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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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锦记- 第3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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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在前头的中年和尚闷闷的“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其实山风并不算太大,只是这两人健步如飞,远过奔马,那风自然也就大了。'。。'

    小和尚听见师父的响应,嘴巴一撇,一路上不知听到多少声这么个“嗯”字,可现在还不是在亡命一样的赶路?就算是敷衍,也该稍微用点心?他抬头去看,前面的树木已渐行低矮,他的视线轻易穿过了种种障碍,触及了仿佛远在天边的那一道白线。是快要到雪线了吗?难怪风里已这般凛冽。

    他唯一知道的,是脚下这座山叫做怒山,现在这一段似乎叫做梅里雪山,似乎是藏人心中的神山。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鸡还没叫前就起身赶路,更不明白为什么牟足了劲儿从大理城外往这儿一路狂奔,两个时辰不到赶了六七百里路。要知道滇南一境可没什么康庄大道,一路来几乎处处崎岖,高山深壑数不胜数。他跟着师父这般遇山翻山、逢水迈水,饶是他禅功有成,身坚如铁,也不大吃得消了。

    只是他抬头看见师父宽阔的背脊,如云杉古柏般坚定,步伐也未有丝毫滞涩,不由得鼓起一道心气儿――不就是赶路吗,我比你年轻了两三倍,还跑不过你?脚下加快,牢牢跟紧。

    哪成想前头和尚忽的刹住步子,如铁矛一样扎在地上,小和尚没防备,光头直向他后背撞来。中年和尚背后如长了眼睛,左手向后一伸,轻巧的托住小和尚光头,在手心里滴溜溜打着旋转。小和尚眼前一花,已是和他师父并排而列,稳稳停在他身旁。

    中年和尚闷闷的说了句:“前面有东西。”

    小和尚闻言细心一听,果然有隐隐的咆哮声,心中一跳,倒也不觉慌张:“原来是只大虫!能在这等高度上活动,临近雪线,想必也是异种,听叫声端的气势非凡。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师父这样赶路自是有急事,别让它耽搁了,弟子去料理了它。”

    中年和尚伸手一拦,道:“刚才因为疾奔没掩藏住气息,惊扰了它已是不该,如何还能再把它赶出自己的家园?出家人慈悲为怀,不要什么事都想着武力解决。”

    小和尚心想修了神通还不是追求武力?这等猛兽你不大怕它,它是要吃你的肉的。却不敢宣之于口,双手合十道:“是。弟子不该动了妄心。”

    中年和尚又道:“也快要到了,我们就走过去。收敛住身上气息,别再惊扰了它。”

    小和尚面露难色:“刚刚已让它察觉到咱们,这等雪山猛兽最是敏锐,让弟子此时再收敛气息,只怕也已瞒它不住。”

    中年和尚土灰色的僧袍一展,浑身气质立变,空空然仿佛不着一物。他轻喝道:“呔!我平时说五蕴皆空、如如不动是何意?”他见小和尚虽与他所用功法相同,却到底掩不尽身上丝丝锐气,又道:“罢了。纵然天资聪颖,你到底脱不掉跳脱的性子,跟我来罢。”僧袖在他身上一扫,便将那外泄之气尽数裹住。

    两人以常人步速向前走去,不远处的猛虎因再感觉不到二人,果然安静下来。

    “我正好与你分说,等下我们要去见的这一位,是佛门中的一位大得,本身也代表佛门中的一支隐脉。他虽隐遁山野,然而却熟知世间之事,为师这次来也是向他请益。你还记得昨夜见的那道绯色流星吗?为师正是为此事而来。你如今也大了,修为虽不算高,但世间事原也不能全凭这个。你不是早想出来走动了吗?为师这次带你来,也是存着个历练的意思。记住,如今佛门凋敝,你出得山来,便算是佛门一脉,肩头担子不可谓不重。但凡事当存佛心,不要因为身入凡尘,便丢了佛性,不然日后功业再高,也是舍本逐末。”

    小和尚低眉敛目,道声:“弟子记住了。”

    再走了一程,雪线已在脚边处,中年和尚指着上坡处一株巨大的云杉,道:“那就是了。”

    那云杉树好不巨大,高及十丈,树冠如塔,虽在这天寒地冻的高山上,竟是翠绿盎然。它一半根植于雪地里,另一半根系则抓握着山上裸露的土石,四周再没第二棵树木,因此更显得它卓然不群。

    两人尚未走到树下,“嗖嗖”风响,树冠上忽的纵下两人,拦在路上,故里呱啦的说了一通。

    小和尚打眼一看,却见是两个高鼻深目的色目人,至于那说的是什么,他半句也没听懂。却不想中年和尚合十行了个佛礼,也叽里呱啦的回了一句。

    此时树后传来一个声音,却是汉话:“请他们过来。”

    两个色目人齐齐一愕,当中一个向中年和尚还礼道:“森扎卓上师有请。”说完还不忘向小和尚微微稽首,闹得小和尚忙不迭合十回礼。

    云杉树后坐着一位身着大红袍子的人,因是背对看不清形貌。他正远眺雪山,小和尚顺着他看的方向瞅过去,也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被那景致摄住。好家伙!连野雪峰,如冰河壁立,似乎将乾坤里的晶莹都集到了一处:天下似此等纯然透彻者,其尚可得乎?

    小和尚还目瞪口呆的当口,那人已站起转过身来,并朝两人行礼。中年和尚合十回礼,道:“打扰上师清修了。”小和尚这才回过神,连忙跟着回礼,偷眼打量,却见这个“森扎卓上师”原来也是个色目人。一双眼眸竟是少见的青碧色,随意向他一扫,便似是洞穿了他一肚子心思。

    “哪里,是龙树大师远来辛苦才对。”

    中年和尚一指小和尚,道:“这是我徒弟行拙。事情紧迫,贫僧就不客套了。这一次来怒山,实是因为昨夜有绯色流星从东方来。”

    森扎卓微微扬眉,似乎已猜到来意。龙树道:“上师已有感应了吗?”

    “昨日正午便隐有所觉,但不敢断定。既然绯色流星已现,便多半可以证实了。”

    两人都显出复杂神色,亦喜亦忧,看的小和尚行拙摸不清头脑。他实在如坠五里雾一般,但不愿直问,忽道:“森扎卓上师是藏传佛教的喇嘛吗?”

    龙树叱道:“不要胡说!上师是天竺人,所参也不是藏传一脉。”

    森扎卓不以为忤,笑道:“不怪小和尚,我这行头原本便像藏地风格。我祖师是天竺修者莲花生尊者,他虽不是佛门中人,但也算与我佛有缘。我脉三祖毗尸贺尊者后为佛门大得折服,入我广大佛门。说起来我脉五祖、六祖据被藏地密宗封为护法,与藏传佛教也算有些渊源。”

    龙树续道:“森扎卓上师是那烂陀脉的第八代传人,他这一脉因每代传人皆在天竺那烂陀寺修业,艺成后又入中原弘法,因此我中土佛门尊称其为那烂陀脉。是与空行女一脉和禅宗齐名的佛门三大隐脉。”

    森扎卓悠悠道:“想六百年前,莲花生祖师有感中土弘法艰难,以绝大*法力从天外之天请来八部天龙降临中土。谁想我等后来之人如此不济,落得如此窘迫下场。”

    龙树也是一叹,赧然道:“这是我中土佛门不济,致使神州妖氛弥漫,佛法举步维艰。”

    森扎卓神色忽振,道:“这一回却是大契机,虽然灵觉未必做得准,但我隐隐感到,似乎已有六道八部血脉降临人间!”

    龙树一惊,道:“竟有六道?那可真是前所未有了。”

    行拙却听出了点门道来,这所谓八部天龙他是听的熟了的,自也曾听老辈僧人说百多年前有这八位佛门护法如何如何威风。便又管不住嘴,插言道:“八部天龙重现人间啦?不过为什么是六道啊,不是明明有八位护法吗?”

    龙树没再呵斥他,解说道:“这八部天龙虽是八位,然而其血脉历代同时降临到人间的却并非足数,通常不过三四人而已,有些还未必落于人身,而是投入畜道。想这六百年来,最多一次也不过只有五位降临,其中迦楼罗血脉且还落于一只巨雕身中。像八部中的‘龙’这一脉,想必是与中土龙脉冲突,却是从未有一次觉醒其传承。”

    森扎卓道:“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走。八部血脉重现,想必已牵扯出各方势力出动,道门各宗不说,单单当初参与封印事宜的‘海外仙山’和‘山中宰府’便不会置之不理。”

    说罢,见他右手在风中一抖,一只白鹤便从掌中飞出,迎风长大,翼展足有五六丈长,巨大之极。他向两人招手道:“请上来。”

    龙树知道这是他的莲花秘法,不以为意,行拙却看得两眼放光,满脸羡慕神色,跃跃欲试,便要跳上去。哪想到龙树却道:“不劳上师费心,我和行拙久练身骨,还是走路的好。上师自管在前飞行,我两人跟紧了便是。”

    “我这白鹤飞行极快,便比起中土飞剑也不遑多让,贤师徒步行跟随,不嫌太劳累吗?”

    “不妨事。”

    行拙听得几乎要吐血,不妨事――什么叫不妨事?明明有得坐,干嘛还傻不愣登用走的?他脸色憋得通红,可也没敢跳出来反对。

    森扎卓跳上白鹤,那两个色目人也上了鹤背,听得一声清澈鹤唳,白鹤展翅向山下飞去。那师徒二人又迈开步子,在后紧紧跟随。

    望着那空中雪白的巨鹤,龙树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除了森扎卓,不知另外两大隐脉是否有甚动作?可就算三脉齐出又能如何,以佛门今时今日单薄的实力,又能在这将要兴起的风暴中博得些什么?

    *************

    莲花生呢似乎是个真实存在的人物,我是在仓央嘉措传里看来的,因为喜欢他的名字,所以借用来,读者也不必非要把他们当成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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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灭佛之剑

    龙树师徒请得森扎卓上师下山来,却未直奔那目标之地而去,而是稍稍绕了些路,进入湘地。不过数个时辰,眼见明月山在望。

    森扎卓上师为那烂陀一脉的传承,一身莲花秘法颇有不测之机。中原这所谓“八部天龙”的佛门护法,当年本就是天竺圣者莲花生上师以无上法力与大愿力,从三十三天请来人间。凭着这一段渊源,那烂陀一脉的传人与八部血脉都有些隐隐约约的感应。百多年前,佛门被中原诸道所败,封印护法血脉,以至于如今式微至此。骑在白鹤上的森扎卓虽然面目如同雪山一般沉毅,然而目中精光灼灼,饶是他修为深厚,实不能完全掩盖心中的兴奋。'。。'

    巨大的白鹤振翅的幅度越来越慢,可临近地面二、三丈时,羽翼下仍有大片的尘土激飞,其中夹带着些不过比拳头略小的石块。“噗”、“噗”两声,森扎卓的两位亲随弟子当先跃下来,森扎卓随后跃下,却是落地无声,左手一招,白鹤轻叫一声,化成一段白练,收入掌中。

    身后传来颇沉重的脚步声,三人循声回头看时,龙树两师徒已奔到了近前。小和尚面色已现酡红,光头上一层白色,那是汗水吹干后剩下的盐晶,龙树和尚倒是面目如常,连呼吸也未见有多大起伏。

    见两师徒在眼前站定,森扎卓不由就笑起来,学着中原人拱手道:“贤师徒当真是好身骨,我佛门体术,纵到至境,也不过如此了?”

    龙树摇头道:“上师太客气了,古瑜苦行之术何其广博,我和行拙不过略得皮毛而已。若不是上师刻意放缓速度,早把我二人落在后头了。”

    他指着远处那虽不见太高、但都极有风致的一脉连山道:“玉京山上的老泉寺,有我一位故交,是佛门中的大隐士,若能得他相助,必增成算。后山上的随月庵中也有几位比丘中的大得,也该去拜见一回。”

    森扎卓面露喜色,道:“可是鸿恩大师?我四十年前初入中原便想去拜会,始终不得其门,不想今日竟能得遂心愿!”

    他修为虽深,却仍就是个急性子,何况时间也紧迫:“时间紧迫,我们便径直入山去罢!想必鸿恩大师也不至于怪我等鲁莽。”说话间已大步行去。

    明月山虽地处湘境,然而自古名头便不弱于其他地处中原的大山,历来佛道都有在此弘法者。山上也不乏宝观名刹,龙树所说那老泉寺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院,在玉京山的后山山谷中。前方有水声淙淙,森扎卓听龙树说绕过这片山林,再不远处便是老泉寺,不由走到山涧旁,恭恭敬敬的将双手洗净,又在大红僧衣上洒下许多清澈水滴,身子一抖,那些个水滴便珍珠也似,从僧衣上滑落,不曾染湿半片衣衫。他那两个色目弟子也走到溪前,低声宣了佛号,照样施为。

    行拙看得有趣,便也想照做,却被他师父拦住:“这是天竺的礼仪,据说那里有一条大河叫恒河。每要去拜见当世的高人,必要先在恒河中洗礼。你倒不必凑趣,心中无尘,便身上满是泥垢又如何?”

    龙树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三人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却都不过一笑了之。森扎卓作为这等简陋仪式,便沿着山涧向前面山林里行去。行拙察觉到似乎师父和这个“上师”也不是那么如鱼得水,也不敢贸贸然紧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怕惹恼了师父,只得走在师父身后,不紧不慢的跟随。这两个组合可谓怪异,前面三人高鼻深目,加上一身大红僧袍极是惹眼,走起路来如龙腾虎跃,端的气势非凡。后面两个和尚却长得淳朴老实,背脊微驼,一身灰不溜秋的破袍子,小腿上还扎着两个绑腿,将裤脚收得很紧,若不是醒目的光头,到似是两个庄稼汉子。

    森扎卓上师刚刚步入那片山林,却忽然刹住步子,一身红袍猛然鼓动掀飞,如同乍醒的猛兽!继而又有数倒光焰从他身上喷薄而出,如同一条条手掌宽的玉带,绕身而飞,使他一时如散花中的佛陀。若细细观察,便可从光带中分辨出种种形象,有展翅的仙鹤,有咆哮的巨兽,有执戟的猛鬼,有状若飞天的仙女,种种不一而足。

    光焰起的突兀,那两个色目弟子措手不及,竟被光焰击的飞了开去。两人齐齐惊呼,将将站稳之际,却见得上师身子猛地一颤,环绕于外的数道光焰又一下子收入了体内。两人不喜反惊:这等状况,显然是上师受外物所激,几乎发自本能的神通外铄。上师早在多年之前就已将莲花秘法练到收放自如的境界,何曾出过这等状况?要知那一刹那间的神通外铄,虽能使本体一时间里外物不伤,然则撼动本源,只差一线便是走火入魔之象!

    森扎卓转过身来看龙树两师徒,片刻时间,面上已是冷汗涔涔。果然小和尚行拙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而龙树则僵立在原地,面色如铁,无半分人色。

    “这是……”

    龙树缓缓摇头:“我也有很久没在中原走动了,想不出谁人有这等威煞!”

    森扎卓还抱着一丝希望:“那个方向上,真是老泉寺?”

    “没错,且以这等……”

    龙树话没说完,行拙猛地大叫道:“好浓的血腥气!好重的煞气!”

    龙树也没心情再责备他,仍旧道:“只怕老泉寺绝无活口。”

    森扎卓回头去看那五色驳杂的山林,原本静美的林间此时却仿佛成了森罗之域,似乎随时随地都有危险扑面而来。他想要踏出步去,却觉得双脚如有千斤之重,竟在原地裹足不前,而心中的恐惧竟在一点点蔓延。他不禁悚然而惊,自己不是早已入了无惧无畏的金刚之境了吗?是什么能让他如此慌张?

    龙树忽的低呼道:“不好!那人既然屠尽一寺,想必对佛门极有怨怼。随月庵就在左近,若是也被那人杀灭,那可就是佛门又一大损失了!”言下之意,却是不愿往老泉寺里走一趟,看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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