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他谈得来,一起吃饭也没什么。”朱祁镇关心的点在先生挨耳光上,道:“皇祖母关心朕才会常唤先生过去询问,有时不免苛责太过,先生不要介意。”
老子身为秉笔太监又兼东厂厂公,小弟是锦衣卫指挥使,却为了张宁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勋贵子弟挨打,还是最为屈辱的扇耳光,现在你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揭过去?
王振脸上似乎又热辣辣地疼,不免牙根咬得格格响。
过了两息,他才道:“陛下可知,太皇太后为何责罚老奴?”
皇祖母责罚你需要理由吗?朱祁镇登基时还小,不明白,逐渐长大后哪会不明白,因为自己信任王先生,皇祖母才时时敲打他。他道:“是因为朕?”
你倒还知道。王振心里冷笑,脸上神色严峻,道:“若陛下不和张宁混在一块儿,太皇太后怎会责罚老奴?老奴今天脸上挨了两个嘴巴子,正是太皇太后怪老奴教导不力,致使陛下结交小人。”
“王先生说笑了,若是因为朕结交张宁,皇祖母为何不唤张宁过去训斥?想来不是这个原因。”朱祁镇笑道:“朕知道先生受了委屈,先生且忍耐两天,过两天朕再赏赐先生,略作补偿。”
“陛下若继续亲近张宁,老奴迟早会死在太皇太后的责罚之下。”六年前太皇太后当着五位顾命大臣的面差点杀了他,给他造成严重的心里阴影,每次一听太皇太后叫他过去就腿肚子打颤,好在只是挨训,不曾体罚,如今却喝令党公公动手扇耳光,这是迟早要他小命啊。
朱祁镇沉默一息,道:“先生放心,朕会求皇祖母对先生不要太过严苛。”
至于你说因为张宁,那大概是借口。
王振还要再说,朱社镇道:“朕要去瞧瞧皇后,先生去歇着吧。”
皇后钱后温柔贤惠,和他感情甚笃。
见色忘师。王振更怒,只是学生到底是皇帝,不好太过强硬,只好恨恨退下。
…………
张宁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失业,和顾淳、薛翰喝得微熏之际,来了一个校尉,传达本部门最高领导的指示:“当值五天休一天。”
“明天还要进宫当值?”张宁头大,道:“这都快二更了。”
四更起床,一个更次两小时,这是让他只睡四小时吗?不对,家里还有客人,他还不能睡觉。
顾淳乖觉道:“阿宁明天要进宫当值,我和阿翰先行告辞。”
三人数薛翰喝得最多,脸颊潮红,说话舌头都大了,道:“为什么告辞?不是谈得好好的吗?”以前只觉张宁讨厌,没想到他竟是如此有趣的人,谈兴正浓为什么要走?
顾淳叫来他的小厮:“你家公子醉了,抬他回府。”自己起身告辞。
张宁让校尉等一会儿,送两人到府门口再折返,问校尉:“为什么?”
那天他去南镇抚司办一应手续时,南镇抚司指挥同知郭琳亲自见他,并让百户告知他一应制度以及注意事项,其中就有当值一天休一天的话。
难不成古代也有老工欺负新工的事情发生?张宁前世曾打过几次暑工,对此深有体会。
校尉出身良家子,身材高材,为人机灵,行礼道:“卑职不知。上头让卑职过来传话,卑职便过来了。总旗若有什么不解之处,明天可问马大人。”
张宁喝得有点多,刚才没注意到他提过一个人,这时得他提醒,恍然道:“本官明白了,你回去吧。”
让老关送他出府。
马顺这人,张宁曾经在电视剧和网络上不止一次见过。他是明朝唯一一个以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被文官们活活打死,打死他的文官们还一点事没有,也算奇葩了。
他会这样安排,极有可能是王振的意思。张宁没想到朱祁镇身上去,而是以为王振要他多干活,才让马顺下阴手,毕竟工作时间比同僚多得多。
马顺是指挥使,要收拾他,他还真没辙,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官大八级?纵然朱祁镇和张辅有心援手,也不好出面。
张宁郁闷了几十息,干脆看开,他一个正三品指挥使拉得下脸来为难自己,自己当然也拉得下脸让他难堪。总之张宁的为人准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管你什么身份地位,一样想办法回击就是。
看开心情也就好了,张宁在清儿侍候下洗澡洗漱眯了一会儿,然后起床更衣洗漱吃早饭进宫。他上马车即补觉,一点不含糊。
宫门外依然有很多等待上朝的朝臣,今晚天气不好,星月无光,黑蒙蒙的看不清谁跟谁,张宁找个没人的角落站着打盹,直到宫门开启,文武百官排队进宫,他才整整衣冠,进宫。
手捧绣春刀站在廊下时,昨天那个奉王振之命要打他耳光的胖太监过来了,冷笑两声,道:“张总旗简在帝心,咱家佩服得紧。”
什么鬼?难不成你要打我?张宁“咣”的一声抽出绣春刀,道:“公公自重,这是在宫里,刀枪无眼,若是伤到公公就不好了。”
………………………………
第39章 撕破脸
胖太监一脸阴阳怪气,只是看着张宁冷笑。
这人神经病吧?张宁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道:“公公高姓大名?在下四天后休沐,不如我们约在宫外打一架好了。”
张宁最看不惯胖太监这种人,有事说事,没事你看着我冷笑是几个意思?何况昨天王振一说掌嘴,他就冲上来要动手,可见是王振的心腹无疑。这样的人不胖揍一顿,打得他满地打牙,难道留着过年?
而且这样做很符合原主的人设,张宁怎会客气?
胖太监冷笑道:“你除了有几分蛮力还有什么?”
“我身上不缺挂件啊。”张宁笑笑道:“公公在宫中服侍陛下,四时八节可有人祭拜祖先?”
挂件是啥,胖太监听不懂,后面那句话却明白无误直指他的身体缺憾。胖太监一张胖胖白白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憋了半天,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嘣道:“张宁,咱家跟你不共戴天。”
“你是说你以后出门打伞吗?”张宁嘲讽道。
所谓不共戴天,也是有典故的,可惜胖太监不懂,只是气得跳脚,却又拿张宁无可奈何。打架不敢,斗口败下阵,只能找机会在皇帝面前中伤了,只是他现在就想把张宁生吞活剥,哪等得了?
张宁道:“你要气坏自己,王公公以后找谁当帮手?打一架吧,你赢了我以后不说你身上缺挂件。”
你能赢得了吗?
胖太监气呼呼道:“咱家不跟野蛮人打架。”
“你是只打不敢还手之人吧?昨天要不是太皇太后恰好宣王公公过去,本官就挨你打了。你们胆子可真大,朝廷命官也敢动手。”
张宁是七品总旗。七品武官一样是朝廷命官。
胖太监冷笑道:“小小七品官,也敢在咱家面前抖威风,你可知咱家几品?”
太监也是有品级的,眼前这人拼命拍王振马屁,前几天刚升少监,得意得不行。
张宁双眼望天,道:“没兴趣。你哪里凉快哪呆着去。没瞧见本官正在当值吗,别挡本官护卫陛下安全。”
他开口本官闭口本官,把胖太监气得不轻,你一个七品芝麻官在我一个从四品少监面前自称本官?有没有搞错。
旁边几个小太监想笑又不敢笑,快把头埋到衣领里了。
“你给咱家等着。”胖太监最后丢下一句走了。
“等着就等着。本官怕了你不成?”
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张宁说着摸了摸袖袋的玉佩,有感于在宫里当值危险万分,昨天差点挨耳光,他回府马上让绣娘绣一个荷包,用来装玉佩。这个荷包跟普通的荷包不同,缝了好几层绸布,确保失手将玉佩掉在地上,玉佩不会磕着碰着。又重新结了丝络,丝络末端装一个小小的挂钩,为不让人发现异常,挂钩上缠了同色的丝线,咋一看,还真就是普通的丝络,普通的玉佩。
这时代,男人腰带上挂玉佩荷包再正常不过,不挂才不正常。
胖太监走了两步,听到张宁的回应,脚步一顿,回头恶毒地看了张宁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他走远,张宁小声问忍笑的小太监:“他是谁?”
小太监笑道:“这位是曹公公。”不愧是京城一霸,不认识曹公公就敢把人得罪死,你胆子真大啊。
“曹公公?”张宁努力想了一小会儿,想起一个人,道:“曹吉祥?”
“可不是。”十一二岁的小太监笑嘻嘻地看张宁拧眉苦思,就是不出声提醒。
我去,原来是这个蠢货啊。张宁差点惊呼出声,他要是没记错,这货先跟着王振作威作福,土木堡之后又侍候景帝,景帝病危作为内应参与夺门之变,很是在京城横着走了两年,最后造反,却连宫门都没打开,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这智商,确实像史书上记载的曹吉祥。提前解决他,也算为百官除害了。张宁无声嘀咕。
和昨天差不多时间,朱祁镇散朝回来了,一起回来的,除了贾小四,还有王振。
王振在偏殿呆约两刻钟,出殿在廊下望了张宁一眼。这一眼让张宁脊椎骨发凉,他要帮小弟出头吗?
好在王振只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转身走了。
剧情不对啊。张宁有些搞不懂,他没戴玉佩,王振怎么会不找他麻烦?不过让他意外的是,今天朱祁镇既没有跑来找他,也没有叫他过去,更没有叫他过去用膳。
一天就这样平淡的过去,直到红日西斜,张宁准备交接出宫,贾小四匆匆跑来道:“陛下说,那件事你抓紧些。”
那件事?什么事?张宁茫然,要再问,贾小四早跑了。
…………
张宁走出宫门的刹那,心下松快不少,这才意识到,和曹吉祥撕破脸后,他一直担心曹吉祥去找王振哭诉,王振找他麻烦。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这样不行啊。张宁上马车,吩咐任高:“去英国公府。”
京城的水太深,他初来乍到,消息不通,又兼年轻,肯定要请教老奸巨滑之辈,有备无患才是处事之道嘛。
玉佩关键时刻救命或是扭转局势是不错的,但不能样样依赖玉佩,更不能只有玉佩一种手段。
意识到危机来临的张宁果断去找张辅寻求帮助了。
朱祁镇一直没来找他,肯定和王振有关。王振的想法简单却有效,利用朱祁镇对他的感情或是劝,或是逼,让朱祁镇逐渐将张宁当成一个普通总旗,张宁就完了。
不,他就能弄死他了。
…………
张辅刚回府换下官服,便接报张宁来访。
这小子圣眷深厚啊。张辅吩咐请到书房,换上一身家居常服便过去了。倒不是他有看轻张宁的意思,恰恰相反,他是把张宁当子侄辈看待,才以家居常服在书房见他。
“国公爷,小子得罪王振了。”行礼毕,刚坐下,张宁苦笑道。
张辅沉默一息,道:“王振这人心眼小,有些偏激,可是见陛下宣你用膳,因而不快?”
姜还是老的辣啊,张宁不得说一个服字。
“正是。”
………………………………
第40章 商议
张辅端起茶盏,眼眸半垂,用盏盖慢慢拨着茶沫。
皇帝年少,又从小在王振身边长大,对这阉人有孺慕之情不足为奇,可长此下去,不是办法。有太皇太后在上头压着,阉人对几位顾命大臣倒还恭敬。可太皇太年岁大了,若驾鹤西去,又有谁压制他?
张宁是个有福气的,一篇策论歪打正着,得皇帝青眼,由此青云直上,成为皇帝最信任的人不是没有可能。他是勋贵之后,他的出身,将让他为勋贵说话。
张辅瞬间拿定扶持张宁的主意。
之前他对张宁说,若真把纺织厂办起来,他将他当子侄辈看待,又说有什么事可以来找他。这些,实是无法和扶持相提并论。张宁毕竟不是他的族人,他这么做有风险。
他停下拨茶沫的动作,抬眸看了张宁一眼。
张宁一直安静坐着,留给他思考的空间。
“先帝下诏征教谕教导阉人识字前,阉人一直大字不识一个。王振以教谕的身份进宫,为先帝赏识,得以陪伴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张辅说得很慢,手里一直端着茶盏。
他这是担心我以前顽劣,不理庶务,所以从头解说王振的来历?张宁道:“是。”
不是一味打架,不通人事世事就好。张辅微松口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他在京中没有根基,最大的依仗便是陛下。”
张宁听明白了:“所以,他若失去陛下的信任,什么也不是?”
这就是王振觉得受到威胁,对他怀有敌意,阻挠皇帝和他接触的原因了。
“正是。”孺子可教。张辅唇边闪过一丝笑容,这孩子很聪明,一点就透,倒让老夫省心不少。
王振我是一定要扳倒的,土木堡惨败我也是一定阻止的。可怎么扳倒王振我没有一点思路。张宁思绪转动间,道:“帝王心术最是难测,要取得帝王信任很难,要让师生反目同样很难。不知国公爷有什么办法?”
师生反目?张辅怔了一息,眼眸亮如明烛,这小子岂止聪明,简直是他见过的勋贵子弟中最通透的一个。王振凭什么取得皇帝的信任?那是因为皇帝尊他为师。师生情是人世间最真挚的感情之一,有这层关系在,张宁便无法取代王振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只要皇帝不将他当作自己的先生,事情就好办了。
王振到朱祁镇身边,为朱祁镇启蒙,对他要求甚严。他是以先生,而不是玩伴的身份,陪伴皇帝长大。
他哪里是什么先生,分明是一个奴才。
张辅不由对眼前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高看一眼,道:“如今他没有大错,几位阁老对他评价甚好。”
“等他出大错就来不及了。”张宁语气拨高少许,那是会葬送帝国几十万精锐,朝廷一百多位精英,勋贵尽丧,从此被文官狠压一头的。
“是。”张辅思考几息,道:“他贪财,凡是出京的官员回京都得送他礼,若没有送,必然会进诏狱。”
朝臣们谁不清楚马顺是王振的走狗?也就瞒着皇帝一人罢了。
“对陛下来说,先生收些薄礼不碍事。这不成为陛下疏远他的理由。”张宁道。换作他是朱祁镇,闻听此事,也会付之一笑。
“你比那些御史看问题还要老成。”张辅叹道:“确实如此。不少御史弹劾他,反而被罢官发配。”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天下是朕的,先生取少许钱财又有什么不妥?就当学生孝敬先生好了。如果我是朱祁镇,我也会这样做。张宁无声自语,最后一句太过大逆不道,还是不说的好。
“国公爷,以小子之见,只有谋反才能让陛下处置他。”张宁直截了当道:“难就难在,怎么让陛下相信他谋反。”
张辅一惊,道:“谋反?”
王振心眼小、偏激、贪财,都是事实,可要说他谋反,怎么可能?不说陛下不相信,我也是不信的。
张宁眼神坚定地看着张辅道:“只有这样,陛下才会真正远离这个小人。”
“……”张辅无语了,我刚还夸你来着,怎么一眨眼你就这么异想天开,谋反是可以随便说的么?
张宁道:“这件事由小子去办,只是有些佐证需国公爷帮手。”
谋反得有证据,比如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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