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灵化一听连忙道:“还不快去传白术堂的大夫来。”
这次是徐灵化亲自发话,白术堂的邱掌柜很快便被请了进来。陆子逸面sè苍白,静躺在床上。徐灵化坐在床沿上,一边火急火燎地看着大夫把脉,一边不停地问怎么样了。
邱掌柜把完脉,起身:“敢问这位小爷下午都吃了些什么东西?”
阿竹想了想,道:“只吃了半盏百合桂圆羹。”
邱掌柜是个极通世事的人,他只是看向徐灵化,并不多说。
徐灵化会意,吩咐阿竹:“把那半盏羹取来,再取一只银器。”
很快,阿竹便端着一只掐丝珐琅盏来,另并上一支银箸。王元所方要接手,替徐灵化试毒,却被徐灵化一掌拨了回去。
徐灵化亲自拿了银箸,往羹里一蘸,没过一会儿,银箸便渐渐呈乌青之sè。此时,站在不远的赵延年早已冷汗津津,神sè惊恐。
“传门口侍卫。”徐灵化语气冰冷,夹着愠怒。
“近ri可有人进过浣雪阁?”徐灵化问刚刚被传进来的两名侍卫。
侍卫只是平板道:“昨ri只有郭公子、魏公子和赵执笔来过。但属下似乎听见赵执笔说,要去查看浣雪阁的饮食。”
还未等徐灵化发话,赵延年立刻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属下绝没有做下毒之事。”
魏长卿冷眼浅笑,幽幽道:“可是只有你一人进过厨房啊。子逸平时待你一向谦谨恭和,你怎么就这么狠心非要致他于死地?”
“下作!”开口的是徐灵化,他的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了进去,“子逸若有事,我定让你赔上xing命。”
徐灵化最看重的是陆子逸,这是整个昭和弈苑都知道的事情。尽管他会因为王元所的劝告,而没有让陆子逸进宫奉事。但是小小的赵延年,与陆子逸根本无法相比。都说人命如草芥,草芥和草芥也是不一样的。此时,若徐灵化杀了赵延年也不足为奇,更何况赵延年做的是丧尽天良的缺德事。
王元所向前一步,一脸厌恶道:“将昭和弈苑执笔赵延年逐出弈苑,不得踏入弈苑半步,次ri将此事禀报官府,由官府处理。陆子逸复位一席。”
说完,两名侍卫便粗鲁地架住了赵延年,将他拖了出去。
“棋圣息怒。”邱掌柜道,“陆公子虽然中毒,但并未很深,老夫开一剂药,施了针,便无大碍。”
事至此,徐灵化才长舒一口气,又训斥了几句,便将大家遣散了,自己留守在浣雪阁。
魏长卿出门,赵延华等人早已散去,只见王元所叫住了他。
“魏公子好谋算。”王元所皮笑肉不笑道。
“这作何解?”
王元所敛了笑容,换做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冷然道:“你那把琴是棋圣送给陆子逸的琴,你这是想让棋圣睹琴思人啊。那半盏百合桂圆羹也是昨ri之物,你料定了棋圣回来浣雪阁,所以在这儿唱这么一出戏,除了赵延年。魏长卿,我果然低看了你。”
魏长卿蓦然一笑:“王掌事何曾低看过晚辈呢?不过是您高看了赵延年罢了。况且王掌事刚才舍小就大,势孤取和,真真儿是行事如棋,滴水不漏呢。若换做是我,断不会想到自己说出让陆子逸复位之事,让棋圣不忍责怪。”
王元所脸sè铁青,闷哼一声,道:“这笔账,我不急着算。有人急着跟你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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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九弄:魏末嵇康所作《长清》、《短清》、《长侧》、《短侧》;东汉蔡邕所作《游chun》、《渌水》、《幽思》、《坐愁》、《秋思》并成为九弄。弹奏九弄曾经是隋炀帝取士的条件之一。
(2)大音希声,至乐无乐:出自于《老子》、《庄子》,形容超凡自然、物我无异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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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局 一梦吴越心不复
() “以彼之道,还以彼身,这一招真是痛快。”弈儿一边擦拭着一对松石绿釉墨彩山水玉壶chun瓶,一边说道。
魏长卿挑了一枚蜜汁樱桃含在口中,淡淡平和道:“也没有那么奇,不过是赵延年自食其果罢了。以徐棋圣的xing子,他是最恨使手段之人的。就连赵延华、杜芝舫和王元所三人也怕陆子逸因他们而死,触了徐灵化的霉头。可想而知赵延年这次摔得有多疼。不过你方才那些话,出了这个门可不能再说了。”
徐灵化最恨使手段之人,这于自己又何尝不是一计一谋、步步为营呢?想到这里,魏长卿不免叹了口气。赵延年虽然被除掉了,但是剩下的王元所、杜芝舫和赵延华,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杜芝舫,平时沉默寡言,却是个极聪明的人。
“好苦。”孔雀金线织就的云纹玄sè华锦衣袂,半遮住魏长卿捧着影瓷玲珑碗的手,樱桃是甜的,放在口中却是苦的。
卞氏方从门外进来,听到魏长卿口中之词,淡淡一笑道:“这些都是金陵的垂丝樱桃,红如玛瑙,甜香爽口,专供弈苑。若公子都觉得苦,其他人那里的樱桃又怎么会甜呢?”
魏长卿的神sè暗了暗,的确,他现在可以说是昭和弈苑最风光之人,仅仅三月便位列九席,他若觉得苦,其他人心中的滋味又是如何呢。
“沈大人有信交给魏公子。”卞氏恭敬地奉上了一只黄花梨雕海棠拜匣。
拆开信封,魏长卿不禁皱了皱眉。
除宁阳侯,找到密扇。
“沈二爷还派人递了话儿,说明ri午时大栅栏同兴茶楼见。”
魏长卿点了点头,信中写了如此重要的事,恐怕沈大人必会派沈渃朝来细细道明。相比于沈一贯的长子沈偌天,沈渃朝似乎更好于奔走市井之间,结交名士。
“卞娘。”魏长卿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子逸似乎与沈渃朝不大和,他们二人之间,难道有什么误会么?”
“不和么?”卞氏也一副疑惑的样子,“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两年前沈公子曾送一枚价值连城的汉玉九龙佩给陆公子,陆公子很是欢喜地收下了呢。”
魏长卿倏尔怔住了,陆子逸向来不随便收他人之物,平ri他也见陆子逸带着那枚玉佩,没有刻意疏离沈渃朝的道理,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说道陆公子,您倒不必太过担心。”卞氏道,“陆公子在弈苑高位多年,平ri行事稳妥,亦是个极聪明的人。如今您与陆公子已然成为弈苑的众矢之的,更应该相互援引才是。”
魏长卿也不禁笑了,他现在担心的的确不该是陆子逸。今ri他把徐灵化引到浣雪阁,本想让徐灵化看到那柄昨天试毒的银箸,然而陆子逸却谋深一路,自己服毒,逼徐灵化当场处置赵延年。虽然服毒是极其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便会殒命,然而陆子逸却棋走险招,一举将赵延年击溃。这样的城府和胆识,魏长卿自愧不如。
浣雪阁浅风习习,螟蛉低吟。
陆子逸白衣翩然,缟素曳地,手挥七弦,邈若山河,原本颀长的身影在月华下愈显消瘦。一曲《广陵散》,清旷意空,却有杀戮之气。《广陵散》本是嵇康所奏之曲中最杀伐激昂的一支。
散音松沉而旷远,泛音清冷入仙,按音时如人语。
陆子逸对面正坐两人。
白璟一席玄sè的深衣,侧首耳听,手中酒杯盈盈而握,青梅酒在月sè下犹如一碧琉璃。
周墨昀依旧穿着灰黑sè的羽织,款斟漫饮,似乎并未留意所奏之曲,身边的鬼风车转个不停。
人心之绪,缥缈多变,最后一阙弹毕,陆子逸的面sè却依旧平和如许。
“九霄环佩,超迹苍霄,逍遥太极。”白璟缓缓睁眼,“不愧为柳部寻的嫡传弟子。喂,闷罐子。”他毫不客气地用刀柄捅了一下身边还在沉溺于美酒之中的周墨昀,“子逸难得用九霄环佩弹《广陵散》,你别光顾着喝酒了。”
陆子逸莞尔一笑,随手折了一株紫藤,将花瓣剥下,轻轻掷在白璟面前的酒杯中:“闷罐子虽然醉着,却也听得认真。”
白璟依旧对在旁边自斟自饮的周墨昀皱了皱眉,复又对陆子逸道:“你今天应该卧床休息的,虽然药量比较少,但毕竟对身体有害。”见陆子逸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白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絮叨了,复又道,“宁阳侯最近开始调动兵马了,弈苑内似乎也有一股不安分的势力。我从姑苏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刺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陆子逸浅笑道,“弈苑内,棋士们的安全唯一的保障便是那些侍卫了。如今王元所手下管着一多半的侍卫,剩下的在泽休的手里。安全什么的,根本无法保证。”
“子逸,这可不是玩过家家。”白璟的语气中带有一丝作为兄长的责怪。
陆子逸缓缓起身,白如华昼的直裾深衣上,细腻莲纹碎影波光般若隐若现:“泽休师兄那边无需担心,我这里他们尚且碍着福王的面子不敢动手,长卿那边交给闷罐子就好。”
“长卿交给我自然没问题。”一直处于醉酒状态的闷罐子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他脸颊微醺,但是眼神却清醒得很,“上次你把陈矩领去捉拿刺客,福王难道没有怀疑你么?”
陆子逸摇了摇头,看向白璟,道:“璟,你还记得两年前那个在姑苏郑府刺杀郑承恩的那名棋士么?”
白璟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那天我半夜去郑承恩处偷密信,偶然看到了凶手,那个人和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这便是了。”陆子逸的折扇轻轻地击了一下手心,“那名棋士郑府的人也见过,当时都以为是我,最后还是金陵的一位熟人向福王做的证。因此,福王知道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知道那个人是和他作对的。”
“所以你就和福王说那ri你根本没有去请陈矩?”白璟不由得一脸惊诧,“他会信?”
“他当然会信。”陆子逸在闷罐子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那天我让闷罐子易容成我的样貌在沈渃朝处下罗汉局,在场的十八名棋士可是眼睁睁地看着我下到未时的,所以皆可作证。”
和风悠然划过子逸的鬓角,伴着醉的不省人事的闷罐子的鼾声。
“谢谢。”白璟蓦然冒出了这么一句,“那天你为了我,冒了太大的风险。”
“无妨。”陆子逸将闷罐子饮过的杯子又斟漫了酒,“和朱常洵相比,你更重要一些不是么。”
杯中酒一饮而尽,甘洌的液体划过咽喉,酒杯里装的仿佛不是美酒,而是人生数不尽的劫难。陆子逸知道,他与福王的金兰之交注定如昙花一现般短暂。他并不想为太子做事,也不想扶福王上位,他的立场注定他将无从选择。
他之所以在两者之间游刃有余并不是因为他想要游刃有余,而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立场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陆子逸复又坐到九霄环佩前,随手一拨,一首《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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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局 因缘巧会识豪客
() 看玩意上天桥,买东西到大栅栏。这话真真不假。初夏的时节,风清ri朗,天光正好,形形sèsè的人在街巷中穿梭,提着各sè货物,说笑叫卖声穿过街角。魏长卿乘着弈苑的马车,眼前看到的是一幅盛世繁华的景象。
魏长卿只穿了一身素sè的茧绸便服,人群中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同兴茶楼在一斜街的拐角处,门柱子旁边立着一块破破烂烂的匾,外面坐着轿夫、马夫和赶集的农民。这些穷苦的人没有钱坐到茶馆里喝茶,但是茶馆的老板还是会给他们提供一种用茶渣子泡的“便宜茶”。
同兴茶楼比较破旧,但是客人却多,魏长卿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茶馆里都是身份低微的庶民,穿着破衣烂衫。魏长卿心想,沈渃朝平时是注重穿着和外表的人,把他约到这么一个茶馆里来,多半是因为想掩人耳目。想到这一重,魏长卿也不由得低下头走路。
进了二楼的房间,小二把门关好便退了下去,此时,沈渃朝早已坐在一把略显破旧的椅子上等着魏长卿,身上也穿着很朴素的衣服。
魏长卿先略施一礼,而后走到窗前,支开窗子,故意将一枚铜钱掷在给自己赶车的车夫眼前。车夫抬头看了看魏长卿,魏长卿只是冲底下的车夫使了个眼sè,那车夫便驾着车往别处去了。
昭和弈苑的马车停在此处太过显眼,魏长卿并不想让任何人意外地发现他在此处。
沈渃朝满意道:“魏公子果然是个让人放心的人。言归正传,这几ri宁阳侯有些令人很在意的动作。福王的亲信很多,宁阳侯只是不大不小的一个罢了,但是他前些ri子忽然复了天津巡抚地方赞理军务一职。”
魏长卿点了点头:“临近京师,所以更如芒刺在背。”
“正是如此。”沈渃朝道,“而且宁阳侯近几天还招了不少江湖人物,白璟回京的路上,便与那些人交了回手。但是,更让人不安的还是他手上六千地方jing兵的动向。据我所知,他与其他军中要员和京畿大臣也在暗中联系。”
“通过弈苑?”
“没错。”沈渃朝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这些消息宁阳侯不敢亲自接手,私通军中要员,那是犯了圣上的大忌,所以这些消息大多是由弈苑的人通过关系网层层传达。白璟已经去查那些江湖客的动向了,所以弈苑这边就交给你。”
魏长卿不禁思忖了一番,沈渃朝这番话说的模棱两可,若是让他去打探消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军中制度森严,这些消息经王元所等人的口舌已然是不赦之罪,他不能去冒这个险,也不会去冒这个险。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切断这个消息网。
想到这里,魏长卿正sè道:“若要除宁阳侯,必须先除掉王元所等人。但是想除掉王元所,则必须利用宁阳侯自己的破绽。他们现在已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你的意思是……”
魏长卿冷笑道:“咱们得给他来个一锅儿端。”
平心而论,魏长卿对于沈一贯给他的这个任务十分的头疼,就连沈渃朝临走前问要不要将一些军中密报寄给他时,魏长卿也坚定地拒绝了。沈一贯自然是只老狐狸,军务是能不沾手就不沾手,交给自己这样的庶民来做,就算出了事,也可以开脱的一干二净。
但是反过来想,魏长卿目前也只有借助沈一贯之力打击王元所一派,来为自己争取更安全的空间,更何况这件事还和福王有关。如此一来,他也只有小心翼翼,必要之时,也必须收手。他很清醒,命是自己的,从各个方面来讲,他都没有必要为沈一贯卖命。
出了同兴茶楼,魏长卿在街上买了些点心和西洋糖,另并上诸多小玩意儿。一来是下午魏长卿要去看望郭奉,二来子逸平ri最爱吃甜食,洛玉轩少不得要备着些。
才经过吕宋泰记买洋糖果子,突然街边拐角的烧饼摊处,传来了一妇女破口大骂的声音。
“下作的黄子!敢偷老娘的东西!”叫骂的是一中年妇女,缠着布头巾,穿着碎花棉布料子的衣裙。
魏长卿并不是爱看热闹的人,正yu走,忽听那妇人又骂道:“弈苑里,你没领银子啊!倒偷到咱老百姓的头上了。”
是弈苑的人,魏长卿不由得止了步子。只见那被人围着的是个身材矮胖的男子,面sè黝黑,浓眉大眼,沧州口音,似乎极力分辨着什么。他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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