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玲看着他变魔术一样地把各种材质的衣服、配件折叠得整整齐齐,规格都差不多大小,分门别类地码在了床上,再按部就班地收进了行李箱里,只怕就连国际男仆协会的高级会员也不一定比得上他。
这个外人看上去衔着鱼塘钥匙出生的小公子,小时候一定也受到过很多冷遇,才会这么精通自己的内务,算起来他们都是年幼失怙的可怜人,金文玲心里想着,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纨贝勒正在跟箱子的拉链较劲,忽然感受到了爱人的温柔,一下子就丢开了手上的东西,扑到了金文玲的怀中。
“我想你怎么办啊?”他把头埋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到。
金文玲就着这个姿势将自己尖俏的下巴抵在他的一头卷毛上面,给他顺了顺毛儿:“就几天。”
“几天也很长了,我哪儿也不想去,就想这么跟你待在一起。”
金文玲抱着他揉了一会儿,心里默默地盘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是不会衰老的,大概停留在二十岁左右的机能上面,纨贝勒今年也满二十了。
他久居内宫,凡事讲究节制有度,一开始过同居生活的时候简直担心自己不正常,可是查阅了一些资料之后发现,在二十岁的情侣之中,他们并不算是最穷奢极欲的一对儿,不过因为他本身的性子,和古代人对于养精固本的传统养生理念的坚持,还是跟他约定了两天一次的行事历,这让新晋的皇后对侍寝生活变得相当不满。
“今晚补足吧,五天份。”他搂着怀中的男子,咬了咬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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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蚕马
第三章。行尸走肉
第二天一早,金文玲醒过来的时候,玉良纨已经不在他身边。
他伸手摸了摸床头柜,果然不出所料地摸到了一个盛放早餐的托盘,上面还罩着保温罩,他睁开眼睛,就看见盘子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蜜蜜,我走啦,我怕等你醒过来我就舍不得走了,回来之后你答应过我的姿势可不能反悔哦,最爱的陛下么么哒。——文纨皇后字”
金文玲笑了起来,文纨皇后是玉良纨在本朝的封号,这家伙临走也不忘记宣誓一下自己的主权,如果他是个女人,托生在自己的后宫里,真不知道剩下的三千佳丽又会经历什么样的腥风血雨了。
金文玲收好了字条,正在吃早餐,就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只是伸手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睡袍,呷了一口桃汤,才抬起头来招呼道:“太傅,一天都不拍就出发,面上过得去吗?”
“我让学文出面打好了招呼,只能支开他几天的时间,不能再浪费了。”
“嗯。”金文玲揉了揉手上的字条,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过这次的行动,他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他参与进来,只好使个障眼法,希望这几天的时间能够顺利取回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要带什么人吗?这次我没有夹喇嘛,连关外张家的伙计也没有惊动,我知道你心里想要此事不传六耳,对吗?”
金文玲感激地朝着玉太傅笑了一下:“嗯,我也不带别人去,有师父在,就很妥当了。”
玉太傅忽然很想摸摸他的头,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和当年那个很依赖自己的小男孩儿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他如今已经成家立业,自己再不能名正言顺地与他有什么亲密的肢体接触,不过让他欣慰又悲伤的是,金文玲不为人知的一面,只能让他一个人知道。
……
西凉道·兵马坑。
入夜之后的盘山道上非常荒凉静谧,只有一辆越野车开着两盏孤灯在崎岖起伏的盘山道上颠簸行驶。
金文玲按下车窗,有些出神地看着外面的景色。这个地方地形复杂,山峦起伏,河渠纵横,川原山峰相间,戈壁绿洲相连。形成了境内的三个隆起带、两个狭长走廊平原和一块残丘戈壁荒漠区。
玉太傅把给自己准备的有生战斗力量的一部分埋藏在这里,想当年也算是机关算尽,可他到底不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圣人,当时觉得万无一失的筹备,到了今天看起来,连自己都觉得是一个笑话。
“怎么了麒儿?”
玉太傅悠闲地开着车,他的驾驶技术算是世界一流的了,自从晚清民国年前汽车进入中国,本着师夷长技兼容并包的心态熟悉起来,算到今年也是个驾龄一百一十多年的老司机了,恐怕这世界上再也没人比他的驾驶技术更为娴熟,深夜开在盘山道上聊聊天,对他来说还算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觉得我当年的安排很可笑吗?”
玉太傅见他没有说话,又找补了一句。
他总是能很轻易地看穿他的心思,他养大的人,思维模式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他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被自己捂在心口上养大的雏鸟,最后却飞进了别人的牢笼。
“谁也没有料到世界会变得这么快。”金文玲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相对而言,玉太傅显然要更为适应现在的世界,毕竟几百年的时间里,他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是如何走向礼崩乐坏的时代的。
“是啊,其实我们没必要冒这个险。”玉太傅其实并不赞成金文玲瞒着纨贝勒单独行动,毕竟这一次的对象也很棘手,如果有了鬼玺的加入,他们将会取得一场无条件的胜利。
“太傅,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他知道。”金文玲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在他说出另一种设想之前,非常及时地堵上了他的进路。
他看着窗外的景色,沉浸在这片与帝都的喧嚣繁华截然不同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静谧之中。
“我跟他不一样。”金文玲轻叹了一声,在夜风之中把玩着自己的发尾,用来判断风向,今夜刮着南风,月明星朗,乌鹊南飞,是个观星的良辰。
“你怕他?”
“不怕,师父,我不会害怕任何人,只是觉得自己又何尝不是可笑的。”金文玲带着骄矜之气看了玉太傅一眼,他登基以来已经不大愿意有臣子妄图揣测圣意,玉太傅知道他的脾气,抱歉地笑了一下。
“道德是治理国家最廉价的成本,若是什么都依靠法律政令,国家就要冗兵冗员、积贫积弱,这些都是你教给我的,我怎么会不懂?只是没想到,我如今却要为了这种虚幻的东西顾虑重重……呵,谁让我看上了一个臣子。”
“……”
“师父,如果他知道了,他会不会……”提到了纨贝勒,金文玲漂亮的瞳孔在黑夜里倏忽地收缩了起来。
“麒儿,你没必要这么想。玉良纨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论人品,是他配不上你。”既然早晚都要知道,宁可现在说出来。玉太傅不想承认自己心中那种类似嫉妒的感情,却有些口没遮拦地说出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知道,他的鬼玺之力是怎么来的吗?麒儿,玉玺传到你手上之前,已经经历了几千年的历史,它印在过无数的战书、檄文之上,而所有因为它而挑起的战争,死难的士兵和平民,灵魂都将听候他的调遣,永世不得超生。”
“……”
“整个地狱的一半,阴山背后永镇着的亡灵,都是他的势力范围,就连十殿阎君也不敢得罪他,他手上的鲜血比起你、比起你的整个王朝都不知要多出多少倍……”
“那不是他。”金文玲很难得地抢白了一句,让玉太傅怔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养大的孩子如今已经学会了反抗。
“那不是他,他不是鬼玺,那是你强加给他的命运。”
“不,没有人能命令万石之王、天下龙脉的起源,他不是我的后嗣,而是我的主人,他是金陵玉氏一门亘古以来存在的意义,是鬼玺自己选中了玉良纨作为人类的宿主,连我也改变不了。”
金文玲一直以为鬼玺不过是一种体质、一种能力,他有些不能想象那个好像大型犬一样可爱的男孩儿曾经沾染过那么多人的鲜血,主宰过无数白骨如山血流漂杵的战争,他是权柄的象征,承载着人类文明史上的所有罪恶。
“他的婴灵早就在子宫之中将原先那个玉良纨的自由意志吞噬得干干净净了,他的七情六欲全部都来自己的本体,现在他涉世未深,性子尚在单纯,可是摆布起人来就已经得心应手了不是吗?”
“算了……”金文玲静静地看着窗外阑珊的夜色,表情已经变得非常平静:“这些东西并不重要,如果他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反而会省去许多麻烦,如果我们是一类人……唉,我只是不想再跟他吵架了。”他看了看玉太傅,忽然有些淘气的表情,好像是在笑他没有谈过恋爱一样。
玉太傅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金文玲,他不愧是王朝的嫡长子,骨子里继承了他的祖先那种不择手段的冷血和暴戾,他的抗压能力是今人所不能想象的,一个少年曾经用自己的全部身心去撑起一个帝国的命运,除了爱情能使他迷茫软弱,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的襟怀。
玉太傅开着车,用余光扫视着金文玲近乎完美的侧脸,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方向盘,心中是一种嫉妒和欣慰含混起来的情绪,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鬼玺算是一类人,他们长大之后将会是非常相配的一对儿。
……
越野车在两座山岭之间的一处腹地停了下来,玉太傅下了车,动作潇洒地摔上了车门,却并没有立刻展开定位的工作,反而席地而坐,神态悠闲地仰望着星空。
金文玲跳下车来,在他身边的空地上坐了下来,有点儿不明白他的意思。
“太傅,你在做什么。”
“等。”
他指了指天空中最耀眼的那颗明星。
“麒儿,那是属于你的星官。”
金文玲仰头看着北斗七星拱卫着紫微,心情有些微妙,世界上除了极少数的国家还保存着君主立宪制之外,皇帝这个职业都已经不存在了,而这些天上的繁星却依然还要继续存在亿万年的时光,对于自己这种超自然的存在来说,还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等文曲犯紫微,斗柄连珠,所成的直线就是兵马坑的具体位置。”
金文玲忽然很惊讶地看着他,这才明白原来他为自己部署的这支军队根本就没有具体的方位,他们深埋底下,竟然是可以移动的,根据星象变化的不同,永远追随着象征百官之首的文曲星君!
“来了。”玉太傅指了指他们头上那片璀璨的星空,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方水晶司南。
云破月来花弄影,在两座大山当中的一线天之间,北斗七星的斗柄连珠透过玉太傅手中的水晶司南折射出了一道非常耀眼的星光,直射在不远处的一块的空地上,对着金文玲做了个确定的手势。
他点了点头,从车子的后备箱里取出从澹台军工借来的小型爆破装置,动作麻利地安装在了那个定位点上,两人躲在掩体后面引动了超静音炸药,只听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非常沉闷的声响,再一抬头,就发现那里多出了一个天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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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蚕马
第四章。活人俑
金文玲俯身在坑边向下探了探头,借着熹微的月光观察了一下兵马坑里的情况,站起身来微微摇了摇头:“里面没什么动静。”
玉太傅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脱下自己的野战大衣,露出里面的一身劲装,对着金文玲打个手势,自己一纵身就跳入了兵马坑行经的墓道之中。
金文玲戒备地眯起眼睛,等待着玉太傅点燃冷烟火,以期确认他的安全,忽然听见很轻微的“咦”的一声,紧接着天坑之中被人点亮了照明装置,映入金文玲眼中的是一条非常雄伟壮观的栈道。
这条暗度陈仓的古栈道修筑得非常宽广,足有两层楼的举架那么高,不过外人却很难看出这是人为修建而成的军事设施,因为整条路线就是沿着一条已经枯萎的地下河设计而成的,玉太傅显然防备着有人捷足先登,比他率先找到自己排布的有生力量,所以才设下了这样的伪装。
金文玲见他迟迟没有招呼,只得压低了声音咳嗽了一声,玉太傅显然听见了他的信号,却有些面目茫然,迟疑地看了看他。
金文玲知道墓道里一定出了变故,但是并没有凶险,他做好了爆破口的回填工作,垫步凌腰一纵身,也跳进了那条通往冥间的栈道。
刚一着地,金文玲就愣住了,因为等待他的并不是帝国沉睡了几百年的千军万马,而是一片空无一人、静谧深邃的阴阳路。
“太傅?”
玉太傅很显然并没有料到现在的这种情况,他的奇门遁甲之术从没有出现过什么差错,可是如今,原本应该在此地等候多时、忠心耿耿的皇家部队,却好像战败溃散的逃兵,走的一个也不剩了。
“不应该……”他的脸上很难得地显现出了一些尴尬和挫败的神情,尤其是在金文玲的面前,出了这种纰漏,简直让他难堪。
“太傅。”他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沉稳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不知道为什么,金文玲在发现那支军队消失了的时候,心里忽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然而玉太傅却不肯这么轻易放弃,他跪在地上俯下上半身,将耳廓紧贴在地表上面,闭目凝神、侧耳倾听着。
“他们还在,尚未走远。”
玉太傅伸手指了指前面的方位,很决绝地站了起来。
“太傅,既然兵马坑的俑士擅自离岗,只怕内中还有变故,不如我们稍安勿躁,静待时机?”
金文玲看见他脸上急躁的表情,有些担心地伸手拉住了他。他心里明白一个智者引以为傲的绸缪发生了变故的时候,心中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追根究底的偏执,这个骄矜的男人是不会允许自己的排布出现一丝纰漏的,哪怕这种从前的军国大事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场笑话。
“时机?”玉太傅回身看了看金文玲捉住自己胳膊的手,笑了一声说道:“还有什么时机呢?你根本舍不得他来,不是吗?”
金文玲给他点破了痛处,眼神一黯,叹了口气道:“好,咱们跟上去看看。”
果然顺着玉太傅指引的方向,沿途之上很快地就可以发现一些残破的甲胄和兵器,甚至还有散落在地上已经破碎的旌旗残片。
行进之中,金文玲不小心踢到了一段折戟,他下意识地低头瞧了瞧,本朝的冶铁技术相当高超,原本就以铸剑闻名,这一截儿兵刃逾越了千年的时光,折戟沉沙,依然寒气逼人剑光四射。
他俯下身去,指尖轻触,想要试试剑锋,忽然间就听见前面的玉太傅十分焦灼地喊了一声:“小心。”
还不等神识反应,他的身体本能地一跃而起,向后空翻了一周,饶是如此,高高束起的马尾末端竟还是被那锋利的剑刃削去了半寸!
金文玲足尖轻点落下尘埃,反身拉开了一个防御的架势,就看见那柄残剑的剑柄上面,零落地挂着一只残肢断臂,他的主人已经不知所踪,只有那一截儿白骨还在不停地挥舞着宝剑,反反复复做出格杀的姿势,看上去既恐怖又滑稽,在漫长的时空面前显得那样的无奈。
“活人俑?”
金文玲知道这一截儿白骨不堪大用,放松了身姿,走上前去一步就踩住了那段人类的骨殖,轻轻一碾,灰飞烟灭。
“这是邻国的战俘,按圣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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