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深层次的原因是什么,但是也没有面对面地问他。
本就是伤疤,何必去触碰呢?
而孩子的心思毕竟藏得浅,他嘴上不说,并不代表他心里不想。
所以他才会在得知林诺结婚之后,那么一反往常地又哭又闹。
他想要拥有的,只是一个家。
然而现实却总是告诉他,那样的梦,真的只是飘渺的梦,实现不了。
孩子是没有错的,有错的只是他们这些大人。
然而不公平的是,他小小年纪,便成了受害者。
这是林琭对子腾最大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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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莫氏的董事会议上。
各大董事难得齐聚,也算是规模不凡了。
偌大的会议室里,椭圆环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列席者。
莫言承在众人之后走进来,作为执行总裁兼董事的他却没有走到主位上坐下,而是到了旁边上首的一个位置,径自坐下来。
众人都惊异地看着这一幕,有脑筋快的人已经预料到什么,直直地盯着门口看。
果不出所料,不一会儿,就有人推着轮椅将莫振海送到了中间的主位上,而那人也就是谢堇惠。
一时间,窃窃私语者有,面面相觑者也有。
莫镇海因病退隐这么多年,一切都是交给自己的妻子和大儿子操办的,如今重出江湖,竟然半点风声都未曾提前透露,果然是雷厉风行、出手不凡。
少数人见势不对,已经开始互通颜色,暗自商量着什么。
趁着会议还未正式开始,一人不动声色地低下头,从包里摸出手机,谨慎地观察了四周之后,发了一条短信:“情况有变,莫振海出现在会场。”
等了半分钟,一条短信回复过来,那人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两个字:照旧。
他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莫言承已经不露痕迹地将眼神掠过他。
莫言承暗暗一笑,继续慢条斯理地观察着其他人的动静和表情。
其实莫言承根本不着急,即使他漏看了点什么,四周早已安好的隐形摄像头已经开启,没有谁的小动作能逃得过这样多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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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股价动荡,给我们的损失如此之大,我们希望莫总能够主动让贤,这个位置恐怕需要一个更有实力的人来坐!”
“对啊!将总部迁到上海来本就是莫总您一力促成,我当时就是强烈反对的,现在股价跌了这么多,我们就算可以向自己交代,也没办法向各位股东交代!”
“没错,既然出了事情,就要自己出来承担责任,莫家虽是莫氏最大的控股股东,却也并不该一直是莫氏唯一的掌权人!”
一些忿忿不平的股东已经开始叫嚣起来,当然都是反莫言承那一派的几位代表人物,最沉不住气,也最不想沉住气的,必然就是他们。
更多的人选择了理智的静观其变,因为现在的情况与预想中的有所不同,毕竟,莫振海他还在这里,就算是不看僧面也是要看佛面的。
“大家请冷静一下,稍安勿躁。”莫振海终于开口,如此沉稳磅礴的气势,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缠绵病榻已久的人。
场面确实是一下子静了不少。
莫振海接着道:“并非是我莫某偏袒自己的儿子,此次遇到危机处理不周,他自然是有责任的,但我们且问问,他有什么想法。”
说着,莫振海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莫言承,众人的视线也都跟着汇聚了过去。
莫言承面色不改,沉稳地分析道:“这次的风波,我认为并非是我们集团在经营上有什么问题,而是有人蓄意在股票市场找我们的麻烦,说白了,就是冲着我们莫氏来的恶意股票抛售。”
“这样说,你不认为是自己在推卸责任吗?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不是你的责任?”有人发难道。
“我并没有想要推卸自己的责任,也一定会找到相关的证据来证明,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的执行总裁职位暂且收回,由我的父亲代任,各位以为如何?”莫言承的眼眸扫视过在场所有人一圈,嘴角噙着深意的笑容。
“可是莫老不是身体欠佳吗?应该不适合这样殚精竭虑的劳累工作?可能会累垮了您不说,也许还会影响公司的正常运作。”另一个表示异议的声音响起。
莫振海忽然大笑,声音爽朗,颇有气冲霄汉之势。
“看来是有人担心我老了?”莫振海笑完,眼神冷冷地睥过刚才说话的那个董事一眼,道:“这一点,许董事大可放心,你为公司做的一些事,我还没有好好地‘嘉奖’你呢,自然不会在此之前就先垮下去的。”
那许董事听得莫振海这分明是话里有话,额头上立刻是冷汗涔涔,难道说他们知道自己私自挪用公司广告款的那件事情了?
心里正犹豫着,莫言承又叫他:“许董事,你现在觉得如何?”
“我没有意见。”他胆战心惊地说了这句话,心里更是发虚。
看来他们父子是早就有所准备了,调查了在场所有人的情况,这样的大公司里,能够以权谋私的空当很多,所有真正能理直气壮、两袖清风的人则少之又少。
没有几个人是绝对清白的,而这就正好成了他们手中的把柄。
关键的时候就可以用这些把柄来控制他们,怪不得只要不是太大的动作,莫家的人都不会轻易把他揪出来,原来不是他们不知道,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最终是为了以备不时只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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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事事休否(八)
林诺这场娘家回得突如其来,林琭意外不已。
“姐,你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林琭拉着风尘仆仆的她到沙发上坐下。
“就这么不欢迎我?”林诺道:“我才嫁出去多久啊,这里就没我的位置了?”
“姐,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好?”林琭努努嘴,道:“我是说你们新婚燕尔,应该是在蜜月旅行才对啊。”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做什么蜜月旅行。”林诺不在意地说道,但是那声音里潜藏着一股黯然。
“姐,你回来,怎么姐夫不跟你一起?”林琭觉得不对劲儿媲。
“我回家过年,干嘛要他一起啊?他忙得很,我懒得理他。”林诺说着便吃了一块才削好的苹果,脆生生的,酸甜正好,却在她的嘴里尝出来一丝丝的涩意。
“姐……”林琭还想说什么,却被林诺一把捂住嘴。
“好了好了,你怎么话比咱妈还多啊?等会儿妈回来还不把我给下锅炸了!”林诺面露不耐之色,问道:“子腾呢?你说他是不是真的生我的气了?”
“他出去玩了,我叫他回来,你自个儿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林琭说着便要去阳台。
林诺忙按住她的手,道:“算了,你就让他多玩会儿,说不定等会儿见了我,又要哭哭闹闹不开心呢!”
“姐,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一个人跑回来?”林琭正了脸色,认真地看着她的姐姐,不允许再次的岔开话题或是回避躲闪。
“小妹,”林诺的眉端轻轻蹙起,道:“你以为我真的忘了后天是什么日子吗?”
林琭瞬间沉默了,眼底的颜色也变得浅淡透明,似乎是含了泪珠。
“我虽然好几年都没回来,但是每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都会到日本的庙里去烧香,希望父亲能在天上安好……”说着说着,林诺的声音已近乎哽咽:“我今年结婚了,父亲的生辰,怎么可以还不回来?”
“嗯。”林琭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道:“爸看见你会开心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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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过后,正是东至,也是父亲林国宇的诞辰。
每年,林琭、母亲和子腾都会去定期祭拜两次,分别是在他的诞辰和祭日。
从车上下来,爬了一些不高不矮的小坡,便到了安葬他的公墓。
连绵的白色墓碑,静静地立在这偌大的墓园里,空旷却又拥挤。
这片土地下,存在着那么多曾经鲜活于世的人,如今却都只是化作黄土一掊,安详永眠。
数年未来过,林诺只觉得连去往父亲墓碑的路线都是陌生的,她的鼻尖被冻得很冰,可是那通红的颜色却是因为发酸到不行的心。
她想哭,可是不能,她怎么可以在一见到父亲的时候便哭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避风港,她林诺早就懂得这个道理。
每个人都一言不发,只是悄无声息地行走着,就连从未见过外公的子腾,也是懂事地保持着沉默。
气氛压抑得像这空气中寒冷的风,密密地将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包围。
三个大人都明白,这是林家又一个解不开的结。
每一次说好的原谅,在来到这里时,都会变得不可原谅。
过分提前的生死相隔,是她母亲此生最大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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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墓碑之前,林琭深深地吸一口气,道:“爸,我们都来看你了。姐她,今天也来了。”
众人站定,烧香磕头,一步一步地进行着。
除了耳边的呼呼风声和间或传来的一声鸟鸣,没有别的声音。
林诺的眼睛一直大大地睁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墓碑上慈祥的笑容,小小的那寸照片上,是多么熟悉和依恋的容颜,此刻好像正沐浴在阳光之中,很温暖。
然而她的眼睛却越来越痛,越来越迷蒙,一眨眼,重重的泪水簌簌而落,滴在脚边的泥土里,立刻便隐没进去,无踪无影。
“姐。”林琭锁着眉头,轻轻地唤了她一声,手掌覆上她的肩。
林诺抬起手背胡乱地一抹,道:“香灰飘到眼睛里了,很酸。”
“老头子,这是我给带的菜。”林母打开木制的食盒,从里面一层一层地取出盘盏来,神态庄重、小心翼翼。
“这是你爱吃的夫妻肺片,可以就着酒吃。”
“这是红烧排骨,油的,现在凉了,你少吃点。”
“你爱的凤爪,还有,这盘是狮子头……”
一一地整齐摆开,好像真的是盛宴一般。
最后,她拿出一瓶绍兴黄酒,打开,尽数浇到泥土里,道:“你最爱喝的黄酒,也没忘记给你带,老规矩了,不准贪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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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落到西边,已经是下午了,子腾早就饿了,但是忍着没说话,只是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眼巴巴地看着她们。
倒是林母先发觉过来,道:“咱们走,你爸吃过了,我们也该回去吃饭了,咱子腾都饿坏了。”
“妈。”林诺看着她,道:“我想多陪陪爸,和他说说话,你们先走。”
“好!”林母的声音颤了颤,点点头,转身走了,脚步有些踉跄。
林琭牵着子腾,忙跟了上去,心里莫名地就有些担忧。
待得她们走远了,林诺重新在墓碑前跪下来,声音和身体一起发着抖:“爸,我错了,我不该这么久都不来看你的。”
“是我胆小…我没脸见你…我真的很害怕。这几年,我远远地躲到日本去,一直不肯回来,就是因为怕见你。”
“如果当初我没有那样斩钉截铁地支持小妹,如果当初我没有那样明目张胆和你作对、惹你生气,你也许就不会一怒之下把小妹赶出去,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是我太任性了,爸,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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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无怨若你无尤(一)
林琭同母亲和子腾坐在返回家里的公交车上,身体随着车行轻轻摇晃着,那颗心却死死地坠着,一动不动。
她没有去看母亲现在是什么神色,不知道是溢于言表的哀伤,还是假装镇定的淡然,抑或是表里不一的浅笑。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她痛彻心扉。
所以,她根本就不敢看丫。
这么多年来,时光能冲淡的东西,往往只是表象。
而隐藏在那其中的内核,依旧充斥着惊天骇浪。
是谁的错,这个问题早就没有什么思考的余地。
至少,她的自责不允许她做出任何自我原谅的举动,就连那样的想法也是要杜绝的媲。
不断加深的铭记,是为了让她明白自己到底做过些什么。
带着刺生活,原本不是她喜欢的方式,却成了她坚持自己的唯一借口。
没错,只是借口。
寻找不到快乐的时候,人总是有这种不需要获得快乐的感觉,用来迷惑别人,或者说欺骗自己。
手机铃声是什么时候响起的,她没有听到,因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满心满眼的灰暗甚至麻痹了她的听觉。
是子腾推了推她的肩膀,告诉她:“小姨,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她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周围,果然大家都诧异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想为什么她不接电话,也不肯按掉。
每个人都有自己安静的空间,那是不允许被人无故打扰的。
她自是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拿出手机接起来:“喂。”
“阿琭吗?”一个男声响起,带着很好听的磁性,但是落进她的耳膜里,却明显有些陌生,她犹疑了一下,轻轻地问了一句:“请问你是?”
毕竟,那个人叫她“阿琭”,但是她却不知道对方是谁,这样的情况有些尴尬。
“我是西浦上清。”对方的语气有些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陌生感,接着说:“你知道你姐姐在哪儿吗?我联系不上她。”
林琭顿时了然,原来是姐夫在担心姐姐。
她答道:“姐夫你不用担心,姐姐那儿大概是信号不大好,我们今天……去看爸了。”
对方也怔了一下,顿了顿道:“可是手机是能打通的,但是响了很多遍,她却没有接。”
林琭心里也一紧,姐姐所在的地方,必然是最清净的,若说听不到响声,是不可能的。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她进一步问道:“姐夫你有和姐姐闹别扭么?会不会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接你的电话啊?”
她才说完,又觉得不妥,但只能等他的答复了。
“我……”对方明显沉吟了一下,道:“应该不会。总之麻烦你,联系一下她,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过去看看,我有点不放心。”
“好的。我马上就试试看。”林琭答道,都到了来拜托她的程度了,看来不只是所谓的“有点”不放心。
而且她心里隐隐的设想也得到了初步的印证,姐姐和姐夫之间好像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似的。至于具体是什么,自然是不得而知的。
她也有些着急,三言两语挂断,随后便播下姐姐的手机。
音乐在耳边循环了一遍、两遍、三遍……
最后是“无人接听”的提示女声。
这时,她的心是真的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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