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伯,您缓缓心情别着急,身体要紧啊!”孟文山转到老者身后,身手搭在肩头,开始轻轻的按摩他脖颈后的穴道。
沉默了片刻之后,白发独眼的老者长出了一口气,身子也放松下来,软软的靠在椅子上,可是仅剩的那只眼睛却炯炯有神,直视着远方嘴里喃喃细语嘟囔着什么。
“文山,你们几个随我去宗祠,我孟子严要去告诉老祖宗们,应了誓应了誓啊!孟家大仇可报、大仇可报啊!”
孟家祠堂是三重三进格局,放满牌位的大堂里幽静无声,只有不灭的千年香散出袅袅的烟气,在堂前萦绕。逝去的岁月仿佛刻刀,把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刻成一个个名字,静静地排在一起无声无息。
白发独眼的孟子严排在首位,五个人匍匐在地大礼参拜列祖列宗,孟子严礼毕之后嚎啕大哭,之后又是仰天长笑,孟文山几个后辈看的也是唏嘘落泪。
“感谢老天开眼了!我孟子严四十年前就该死,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啊!日日忍受箭毒冲脑,苟活残喘至今,哈哈哈!我一定要亲手点燃三山岛的大寨,恭请老族长的遗骸回家啊!
孟家渔寨四十年前的前尘往事,只有这孟文山知晓内情,当年的老族长出海并非是遇到了龙卷风,也不是海神发怒需要生灵祭海。而是被三山岛黑虎旗舰劫掠,一条大船四十八条孟家男丁,除了孟子严被老族长舍命护着跳海逃生,其余皆被斩杀,身首异处的死在岛上。
孟子严谨记老族长的叮嘱,在没有能喷火龙的武器之前,不要告诉渔寨的家人真相,都要好好的活着延续血脉。他跳进海水之时眼睛还中了一只毒箭,而老族长则被弓箭刺遍全身,持刀久立不倒。
老族长临终前的嘱咐,也许是随口一说,能喷火龙的武器他怎么知道是啥,其目的也是为了保全渔寨中的子孙。在此事发生之前,虽然时有海盗和孟家渔船相遇,大部分都是渔船远远避让,海盗也不会追赶。真的无法避让碰到一起的时候,孟家就交点银两或者捕来的鱼虾,而海盗也从来没有对孟家的人下过死手。
而死里逃生的孟子严回归渔寨,真的守口如瓶没有透漏是海盗劫船杀人,说的是在海中遇到了龙卷风,所以才船毁人亡。直到多年以后,他才一点点的对孟文山露出口风,三山岛海盗是我孟家渔寨世仇,但是时机还不成熟,渔寨实力有限,满船人被杀一事一直没有说出来。
近几十年来,孟家渔寨一心发展实力,开放渔寨码头吸引周边渔民商户来做生意,男丁入赘不受歧视,流落到此的人都被收留等等手段。渔寨逐渐的人丁兴旺,码头集市生意影响力越来越大,加上附近的海域富饶,出产的海鲜味道出众,已经不止是泉州,就是福州的商户都来这里收做生意。
渔寨子弟尚武成风,除了上船劳作经营码头生意,个个都能舞刀弄棒,不然也没有那么多青壮子弟参加寨兵。可是就这些实力和海盗相比,那就差的太多了,三山岛黑虎旗已经立了上百年,从来没有人伤其根本。
大宋官府水师围剿过多次,怎奈三山岛地型特殊易守难攻,周边海域遍布暗礁,没有详细的海图,水师的大船还没靠近就损失几艘大船。失败几次之后,水师的将领都不愿再去三山岛围剿海盗,因而岛上的黑虎旗下聚拢的人越来遇多,到目前为止据说已经有了十几条四桅帆快船,上岛的海盗超过六七百人。
在黑虎旗舰大船上,已经能够装栽弓箭手巨弩手等上百人,能够发射带倒钩的巨大弩箭,后边系着一条编着铜丝的缆绳,被射中的商船只能认倒霉,乖乖的让海盗上船打劫。
三山岛海盗虽然猖獗,但是内部也不是很稳定,除了主峰黑虎旗一直变过,其余两岛的首领也不知道换了多少次,反正都是一浪更比一浪强,前人基本上都拍死在了沙滩上。
黑虎旗的主人姓萧,据传祖上是来自北方的金人王族,因为争夺王位吃了败仗,顺着大海一路逃到这里。怕在陆地上被人追杀逃到了三山岛盘踞,没想到竟然发展起来,随着海上贸易的商船越来越多,海盗生意来越来越红火。
要说他们十几二十艘快船,千儿八百的亡命徒,能成什么大气候?在这不到泉州港两百里的水域,就能够顽强的生存下去,当然其中也有各方势力相互妥协的原因。如果较真的话市舶司出钱出粮,水师营出船出兵,把三山岛围起来饿也都饿死了,根本都不用派人上岛去攻打。
第一代黑虎旗被萧致远挂上船头的时候,三山岛的船做的可不是海盗,而是帮助商船领航带路的小生意,稍有实力的时候便开始做些批发囤货的小本买卖。一些南洋还有印度过来的商船,货物卖的不及时,但是又急需现银购货装船,这时候三山岛就成了批发商,能够拿到一些低价的一手货物。
就在这个时候,萧致远亲身体验到了江南之地的繁华富裕,并且和市舶司建立了非常友好的关系,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他选择了先当别人的刀。
泉州市舶司那是泉州港最肥的衙门口,想让哪个商人发财都行,只是一纸公文的事,不管你多大的商船多好的生意,在市舶司面前统统都要低头。不管是其他官员罩着的关系,还是临安某位王爷的私货,不在市舶司这弄清楚明白的,你就休想进港卸货。
但是利益面前,总会有不和谐的声音,矛盾冲突每天都在发生着,这时候市舶司需要一把刀,去教训一些他不满意的人,而最佳的场所就是在茫茫的大海上。
而抗起这把刀的第一任就是萧致远!
………………………………
第十二章 白银万两
而时至今日,黑虎旗下掌舵的头领已经是他的孙子萧天雄,同样继承了萧致远的优点,就像狼群的头狼一样冷酷无情又足智多谋。对手下威严而又施以优厚的待遇,对水师官兵敬而远之,对市舶司言听计从,在这乱世之中,这种处事之法也算独辟蹊径的生存之道。
而其他两座山峰,不是萧家缺兵少船没那么大实力,而是主动让出去的,作为海盗聚集地,没有些真的海盗掩饰和吸引打击,怎么保证主峰黑虎旗的安稳?所以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州府水师或者市舶司,不管怎么调换官员,试图打击剿灭或者拉拢三山岛,黑虎旗一直稳稳的挂在主峰。
就这样黑虎旗下的海盗总数一直受控制,也不会真的毫无节制的烧杀抢掠,在当地造成的影响也不太大,甚至和周边的渔寨、商行、码头等都互通往来。
孟家老族长临终嘱咐,不要轻易来寻仇,那是实力悬殊太大,冒然前来无异于以卵击石,孟家渔寨就要毁村灭族了。他情急之下随口说出喷出火龙的武器,可不是有能掐会算之术,只是认为火龙能烧黑虎,其实本意也是为了保全寨中子弟的性命。
孟子严垂垂老矣,可是心中的怨念一直未去,杀上三山岛火烧黑虎旗,这个目标给了他一股顽强的意志。否则那深入脑中的箭毒,每日早晚发作一次的痛苦折磨,早就自我了断脱离苦海了。
孟文山从包裹严实的鱼皮囊中取出两把钥匙,打开了左右两侧的暗门,取出四个落满灰尘樟木箱。
“我最近已经腿脚已经不行了,孟路在西院也算有些威望,族长是不是等把孟路喊来在开启……”渔寨西院老者问了一句,虽未直接说出来,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白了。
这四箱白银是孟家祖上积攒下来的,为的是碰到天灾人祸之时,让孟家子孙有个不急之需,不至于因为银钱而断了香火传承。
孟文山脑中一转也明白了,这四箱白银归属全渔寨所有孟家子弟所有,四个长老三个出自东院,如何支配那岂不是自己说了算!这位长老身体不好是真的,让孟路来见证开启银箱是假,为西院子弟争取真金白银的利益才是目的。
“应该的,那就不如明日移到演武场前,召集所有孟家族人集合,共同开启银箱!”
孟子严人老精马老滑,虽然老迈不堪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何必再分西院东院,马上就做了全体子弟共同见证开箱的决定。
“对了文山,一会要把那位赵教头请来祠堂,我想和他单独谈一谈。”
孟文山看了看银箱,又看看略显疲惫的孟子严,沉声道:“好的,二叔伯放心,我一会派人去请,顺便送些酒饭到祠堂。”
而赵天佑一头扎进了火药工坊,和刘金利周远二人攀谈了半日,直到傍晚时分才被人请进了祠堂的前厅。一张四方小木桌,桌上摆着四凉四热外加一壶酒,一张空的木椅,另一张上坐着白发独眼的孟子严。
虽然没有人介绍,但是赵天佑也知道这是孟水柔说的白胡子老祖宗,孟家渔寨辈分最高的长者。
赵天佑对孟子严一拱手,坐到椅子上道:“老爷子,您找我只是喝酒吗?”
“哈哈,小兄弟,我看你顺眼!咱们先喝两杯再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赵天佑放下酒杯,微笑着直视对面的独眼老人。
“老爷子,再喝我可就醉了!您有话就直接说,我知无不言。”
“小兄弟,好爽快!老朽只有一个问题,你让他们造的火龙,要多久才能喷出几十丈远?”孟子严独眼硕硕放光,看着赵天佑心中满是期待,期望能有一个满意的答案,一个他还能等到看到的将来。
赵天佑没有立刻回答,很好奇的看着老者那只独眼,喷几十丈远只是他那么一说,就凭竹筒的强度能喷十丈远就不错了,能打百米开外,那是初级铁炮的杀伤距离。
“老爷子,下午实验的竹筒火龙,还不算是成功,以目前的条件,要想达到十丈的距离都很难。真要射程达到几十丈开外,那还需要很多时间很多的银子,老爷子您问这个问题有何深意?”
听了赵天佑的回答,孟子严闪亮的眼眸顿时失去了几分神采,有些不甘心的又问道:“如果有万两白银做后盾,能不能够再快一点?一两年内可不可以实现?”
“老爷子,您可以告诉我要做什么吗?火龙也许不行,或许有些别的方法能够解决问题。”
孟子严心中失望,眼神黯淡的摇了摇头道:“没有能喷火的火龙不行,只有火龙才能压制住黑虎,只有火龙才能烧掉黑虎旗舰……”
“老爷子您是想打仗吗,黑虎旗舰是什么鬼?”赵天佑听说过三山岛,也知道那里盘踞着海盗,但黑虎旗却头一次听说。
“外来的异乡客啊,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希望,虽然你的回答我并不满意。但是你坚毅平静的眼神告诉我,火龙的射程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只要给你足够的条件,肯定能够完成。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以前就见过可以喷的很远的火龙?”
赵天佑笑了笑道:“老爷子,我真的没有见过喷那么远的火龙,但是我相信可以造出来。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当条件达到的时候,别说几十丈远,就是几百丈都不是问题。您的意思我懂了,孟家渔寨和三山岛的海盗有仇,想在您的有生之年杀上三山岛,烧了黑虎旗,对吗?”
“不错,只要能让我亲眼看到那一天,就是阿鼻地狱我也下了,油锅里熬我一百年都行。”孟子严说的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在灯光中忽明忽暗。
“赵教头,你帮帮我,帮帮孟家渔寨,此仇不报愧对列祖列宗啊,我死都不会瞑目的。只要你说话,孟家渔寨上千人丁,两百青壮结都听你的号令!”
孟子严说完之后老泪纵横,抽搐哽咽的肩头,显得整个人更加的消瘦无力。
赵天佑左右为难,正在考虑是否答应老人的请求,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天佑大哥、天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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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夜赴泉州
快步跑过来的是孟水柔,刚刚跑进祠堂声音颤抖的便道:“天佑大哥,玲儿和三婶她们去下海采珠,和十三里铺的采珠人起了冲突,三婶被打伤,玲儿被抓走了。”
“咱们马上走!老爷子,等我回来再和你聊,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绝望,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赵天佑抱拳离开,紧随着孟水柔赶往码头
原来下海采珠都是渔寨附近水域,不会有什么冲突,今天下午三婶的采珠船走的有点远,到了与邻近三里铺的水域。三里铺水域小渔民少,和孟家渔寨关系保持的不错,捕捞的海货都是在孟家码头集市出售的。
可是今天孟玲儿采了一个少见的大蚌,取出了两颗龙眼大的白珠,那品相和个头不说是多珍贵,最起码几百两银子是值了。孟玲儿采来之后,欢天喜地的和三婶她们分享把玩,正好被路过的一条船看到。
船上正好有四五个闲汉,为首之人是这三里铺村的外甥,如今在泉州城里厮混,名叫曹健是个坑蒙拐骗为生的混混。几个人都看到了孟玲儿手里的珠子,顿时见财起意,就说这里海域是三里铺的,采上来的珠子就要归他们。
理论不成就跳上采珠船抢夺,动手之后三婶被他们打伤了,珍珠也被抢去,情急之下孟玲儿抓伤了曹健一只眼睛。曹健让人抓了孟玲儿,打发三婶划船回来报信,让孟家渔寨的人拿三百两银子去泉州赎人。
当赵天佑赶到码头的时候,孟文山已经点起了二十几个寨兵,刀枪齐备的登上了两条快船,正要出发去追曹健的船。赵天佑和孟水柔登上孟文山的快船,八只木桨滑动,快船刷的一下冲进了漆黑的水面。
“赵教头,这个小事不应该麻烦你,早就和那人有些积怨,不是临时起意的。这个叫曹健的泼皮无赖,仗着手下有几条闲汉,连他娘舅都不放在眼里,在咱们孟家码头来生过闲事,吃了一顿棍棒逃了,今天是故意找茬报仇呢。”孟文山很客气,但是此事赵天佑哪能退让。先别说当着寨兵的总教头,就是私下的关系,孟玲儿和亲妹妹一样,岂能任由别人欺辱。
“这等人就该打断他两条腿,省的出来在世间作恶,要不是他给市舶司当下人,以他的人品哪能活到今天!”孟水柔说的咬牙切齿,看来对此人恨之入骨。
木浆击水船刷刷划得飞快,站在船头赵天佑思绪万千,没想到第一次离开渔寨,竟然是去泉州城里救人。可是和以前出任务不同,目前的信息严重闭塞,对于曹健一无所知,人质关押的地点,对手的人数等等,这样的仗怎么打?真的需要好好的计划,仔细的排兵演练,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我们连夜赶到泉州,那个曹健的船万一去了别处,这大海捞针似得,要到哪里去寻找?”赵天佑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族长和孟水柔都点头道。
“赵教头,曹健就是为了找回面子,讹诈点银子,只要是把玲儿带回了泉州,我们就能找到他!”孟文山显得很有把握。
赵天佑问道:“找到之后要咋样?在没有保证玲儿安全的情况下,我们怎么把人带回来?还有个问题,他这么明目张胆的绑人,州府衙门就不出来管一管吗?”
“他给市舶司下边的坊市里做事,管理北上的一些马车货骡,但是在官家没有在册。他抢我们的人,我们打上门去抢回来,这有什么问题?州府衙门里的官差,都是吃饱混天黑的酒囊饭袋,哪有心思给我们渔民做主,但是我们只要不伤人命,他们也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赵天佑心道,这个世道的法律,向来和实力挂钩,如果你的实力不够,就不要轻易装逼,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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