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割锦记- 第28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此处山高水阔,你我指天踏地,犹如鸿蒙始祖,何其畅快!冒贤侄不妨与老夫闲话一阵,也好好享享这难得的逍遥。”

    凌海越大袖一摆,从中取出一物,随风胀大,竟是他那张招牌式的古藤椅。那椅子也坐落虚空,大如山岳,凌海越怡然端坐其上,可真有几分创教神主的味道。

    冒襄侧头看向一边,焦点仿佛落在天地的尽头,那里自然是一片空茫。他轻叹道:“你我的肉身,此刻只怕正木偶一般僵然对视?”

    凌海越发出一声苦笑:“我布下那一道火圈,原本是出于好意,要护得你我周全。你却是不问青红,便从里头破了个干净。”

    “哼,你这老狐狸坏事做尽,自然是怕人背地里下黑手的。”

    凌海越真不知脸皮是何物做成,只嘿笑两声,道:“贤侄可无虑,老朽总还是备着些预防的手段的。就是当真有人心怀不轨,一时三刻里,也休想从外面伤到你我肉身。”

    冒襄不再搭话,双手合扣于胸前,五指相互交叠,结出一道手印,继而五指迭起,演化出无数的手印变化。

    凌海越双眉蹙起:“怎么,贤侄不愿跟老朽聊会儿天吗?”

    十指的翻动频率愈来愈快,他胸前只剩一团凌乱的残影,可那凌乱里仿佛又暗合规律。不时有一些清晰的手印会从残影中凝定,好像在原地打上了一个标记,任手指如何翻动,这手印的影像总还驻留着,渐渐地许多手印的印记交叠在一起,化成一道无比复杂、简直要用千根手指才能结成的浩繁手印。

    氤氲紫气从手印中腾起,为好大一片天空着色,冒襄抬头:“这片天地虽好,到底显得小家子气。我只道你这老儿雄心不小,谁知竟是个缩头乌龟,只敢在此处称王称霸!”

    只见他双掌忽然中分,继而合掌相击,那犹自存影的千指手印被他这一拍,忽然涨大起来,片刻之间便已充塞天地,比头顶那妖怪头颅还要大上几倍。音波传播的速度也没它涨的快,此时才听得“啪”的一声,击掌之声扩散开来。巨大的手印虚影为这音波一冲,水纹一样抖了几抖,继而消失无踪。

    手印消失的一刻,天空之中忽然冒出无数个蒲扇大小的紫色圆印,分布在四面八方,印面所对之处,几乎已囊括天地。每个印面上都刻着模拟鸟翔鱼凫的复杂纹路,古奥难明。

    说是蒲扇大小,那也是相对于此刻的凌冒二人。若是对比脚下那片微缩的河山,每一面紫印也足可压平一座山头。

    冒襄左掌之上也托举着一块圆印,印面上紫光流转,平滑如镜。

    凌海越双眉一轩,扭着头去看一个个将他包个严实的紫印,啧啧道:“这便是那传说中‘紫雷七印’里的‘如影随形印’?好大的声势!我听说是人动印随,上天入地也躲不过的玩意儿。怎么紫印竟有如此之多,可比传言里厉害的多了。”

    “对付你这老狐狸,自然要加些料的。”

    “哈哈,多承抬爱,老朽幸何如之!”

    凌海越忽地站起身来,随意指着身旁一面紫印,戏谑道:“只是那雷殛却要从何处来?此间天地都是我一手造就,一切自然元气、五行之素自然也凭我令行禁止。你借不着雷电,就凭着自身真息化出来的雷劲,能驱得动几颗紫印?”

    冒襄不答,右手反掌袖中,再抽出时,两指之中赫然夹着一支木质纹理、却通体纯黑的符箓。

    凌海越倒吸了一口气,眯着眼道:“天师道果然是千年的大宗,一个门下弟子也能随手拿得出这般质地的雷符!你这只雷木符——想必已是顶阶的符箓?”

    所谓雷木,是指被雷电殛中而不毁的桃木,因此才能呈现纯黑之色。而若想以雷木制作上阶的雷符,则要求能锁住大量的雷系能量,如此则需被雷殛过数十次而不毁、自身已完全改变质地的雷木。此等材质,已属天材地宝,极难寻觅,而一旦能被制成雷符,也必然威力极大,非一般纸质符箓可比。

    “是不是顶阶,你亲身一试便知!”

    冒襄双指如刀,用力一摈,雷木符便一震而碎。一道自他掌中击向天空的逆向闪电轰然而起,一瞬间照彻了整片天地!他的双指也被殛成黑色,却未有丝毫动摇,只是依旧保持着摈拢的姿势,就那样夹着贯穿天空的雷电,插入了左手的紫印之中!

    凌海越却忽然仰头看向天空,他的视线仿佛能穿透那盘踞在头顶的巨大面孔,看向另一个世界。只听他喃喃说道:“到底还是年轻人的心性,铺张出如此声势,又是何必?岂不知力分则弱的道理?”

    广袤苍凉的黄土之上,此时也立起了一片自成的天地。

    单调的灰色是这片天地的基调,巨大的六臂修罗顶天立地,仰视天空。这传说中的杀神每只手中都握着一件武器,尤其以中间双臂所握最为醒目,那是一柄银色的长弓和一支巨大的羽箭。这巨大的影像实在纤毫毕现,让人无法分辨是真实还是幻影。总之,它的威压实实在在,仿佛将属于它的领域搬到了人间。

    无论六臂修罗多么巨大和威武,它也不是这片天地的中心,而只能堪为背景。在它的脚下,萧慎双手擎剑于头顶,右手紧握“灭神剑”剑柄,左手则托于剑刃之上,使剑尖斜指向天。剑锋所指之处别无他物,唯有浮于半空,与六臂修罗像相比简直小的可怜的林婉。

    忽然间,天地之色骤然一黑,仅余萧慎头顶那一线锋芒,仿佛天光尽集于此一线。继而锋芒一烁,“灭神”将光芒重还于天地。

    ——萧慎出剑!
………………………………

四、六臂修罗

    “当真是破天之箭啊……”

    感叹的人从半空中观察,他处在一个绝佳的位置,既不会被范围广大的“修罗之境”波及,又可俯视整片战场。只是六臂修罗像太过巨大,他为了对核心战局把握巨细,位置略低,只相当于六臂修罗胸口的高度,也因此丧失了对这尊魔神全盘一览的角度。

    萧慎出剑蓄势之初,天地乍暗,那一瞬间的元气波动响应十里。观察之人远在数里之外,没料到“摧城三剑”的气势有如斯威力,防备不及,脚底飞剑震颤,几乎坠落地上。他稳住剑灵,重观战局,正好目睹了六臂修罗张弓搭箭的过程——

    六臂修罗每个肩窝处共生三臂,如同一根主干的三个分叉,中间双臂各握长弓与羽箭。萧慎腾空而起、一剑绝尘的同时,巨像张弓、搭箭、瞄准、控弦、射箭,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巨大的箭矢破空而出,仿佛有刺破天宇之势。巨大的气旋在箭端生就,昭示着这半是透明半是灰色的箭羽绝非影像这般简单。

    然而十几丈长的箭矢瞄准的目标,不过是此时看起来如此娇小的林婉。

    空中观战之人只觉心揪成了一团,他想象着如果自己和林婉易地而处会是什么结果,他不得不承认在这样凶绝的攻势下,自己一点机会都没有,只怕顷刻间便被碾成糜粉。如此的双重杀阵中,修为都成了后话,它最先摧毁的,是敌人抵抗的勇气。

    “你要如何抵挡啊,永远高高在上的林师姐……”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语声呢喃。

    他想看清林婉的脸,数里距离不是问题,他能看见一里之外蚂蚁的触角。可是她的面上分明有一层光晕,让他的目光碰壁而回。

    可他依旧紧盯着林婉,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他看到林婉举起剑在颈间横起,飞来的箭矢大的令人绝望,像座山岳当头压来。她的剑却微微下压,似乎是想封住萧慎自下而上的剑势,可她横剑的动作那么慢,怎么来得及挡住那样绝速的一剑?观战之人心揪的更紧了。

    然后他看见一道亮如冰雪的剑光,找不出发端,倏然间淹没林婉的整个身形。他将全部的真息搬运到双眼,眼睛被剑光刺得生疼,让他疑心会不会瞎掉,却分毫不让,可依旧无法看透那剑光。

    萧慎和六臂修罗的长矢同时撞入剑光。

    “哗——”

    不是他想象中金铁撞击的脆响,也不是他既期待又害怕听见的巨/物碾压血肉的沉闷声响,他听见的,是潮水声,大海中浪潮卷起时的声音。

    “是‘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么?化同于水,林师姐,你可当真是兼通旁门!”

    浪潮之声连绵不断,剑光消散之处,不见林婉,不见萧慎,亦不见十丈巨箭,唯见滔天巨浪!

    无法想象,这一片无根之水如何能在虚空之中翻起如此声势,即使林婉全然化身成水,可她那小小的身子,怎么能激发出高及百丈的巨浪?水浪之中依然有巨箭留下的痕迹,那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巨箭虽已消融,可它留下的恐怖力量却几乎洞穿浪潮。

    可也仅仅是几乎而已,任它有破天之势,却也破不开这一道凭空而起的水幕。水幕中忽有一道大浪聚而为剑,横切而出,直斩向六臂修罗像。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水虽至柔,在林婉的运化之下,却也可无坚不摧!水剑破空而来,六臂修罗避无可避,唯举臂硬挡。只听得“哗”的一声大响,水剑爆成了漫天水花,可修罗硬挡的两条手臂,却也被齐肘而断。剑气犹未化尽,更在修罗胸口之上留下一条恐怖的伤口。

    五岳之中,西岳华山尊奉白帝,五行中属金,也因此华山之人精于剑道,为剑盟之冠。林婉为华山气宗之主,所谓“气宗”,盖以气御剑,主张气为根,剑为用的法门。而其练气之法中,参合白帝锐金之术,练之愈深,则金气愈盛。宁士奇当年修行太晚,另辟以剑入道的蹊径,竟自成一宗,创下“剑宗”一脉,然而修行理念其实与传统的“气宗”大为不同。其实若论起披坚执锐,纵横决荡,以剑势为根基的“剑宗”绝难与以“金气”为内核的“气宗”相提并论。

    林婉虽化身为水,却不改其行剑本色,以水浪化形为剑,其中内蕴金煞,锋锐无匹,因此一击而建功。

    “‘化水’之术,只怕恒山之上都无人能用。林师姐,你到底是当真天资横溢,还是仗着‘定秦’的威能呢?萧慎啊,你可莫要虎头蛇尾,找不出那水中真身呐……”观战之人念头未绝,水幕之中已再起变化。

    也不知是身在何处,只听得萧慎大喝一声:“破!”

    水幕忽地爆开一个破口,喷吐的剑气劈波斩浪,在这百丈水幕里愣是打了个对穿。如斯响应,六臂修罗复又张弓而射,它拿着箭羽的那只手已被削断,便用握杵的那手控弦。弦上空无一物,却听“啵”的一声响,弓弦脱手而出,空气中留下一道笔直的痕迹,一道“无箭之箭”离弦而出!

    萧慎此时宛如修罗附身,纯然的战斗本能处在巅峰,对于战局变化的掌握精准得让人心寒。他全然不受“化水”之术的迷惑,甚至那斩在六臂修罗上的一剑与他感同身受,也无法丝毫动摇他所要贯彻的战法。只是凭着本能的策动,他轻易便找出了破敌之道。林婉不可能真的全然化成流水,她的真身只是藏在这片水幕中而已。只是水的本性是流动,她的真身也在其中流动不休。

    可萧慎基于本能的一剑,出手便正中其实!继而气机锁定,“无箭之箭”的速度几乎可以无视攻击范围内距离所造成的时延,几乎是弓弦脱手的同时,无形之箭便射中了被萧慎气机锁死的林婉本体。

    下一刻,水幕散成漫天雨滴,林婉重现真身。

    她一剑横挥,硬生生斩碎了袭来的无形之箭。萧慎也没留给她任何准备的时机,双手握剑,驭剑飞腾,倏忽间穿过滴滴坠落的雨幕,甚至有一片被夕阳映出的彩虹。

    此刻,再分不出什么人什么剑,萧慎将全副的精气神都投注在这最后一击里。甚或已不再是他向林婉发出的一击,而更像是他对这犹如藩篱的世间挺身一跃、不甘受缚的回应。他不愿再做牢笼里的鸟雀——只因为他比同类都更早的觉察到了牢笼的存在,便被贯之以种种名目,那他也不惮以同类试法,找出这牢笼的边界——此时此地,是他入道以来,最直接、最彻悟的一记回击。

    至于那剑下的林婉,她若不能给我以答案,那就也如其他人一般,坠于黄土!

    观战之人愕然发现,六臂修罗像的色彩迅速黯淡下来,瞬间从实体化成虚像,继而轰然崩碎,散成一团烟尘。

    雷电插入冒襄手中的阳印,其余分布在天空各处的阴印立时便生出响应,印面上紫光流动,电火如炽,正是充满能量的征兆。

    凌海越发出一声叹息,挥起大袖,将古藤椅收回袖中。“本想安闲片刻,贤侄却恁的不好相与。只可怜我这副老骨头,总是要经受这些捶打。”

    谁若被他那可怜语气迷惑住,那才是蠢蛋。冒襄不知外间情形如何,急于要破壁而出,再不想听他半分聒噪。

    于是一个提剑追,另一个却举袖躲,冒襄这边一剑递出,凌海越身形一晃,忽地便出现在数里之外。冒襄手中阳印旋转,离老头儿最近的一枚阴印射出紫雷,凌海越却似早有所知,眼皮也不抬一下,就又瞬移到另一个位置,简直比什么遁法都来的高明。如此几次,遍布各处的“如影随形印”发雷不可谓不快,却都被他轻易躲过。不得不说,在这微缩世界里,规矩都是凌海越定的,他若想跑,冒襄还真是一时拿他没有办法。

    凌海越此时一脚踩在一片莽林中,另一脚跨过河流、踏在一座山头上,嘿然笑道:“那‘雷木符’中所藏雷劲就算再丰厚,也经不住你这么挥霍?”

    “如此微末之术,也让你这般沾沾自喜?”

    冒襄抬起托着阳印的手掌,紫色的圆印在他掌中旋转不休,他轻喝一声:“归!”便见原本分布在上下虚空、漫山遍野的阴印全数倒飞而回,归入他掌中阳印之中。他另一手中又摰出一段雷木,黑色的纹理下隐约有细密的符文蚀刻,只是从这片雷木中,却几乎感觉不到能量的波动。

    “嗯?你这是何意?难道是回心转意,不与老朽为难了?”

    冒襄不答,左掌慢慢发力,将掌中归合为一的“如影随形印”渐渐压缩,变成了略小于那段雷木的尺寸。继而将紫印猛向雷木中按压下去,“兹兹”的声响之中,蕴含着恐怖雷劲的紫印被整个的按入了雷木之中。雷木只是起初亮起几道细弱之极“噼里啪啦”的紫色电火,片刻之后便安静下来,回复成那黑不溜秋的模样。

    他将雷木符收入袖中,从鞘中缓缓抽出藏锋剑,道:“我只是忽然觉得,用这雷木符对付你,太不划算。新近我从两位大师处得了不少剑术精义,自觉日渐圆熟,可称融会贯通。这等剑术,登堂入室,量你这老儿也不曾见过。你既让我见识了这微缩天地,我便报之以李,与你演化演化这世间第一流的剑术!”

    话语刚毕,冒襄忽然提剑下刺,虚空中隐隐有波纹扩散。天空中悬停的丑陋妖脸微露痛苦之色,整片天地也晃动起来,似因为他这轻轻的一剑而颤粟。

    ***************************

    套/动为嘛也是违禁字,为嘛啊?这到底是肿么了。。。
………………………………

五、雄成剑势

    可以说,凌海越毕竟还有几分傲骨的。

    当日他对萧素履言道,天山之上,萧兄修为可称独步。余下的话虽没出口,然而言下之意,自然是萧兄之外,我凌某人不敢妄自菲薄,可称无抗手矣。

    他一向对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