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依朕看来,他们是死有余辜!整整一十七人,竟然挡不住一个女人!”赵济霍然转身,沈约被他语气一惊,忍不住抬起头来,正好触上一对燃火似的眸子,胸口没来由的一紧,连忙又低下头去。急切间,他却未曾注意到,皇帝身后的yin影那一瞬间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的头顶将要汇聚成魑魅一般的形象,却在触及束冠的刹那,崩溃开来。
到底没忘记士大夫的骨耿,沈约往前头一拜,道:“当此国难能挺身而出,毕竟是忠义可嘉的。”
“国难?”赵济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沈大人是想说,是朕用人不当,养虎为患,才造成了这番局面!”
辽东安抚使林宏戎马半生,又是武侯世家,不仅一身武艺jing熟,掌兵亦是朝廷中不可多得的大兵家。原本他手握六万jing兵,依托磐石一般的大定府,就是面对二十万敌军围城,亦不无可虑之处。这些ri子连连从三处送来烽火急报,赵济对于上京道、西凉道两路是颇有担忧的,辽东一路却是放心之极,果然从后续军情来看,亦是如此。
可刚刚收到的阵前军情:就在三ri之前,大定府竟然被女真诸族破城,北顾侯一家尽数捐躯,六万大军死伤枕藉,大半被俘!
而原因,就是因为驰援大定府的朝廷供奉岳楠湘临阵倒戈,在城头上亲手取了林宏的头颅!
军机处呈送的军情简短jing炼,赵济却能从中读出扑面的不甘与绝望:
傍晚时两军隔着城墙对垒,林宏亲上城头督战,以岳楠湘的威望,自然受邀同上城头观战。却不料岳楠湘忽然出手,长袖一挥,便让身旁的林宏身首异处。
四周或明或暗护卫的东隐一脉高手哪里来得及救援,岳楠湘不过带了两人,三人却稳稳吃死东隐的十七名修士。无一人是五合之将,一盏茶功夫十七人便被屠杀殆尽,岳楠湘更是只身纵入城下,打开城门,以一人之力守住城门,直到女真诸族的先锋骑兵尽数入城!
林家不愧是继承了开国大将血脉的武将世家,纵在绝境亦不绝望。林宏的四儿两女无一弱者,最小的一个才不过十三岁,却也能提枪跨马,纵横沙场。六人纷纷组织起残兵,凭着平ri在军中的声望,迅速提振起士气,仗着地利与胡夷展开巷战,以哀兵之势反将入城的敌兵迎头痛击。
岳楠湘却势要斩草除根,于乱阵之中,纵横于城中各处,将林宏的六个子嗣一一斩杀。其后更是指引敌兵贼寇,杀入了侯府里,将林家一门老小斩尽杀绝。期间城中亦有不忿其作为的诸多隐遁高人或是侯府供奉,终究不敌岳楠湘三人,或死或逃,无人能扭转当时的形势。
至此,大定府中的汉军无可挽回的崩溃了。夕阳落尽的时候,大定城中燃起了多出熊熊烈火,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也将奔涌的哈老河映照的鲜红如血。
赵济将记着军情的信笺捏成一团,yin沉的说道:“去请乾元国师,速来议事!此军情所载,兹事体大,不得宣扬,众卿该当分得出轻重。若朕从外间听到了什么风声,哼!干系最深者,当以欺君之罪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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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回归
() 冒襄、子杞等人从寒荒原返回契丹之地时,时ri已进入腊月。其时正值倾雪如覆,天地间一片苍茫,纯净如许。经过了寒荒原的洗礼,北地冻杀人的天气,五人却能甘之如饴。
这数月北行后,五人的气质明显改变,不说变化最大的子杞和闵水荇,其余三人的气质也各有不同,而相同点就是都多了些凛冽的寒气。冒襄以废墟里残留的罗刹之力试剑,五ri之内将废墟yin殿中盤聚的魅罗刹力尽数扫灭干净。为了对付聚散无常、变化万端的罗刹力,冒襄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不知不觉中剑路里就多了点虚渺难测的意境。岚徽和燕玉簟从旁协助,不仅对幻力的反制大有心得,且结合自身修行,也多了许多意外的体悟。
这罗刹在数百年前,也是天下有数的鬼中王者,其地位足可与洪荒异种和仙魔传承比肩。可怜在人间的最后一点痕迹也被人抹去,唯留下耶律瀚海和岳楠湘两个别有居心的“传人”。
回来时又碰上了几只妖兽,算来子杞一路上整整吞了五颗内丹,皆为大寒之xing,真把他从内到外冻了个通透。能在寒荒原上逞凶的妖物,无不修为惊人。若放在外间早该开启灵智,进而褪去兽型,向羽化大道上勇猛jing进。这怕也是老天刻意的造化,苦寒绝地易得神通,却难得机缘,到头来还是要在其中苦苦挣扎。
以内丹为药、肉身为鼎熔炼修为本是左道,往往落得揠苗助长的效果。只是子杞以妖王神魂为内火,寒荒原上酷烈的环境为外火,双管齐下,再以世上第一等的守心心法护持根本,终于将丹力融入了气海之中!ri后再慢慢将丹毒化出体外,也不会留下什么隐患,这修为来的取巧,却对体悟大道毫无助益。
而原本内丹中蕴含危害最大的妖煞之气,却被两大妖王分食干净,做了自家稳固神魂的养料。
至于闵水荇,自从得到鬼缠森罗之花,浑身气机几乎一ri三变,或昂扬如歌,或晦涩凝重,或悠扬跳脱,或无迹可寻。而在yin影之山中,她还另得了一些草木可以入香,时不时便有灵感涌上来,便炼出一段香来。那鬼缠森罗已与她的小香炉混融如一,成了这世上绝品的培香之音,炼出来的香料不光是上上品,犹能附带一些妙绝的共用。
岚徽和燕玉簟是绝不肯用她制得香的,冒襄自然是义不容辞,子杞也乐得给她试香。结果冒襄爱上了一种香料,只要配在胸前,便能千杯不倒,且酒中种种甘冽皆能提上一个档次。他在重遇牛蹄突厥时第一次用此香,结果将那族长所存酒浆喝了近半。那一个雪夜,人身牛蹄的巨人们见识了不似人间所有的剑舞。豪饮后的冒襄仿佛神灵附身,剑指天地,回风舞雪。那一刻,苍茫永寂。
子杞也得了一个妙品,闻香之后,头顶显出氤氲云气,如霞蔚烟蒸,整个人也处在神游物外之境。最奇特处,却是他修习年余的“无相云气”也能与之共鸣,生出种种谐趣。浑蒙之际,便得功行圆满,他鼻孔猛然一吸,将头顶云气尽数吸入,紫府之中的烟云便厚重了一层。
危月燕是变数中的变数,旁人若想得一“二十八宿”兽魂,无不费尽千辛万苦,且用上细水长流的水磨工夫,才能ri渐契合。只凭着每ri几粒香料为饵食,就赚来一只危月燕,委实是好买卖。然而危宿历来背负防主之名,却也要提防它带来的凶险。
从邈瀚却几无生机的极北归来,契丹人的国度就显得有人气的多了。可事实上,广袤的土地上,人烟极其稀少,尤其正值隆冬,一路行来罕有人迹。往往跋涉百余里路才能碰上一处聚集地或是村落,而艰难的生存环境注定了其人丁的稀薄。除了党项人外,契丹人是最接纳汉家文化的,东到接壤冰封之海门户的鞑靼海岸,西至天山北麓,北从发源于极北的翰酷河起,南至辽阔的蒙古草原,契丹人将辽阔的土地尽数整合在自己的铁蹄下,建立起坚实的集权帝国。而契丹国境中也多有仿造中原建造的城池,虽不及京师之类的富丽雄浑,占地也自不小,且粗旷的风格很能体现出游牧民的本sè。
可毕竟土地太过贫瘠了,虽然契丹贵族们都住在高耸的城墙内,学着汉家的贵戚过着风花雪月的生活,可绝大多数百姓仍旧cāo持着旧业,逐草而居,靠着牛羊和马匹活命。子杞就感叹,这样人口稀薄的民族,在本朝开国前的混乱百年里,竟然曾经马踏黄河,近乎占据了整个北方。契丹人的身体里想必流淌的是烈酒,一旦有火星燃起,就能燃烧出熊熊的火焰!而整个民族汇聚的烈火,又何止是燎原之势?
进入贝尔湖边的呼伦城没多久,五人就知道,这火焰又再一次点燃,企图席卷天下了。凭当时耶律瀚海的姿态看,契丹统军之人必定是他本人,如此可怕的将军,麾下的将军想必也如同铁铸的cháo水?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北伐,虽然“清君侧”的大义听在几人耳里十足可笑,可契丹的百姓们却兴高采烈的谈论着中原的百姓如何如何苦不堪言,浑忘了自己过的ri子也离水深火热不远。城里同样不乏汉人,除了少数行商,大多俨然以契丹国人自居,又因为多了一层身份上的关系,便多了纵论时局、侃侃而谈的资本。许多也在翘首等待,当契丹铁蹄征服一片片土地后,或许有生之年还能落叶归根。
通过蹩脚的契丹语,冒襄知道不仅是契丹人,女真人、鞑靼人、党项人、回鹘人,几乎汉人能叫得出名字的“夷狄”全部出兵了。他仿佛看到这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地里摆弄着,把天下做棋盘一般,生生把不相干的全扭合到一起。如果这也是复仇的一部分,他不禁不寒而栗,战火中将丧命的千千万万的人,不过是一场复仇盛宴中的菜品吗?冒襄忍不住看看自己的双手,猜想着自己身体里到底流着怎样疯狂的血脉。
契丹人是豪放大气过了头的民族,明知道对方是纯种的汉人,自家的军队正在人家的地盘儿上烧杀掠夺,还热络的扯到一桌胡扯一通。这不才喝了几杯下肚,子杞就跟对面儿一大胡子扯开来,一个cāo着说不出几句的契丹话,一个说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汉话,竟也能说的入港。
于是,在中原尤其是京畿之地被严密封锁的消息便进了他的耳朵。雄踞关外的大定府竟然被攻陷,子杞一口酒就噎在喉咙里,好半响才咽了进去。
“听说是一个中原的女神仙呀,又会飞长的又俊俏,汉人的皇帝还封了她当大官。可是汉人都不知道,她其实是咱们大王子的相好,早就不想当汉人啦。就在那个城头墙上,前头十万的大军眼睁睁看着,身边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汉兵站着。”大胡子说的兴起,站起身来,右手在身前一挥,且滴溜溜原地转了个圈子,叫道:“就这么一抬手呀,‘哗’的冲上来一大蓬的血,那侯爷将军的头就上了天了!”
子杞忍不住回过头,和后桌的冒襄交换了个眼神,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子杞轻声喃道:“岳楠湘。”
五人收拾行囊,出了呼伦城,一路向南而去。三ri后,大定府就已遥遥在望,站在完颜极烈等人曾经立身的山梁上望去,四方的石城仍旧壮美无匹。除了城中几处伤疤似的焦黑痕迹,几乎看不出它刚刚在不久之前易主。
四周北方诸族布下的侦骑不少,有那倒霉的自然落在几人手里。盘问之后得知,女真人只留了自己麾下的五千劲旅守城,其余大部接着南下,直奔平津府而去。大定府中粮草充足,被诸族清扫一空,又在城中及附近村落强征两万民夫,押解粮草随军。这一批军粮,足够支撑大军三月之用。这一回出兵却不像先前般急行军、行奇兵,完颜极烈摆下了堂堂正正之军,从容行军,却是要正面碾压平津府,恰与大同府之外的契丹大军呈相望之势。
“军阵之事,我等无能为力啊。”即使杀了那守城的首脑,城中的汉军已尽数被打残,仍旧夺不回城池,除非是把那五千守军尽数杀了。
岚徽决定和几人分手,辗转年逾,她一直在外,也不知当初被逼入九障之森的族人近况如何。战乱将起,天下无有宁静之地,她身为红衣巫者,一肩担负族人的安危,再不能这么任xing的在外头乱跑了。
众人自是依依不舍,尤其是燕玉簟,两个女孩儿早已成莫逆之交,然而知她责任深重,只能洒泪挥别。原本修行之人,当心如止水,燕玉簟可不管这个,直把眼泪鼻涕抹了岚徽一身,惊得她不敢再多留,召出夜沼兽,骑了立马飞奔而去。
子杞感应到东方和西方都有强烈的波动,那是独属于六妖、唯有他能感应到的神魂层面的感应。西方之妖,感应中如饕餮之口,贪婪空洞,应是六妖中的贪妖。依冒襄当ri与凌海越一战,猜测十有仈jiu是应在他身上。如今西方上战事纷起,党项诸族一路东进,凌海越处心积虑久矣,想必也藏在军中了。
“这回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拆散他一身的老骨头!”
至于东方的那一个,尚无头绪,冒襄和子杞也只是隐有猜测。
冒襄忽然想起上次临别时林婉的眼神,她为了追索她师姐的秘密而深入极北,那是卯足了力气?如今,她的师姐又做下这么大的事,五岳盟中谁能容她?又或是,干脆仍有人被她蛊惑,分裂出来?解决掉凌海越之前,就暂时把这女人让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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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金瓯妄测天数
() 与北方的战火纷飞不同,江南的百姓无暇顾及仿佛远在天边的侵略,正陷身在岁末的各种纷乱杂事中。当然,也有很少一部分地方开始了特殊时期的征兵,让原本被推行数年的保甲法洗礼过一轮的家庭,在男丁劳力上越发的雪上加霜。
中原之大,让消息的传递格外漫长,几乎撼动整个北方、让这个庞大的王朝以最大的出力整顿武备之时,将落入江南山村百姓耳里的消息仍旧在路上。鹰潭一地的百姓就几乎未曾收到兵祸影响,然而今年年关格外忙碌――龙虎山的老爷们急需各种临时的杂役上山,为岁末和新年的种种筵席和典庆布置。
就有那上些岁数的村人感叹,这蛰伏的龙虎终于醒过来,有多少年未曾有这样的光景了?也有些本就是天师府里的长佣,当年被迫下山,在山下安家落户,也时时都还存着东家再兴盛的念想。如今就是不要工钱,也是想回去帮衬一把的,就是自个儿走不动山路了,也吆喝着儿孙辈,去看一看老东家的荣光,见识见识这山里的宰府气象。
除了年关,还有一层意思,现如今的天师刚巧喜得麟儿,要为这未来的小天师金瓯测命,验一验未来的成就呢!
龙虎峰上,重门深深的一处卧寝中,秦婉儿斜靠在床头,目光温柔的看着小篮子里熟睡的婴儿。产子不久,她脸上仍带着些微的倦容,这个小家伙儿,还真是会折腾人,离开母体真要把娘亲累得够呛。不愧是未来的小天师呢,在娘胎里就贪恋着元气,秦婉儿就感觉,自己修了十几年的真元,因为产子,生生的掉了一个台阶。
一阵风从窗缝里飘进来,让她忍不住一哆嗦,她想起的第一件事,却是伸手去给孩子掖好被角。她心里微微有些恼,这些丫鬟总这样粗心,到底是新来的,懂什么知情冷暖?可她又面嫩,从不肯当面训斥于人的。这个龙虎峰,总还是住不惯的啊,在群山的最高处,平时就已料峭的很,又何况是冬ri里?捣药峰后山的那片花圃被寒风吹的不成样子了,除了自己,谁又肯傻的用灵力去每ri浇灌呢?
可想到昨天丈夫临去时的眼神,她的心里就更冷,比身上冷的多。昨ri清晨产子,而到现在她却仅仅见过丈夫一面,且还是刚生产时他进屋来看孩子的时候!他……不过是把自己看成是延续子嗣的工具?而这个孩子呢?他当时只是站在旁边看了看产婆手里的婴孩,并没有亲自去抱一抱,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交易到手的货物。
这一生,会就这么过去?她一时间管不住自己的思绪,任由它在那些久久停留在脑海里的画面间徜徉。在竹海脚下、淙流之边,那个浑身电矢缭绕的身影始终练剑不辍,如玉的脸庞写满了坚毅,当时远远地偷看着的自己是多少年轻啊!她多想化身为一支青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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