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把刀已锋利无比,就等着出鞘散发夺目光芒的那一天了。
木屋后的鹅卵石早已堆的像座山,卢小闲和张猛将牛皮口袋里的石头倒出来,迎着缺德鬼和摇风走过去。
缺德鬼笑眯眯盯着卢小闲:“今天,我们吃山雀肉!”
卢小闲淡淡点头。
缺德鬼从不说无缘无故的话,也不做无缘无故的事。事出反常必有妖,卢小闲知道,缺德鬼肯定不会是真想吃什么山雀肉,他说这话必有深意。
“咱们打个赌!”缺德鬼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样。
又一个诡计要上演了,卢小闲心中暗自生出警惕,表面却波澜不惊,微微一笑回应道:“好啊!”
这么多年来,卢小闲的棱角已被渐渐磨平,身上的刺被拔掉了,学会对讨厌的人微笑,学会了变成一个不动声色的人。
看着卢小闲淡定的表情和深邃的目光,一旁的摇风不由叹了口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卢小闲越来越不好对付了。特别是他的处事不惊和大智若愚,有时让摇风也觉得看不透。
“以半个时辰为限,咱们看谁活捉的山雀多!”缺德鬼把“活捉”两个字咬的很重。
摇风知道,如果大师兄不设置“活捉”这个条件,卢小闲会有一百种办法弄来无数山雀。
“没问题!”卢小闲不动声色。
“你先来吧!”缺德鬼眉头轻轻一挑。
卢小闲抬眼望望头顶浓密的树梢,不少山雀正在树上叽叽喳喳叫着。
他猛跑几步,顺着一颗树干手脚并用快速向上攀爬,转眼便到七八丈高的树杈上。没有任何停留便高高跃起,手疾眼快掠住一只还没来得及飞走的山雀。重心下坠时,他顺手抓住一根青藤,轻盈落下。
从起身到落地,卢小闲跳跃腾挪一气呵成,能做到这一步,与每天被缺德鬼逼着爬树是分不开的。
缺德鬼向卢小闲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
卢小闲如法炮制,每次都没有空手而归。半个时辰,总共活捉了二十七只山雀。
“不错!”缺德鬼由衷赞赏,对卢小闲点点头,“你等一会!”
缺德鬼回到屋里,出来的时候端着一盆稻谷,随意洒在了地上。
卢小闲不解缺德鬼是何意,却并没有询问。
缺德鬼对卢小闲招手:“走!我们去对弈一局!”
屋内,缺德鬼和卢小闲坐在桌子两边,桌上摆好了棋枰。
缺德鬼抬抬手,卢小闲也不客气,拈起一枚白子点下。
缺德鬼随即拈起一枚黑子,落在白子旁边。与以往厚重的棋风不同,缺德鬼从一开始就发动了攻势。
卢小闲虽然诧异,但依然稳如泰山,应对得法,时有妙手。
看着面如止水的卢小闲,缺德鬼感慨道:“还记得你刚学围棋时,经常贪胜,每每都会大败而归,远没有现在的沉稳!”
卢小闲更觉诧异,以前缺德鬼和他对弈,从不言语。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发起了感慨。
“有了贪欲,必然会使人鼠目寸光,心智昏乱,焉能不败?”卢小闲点头承认。
当初,如果不是缺德鬼时常把卢小闲杀的落花流水,卢小闲也学不会围棋,更领会不到围棋的精妙。
在与缺德鬼的对弈中,卢小闲渐渐悟出一个道理:实力就是底气,计谋就是转机。
缺德鬼一边落子,一边自顾自的说:“假如有一天,你离开望云山,到了弱肉强食的俗世中,最好做一只狼,而不是一只兔子。如果不得不做兔子,也要跑的快,有个隐蔽安全的洞穴,还要有敏锐的听觉。就如同下棋一样,不会做眼,怎能治孤?”
卢小闲越加奇怪,缺德鬼似乎话中有话,隐隐藏着什么。
数十手过后,盘中战况渐趋紧迫。
缺德鬼在右下角忽连下了两着妙手,卢小闲登时陷入困境。
思索良久,他终于应手,没有跟着缺德鬼的节奏,把棋应在右下角,而是直接点到了空空的腹地。
看到卢小闲的应手,缺德鬼赞赏道:“不错,你终究没让我失望!”
顿了顿,缺德鬼意味深长道:“对弈说穿了,就是舍小就大的过程,两利相较取其重,两害相较取其轻,不舍小何以就大?下棋取舍不明,输了可以重新摆一盘。做事若取舍不明,保不准就要遗恨终生了!”
卢小闲暗自奇怪,缺德鬼今日是怎么了,说这么多奇怪的话,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到近百手时,缺德鬼占了边角的实地,卢小闲在中腹形成一片大空。
略一思索,缺德鬼毫不犹豫 “打入”中腹,他要防止卢小闲的大空,最终变成实地。
卢小闲毫不示弱,将打入的那颗棋子迎头罩住。既然进来了,就别想活着出去。
缺德鬼早已想好每个步骤,运子如飞,嘴里也没闲着:“对弈如同打仗,开战前既要抓住时机,又要把握分寸。时机稍纵即逝,分寸毫离之间,胜负往往在此一举。就拿现在的‘打入’来说,过深会被围歼,过浅于事无补。对弈如此,人生亦如此,故曰:棋如人生。”
卢小闲能感觉到,缺德鬼似乎在向他暗示着什么。但此刻棋形越来越绞着复杂,处处危机四伏,让他根本无暇分心。
下至二百余手,二人依然无法分出胜负。不管哪一方稍错一着,定然满盘皆输。双方如履薄冰,慎之又慎,一步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让人透不过气来。
到尾盘时,卢小闲围住缺德鬼的一块棋,点了他的眼,却无法杀死,形成“双活”。
终局点目,两人目数一样。
卢小闲看了一眼缺德鬼,没有说话
缺德鬼一语双关道:“与强大的高手过着,和棋就是没输,大可不必为没击垮对手而烦恼。一味示弱,取败之道。一味逞强,自取灭亡!”
卢小闲不由自主点点头。
缺德鬼话音一转,突然问:“蔺相如完璧归赵的那段史,你还记得吗?”
卢小闲当然记得。
蔺相如不畏强秦,完璧归赵,以大无畏的精神而名垂青史。这段历史,卢小闲不仅在后世学过。跟缺德鬼读史时,他也曾多次为卢小闲详细分析过。
“其实就算相如不怕死,如果他手中没有那价值连城的和氏璧,即使再有十个相如,秦王杀了连眼都不会眨一下,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
这可是缺德鬼以前没讲过的,卢小闲若有所悟:若只有蔺相如的精神,而没有璧,是绝不可能让秦王屈尊取和的。
妙,的确是妙,“妙手”总是轻灵的。
缺德鬼的思维跳跃很快,再次话音一转:“刚好半个时辰,我们现在可以出去了!”
刚才对弈过于紧张,卢小闲都忘了打赌这一茬,听了缺德鬼说这话,这才想起打赌的事情来。
随缺德鬼来到屋外,眼前的一幕让卢小闲瞠目结舌:屋外黑压压躺了一地的山雀,不时扑棱一下翅膀。
捡了山雀装入篮中,粗粗一数足有百来只,个个都是活的。
卢小闲心悦诚服,坦然对缺德鬼说:“我输了!”
“处理棘手问题,有时需要另辟蹊径,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缺德鬼考校着卢小闲,“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做到的?”
问题肯定出在稻谷上,卢小闲从地上捡起几粒稻谷,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摇头苦笑。
原来,稻谷用烈酒浸泡过,山雀吃了这些稻谷醉倒了。
这种另辟蹊径,也就缺德鬼能想出来。
“还记得我教你饮酒吗?”缺德鬼眼中洋溢着笑意。
怎么会不记得?
这八年来,每日饮酒不仅是他和张猛必做的功课,也成了他们二人的习惯。
“都说酒后吐真言,酒后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真性情,酒桌上也能看出人生百态。”说到这里,缺德鬼脸上显出一丝落寞,“有了好酒量,迟早有一天你会用的上。至少不会像这些山雀,成为别人口中的美食。”
缺德鬼今天说话与往日大不同,有些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
………………………………
第一卷 穿越大唐 第十五章 缺德鬼之死
夜幕降临,卢小闲和张猛秋出门去蝙蝠洞练功。
如同河边拾拣鹅卵石一样,每晚去蝙蝠洞,他们也坚持了整整八年。
卢小闲不得不承认,缺德鬼这办法真的很管用。
如今,在漆黑的夜晚,他们可以看清几十步之外东西。闭着眼在蝙蝠洞里,仅凭听力就能判断出洞内有多少只蝙蝠。
路过缺德鬼的木屋时,里面飘飘渺渺传来萧声。缺德鬼每晚都会吹萧,吹的是同一首曲子,这么多年卢小闲和张猛早已习惯。
当年,卢小闲和张猛准备离开望云山,途中被十来条银环腹蛇阻住去路,那时候他们便听到过这萧声。只不过,卢小闲从未点破此事。缺德鬼也从不提及此事,或许他觉得根本不需要隐瞒。
萧声像梦中的幻觉,又似刚从梦中醒来,或是残留在心中的对话和呓语。每每听到这首曲子,卢小闲总能隐隐感觉到,缺德鬼是个有故事的人。
两个时辰后,卢小闲和张猛从蝙蝠洞返回。缺德鬼木屋内烛光依然摇曳,萧声还在继续。
卢小闲不由皱起眉头:以往缺德鬼吹萧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像今日这么长时间,倒很少见。
驻足细听,箫声与往日又有不同,陌生而久远,有隔世的恍惚,犹如苍凉的嗓述说已过去的岁月,直达灵魂深处。
这一瞬间,卢小闲突然生出了一丝莫名其妙的不安。
萧声戛然而止。
屋内传来缺德鬼沙哑的声音:“别站在那里了,你们俩进来吧!”
卢小闲和张猛推门而入。
烛光中,卢小闲和张猛清晰的看到了缺德鬼的脸。
这张脸,见证了他们的八年时光。
这张脸,曾经让他们憎恶不已。
这张脸,曾经让他们痛不欲生。
这张脸,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张脸,现在看上去,却那么陌生。
八年来,卢小闲第一次像今晚这样,细细打量着缺德鬼。他蓦然发现,这张脸上满是皱纹,缺德鬼老了。
“知道我吹的是什么曲子吗?”缺德鬼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愁思。
“不知道!”卢小闲老老实实摇头,“但我知道,这首曲子藏着你的心结!”
“终究是长大了!”缺德鬼不置可否,显然是默认了。
沉默片刻,缺德鬼叹了口气:“这首曲子叫《黍离》,出自《诗经》!”
说罢,缺德鬼低声吟唱起来:“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缺德鬼的歌声低沉而沙哑,算不上动听,但卢小闲能听出来,他是用心在唱,用灵魂在唱。
歌声停了,卢小闲似乎被一种莫名的悲哀笼罩着。
“第一次在你们面前唱歌,见笑了!”缺德鬼破天荒露出了羞涩,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这还是以前那个诡计百出的缺德鬼吗?
卢小闲诧然。
缺德鬼盯着卢小闲道:“这支萧跟了我几十年,今日就送给吧!”
听了缺德鬼的话,卢小闲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接过那只缺德鬼从不离身的萧,入手极沉,卢小闲这才发现萧竟是由铁木制成,难怪声音如此奇特。
“年轻真好,我也曾年轻过,看着你们俩现在的朝气,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缺德鬼神情有些恍惚。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们说!”卢小闲郑重其事的问。
缺德鬼回答的同样郑重其事:“是,是有话要说!”
卢小闲等待着缺德鬼的下文。
“你可知道,当年我师父为什么会收我做徒弟?”
卢小闲摇头。
缺德鬼掀起自己的左脚裤腿,指着脚踝上半寸的一颗痣说:“痣长在这里,叫‘坎坷痣’,是颗凶痣,预示着一生遇到的磨难比常人要多!”
说罢,缺德鬼又抹起右脚裤腿:“左右脚都长着‘坎坷痣’,这样的人很少,全天下也不会超过十个。当年,就因为这个原因,师父才收我做了徒弟!我们师兄弟三人,都长有‘坎坷痣’!”
卢小闲心中一动,赶忙挽起自己的裤腿,发现自己的左右脚也长着“坎坷痣”。
张猛也挽起裤腿,结果让他很失望。
此刻,张猛明白了,自己被缺德鬼收为徒弟,是沾了卢小闲的光。如果不是这样,估计他连留在望云山的资格都没有。难怪卢小闲学的东西,和他学的有所不同。
想到这里,张猛心中有些失落。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能和卢小闲在一起,别的又算得了什么?
“本门绝学出自当年鬼谷先生的纵横学,以计谋为主,只传于长着两颗‘坎坷痣’的人!”
“这是为什么?”卢小闲不解。
缺德鬼摇摇头:“这是师门历代传下来的规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缺德鬼似是陷入了回忆,良久,继续又说:“当年,师父毫无保留,将所学倾囊相授给我和二师弟。我们的悟性好,全盘学到了师门绝学。出道后,我们二人如鱼得水,无往不胜。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本门绝学必然扬名天下。直到有一天,我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简单,有的时候人算不如天算……”
没有一代人的青春是容易的。
每一代有每一代人的宿命、委屈、挣扎、奋斗,没什么可抱怨的。
卢小闲皱起眉头问道:“可是因为你们二人比试之事?”
“唉!”缺德鬼叹了口气,“当初比试,我有些走火入魔,从那时起就落下的病根,这些年来,我只能隐匿在深山老林中苟延残喘!”
他正待细问,缺德鬼却摆摆手:“不必再问,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些年,我想尽办法磨炼你的性情,就是为了避免将来重蹈我的覆辙。本来再有两年就可以大功告成,可惜老天爷偏偏不给我这个机会!”
卢小闲心中一惊,急忙问:“你说什么?出什么事了?”
“这些日子,我虽极力克制,但病却发作的越来越频繁,时至今日,已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
“师父!”卢小闲再也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
这些年,卢小闲忍辱负重没有离开望云山,只为完成一个心愿:那就是用自己的方式,彻彻底底打败缺德鬼。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直到现在,卢小闲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梦寐以求的夙愿,竟如此荒唐。处心积虑要报复的人,竟然是这世上最关爱自己的人。
“能听你叫一声师父,九泉之下我也能闭眼了!”缺德鬼脸上露出了慈祥,从身边拿出一本书递给卢小闲,“这是本门的绝学《读心术》,里面的很多内容平日里我都教过你,你再仔细梳理一下吧!”
卢小闲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接过书。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苍天和娘亲。卢小闲来自后世,既没跪过苍天,也没跪过父母,今日破天荒向缺德鬼跪了。
张猛也跟着一起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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