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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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锦记- 第2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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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筠子心底冷笑一声,淡淡道:“小伤而已,不劳牵挂。”

    子杞忽将双手笼着放在最前,向着南边放声大叫道:“玉簟,快过来呀,可别陷在了敌阵里!”

    远远地传来一个娇嫩又蛮横的声音:“哼!臭乞儿,现在才想起我来!”

    南边方向上忽然光线一暗,仿佛天色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这时已近黄昏,古林尤为昏暗――那一暗之后旋又正常,然后就见那么一道绕着白气的影子腾身而起,在一棵棵参天的古木上腾挪,若不是那绕身的氤氲白气,那影子真要淡的溶进黄昏的灰暗里。那灰影身后,犹有人追击。

    “吁――”

    嘹亮的马嘶声接踵而至,超光如一道紫色的闪电从昏黑的密林深处跑出来。它也不知道是藏在什么地方,这接应之举竟是比那些个久做筹谋的还要精准。燕玉簟从树上一跃而下,便那么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马背上,她此时尤不忘回头向跟的最近的崇华道人做个鬼脸。

    崇华道人原本就没出死力,见她骑得那马奔速堪比御剑,便也就止住了步子。

    燕玉簟御马奔到近前,看到松筠子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嬉笑道:”好小子,终于让那臭老头吃瘪啦!哼,我算的没错,就知道杀他们的人杀的多了,老家伙自然要重新找楚巫的麻烦,来一招引蛇出洞。呸呸,我们才不是蛇,应该叫引龙出洞。”

    后续的道门人物都已跟了上来,汇聚在松筠子三人的身后。松筠子慢条斯理的将一头乱发整理好,松松的绑成了一捆。他阴测测的说道:“就是你们三个小虫子,胆子倒是大的很。你们以为,今天还跑得掉吗?”
………………………………

九、之死岂靡它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岚徽紧紧蹙着眉头,似乎在和身体中的某种东西苦苦抗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句话完整的说出来。

    “交易?”松筠子愣了一下,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回过头去看身后的人,似乎是在示意他们这是件多好笑的事情。上清宗的人陪着笑了几声,疏疏落落的笑声完全被他一个人所掩盖。枭阳和崇华没有笑,其他人也没有笑,对着杀掉十二个同伴的敌人,他们还真是笑不出来。

    松筠子忽的止住笑声,凭空对着岚徽拍出一掌,一道肉眼可见的冰蓝色掌力排空而出,两人相距九十丈,那掌力到了岚徽身前已极为稀薄,和护体真息一撞,便散于无形。

    松筠子摇了摇头,低声道:“这鬼林子果然恼人。”话毕,又凭空拍出了一掌。

    然而,场中只有枭阳勉强能够看清,那一瞬间,松筠子其实拍出了数百掌!只是每一掌出掌的幅度都完全一致而又太快,以至于数百掌完美的叠加为一掌!

    冰蓝掌力瞬息而至,岚徽无从反应,只觉一股阴寒之力袭来,全身红衣本能似地张扬开来,每一片衣角里仿佛都流动着一个生命。可只是一霎那间,岚徽连同她的红衣便被冻结成冰!一层莹白透明的冰将岚徽和她身上的所有衣物都包裹起来,甚至连起伏的衣褶和她紧蹙的眉头都生动的反应在冰层外,如同一塑精彩绝伦的冰雕。

    松筠子身后响起震天价的喝彩声,连枭阳和崇华也不能不深为折服。这一手出掌成冰、百掌相连、百丈之外冻人于无形的掌法,在修行界中已算难得的很,何况这九障之森天然能大幅削弱外放真炁,又要难上十倍。这松筠子不愧是成名一甲子的宗主人物。

    只听有人叫道:“师叔这一式‘十尺冰牢’真让人大开眼界!‘秋丝冰霰掌’练到了师叔这般境界,已不是人间掌法了!”

    松筠子收抚白髯,笑道:“师侄过誉了,本座又有何能,不过是浸淫日久而已。师侄此时掌力已是不弱,若肯苦耕不辍,到了我这般年纪,自然也有这般水准了——咦?”

    众人忽然听见一阵幽深的龙吟之声,伴随着细密的冰层碎裂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又似来自九幽之下,时而空灵虚渺,时而幽沉徘徊,声音本身便附带着某种至尊的威严。

    松筠子沉喝一声,双脚踏上虚空,如有无形阶梯接引,几步跃入半空之中。他双手箕张成爪,一左一右抓入虚空之中,仿佛是用双爪锁扣住某种巨大之物。他每根手指尖上都伸出十几根冰蓝色的细丝线,每根足有数十丈长,每一飘飞,便在空中留下一溜白色的雾气。上百根触手般的细丝线任意飞舞,笼罩了好大一片天地。

    在一片白气渲染之下,渐渐有一片虚幻的轮廓显现出来,却是一只须眉宛然的巨大龙头!而松筠子双爪所扣之处,正是一对人腿粗细的龙角!那龙头高足两丈,龙角更长及三丈,至于身长几何,早已超出了冰蓝细丝的笼罩范围,无从查知。松筠子在这巨*物面前,有如小儿。

    然而他这兔搏苍鹰般的姿态也颇有几分雄壮之势,龙头虽是虚幻之物,若隐若现,然而这等神物常人见都不曾见过,又如何敢与之相搏?松筠子双眼倒竖,大喝一声:“回去!”数百条细丝线猛然收入指中,双掌乍现刺眼的蓝芒,他双掌猛推而出,将那巨龙推出数十丈外。巨龙脱出白雾笼罩的范围,便不见了行迹。

    众人知道,这乍然而现的巨龙是真正不见了,因为伴之而来的巨大的压迫力也消失了。这巨龙虽出现的莫名其妙,可那份独属于龙之魂的威压却是实实在在的,松筠子竟能逼退如斯神物,喝彩之人不禁又拔高了几分音量,忌惮他的心底里不由又多了一些提防。

    松筠子落回地上,细密的汗珠从额发上渗出来,风一吹便凉飕飕的。他竭力止住双臂的颤抖,刚才那片虚影虽然只是真实龙魂在外间的投影,但也凝聚着五六分的龙力,能一击退之,不乏侥幸成分。他自认已经高估了那个红衣女子,却不想她身上竟藏着这等非人力所能摆布之物!

    冰层破裂的声音越来越密,终于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岚徽挣脱了冰牢的禁锢,龙津剑犹在她怀里震颤不休。她的肤色更加白了,上面还挂着冰屑,嘴唇则是青紫色,微微抖动着,如同两片冻坏的桔瓣。

    她的表情还未从被冻前的惊愕中恢复过来,其实她虽是百年来楚地唯一的红衣之巫,可毕竟才不足双十的年纪。对于真正精妙的中原术法,她何曾见过多少?大半是道听途说而已。因此对于松筠子适才的“十尺冰牢”,她几乎毫无防备,几乎束手成擒。宿于剑中的龙魂却不甘被缚,暂时挣脱了岚徽的压制外现出来。对于岚徽而言,已是内外交困之局。松筠子拼了老命的一掌,将龙魂逼回剑中,却在无意中帮了岚徽大忙。可笑的是,两位事主均茫然不知。

    岚徽用力的甩了甩头,把头发上的水珠和冰屑都甩掉,也把惊愕的表情一同甩掉,回复冰块似的表情,“我说过,想和你做个交易。”

    松筠子的神色凝重了许多,道:“不妨说来听听。”

    岚徽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听说你们在找酆都鬼城——”松筠子不置可否——“然后你想到了一个法子,你想用巫人的血液之精来代替‘六骨锥’,你不仅想到了,竟还着手去做了……”

    “我只想听所谓的交易。”松筠子打断了她,岚徽毫无感情的声音听得他心底发毛。

    “你知道巫人中有一种特殊的血脉,它继承自楚人最古老的传承,是这片土地上最精华的凝聚。其实这种血脉才是你的第一选择,即使你真汇集起几十个大巫的血精,也远不如这一个人的血脉更有效力。”

    松筠子呼吸骤然急促,抢道:“你就是那个,那个‘红衣战魂’?”

    岚徽没有答他,只是道:“不准再残杀我的族人,我一个人已足够填补你们的**,这就是我的交易。”

    松筠子勉强稳住了呼吸,红晕开始在他婴儿般的肤色上蔓延,即使在一身蓬乱红衣下仍时隐时现的窈窕身段和那一副堪称绝世的容颜勾起了他压抑了多年的某种**,这如决堤洪水般的欲念,一时间甚至盖过了他对‘巫人之血’和酆都鬼城的渴望。“你,是想用自己来交换?”

    “我听说上清宗有一门秘法,在受术者配合的情况下,施术者可以通过术法与受术者建立某种联系,继而定位追踪。那个道士临死时是怎么说的来着,说这追踪术叫做‘靡它’,是所谓无远弗届,至死靡它之术。”

    松筠子眯起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在你身上种下‘靡它’之术?”

    岚徽淡淡说道:“我可以配合你完成此术,据说这术法需要两柱香的施法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们所有人原地等候,让我三人先走一步。至于以后,不过是至死方休。”

    松筠子怫然道:“哼!何必大费周折,我等若是杀尽这林中的巫人,你便能坐视不管?即便你当真狠心不顾自己族人,我收集齐了巫人血精便是,何必答应你这无聊把戏。”

    “哦?”岚徽听闻此言,忽然伸手一招,夜沼兽便忽然从身边的土地里冒出来,周身都包在一层黑雾中。她指着夜沼兽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松筠子一时愕然,回顾身后诸道,崇华言道:“此物名为‘夜沼’,仍饕餮与山鬼之后,有吞云驾雾、遁地隐身之能,在森林之中更如虎添翼。若以之为脚力,则可快逾飞剑,匿形无踪。”

    “你可以杀光我的族人,可我会一直跟着你们,喝水、吃饭、睡觉,你们做任何事时都不要放松警惕,因为我的剑可能随时刺进你的胸口。我发誓,你们没有一个人最终能走出这片森林。”岚徽说完轻轻地笑起来,纵然她的笑声堪比天籁,众道人却只觉得冰冷刺耳。

    松筠子转过身去,面色凝重的看着枭阳和崇华,问道:“两位以为如何?”

    他等了许久,才看到两人分别点头。

    “好!那就请两位道友为本座护法。那女子——”

    “等一下!”子杞忽然叫道:“老头,交易不变,不过,是在我身上种下‘靡它’术!”

    “哼!”松筠子冷然道:“少不了你的,便为你二人一起作法!今日一剑之刺,本座必定十倍奉还!”

    岚徽挡在子杞身前,还不忘回头横了他一眼,喝道:“松筠子,我二人只可有一人受你此术,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若下在他身上,我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改了主意,离他而去,到时可莫要追悔不及!”

    “哼!那女子,送一滴血来!”岚徽以拇指甲划破中指指肚,屈指弹出,一滴鲜血飞射而出,直到落在松筠子掌中。松筠子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掌中乱画一气。旋又喝道:“张眼!”

    两人隔着九十丈的距离彼此注视良久,仿佛有流光在两人的双眼间传递。松筠子忽的闭起眼睛,似怕那流光逸走,只听他道:“汝等速去!本座施法可不需两柱香时间,若去的晚了,莫说是本座食言。”

    岚徽三人各自跃上坐骑,返身便走,子杞在青豹背上回身喝道:“老头儿,你的人头暂且寄在你颈子上,我迟早要以之为酒樽,祭天上的巫人魂灵!你可莫要一不小心,被长春子摘了去!”
………………………………

一、西行

    数次辗转,千里奔波,陆子杞、岚徽和燕玉簟几乎踏遍了九障之森东边的土地。他们已不知道躲入林中的巫人们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林中,只知道身后有一群穷追不舍的道士。

    ‘靡它’之术种下,两边已然是至死方休之局。朔战朔逃,之间血雨纷飞,十日之后,三人又绕回到第一次子杞和岚徽发现巫人干尸的地方,那里有他们立下的第一个新坟。

    从第一个起点,他们又再一次出发,这一次则决定不再迂回绕路,而是笔直前往西方。多日来的辗转已耗光了松筠子等人的耐心,毕竟道人们的目标还是在酆都鬼城上,如果他们在林中绕圈子的时候,酆都鬼城里的好东西却被楼观派占了去,那就实在是舍本逐末。三人不能冒险,让他们再掉头杀回巫人去。

    当夜随巫人进了九障之森,没过几天,燕玉簟便毫无征兆的醒来。众大巫对深埋在她额心的那块锁魂玉毫无办法,对她为何忽然醒来也无法解释,只猜测是九障之森中的洪荒禁制壮硕其自身神魂,而使其重新入主泥丸宫,回复神智。

    之后燕玉簟亲见巫人被屠,不忿松筠子等人的兽行,骑着超光一个人溜出来,趁其不备偷袭一回,还让她得手杀了一人。

    与陆、岚两人汇合后,岚徽为她重新做了诊断。红衣加身、统御龙魂之后,岚徽的各项潜力全面爆发,对于神魂的感知力也堪为楚地之冠。她虽不知燕玉簟额中之物何名,却知此为至阴之物,对神魂有与生俱来的吸附之力,甚至能将魂魄化成纯然的能量。

    魂魄者,生灵之精粹,为造化之神功,前人未知其究竟,而强以三魂七魄名其结构。魂魄之强,若佐以良法锤炼,则飞天遁地、神通变化,蜕雏衣、结元神、成金身,以至于举烟霞、飞上界,所能达到的层次未可限量;魂魄之韧,无论常人神魂有多弱小,却也坚韧无比,纵使流连于天地间的亡魂,也可驻世千年,不腐不灭,唯有极霸道的功法或是和九障之森内一个级别的禁制,才能彻底杀灭神魂。

    可也仅仅是神魂俱灭――

    人说怨气长存,越是怨气深重的亡魂越是难于消解,然而到了锁魂玉这里,也就到了尽头。锁魂玉者,消解神魂,无论三魂七魄、元神元婴、执念怨气,都一股脑的化成纯然的“气”――作为一个生灵的精粹,将失去一切曾存在过的痕迹,而重归入茫茫大道中的气脉轮回。

    好在燕玉簟元神有所成就,安坐于泥丸宫中,才没有被锁魂玉一次吸进去。只是纵然紫府九重,深不可测,毕竟隔不断锁魂玉无休止的吸力,终究要有沦陷的一天。岚徽授给她的“镇魂八法”,练就元神如磐石,以期改变如今锁魂玉反客为主的局面。

    “岚徽,这一剑的精义你还是没把握得住。要知这‘凛冬之剑’是‘四离四绝剑’之尾,‘四离四绝剑’又是从‘万物化生之剑’演化而来,这剑势里绵绵若存、循环往复的意思是贯穿始终的。因此这一套剑诀里的变迁演进,不可不查。落回到‘凛冬之剑’来说,则冬为一年之末,承深秋煞气之余,而转入春之生气始生,这里边自有一个变迁。因此剑势里便该有煞气转杀气,阴极阳生,万物灭尽继而生气重燃这一番转折,而不是一味的用那杀气。你是读过周易的,该知万物均有其变化之道,天下本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

    子杞一边说,一边挥剑演示,却见岚徽一脸恹恹,颇不耐烦的神情,不由得激起了些严师的脾气,道:“你之前对敌时,丝毫不懂用剑,全凭着速度和那龙津剑上的威煞之力占先。如今大大小小斗了十几次,早已没了用奇的效果,你难道还指望人家手下容情?另外,你若用剑得当,以浑然剑势御使龙魂的威煞之力,对你本身压制龙魂也有莫大的好处。”

    岚徽唯唯,骑在夜沼背上舞着长剑,闷着头细思剑意。燕玉簟见子杞一脸得意,纵马超出二人,昂着头对子杞道:“陆子杞,你少得意!哼,我前几天教你的‘乱云之术’练得怎么样了?――嗯?你少跟我装可怜,这一门‘九霄乱云决’可是我……他自创的术法,是天下间有数的厉害功法,多少人挤破了头也学不着呢!本小姐大发慈悲,给了你这么大的福缘,你还敢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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