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大事,王子腾家里办丧事,后儿个棋圣让我和他过去拜祭拜祭。”夜间风凉,陆子逸披上阿竹递来的莲青文锦斗篷,继续道,“王子腾的死,毕竟是在弈苑,棋圣让我来给泽休师兄带个话儿,让师兄用公中的银子请几个和尚过去拜大悲忏(1),再雇几个道士打四十九天的解冤洗业醮(2)。”
李焯点了点头:“应该的。”
魏长卿一听此事,便心里明了,请和尚做法事和打醮的花费不是个小数目,徐灵化之所以愿意出这笔银子,定是因为王子腾是冤死之故。且徐灵化宁可将王子腾之事交给素ri忌惮的李焯,也不愿意让王元所接管,想来那王子腾的死必和王元所有关。
陆子逸抚了抚斗篷,忽然又低声道:“长卿,方才回来的路上,我见赵延华在你的洛玉轩门外瞎转悠,你回去的时候可要小心些才是。听说赵延年进了大狱之后,天天忿忿不平,再加上有狱卒拷打,竟病死了。可见赵延华是打着你的主意。”
魏长卿点了点头,赵延华是赵延年的哥哥,赵延年因自己被撵出弈苑,如今听说又入了大牢,连带着他兄长赵延华在外面也不得脸,再加上赵延年死在狱中,想来赵延华迟早要找自己来算这笔账的。“他倒是等不及。”魏长卿冷然道,“咱们莫要打草惊蛇,等我回去观望几ri再做筹谋。”
天sè已晚,陆子逸和白璟送孩子们回家,魏长卿由闷罐子暗中护送着回洛玉轩,李焯也叫来了自己亲信的侍卫陪着回了福喜堂。
回洛玉轩的小路有些黑,再加上夜晚露重,苔湿地滑,魏长卿并不敢快走。月光晦暗,就连弈儿手中的灯笼也照不出几丈远。
忽的,一个黑影儿闪了过去,魏长卿立刻喝道:“是谁鬼鬼祟祟的!”
魏长卿跟着拐了个弯,旁边都是些假山石,想来那人也无处可躲了,便自己走了出来。弈儿拿灯笼一打,原来是赵延华,看来子逸说的果然不假。
“原来是延华兄。”魏长卿略施一礼,满面笑容道,“夜深露重的,延华兄怎么有此雅兴来洛玉轩附近一逛呢?”
赵延华原本惊慌,如今自己站了出来,便也敛了神sè道:“说来巧了,方才我做了个梦,梦见舍弟说自己死的冤枉,定要今ri入夜在此处见我一面,并要会会那个害他致死的人。”
死得冤枉?魏长卿心中颇有疑问,赵延年虽然犯事入狱,却未被判死刑,既然说死的冤枉,难道他赵延年是因他人之手而惨死?
夜风吹得yin冷,魏长卿望了望四周,故作惊恐状道:“你别说,我昨儿个也做了一个相似的梦,你弟弟也在我梦里喊冤呢。你弟弟的为人,我也是知道的,他哪有那么大胆子去毒子逸呢?这背后,保不齐是有人指使的呢。其实他若要说出背后指使之人,又何苦受这牢狱之苦呢?到了最后,怕是被那个没良心的给灭了口。”
魏长卿说罢,只见赵延华神sè一凛,惊忡不定,复而又皱起眉头,狠道:“就是你害死了我弟弟,休要再强词夺理。”
魏长卿冷笑一声,只做不然,从赵延华身边缓行而过,蓦然回头,低声道:“我是不是强词夺理,延华兄心里最是清楚。我没有杀人灭口的理由,有人有。”
说完,魏长卿便转身而去。他隐隐感觉到,赵延华或许是可用之人,而王元所终究要为自己的狠戾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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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拜大悲忏:请僧众念经拜佛,代人消灾或超度亡灵的一种宗教活动。在拜忏时念大悲咒。
(2)打醮:旧时请僧道设坛念经,祈福消灾,超渡亡魂的一种宗教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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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局 整备窝弓射猛虎
() 魏长卿回到洛玉轩,想起刘伯泰,怕他第二ri又挨饿偷窃,便让弈儿悄悄的送过去两吊钱,另并上一锅刚炖好的火腿煨肘子。
本想翻会子书就安置,魏长卿心里却老是惦记着密扇的事。要不要直接问子逸呢?说实话,密扇的下落他也并不清楚,陆子逸和闷罐子都经手过。他不知道闷罐子偷密扇是否是陆子逸所托,所以他也只能去问陆子逸。
次ri,因徐灵化和陆子逸去了王子腾家,每三ri的例会改在了明天。上午沈府的人便传下话来,请魏长卿过去教棋。想来可能是上次沈渃清许诺查的事情有了些眉目,魏长卿上午便乘车赶了过去。
夏ri炎炎,沈渃清让丫鬟沉枫兑了碗桂花酸梅汤来喝,自己一边下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魏长卿唠起了家常。过了一会儿,外面一个婆子来回话,说今晚沈大人不回府用饭。
魏长卿又问沈大人安好,沈渃清只笑答:“别提了,父亲这几ri忙起来竟没一宿好觉,顺天、永平正闹饥荒,父亲正忙着筹备赈灾粮草呢。”
魏长卿一听,想沈渃清平时从不说朝政上的事,便继续问道:“筹备赈灾粮草本应是户部的事,况且听说顺天、永平饥荒并不严重,怎么如今杀鸡还用宰牛刀了呢?”
沈渃清有意无意地摇着手中的纨扇,雨过天青sè的双环四合如意绦更衬得她端庄清秀,见沉枫端了桂花酸梅汤进来,只是莞尔一笑,指着棋盘上,道:“魏师傅的棋真真儿是不饶人,我倒做了一回袁本初,陪你唱了一出‘劫乌巢孟德烧粮’,败也,败也。”
曹cāo军奇袭乌巢烧粮,在仓亭大破袁绍,难道说赈灾的粮草被劫了?恐怕眼下也只有这样的解释,不然沈一贯身为当朝首辅,不可能去为顺天、永平的饥荒胼手胝足,亲力亲为。
宁阳侯劫的粮草?这不可能,宁阳侯居住京师,天子脚下他不敢做这样的事。沈渃清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魏长卿看了看默默站在沈渃清旁边的丫鬟沉枫,蓦地问:“沉枫是你的贴身丫鬟?”
沈渃清点了点头:“姐姐去后,我身边的丫鬟茜雪要回老家成亲,我便放了她出去。沉枫原是在这边服侍姐姐的人,姐姐不在了,我看她人机灵,可怜见的,便把她要来了。”
魏长卿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之前沈渃清和他提到过,沈渃澜是被近身的人下毒致死。方才,沉枫出去的时候,沈渃清才向他提到他父亲的事情,可是沉枫一回来,沈渃清却立刻下棋掩饰。魏长卿立刻明白了,沉枫就是宁阳侯派到沈渃澜身边的人。
魏长卿了然一笑,也指着棋盘道:“方才我并非要杀你的棋,你在我腹中放这一子,若弃了着实可惜。所以你硬要让这颗子东奔西走,逼着我杀你的棋不说,杀着杀着,你其他地方的破绽也就暴露无遗了。”
回弈苑的路上,魏长卿特地让车夫慢些走,他很少关注过京城平ri的景象。打起帘子,京城似乎和往ri一样热闹,但是魏长卿却依稀看到街角处几个流民。
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乞丐,后来他发现,这样的流民虽然不显眼,但是基本上随处可见。
“弈儿,等会儿你亲自去向那些流民打探一下灾情和赈灾的情况。”魏长卿吩咐道。
陆子逸与徐灵化快到了晚饭的点才回来,徐灵化因为太累,便先回去歇着了。魏长卿被陆子逸留下来用晚饭。
“今天实在是热,一路上又没有什么yin凉。”陆子逸沐了浴,穿上中衣走到饭桌前,“这是宫里时新的菜式,花婶的手艺。”
原本想问陆子逸密扇的事情,到了嘴边的话,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魏长卿只是笑了笑,夹了虾籽冬笋至自己的碟子内,有意无意地拨着白如象牙的冬笋。
陆子逸忽然道:“今天来是想交给你一样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子逸掏出了一只匣子,他轻轻打开螺钿匣盖,一柄梅篆竹的扇子静静地躺在瞎子内。
“这是……”
“这是福王他们在找的密扇。”陆子逸道,“原本与福王达成协议,交出密扇,他便放了你父亲。只是不知为什么,福王中途变卦,我就只好让闷罐子把密扇又偷了出来。”
魏长卿听罢皱了皱眉头:“福王许诺你的,也会中途变卦?”
陆子逸略微沉吟,徐徐道:“这也是我没想到的,他一向是遵守承诺之人。”倏尔,他又轻展了笑颜,“不管怎么说,这是你的东西。如今福王府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到处搜,你若需要,便好生收着。”
接过装着密扇的匣子,魏长卿却开始有些怀疑这一切是否是真的。几乎没有任何的试探,没有任何的犹豫,陆子逸就这么直接了当地将密扇交给了他。魏长卿疑惑地看了看陆子逸,眼前这个年轻人让他有些摸不到头绪。
“这不仅是我的愿望。”陆子逸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恐怕也是前棋圣周源老前辈的夙愿。多行不义必自毙,福王若因此获罪,也只能说他太不惜福,但愿密扇在你们手里,可以让他多少忌惮一些,少做些恶事。”陆子逸的面庞在灯光下如同皎月,嘴角淡淡地勾勒出一抹稚气而单纯的微笑。
陆子逸并没有用密扇卖给魏长卿人情,他此举只不过是对福王——他的金兰契友,施一个小小的忠告。魏长卿能隐约感觉到,陆子逸在救福王。
“还有一事。”陆子逸忽然想起了什么,“长卿君升任九席之后,便可以收徒弟了,泽休师兄的意思是,让你这些ri子自己物sè,择几个好的告诉他,他可以为你安排。我这几ri冷眼瞧着,觉着王子腾原来的徒弟刘伯泰还不错,人品也好,就是太直率了些。”
魏长卿只是摆了摆手:“刘伯泰我认识,我自觉嘴快。直率的人,还是留给嘴巴严的人当徒儿才好。”
“这样啊。”陆子逸故作疑惑地喃喃道,“那把刘伯泰派给谁呢。”
魏长卿见陆子逸一副扯谎也不会扯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道:“子逸,你就憋着你的坏。”
吃过晚饭,天sè已然不早,魏长卿没多留便回了洛玉轩。原本只与弈儿说着话儿,却见海棠树下几个年纪小点的小厮正围着说话。
“听说赵师傅昨儿个在董大人那下棋走了神,被董大人硬生生地给斥回来。”
“往ri他还不是靠董大人的扶持,瞧他那身衣服的料子,哪个不比杜师傅身上的那身金贵。听说如今王元所也颇不待见他。”
魏长卿淡然一笑,只做没听见,往屋里走。等进了屋,魏长卿才对弈儿吩咐道:“待会儿你出去告诉他们,以后洛玉轩不许再有赵延华的闲话。”
“怎么?爷打算现在笼络那赵延华么?”
魏长卿摇了摇头:“我之所以要止这闲话,你要知道,在昭和弈苑,每一句话都是可以杀人的。要说笼络赵延华,现在还不到时候,我若此时贸然笼络他,他毕竟心存疑虑,只怕到时候会更偏向王元所一边。如今才是五月,等到腊月雪中送炭的时候,才轮得着咱们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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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局 一枝独秀战三英
() 夜风细细,寒竹别院的书房内青灯照壁,疏离的竹影斜逸在实地子月白纱窗上。白璟正伏在案上查账簿,依旧是一脸别人欠他债的表情。陆子逸则是兀自伏在外室的炕桌上,咬着笔头,苦思冥想着什么。
“璟,替我想一句梅花的诗词。”子逸放下笔,从外室探出脑袋,求助一般地看向白璟,“只要一句。”
白璟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查账是很怕别人捣乱的,然而陆子逸显然在这方面是个不折不扣的专家。
白璟放下账本,暗忖了一番,而后缓缓地念出一句苏轼的词来:“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陆子逸听着,脸上的笑容却慢慢地凝住了。杨慎曾以此诗为古今梅词之首,只因这一句神来之笔。昔ri王昌龄梦梨花,而东坡此诗却感叹爱梅之情已逐晓云而去,自己也再无法像王昌龄梦梨花一样梦见梅花了。无论怎样,这首诗都是慨叹凄凉、物是人非之句。
“怎么?这句不好么?”白璟抬起头,看陆子逸歪着脑袋僵在那里,不由得问道。
陆子逸笑容缓然:“挺好的啊,我记得去年璟还在吟诵‘红酥肯放琼苞碎’,看来璟的格调也开始慢慢变高了啊。”
白璟不觉哑然失笑,陆子逸最爱白梅,哪会有他不知道的咏梅诗句,他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想让自己放松一下罢了。白璟心里油然而生一丝感念,他揉了揉酸痛的后颈,重重地靠在了椅子上。
“灾年对分号的生意影响很大。”白璟愁眉不展,“粮草无端被劫,也惊动朝野。”
陆子逸素来知道白璟虽然做着药材的生意,平ri却很关心国事,一心想继承父业,征战沙场,效力朝廷。他走到白璟的身后,一边替白璟揉着脖颈,一边道:“劫粮的下场多半是个死,地方官府恐怕也是火烧眉毛呢。”说完,陆子逸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道,“这有一千两银子,你且拿去,一半填补亏空,一半让你分号的大查柜开个粥场,赈济灾民。”
“太多了。这都是你平ri的积蓄。”白璟将银票推开,“况且泽休师兄已经给过了。”
陆子逸依旧把银票推过去,面如冠玉,粲然一笑道:“泽休师兄的银票是让你交给当地的官员筹办赈灾粮草的交情钱。我话说在头里,我的银子,你可半分不许拿去给那些臭官,妥妥当当地用。一年后,还我填亏空的五百两银子就好。”
白璟点了点头,许久无话,倏尔又问:“你在那些什么呢?”
“给孩子们写的,教孩子们识字用的。”
“听说徐灵化把赵延华从入宫奉事的名单上换了下来,正准备把你推上去呢。”白璟饮了口香片,继续道,“以后估计也没有什么时间了。”
陆子逸停下了手,转身坐在旁边的杌子上,一手托着下颚,一手捧着茶盏,懒懒道:“入宫不过是随便应酬应酬,陪弈也有徐棋圣、王元所和杜芝舫顶着,我只管偷闲罢了。”
“可是我不想让你入宫。”白璟忽然严肃道,“总之把它推掉,让他们随便找别人也好,找个一等弟子塞过去也罢。”
陆子逸默然了,眼中愁云翳翳,白皙修长的指节与那羊脂玉雕螭祥云茶盏合若一sè:“自徐灵化入宫奉事后,我也很少有机会与他下棋了,我想和他下棋。”
陆子逸濯濯清目瞥了一眼白璟,而后又躲避一般望向了别处,复而道:“况且泽休师兄也希望我能入宫,京师派的许多人,也在等着这一天。”
白璟微微叹了一声,却重重点了点头:“如你所愿。”他对子逸再了解不过,子逸是为棋而生的人,或许,这会让他的人生安逸一些。
登时,敲门声打断了沉静的气氛,开门的是阿竹。
“爷,方才王元所派人来,说他和徐棋圣,还有杜赵两位师傅在碧梧馆,请您过去一块下棋。”
“碧梧馆?”白璟脸sè沉了下来,“子逸从来不去这种地方,怎么不驳了他们?”
阿竹说:“我可不敢。况且是棋圣相请,请的又急。”
“我去驳了他。”白璟腾地站了起来,正要往门外走,却被陆子逸扯住。
陆子逸只淡淡道:“不过是去下棋,况且有棋圣在那,他们也不敢怎么样。”遂又对阿竹道,“你随我回去换身衣服,咱们即刻动身。”
且说陆子逸换好衣服,出了门,门前早有一辆翠幄青绸车等着,小厮扶着陆子逸上了车,由车夫拉着,行至宽处套了驯骡,方才缓缓驶向碧梧馆。
才到了碧梧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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