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棋士异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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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棋士异闻录-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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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那个对弈的人穿着青石刻丝蟒袍,头束着乌纱冠,直鼻权腮,眉头微微紧蹙,手中的白子迟迟不落。

    魏秉琰执黑,穿着深衣,披着鹤氅,左手执着一柄梅篆竹的纸扎香扇,端坐在锦裀(yin)蓉簟之上,神情泰然自若。

    两人相较,那男子从气势上便输了一截。

    “啪”的一声,白子应声拍下,男子似乎为了这一手某足了劲,而魏秉琰只是拾起一颗黑子轻轻一点,男子的表情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魏长卿是个不会下棋的人,但他只是偷偷瞟了一眼棋枰,便能看出这男子输了。佯装的气势在他父亲的棋力下如同蜉蝣蝼蚁一般。

    男子似乎僵持了好久,然后手指一松,白棋叮当一声落入了棋盒。

    “输了,输了。”男子笑着摇了摇头。

    魏秉琰只是双手和拳,温和地道了一声:“大人承让。”

    男子僵硬地站了起来,长时间盘坐在锦裀蓉簟上让他起身有些吃力,旁边的一个白净面庞一身青sè绸子的小太监立刻过去搀扶了一把。

    “听福王说,魏大人在京中任职的时候便是一等一的好手,如今看来魏大人的棋果然不俗。”

    魏秉琰却笑着答:“哪里敢当,不过是平时清闲的很,瞎琢磨罢了。”

    男子轻声一笑:“您过谦了,上个月我与那诚源道场的陆子逸下过一局,只输了半目,如今和魏大人下,却中盘告负,想来魏大人算路自是比他高上一筹。”男子一边说,一边顺手接过和月奉的茶。

    陆子逸这个人,魏长卿还是有所耳闻的,京城的诚源道场第一天才棋士,十五岁便与当时的棋圣周源御前棋决战,虽然一子憾负,却也算名震一时,至今也不过一年功夫。如今听那男子一说,莫不是自己的父亲比那陆子逸还强?

    对弈已毕,众人行了礼,便下去了。

    那男子又与魏秉琰说了会儿话,之后环顾了一下四周,悄悄道:“在下有要事与大人相商。”

    魏秉琰自然不敢怠慢,两人便一起去了书房。

    趁着那男子与父亲去书房谈事,魏长卿便悄悄问那身边的和月。

    “这是福王府的哪位爷?仪仗好生气派。”

    和月抿嘴一笑道:“怎么就是个爷?那是福王府里的掌事太监李进。”

    “李进?没听说过。太监也会下棋,倒是新鲜。”魏长卿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

    “新鲜?我一个丫鬟还会下呢,合着咱们府里上上下下,就你不能呢。”

    “莫非你和那太监是一路货sè?”魏长卿坏笑一声。

    和月脸儿一红,啐了一口:“你个促狭鬼,别在这胡沁。当心让那些人听见了,还有老爷夫人的好儿?”

    魏长卿瞟了一眼四周说:“这里又没他们的人。要我说这位李公公也太不懂规矩了,他那哪时下棋啊,再硬的棋子也得让他拍碎喽。若是在我父亲门下,就这一回便三下竹杠子让他记的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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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局 山雨欲来风满楼

    ()  莫约过了一个时辰,李进与魏秉琰才从书房出来。送走了客,这棋院才算消停下来。承天棋院这块地本是前朝大理寺少卿的宅邸,嘉靖年的时候便已经破败。正直魏家鼎盛时,魏秉琰便购了下来,修建起了园子。园子分为两部分,北苑古朴庄重,种有三十二棵擎天大梧桐,共十六房。南苑则温婉幽雅,亭台楼榭与翠竹碧水相辅,煞是美丽。魏秉琰归乡后,这北苑就成了棋院,南苑则是魏家的住所。

    晚饭摆在了南苑的大花厅。平时是魏秉琰,魏秉琰的妻子王氏,魏长卿和承天棋院的大弟子刘安德,二弟子张嘉一起用晚饭。晚饭早已摆好,众人落座,却迟迟不见刘安德。

    “安德怎么还不来?”魏秉琰皱了皱眉,“和月,去安德房里催催。”魏秉琰的大弟子与二弟子皆与魏家同吃同住,且魏秉琰一向规矩甚严,晚饭迟到是很严重的。

    和月诺了一声,刚要出门,张嘉却道:“您不知道,师兄今天一早便被郑府的人叫走陪弈去了。会不会是府上已然留了他吃饭?”

    魏秉琰只是正sè道:“再等等,今儿是他生ri。”说完,魏秉琰走出了屋门,在廊子下面来回踱步。

    张嘉悄悄凑到魏长卿耳边说:“咱们小辈儿的人中,属安德师兄棋力最高,我看你爹有把棋院传给他的意思。”

    “传给他就传给他呗。”魏长卿笑着说。他当闲人当惯了,如果说哪天他父亲真的要把棋院交给他,他没把棋院给烧了就算是祖宗保佑。

    魏长卿说得挺大声,吓得张嘉赶紧捂住了他的嘴。“我说你怎么这么没心眼呢。”张嘉撇了撇嘴,“你是师父的儿子啊。哪有肥水流外人田的道理。”

    魏长卿呵呵乐了一声:“要真是肥水我肯定让它都流我地里。”

    “你,你简直是个拎勿清。”

    “长卿!张嘉!”魏秉琰在屋外头斥责一声,魏长卿和张嘉立刻就不做声了。

    王氏起身捧了一盏新茶递与魏秉琰,宽慰道:“下棋本来就是耗时候的事,许是和郑大人聊上了。”随后又扭头对和月道,“让马号派个人去接接,带上个小厮,一有消息就传信儿过来。”

    魏长卿刚才只顾着和张嘉说话,现在这么一琢磨总觉得此事怪哉。

    支撑棋院开支的三个进项一是教棋,二是陪弈,三是棋赛。陪弈是这三项之中的大宗,而邀请棋士陪弈的往往是那些王侯将相、名门望族。陪弈本来是以博客人对弈之乐,其次寓教,因此棋士必须将对方棋力拿捏得很稳,赢不能多赢,输亦不能多输,所以需得棋力高出对方一倍不止。

    郑府的郑承恩是当朝郑贵妃的侄子,因爱下棋,所以素来爱请承天棋院的人去陪弈,且每次必得是魏秉琰。今天是魏秉琰需要和贵客下棋,这才让刘安德前去。往ri,郑府的人都是未时准时来棋院接人,申时便将人送回棋院。刘安德和张嘉私底下都曾问过父亲,那郑承恩棋力如何。魏秉琰只说,不过守拙而已。如此想来,对于自己的大师兄刘安德,两个小时也足以搞定这位郑承恩,除非遇到了什么事。

    “老爷,刘爷回来了。”只见一小厮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报信。没过多会儿,刘安德便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

    刘安德浓眉炬目,穿着一身赭石sè的绸缎曲裾,一脸yin云。魏秉琰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回来了就好,先吃饭。”

    说完,魏秉琰便入座,其他人见魏秉琰坐定之后也纷纷入座。

    “大师兄,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张嘉一边吃一边问。

    忽地,魏秉琰一双筷子啪地打在张嘉的手上。由于筷子是乌木三镶银的,因此筷子头又重又硬,张嘉手上顿时烙了两条红印子。

    “食不言,寝不语。”魏秉琰厉sè道。

    约摸过了一会儿,魏秉琰便放下碗筷,又接过茶漱了口,然后正sè道:“安德、嘉儿,长卿,吃晚饭你们仨到我书房里来。”说完,魏秉琰便起身下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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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秉琰书房,两盆紫茉莉花含笑而放。

    “安德,今天出了什么事了?”魏秉琰问。

    刘安德眉头一蹙,一拳砸在腿上:“您说这叫什么事啊。郑大人本来请我去陪弈,谁知到了那,让我去和另一个人下,说是京城来的棋士,棋艺了得。我想,即同为棋士,也没有手下留情故意输的道理,人家又是京城来的,又是高手。我便拿出了十分力和他下,最后中盘就胜了。可不知怎么了,那郑大人突然勃然大怒,扭头就走,把我一个人撂那了,还把咱们带来的人给打了。”

    “这真是怪了。”魏秉琰也皱起了眉头,“是不是你错了规矩?”

    “这不会。”魏长卿说,“大师兄原是太子爷府上的家生子,规矩是全懂得。他郑大人的规矩再大,还能大得过太子府上?”

    魏秉琰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你可问过,那棋士是个什么来头?”

    “不知道。”刘安德蓦然低下了头。

    “真是糊涂!”魏秉琰慑人地喝了一声。

    魏长卿见父亲又要生气,赶忙说:“父亲莫气,要说不是,也是郑府的不是。棋士对弈,本没有让棋的道理,他们输了棋,理应自认棋力不逮,再也没有打人的道理。依我看,当时就算大师兄问,也未必就能问出个所以然。”

    魏秉琰点了点头,又和刘安德说:“你把今天这盘棋,复盘给我看看。”

    说罢,魏长卿便帮忙摆好了棋具。复盘,便是将下过的棋按最初步骤重新再棋盘上摆一遍,这虽然考验记忆力,但对于刘安德这样专攻棋艺的人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说话间,刘安德便早已将前八十手摆好。

    张嘉看了看前八十手,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不是耍猴呢么。”

    “说话没个正经。”魏秉琰厉sè喝道。

    张嘉虽然平时油腔滑调,此时在魏秉琰面前立刻收敛了,说:“前四十手棋优劣便已分明,这人的棋力可及小巧,却比大师兄的棋差那么一截呢。咱们把他往高了抬,从棋风来看,应该是新安派,不过总觉得开局左上角的路子,有点京师派的风格,再加上他棋力不济,倒有点邯郸学步了。”

    魏秉琰又看了看刘安德摆的棋,捋了捋胡子,只道:“不管怎么说,不能让这笔糊涂账就这么糊涂着,这以后还让安德怎么在棋院做人。安德,你先回去,这件事我自会给你一个说法。长卿,你留下,我有事和你说。”

    安德眉头一低,点了点头,请了安便和张嘉一起出了书房。

    魏秉琰坐了回去,噙了一口手中捧的香薷饮,然后从抽屉里取了一封贴交予魏长卿。

    “你大舅的园子里来了一位京城的贵客,他本应相陪照料。只是明儿,是他生ri,客人又有诸多不便,也就不好相陪,只是你大舅却不敢诳驾,这便想找个人陪几ri,吃住也都在园子里。我琢磨着,还是你最合适。可巧儿明天是你大舅的寿宴,也请了咱们,必是要在园子里热闹几ri的,明天正好一起过去。”

    且说魏长卿的母亲王氏,便是拙政园的主人王献臣之孙女。到了王氏的兄长王越温这,已然是三代的官宦之家。如今这王越温虽然赋闲在家,却曾任礼部尚书,与京中官员私交甚厚。且他自赋闲之后,便寄情山水,工琴棋书画,做起了雅客高士,如今王越温口中的贵客,恐怕也并非等闲之辈。

    况且这陪驾清客也不是随便一人便能当得,要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之人。此是其一。再者,这清客需得是东家的故交或是亲朋,肚子里还要有真文章、真货sè,谈吐见雅致,行止显端容。这也是清客不同于依附权势、博取众乐的‘篾片相公’之处。

    魏长卿仪容清俊,又是王越温的大外甥,再者他又是那诗礼簪缨之族的后生,虽不曾进学,诗书经略、丹青笔墨却还通,的的确确是清客的不二人选。

    魏长卿只道:“要说灵活机变,二师兄在我之上。”

    “他。”魏秉琰笑了笑,“我虽然老了,但是还不糊涂。他但凡把那些歪心思用一分在棋上,便可胜过你大师兄。你也别多说了,明天我查完早课,你就一同与我过去。”

    “儿子去,自然是没问题,只是您不觉得奇怪么?”魏长卿顿了顿,道:“父亲您好好想想,这几天从京城来的‘贵客’也太多了。”

    魏秉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的确,这几天你若是得空,去街面打听打听,问问那个棋士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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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局 东林西雪拙政园

    ()  当晚,姑苏城便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雨,竹影摇曳,雨滴啪嗒啪嗒地扰着人不肯入睡。

    王氏亲自伺候魏秉琰盥了面,又向黄铜镂花的小香炉里撒了把芙蓉香,之后便坐在妆台前梳发。王氏虽然四十有余,却保养得好,只是刚刚一阵穿堂风,王氏不免轻咳了几声。

    “你这咳疾打开chun就犯,总不见好,也该寻个大夫好好瞧瞧。你的胃病可大好了?”魏秉琰关心地道。

    王氏只是双目含笑:“活了多大的人了,哪就这么娇气了。吃了白术堂大夫开的调胃丸和人参养荣汤,倒觉得有些效验。大概是夜里贪凉招的咳嗽。”

    “倒该换个大夫好好瞧瞧。明天我吩咐长卿,去打听个好大夫。”魏秉琰一边说一边从集锦槅子里抽出一本书,歪在床头看了起来。

    “我问一件事,可别怪我多嘴。”王氏一边将素银簪子收进酸枝小盒,一边说。

    “你。”

    “你真的打算把棋院交个安德了?”王氏停下手似信非信地看着魏秉琰。

    注意到了王氏的目光,魏秉琰便放下了手中的书:“怎么?不妥么?”

    “安德棋力是众弟子中最强的,为人又厚道老实,自然是妥当的。只是今天这档子事,倒让我担心了。”王氏顿了顿,又款款道,“执掌棋院,棋力自然得不在话下,品德又是最最重要。安德样样都好,唯独太过老实了。教习之务交给他大可放心,只是这陪弈、任人等事,断不是他这个xing情的人能做的俱到的。以前的咱们棋院的大事也出过不少,都是风风雨雨过来的人,总不能让棋院折在yin沟里不是。”

    魏秉琰一笑:“你放心,我今天想好了。安德做棋院掌门,让长卿帮衬着他,今天我看他在人情世故方面倒还行。”

    “这算什么,倒让你这个亲儿子成了打下手的不成?就算长卿答应了,那安德的xing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最谦让恭谨的,恐怕放不开手。”王氏见魏秉琰点了头,便继续说,“反正长卿打小就没把棋学下来,倒也不必把这辈子都博在这上面。与其你眼巴巴地盼着他学棋,倒不如让他赶紧考个功名,才是正道。”

    魏秉琰听到此处,不免长叹一声:“只是可惜了他的天赋,你说,他小时候我也没少管着他,怎么他就不上道儿呢?”

    夜长雨重,王氏只是吹了灯,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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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清晨,院子里的竹叶沁着露珠,散发着一阵阵特有的清香。魏长卿与往常一样,卯时初刻就起了床。

    他的折扇。这是魏长卿早起想到的第一件事,今天就要和父母一同去王家,若是让父亲知道自己将家传的折扇拿去赌,便是大事了。他记的那位白衣小兄弟说过,只是赏玩几ri便送回府上,只是自己与他素不相识,他又如何得知自己是哪个府里的呢?

    魏长卿如今肠子都悔青了,也不敢再往下想,但是事已至此,若只管着急,就不是他魏长卿了。得想办法,他暗暗琢磨着。

    “和月,我的折扇呢?”魏长卿灵光一闪,问正在收拾床被的和月。

    和月在床边找了找,歪了歪脑袋,说:“不是每次都搁在枕头旁边的么?怎么就不见了?”和月皱着眉头,又跑到书案和集锦槅子那去找,一边找一边念叨,“这扇子可丢不得。”

    但凡棋士,棋品、棋格、棋力这三者自不必说,下棋时需得焚了香,或着深衣,或披鹤氅,沐浴盥手,坐定席间,右手执子,左手便执一把折扇。别看这一把小小的折扇,光是扇骨的材质自有数种,每种的气质又大有不同。至于扇面上的诗词文字,丹青笔墨,亦是体现棋士风骨的重要象征。而这些棋士之间,若相互欣赏,也有互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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