会叫张宁过来一块儿吃。
“朕看看伤得怎么样。”朱祁镇起身走过来道,眼中满满的都是担忧,流这么多血,伤口得多深啊。
张宁在蟒袍上绑白布涂鸡血时,就想到这一点。朱祁镇心细,又真心待他,哪会不看伤口?只要坐上皇帝宝座,便成孤家寡人,成了没有感情的生物。可朱祁镇不是,他有人的情感,以前待王振如师,现在待张宁如友如弟。
他道:“请陛下贬退殿中公公。”
贾小四赶去东厂审问曹吉祥,殿中侍候的是另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太监沈景奕,长得娘里娘气,说话细声细气,加上声音尖细,乍一看,很像娘们。
他平时见张宁未语先笑,听说张宁遇刺受伤,已经眼泛泪花,几次张嘴想问,只是张宁和皇帝说话,他不敢插嘴。
朱祁镇以为张宁脸皮嫩,不好意思当众脱下蟒袍,露出身体,道:“景奕,你出去,带上门。”
“是。”沈景奕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温顺地出去,带上门之前深深地看了张宁一眼。这一眼看得张宁打了个寒颤。
门关上,张宁跪下道:“臣欺君,请陛下治罪。”
“快起来。”朱祁镇伸手扶他,道:“什么事,你说。”
张宁顺势起身,道:“陛下,臣遇刺是真,受伤是假。”三两下扯掉蟒袍外面的白布扔在地上,道:“请陛下治臣之罪。”
朱祁镇道:“有没有受伤,朕都要看。”
不是吧,你这么变态?张宁苦笑道:“臣不敢在陛下面前袒胸露腹。”
在皇帝面前光着身子,那是不敬,皇帝可以治罪。
朱祁镇道:“不用担心,朕赐你无罪。”
是不是我不解开蟒袍让你检查,你反而要查我的罪?都说没受伤了还要看,你想干什么?张宁无声吐槽,无奈之下,只好解开蟒袍两颗扣子,露出光洁的左胸。
朱祁镇看不动喜怒,道:“白布是绑在这个部位吗?血哪里来的?”
“是这个部位,臣大胆,让人涂上鸡血。”
“鸡血……”朱祁镇无语了一下,道:“你怎么想到涂鸡血?”
这样还没生气?还是问清楚后再大爆发?张宁偷瞄朱祁镇的脸色一眼,道:“臣情急之下,让他们宰了一只鸡,涂上一些鸡血,企图蒙混过关。陛下圣明,一看就看出来了。”
朱祁镇叹息:“卿心善,人所难及。”
“啊?”张宁傻眼,这什么节奏?随即明白朱祁镇的意思,他捉拿两个刺客,不仅没有对刺客用刑,也没有伤害刺客的意思,可不是心善?
要不然,白布上涂的,应该是刺客的血才对。
………………………………
第163章 不愧是好兄弟
张宁扣好扣子。他不是傻子,朱祁镇没有翻脸,他自然不会真的请求处分,自请治罪,那是臣子犯错时必说的,是流程,就跟“臣该死”一样,该死不是非死不可。
朱祁镇在椅上坐了,微笑道:“吓了朕一跳,以为卿真的受伤呢。刺客怎么拿住的?”
真的不处罚,一句责骂都没有?纵然张宁预料极有可能如此,还是难免欣喜。真是好皇帝,太体恤臣子了。
“陛下……”
朱祁镇打断他道:“夜里受了惊吓,又忙了半夜,饿了吧?坐下先吃些点心,慢慢说。”
“谢陛下。”张宁这一句谢真心实意,绝无半句虚假。从昨晚到现在,确实有点饿,他坐下,不客气地吃了两块点心,拭拭嘴角,才把吕以强不愿行刺,反出东厂,走投无路之下跑来投奔兼报信的事说了,道:“臣就此沿路埋伏人手,总算拿到两个刺客。”
半夜私会悠悠的事就不必说了。他只说曹吉祥派人行刺在路上行刺,至于在哪一段路,则隐去不说。
他并没有说谎,曹吉祥确实派人在他去安定郡主府的路上行刺,他只是没提“安定郡主府”五个字而已。
经过并不复杂,朱祁镇却听得额头青筋暴跳,待得听到派密探跟踪贾跃和万良,确定他们埋伏的地点,再分前后两辆车赶往这个地点,终于拿下两人,朱祁镇才露出笑脸,抚掌道:“真假两辆车的决定,妙。你吩咐下去,重赏前面那辆车的人以及车夫,至于吕以强么,就让他留在锦衣卫好了。”
“是。”张宁道。
“卿怎么和曹吉祥结怨?”朱祁镇好奇,什么样的仇怨才让他派凶行刺?要知道,就算他没有当上东厂厂公,最不济还能回宫中侍候。但是派人行刺张宁后,却只有死路一条。
张宁苦笑道:“不瞒陛下,臣不知。臣等闲难得见他一面,更不曾和他结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派人行刺臣。陛下,能把他交给臣审问吗?”
估计现在贾小四已经在用刑了。不趁这个机会从曹吉祥嘴里套出东厂的所有秘密,贾小四就是傻瓜了。
他不仅不是傻瓜,还聪明得很。
这一次,对贾小四来说,简直是天降横财,什么都没做,就得一份大礼,而自己却替他冒风险,差点死去。遇刺,那是说着玩的吗?不行,要找贾小四要些好处。张宁无声自语,决定出宫就去一趟东厂。
朱祁镇想了想,扬声道:“景奕,进来。”
在廊下侍候的沈景奕应声推门而进,一双眼睛先瞄张宁一眼,见他身上没有绑那条满是血迹的白布,不禁有些奇怪,他不敢问,飞快低下头恭顺地道:“陛下。”
“给张卿端杯茶来,然后去一趟东厂,就说朕要亲自审问曹吉祥,让小四押他过来吧。”
“是。”沈景奕一点不含糊地去倒杯。
倒是张宁有些不解,倒茶的事可以让别的小太监去做,或者让别的小太监去传话,为什么两件事都得沈景奕去做呢?
看着沈景奕将一杯温热刚好的茶放在自己面前,张宁似有所悟,他是接替贾小四,侍候皇帝饮食起居的那位吧?
沈景奕动作轻柔地放下茶盏,飞快出殿,赶去东厂了。
朱祁镇似乎看出张宁的疑惑,道:“朕也是刚发现,景奕泡的茶刚刚好,所以特地让他有昭仁殿侍候。”
一杯简直的茶能泡得刚刚好可不简单,沈景奕不是下过一番苦功,就是拜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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