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做梦的庄园
爱丁堡梅妮的家乡。
到这里,对梅妮来说,应该是到“家”了。
这次,我们没有住旅馆,而是径奔她的家位在城市近郊的一座庄园。
庄园大而古老,从前门绕过花园进入住宿之地,就绕了好大一段路。从进入两扇洞开大铁门的一刹那起,我感觉就像电影蝴蝶梦中的镜头,而一种充满神往的画外音也同时响了起来:曼德琳,曼德琳,我终于来到了这里
进了所住的这间房子。夜色中,我试图打开窗户看一看,可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拧开这窗拴,便只好撩开沉重的落地窗帘隔着玻璃往外望,只看见一些黑糊糊的大树,影影绰绰。风吹树叶的声音飒飒的特别响,教人有一种孤凄的感觉,我感觉我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昨天晚上,在前厅迎接我们的,是一个身躯高大的老头,梅妮说那就是她的叔叔菲力普。别看他鬓发银白,但面色红润,体态健梧,是一个长相很典型的英国老绅士。
一只全黑的爱尔兰大狗,紧紧跟随他的身后。
大概是为了迎接我们的到来吧菲力普特意穿上了深蓝色嵌红条方格呢的苏格兰男人裙装。他和梅妮拥抱时泪流满面,似乎激动得难以自己。
梅妮介绍了我后,老菲力普非常惊奇地看着我,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闪出十分喜悦的光彩,接着就再次用很标准很有分寸的额头亲吻,表示了对我的欢迎。
一个女仆不声不响地送上了两杯茶和一些茶点,梅妮和老人悄声而简单地交谈一会儿后,就又各自归于安寝。
我多次设想过这个家庭的会见场面。但没想过是这么简单:一个寂寞的英国家庭对于阔别经年的亲人的归来,大概都是这样的吧亲情热烈而又平静简单
可是,我躺下后,却是久久睡不着。
望着这墙纸有点发黄、装饰十分古老的房间,望着紧掩的沉重而垂着大流苏的窗帘,望着这无处不有铜饰镶嵌的硬木家具、还有这盏橙黄色的羊皮灯罩的台灯,我一直觉得简直像在做梦我怎么会在这里
今天,已经上午十点了,还没见梅妮从卧室出来。
而我,一时还不知道她究竟住在那个房间这座庄园,对,梅妮没有告诉我这座庄园的名称,但我从那些字样上,包括门上铜牌、楼梯的铜包条,甚至桌布、餐巾的绣花上,有着“pg”菲力普姓氏的缩写。
那就叫菲力普庄园吧。
这庄园有许多房间,一层层自不用说,转弯抹角就是一间,好像每个房间都是住人的卧室,又都是大大小小的客厅,贵族们真是奢华,有这么多房子。我从来时就知道,这儿只有主人梅妮的叔叔菲力普一个人住。所以平日里这些大多数房间都是房门紧掩而没有丝毫动静的。
除了那条大狗偶尔的吠叫,连庄园的花园以及四周,都好像没一点动静。
从来到这儿的第一眼开始,我无时无刻不感觉着走进了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故事,可将又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闲着无事,我会将这儿的一切见闻都陆陆续续写下来,就像日记那样地零零星星地写。
于是,我又问自己:我记这些做什么难道我也想写一部蝴蝶梦那样的电影不成但是,不写这些打发时光,我又能做什么呢现在,除了背法语,读中英对照的书,我就无事可为了。
怎么搞的,才两三天工夫,好奇和神秘感还没有消失,我就感觉无所事事的无聊了
对了,那天傍晚,我们进入爱丁堡城的一条街时,只见街头有一条狗的塑像,梅妮告诉我:这狗名叫保比,主人死了,保比守墓十四年,直到自己也死去。
我心头一震。义犬的故事总是那么动人。于是,我才明白为什么老菲力普也将他的那条黑狗取名保比。
但梅妮家的保比很凶大概因为我是生人,一见我,保比的两只眼睛就发出那种使人胆战心惊的绿光,喉咙里还有一阵不满的低吼,我真有点怕它。
但是,老菲力普和女仆安迪一唤它,它马上就安静下来了。
刚才,它还过来嗅嗅我的手,友好地退回去了。看来,我不光要学会同这家人相处,还要同这条大狗友好相处
晚上睡得不错,清早起来后,感觉就不一样了。
这几天,我已经把菲力普庄园的花园,里里外外都走了个遍。
当我每天一早将这种“巡览”进行完毕的时候,梅妮还是毫无动静。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每天她都比我起得早。我诧异的是,梅妮一回到这儿,和往日大不一样。从早到晚,她总躲在屋里,她是在看书写东西还是睡懒觉反正她从房间里出来,总在快中午时分。
早餐,我们三人总各吃各的。从第二日起,安迪就明确告诉我不用等他们了。
梅妮总是到中午时才出房门,用了午餐、喝过下午茶后,又钻进了她的某间书房里。
只剩我一人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于是,我想,我倒成了个地地道道回来度假消遣的人。
我的闲暇兴趣,就是观察这座古堡式的住宅,它的样式和形状,都使人分外感觉着它那贵族式的古老,可使我最感兴趣的,还是它的园林,那么大的园林,到处是橡树、槐树和栗子树,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树和矮矮的灌木丛,交错成一道道高高低低的绿篱,在微风中簌簌拂动,小道上的满地落叶,更衬出了花园的几许荒芜。
这园子真大、真幽深呀在这儿,真是不知道有多少蝴蝶可以做梦
此间已是深秋,金色、红色、苍翠的树叶杂生交织,真正是层林尽染,这林子中还有个不小的池塘。那么大的树林子,一圈走下来,我敢说藏下一个连队也没有人找得见。从池塘边看庄园住宅,只能看见树丛中的两个错落的尖顶。
现在,我也知道了庄园里,除了主人菲力普,除了那个不声不响的女仆安迪,还有一个黑人男仆安德鲁。不过,他只负责外边包括园林里面的杂活,从不进屋子里来。而给这个庄园采买东西的,就是那个那天晚上来接我们的脸上长满雀斑的司机小伙努尔。
努尔每天要在此进进出出好几趟,要什么送什么。有时,老菲力普偶尔要外出到比较远的地方时,也让努尔给他开车。而更多的时候,那辆曾经接过我们的豪华而阔大的劳斯来斯,总是寂寞地闲置在车库里;在它的旁边,还有一辆也很新的敞篷跑车,只不过现在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我想,这大概是杰奇的坐骑吧。说到坐骑,对了,我发现老菲力普还养着一匹非常漂亮的马,真叫人喜欢透了它也是由安德鲁喂养照料的。
这几天茶前饭后,我都在翻看那本夏洛特姐妹写的呼啸山庄,中、英文两种对照着看。以前我也粗粗地看过,可总觉得这部书比简爱差远了,感受也没有现在深刻。大概是现在身处彼地,很多眼前的景观令我触景生情吧这两部书,都是渴望亲情爱情的女性的自白书,从始到终充满她们内心的呼喊,可是,世界上有几个好男人读懂了简爱和呼啸山庄有多少男人能倾听理会并尊重这些自尊而又聪明的女性情感呢
两个“爱娃”
我没有猜错,安德鲁喂的这匹马,果然是老菲力普最钟爱的坐骑。
这匹马是深棕色的,更准确点说,是巧克力色的。那马真是漂亮极了,那毛色就像缎子一样,我真没有见过如此油光水色漂亮透顶的马,它的四蹄、它的长鬃、它的尾,可以说无可挑剔,更使我怦然心动的,是它的神情,那双眼睛的神情。它站立在马厩外边眼望前方时,好像真的在沉思默想,那神情真是高贵而又驯顺。
不,准确点说,当你望着它时,你不会感觉它是一匹马,而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安德鲁告诉我:老菲力普前前后后曾买过三匹马,前两匹马,一匹病死,一匹伤于赛马,但这先后三匹马自买来之日起,老菲力普都一律为它取名或更名为爱娃。
我已经听安妮说过:爱娃是女主人的名字。她同我说起这时,有点神秘兮兮地说:你别在菲力普面前提起她。我心领神会地点头。想:老菲力普这所以这样称呼他的爱马,当然是为了纪念他心爱的亡妻。
安德鲁还说,这匹爱娃买来后,养了好几年了,老菲力普虽然依然年年都牵着它去看马赛却从不舍得让它去参加,他现在每日最大的消遣,便是在下午骑着爱娃在庄园的园林里溜达几圈。
望着爱娃,我突然想起了和马有关的一切往事,不,确切地说,是和母亲的记忆有关的往事,这一想,我便突然浑身战栗,不能自己。
是的,现在,马竟然成了我爱恨交加的动物,当这种思绪上来时,我简直不能向它多望一眼。因此。当我感觉自己已经突然泪水满脸后,我扭身就走。
第一次,安德鲁大概是吓了一跳,他以为是刚才什么说得不合适,得罪我了,拼命追上来向我道歉。
我当然没法向他解释,我摇摇头,走了。
于是,我后来通常就只在林子里溜达,再也不敢走近那马厩了。
我一直很盼客厅里响起电话,既希望是周立,也更希望那是从巴黎打来的如果是,那一定就是梅妮弟弟杰奇打来的,可是,总是没有。
这庄园,真像是被世人遗忘的角落,若不是每日时不时响起努尔按门铃的声音,我甚至都觉得它已经与世人隔绝了
我甚至怀疑梅妮说的她弟弟杰奇是否存在他为什么迟迟不告诉他来这儿的准确日程但我尽管藏着万千疑问,却不敢动问。
在客厅里,尽管也有电话也有电视,可老菲力普和梅妮,好像从不想到要使用它们。
我当然更不敢自作主张去打开,因为,明摆着没有电话是我要打或可以打的。
我奇怪的是,他们好像心甘情愿地保持着这种与世隔绝的状态。
种种问号再次涌上心头:那日快抵达时,梅妮告诉我她叔叔家好比自己的家,她曾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可是,守着条件这么优裕的叔叔家,梅妮为什么不在英国而是要到美国去上大学现在,她既选择了这种走南闯北的职业,为什么又那么眷恋这个古老的庄园看她在外边的不倦奔走和在家的慵懒,真是判若两人。
叔叔菲力普更是古怪,每天早晨,他一看到起床的我和梅妮,眼神就大放光芒,那种兴高采烈的神情真是难以形容,可有时候,你真明明白白站在他面前时他好像又视而不见,两只眼睛越过你而望着前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我都听不清他在嘟囔什么。大概,这位年轻时的利物浦远洋轮的船长,遍走世界而倦游,老来又如此孤独,故而什么心思都有却什么地方也不感兴趣了
还有令人奇怪的一件事是:在这个偌大的客厅和楼道,挂满着各种画像当然是人物肖像,都是很古老的,有两个还穿着古老的贵族服装,这当然是菲力普家族的祖先们。
至于菲力普自己,也有一张他站在大船船舷的黑白照片高悬其中。这张照片,菲力普是威风凛凛穿着海军军装的,我问过梅妮,才知菲力普在二战中为军队服务,运输过给养。
但奇怪的是,我看来看去,就是没看过一张女人的照片,梅妮说过她与弟弟都曾和叔叔合拍过一些照片,可我却没有看到,她的婶婶爱娃的照片也没见一张。
我悄悄问梅妮,她沉默一会儿,说:爱娃的照片在叔叔的卧室里。
这使我更加好奇非常。有天中午,我偶然路过菲力普的卧室,那门半开着,菲力普正在酣睡。他的爱犬保比,此时也在床上他的脚边呼呼大睡。
我从半开的门中瞟了一眼,果然,他的床头有张绝色美人的照片,照片中的人戴着雪白的草帽,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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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得就像一个小姑娘,真像是菲力普的女儿而不是他的妻子。
我再定神一看,那照片有点发黄,是那种年代久远的黄色。
我这才相信那肯定就是爱娃。但是,关于真正的爱娃,是否仅仅是这样一张照片就可以说明她的存在呢
这天晚饭后来到客厅时,菲力普忽然叫住了我,并且兴致勃勃地拉开了椅子让我坐下,向我示意:要同我谈话。
菲力普双眼炯炯,马上打开了话匣子。
他问我是否知道二战知道多少是否听说过英国的多佛尔港还有与其遥遥相望的法国的加莱
见我茫然地瞪着眼睛,他又问:那么你知道在这个多佛尔港和加来,曾经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吗还有在菲力普很快又说了个地名,快得我竟没有听清。
我涨红了脸。说实在,我难以面对菲力普的这些连珠炮似的问题。倒不是语言障碍,而是相关的知识。
我支支吾吾地说明:我只是在课堂上听老师给我们说过中国人英勇抵抗了日本的侵略,而在欧洲,抵抗法西斯的是当时的苏联斯大林元帅是指挥,当时的苏联有很多英雄。至于英国和法国的说实在,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很窘迫。
“她还是个孩子,你就别让她为难了”梅妮终于替我解围了。“嗯,我知道您想说的是你们的船队在多佛尔港的那次遭遇战,菲力普,我都听了一百遍了”梅妮朝我挤了挤眼,然后也以很快的语速朝菲力普说了句什么,快得我同样没有听清。
菲力普的注意力好像已被自己的话题牵走了,他摇摇头站起身来。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地图似的书,又拿出放大镜顾自翻看,一边咕咕哝哝,好像也没有再与我讨论什么的意思。
梅妮又一次朝我以手势示意,意思是:我们可以走了。
我们离开客厅时,梅妮在我耳边轻声道:他经常这样的,亲爱的,你不用将他的问话当一回事。
我如释重负地透了一口气。
命运之石
梅妮终于打算出门了,她说明天要带我去逛游爱丁堡城,我高兴极了。
就凭那天晚上到达时曾匆匆一瞥的印象,我就对这个城市非常有好感,早就想好好逛一逛了。
夜色中,那一幢幢高高低低的古堡,都带着再“老牌”不过的神态,向我显示着它们的远逝的神秘,特别是汽车驰过那些古老的路面时所发出的特殊声响,更是我在读英国小说就刮进耳鼓的声音古老的苏格兰,古老的爱丁堡只要感觉自己真真实实身在此处,梦中的感觉就会一次次涌起。
一高兴,我又睡不着了。一边背诵法语单词卡片,一边翻圣经,这些日子,圣经是我翻得最多的书,翻得我觉得自己都像梅妮一样,快成基督徒了。而住宅里上上下下的好几间书房,真像是一个大图书馆,那儿的书应有尽有,梅妮说,很多新书都是她采购的,有时候则让叔叔采购,一个电话回去,叔叔就让人什么都办齐了。
我突然想起来:记得前些日子,我在电视中见到平生所见的一件稀奇事:给羊穿衣服。但现在,我再次一看资料就明白了:原来,此举不是怕羊冷,而是因为那个地方缺草,羊没有草吃,就会互相撕扯对方身上的毛,为避免这样的事发生,这些管理者就想到了给羊穿衣服这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了:现在全球的草原面积越来越小,面临荒漠化,如何延缓草原的寿命是非常严峻的事这是梅妮听了我的提问,皱着眉头郑重告诉我的。
我往往在很多事上想当然,自以为是。梅妮却是个知识非常丰富的人。就为这一点,我总是很佩服她。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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