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将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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姽婳将军传-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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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裳》还是《绿腰》?”官家含笑问皇后,眼里是重伤后殊为难得的神采。

    这两首曲子都需配合乐舞,皇后哪里舍得他这般劳神,便道:“《春江花月夜》罢。”

    手指划下,琴弦铮然作响,竟一开头便是一轮阔大的轮指,紧接着清清冷冷,一轮明月自海潮中升起。江流宛转,月照花林,月光流泻如青空飞霜。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紧接着,玉笛相和。横笛清冷、琵琶热烈,却出乎意料地融洽。愿逐月华,愿逐月华流照君。官家注视皇后,眼中深情令她霞飞双颊。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阿铎,待我去后,整个天下都是你的。我只愿你守护住我赵家天下,也护住被我辜负了的她。

    斜月沉沉,浓雾初起,琵琶声低下去,笑渐不闻声渐悄。皇后扶住力竭后坐不稳的赵铎,泪水夺眶而出。你如何忍心,抛下我独自煎心月月复年年?

    赵翊钧放下玉笛,与皇后左右扶着官家回寝殿去。大兄,你说得不错,我赵家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这几个人,我不顾念,谁来顾念?

    江夏,蜀江碧。皓魄当空,彩云初散。寒瓜、蘋婆果、葡桃、枣等瓜果盛于庭中供月,并祀以毛豆、鸡冠花。一大群少年传杯洗盏,便嬉闹便分享着前两日便陆续制作的月饼。

    酥皮月饼,以松仁、核桃仁、瓜子仁和冰糖、猪油作馅,香松柔腻而不过甜,大受少年们的欢迎。又有加入鲍鱼、鱼翅、紫菜、鳐柱等馅料的海味月饼,咸鲜甘香,亦为少年们所钟爱。

    将百合、绿豆、茶水糅进月饼馅是宋嘉禾创意,颇受冯新茶与郑掌柜青睐。以鲜榨椰汁,加牛乳及瓜果制成的椰果月饼,清甜浓郁,齿颊留香,为刘苏最爱。

    若说有谁不爱这些个,必是吴越无疑。“我思念五仁月饼好吗?为什么没有人做这个?”他狠狠咬一口海味月饼,暗自心伤。

    刘苏:“五仁是异端,是邪教!”想想那个味道,其实还不错呢……或许改日可以做几个尝尝?

    但吴越绝不是今日最不悦的那一个。刘羁言一眼睨见供桌上满满的瓜果,便在心里冷哼一声。那是他在襄王府做园丁时种植的,原是为苏苏备下的不错,可——

    侍卫笑容可掬:“我家殿下特特从长安传信,命我在仲秋节前,将瓜果送与姑娘。”

    当着种植者的面借花献佛,赵翊钧可恶!

    偏生刘苏颇为喜悦,指挥着人清洗了瓜果,摆出来供月并食用。此时她指尖拈着一枚紫色葡桃,偏头与宋嘉禾说话,不知被什么逗笑了,手一抖,便将葡桃送到桃花眼姑娘口中。

    羁言眯眼,宋、嘉、禾!

    然而宋嘉禾此人,在山林中与老虎一同长大,如今还未学会看人脸色,又哪里感受得到他咬牙切齿的杀意。倒是毛色恢复和光润的小白看向羁言,暗地里一龇牙:愚蠢的人类雄性,想对主人不利,当心我吃掉你哦!

    尚不知自己被白老虎嘲笑了,羁言望月叹气。刘苏从未对他这般生气过,二十多日来的煎熬,唯有自己猜知晓。

    渐渐夜深,众人高声调笑的劲头都过去了。吴越喝多了酒,用竹筷敲着杯盏,扯着嗓子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唱到一半忘了词,喊刘苏,“接下来是什么?”

    刘苏天生五音不全,闻言并不接着唱下去,脆声道:“阿甜,我说,你唱。转朱阁,低绮户……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越过伏在案上大睡的秦铁衣,抱头痛哭的燕夜与姬湦,口齿不清划拳的唐缪与曹溪,呆呆望着月亮傻笑的商翼,她看见了他的眼。

    那些喧嚣与笑闹突然就远去了,静静对望,她听到心里有个声音说,早就不怪他了。

    早在他为她风露立中宵的每一个夜晚,在他送上朝食的每一个清晨,在他暗中弹压桀骜的质子少年,在他接手“倾城”后第一件事便是扫除金陵李氏对她的威胁……早在那时,她便不怪他了。

    分明滴酒未沾,却仿佛有了醉意。刘苏起身,脚步微醺地走到他几案前,瞧着他眼中煎熬与期待,微微一笑,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喜出望外,痛不可当。他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喃:“苏苏,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了蠢事,令你难过。

    她原是打算就此原谅他,揭过旧事不提。然而身不由己的,一句道歉冲入耳中,将她理智的堤防冲散,海潮汹涌,沉在水底的记忆翻上来。浮上水面的,全是她曾经受的委屈与痛苦。

    她张嘴狠狠咬在他肩上,护体真气自然而然地反弹之前,他将其撤去。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袒露她牙齿之下,这是他该得的痛,为他让她受的委屈。

    牙关合上,却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痛。只是轻轻一咬,发力之前,她便松口,将目标转向了自己手臂。死死咬着自己的小臂,她全身发颤。

    滚烫的液体渗透衣衫,落在肩头,那处火烧似的灼热。他被烫得猛然一颤,前所未有地清晰认识到,她究竟有多爱他,他究竟有多心疼她。

    她努力使自己不要哭出声来。极度压抑自己的后果,是她几乎抽搐起来。“松口!”他叫她,他宁愿她咬他而不是咬伤自己。

    泪珠滚滚,她又倔又狠的眼神令他一阵心痛。突然笑起来:“你属狗的啊?跟个小狗叼了骨头棒子一样,就是不松口!”

    她本伤心得难以自已,闻言气怔,呆呆由着他掰开牙齿,拉开手臂,代之以唇舌。

    他在她唇边低喃:“咬罢,随便你咬……”你便是要我粉身碎骨,也是应当。

    她气堵声咽,“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下不去口,明知道我不忍伤你。

    吴越早被宋嘉禾拉去不知何处,连小白也不见了。余下人等,醉眼蒙眬中瞠目结舌:我一定是喝醉了才会看到这般场景,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羁言从不知自己可以如此旁若无人地与她亲密。他吻去她脸上泪珠,低笑:“我知道。苏苏乖——”

    刘苏便很乖地抽抽鼻子。他的手隔着一方素帕捏住她鼻子,“呼气。”轻柔擦去她闷哭中堵塞呼吸的鼻涕。

    反应过来,她羞愤欲死。而他一手搂着她,含笑注视,眼若春水。

    苏苏,我只愿与你,人长久,共婵娟。

    。。。
………………………………

第95章 兴亡令

    是年九月,胡虏犯边。

    秋季外族兵肥马壮,又恰是中原王朝收获之季,是以朵颜族多挑在秋冬之际进犯。然而这一次不同的是,有代王赵壅的谋划,蛮族左贤王部大军采用迂回战术,绕开了征西将军王朋率大军镇守的河内郡,向东绕过幽州,越雁门关。

    幽、云、青、兖四州,除幽云二州尚能组织抵抗外,青、兖二州素来升平,连盗贼也少见,一时间皆乱了手脚。当地属官不得不火速向长安求援。

    官家与襄王对着地图计算兵力,却悲哀地发现,国朝承平多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有领兵能力的大将中,征西将军王朋镇守河内郡,提防着随时可能出击的蛮族王庭。而杜绵镇守长安之西,段明更远在西羌追着羌族联军打,一时之间无法回援。

    满朝上下,竟再找不出值得信任的大将。官家挫败地叹口气:“我重文轻武,竟忽略了还有今日之事。”

    襄王安慰兄长道:“须怪不得大兄。”天华帝重文轻武自有其根源,先帝末年武将势力过大,他不得不以潞王――如今的襄王――婚事为饵,联合征西将军一支势力,才得以顺利即位。因而他上台后,竭力抑制武将,重用文官,若无代王叛乱之事,想必这个晋朝天下,仍可以承平下去。

    “大兄多加派裨将就是,主将,我来担当。”如今朝中能压制数十万大军的人,唯有襄王赵铎。

    官家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是他选定的继承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怎能亲赴战场?然而……除他以外,无人可用。

    “你与雁琼商量着,挑几个合适的人选出来。”官家揉着太阳穴,神色萎顿,“才华不重要,要紧的是稳重。”只要足够稳重、不冒进,带着几十万大军,便是排成一字碾压,也能将蛮族左贤王部赶回草原去。

    赵翊钧欲言又止,依言去寻裴相,从较低阶武官中,挑选领兵之人――无论何人担任主将,总还是需要部下的。

    大兄那里,唯有看阿嫂的了……但愿阿嫂能使大兄改了主意。战争不是人多就可以赢的,一个不慎,便是烽烟四起、百姓流离的结局。这天下将会是他的,自当由他来守护。

    他的女门客似乎曾说过――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比起将大军交给担不起重任的人后,在长安城眼睁睁看着战局糜烂;他更愿意亲自出征,即便战败,也是男儿本色,不负天下。

    大明宫中,含元殿只在大朝会及庆典时开放,天子日常处理政务皆在明光殿。因此当皇后崔氏穿了全套大礼服求见天子时,便被宦官阿蔡带到了明光殿上。

    原本,为了防止出现汉高后吕氏一般的后宫干政,晋太祖赵胤曾下令“后宫之令不得出后宫”,镌刻在前朝与后宫交界处的宫门旁。但身为皇后,还有着另外的特权――中宫笺表与“朝服劝谏”。

    “朝服劝谏”始于前朝文德皇后,皇后可着全套礼服,出后宫,于前朝面见天子并予以劝谏。

    十多年夫妻,这还是崔皇后第一次动用朝服劝谏,连上一次官家震怒之下欲要夷淮南刺史三族,皇后也仅是用一份中宫笺表便劝阻了天子,最终淮南刺史判了枭首,三族流放而已。

    是以端庄柔美的发妻缓缓走近,官家颇为兴味地看着她:“娘子何事如此庄重?”非正式场合,他通常会叫她的小名“阿荞”,一旦称“娘子”,便是要公事公办了。

    崔皇后拜伏在地:“妾贺郎君有贤弟,亦贺天下将得明君!”

    官家忍笑,快步走下御座扶起发妻,“请娘子为朕解惑。”暗示妻子向殿中角落看去,皇后也忍不住扑哧一笑――史官正在那里奋笔疾书,记录这足以光耀千秋的一幕,明君贤后,可喜可贺。

    官家捏捏皇后的手:“阿荞,你说罢。”皇后便知道接下来的话是不会记入帝王起居注中,更不会见于实录和国史的了。

    随官家坐到御案后,崔皇后道:“承钧,阿铎想去,便让他去罢。”他是要成为天子的人了,你不能总当他还是你护在身后的那个弟弟。

    “阿铎是贤王,”官家笑得有些痛,为自己给弟弟留下的这个烂摊子,“阿荞也是贤后。”他拍拍皇后的手,“放心罢,最终的主帅会是阿铎。我只是……怕他轻敌冒进,若是帅位来之不易,他做决定前当会思虑更多。”

    他很明白赵翊钧才是最适合率军出征的人选,只是舍不得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唯一同母的弟弟,去经历那种危险。他只是缺一个人来推他做出决定而已。

    崔皇后笑而不语,承钧,听你这般说,仿佛阿铎还是十多岁的少年呢……可他,已是为人父的人啦,有妻有子,他会懂得照顾自己。

    襄王殿下的确在为自己的安危着想,因此他向东南发出了一封急信。

    自得到蛮族寇边的消息之日起,刘苏便与吴越做好了出征的准备。一边加紧训练由千烟洲质子与“倾城”部分杀手组成的“正气歌”,一边等待长安的消息。

    众人都知道大战在即,迟迟不来的命令更像悬于头顶的利剑,不免令人心浮气躁。因此刘苏得到消息,心中大石反而落了地。

    招呼吴越:“十日前沈拒霜与云梦泽已发出‘兴亡令’,召集天下有志之士赴边抗敌。如今已有人陆续到达千烟洲,我们也应当出发了。”

    在攻打千烟洲的过程中,云梦泽的洞庭水帮与襄王府护卫建立了相当良好的关系,此际襄王要出征,水帮出人护卫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千烟洲落入沈拒霜手中之后,他急需摆脱千烟洲在朝廷眼中“叛逆”的形象,如今良机就在眼前,他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只要有了这一次与朝廷共同抗敌的经历,至少五十年内,千烟洲不用再担心来自庙堂的威胁。

    至于朝廷会输?全天下没有人认为堂堂晋朝会败于戎狄之手,即便对方有代王襄助,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中原王朝的胜利,不过是时间问题。

    “正气歌”如今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刚刚完成第一阶段的训练,在吴越看来,远不足以上战场御敌。与刘苏商议后,当即决定弃船不用,一行人从江夏出发,徒步赶往千烟洲――途中可依托地形进行多方面训练,若是运气好遇到山贼,更可以增添资历。

    鉴于时间有限,凡遇城镇,可动用驿站马匹。刘苏将襄王随信附上的堪合交予吴越,以作为动用驿马的凭证。她则与云梦泽一道沿江而下,先行到达千烟洲。

    对此反对最激烈的人竟是宋嘉禾。她几乎是在咆哮了:“你说过你不会再管天下事!”

    那是在他被代王胁迫,不得不去刺杀官家与襄王之前,他对她承诺:“阿甜,我会在南方等你会合。日后,随他天下洪水滔天。”彼时他真心实意,愿与这桃花眼的虎女归隐田园。

    可谁也不曾料到他遇到了刘苏,与他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姑娘。她引诱他追随心中的梦想,“我知道你不甘心就此平庸下去,我们当成就一番自己的事业!”

    她说中了他心中隐秘的期冀,在这个世界三年多,他从未忘记自己的军人身份。对战争的渴望深入骨髓,如影随形。于是他答应刘苏与她共事――这一来,便是对宋嘉禾的食言。

    他练兵,她不曾反对,只当他兴之所至,却不知他真的在谋划奔赴战场。所以他不断躲避她,却在仲秋节被她一举击溃堤防。如今面对她含泪的桃花眼,他不知该如何诉说。

    小白感应到主人的愤怒与无助,低吼着拱起背。刘苏瞪它一眼,它不甘地坐回去,仍是在喉中不咕噜着――这个人类雌性似乎很有对付虎豹豺狼的经验,小白不敢轻缨其锋。

    “阿甜,你道这次的召集令,为何叫作‘兴亡令’?”宋嘉禾知晓刘苏才是始作俑者,恨死了她。偏生两人先前关系十分要好,刘苏与刘羁言怄气之时,甚至睡去了她的屋子。

    宋嘉禾脾性怪异,心肠却柔软。便是怨恨刘苏,也做不到当面给她难堪,当下冷冷道:“我不曾读书,不知为何。你倒是将你的道理说来听听!”说毕自己又有两分后悔: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因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她不光是解释给宋嘉禾听,也是在向刘羁言、向“正气歌”的数十少年解释:身为江湖人,为何要管朝廷的闲事――因为,家国兴亡,我来担当!

    这些人中,唯有吴越是听过这句话的。其余人等,初次听说这般激昂慷慨的言论,各自心思不一――少年们有的振奋有的神思,刘羁言皱眉不语,宋嘉禾则是呆了一下。

    刘苏让开一点,让吴越自己去说服宋嘉禾:“阿甜,家、国、天下,你着眼的是家,我知道,这很好。可我是一个男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蛮族入侵,和我一样的男人死在战场上,和你一般的女儿家被蛮族欺凌侮辱。”

    思及蛮族入侵后可能带来的杀戮,众人都是一激灵。吴越再接再厉:“阿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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