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将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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姽婳将军传-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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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年龄,看牙齿便知,这两人年纪均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绝非正在妙龄的荷华与谷雨。诸位郎君娘子若有疑问,只管唤不同年纪的人来,查看其牙齿。”

    刘苏放下颅骨,又取过微黄的那一具尸骨骨盆,示意周衡拿起微白那一具的,两两相对,面向众人。

    “女人承担生育之责,故而骨盆宽而扁圆;男人的则窄、高了许多。两骨前端相交处,女人亦明显比男人宽上许多。”刘苏用手比了一下两副骨盆的耻骨下角,差异极其明显。

    “更何况,我手里的这具尸骨,是生育过的。”她指出骨盆上生育留下的黄豆大小的瘢痕,“无论荷华还是谷雨,都不曾生育过。”

    说到此处,虽未真相大白,但襄王妃谋害怀有身孕的襄王侍婢的罪名,业已洗清。

    襄王明白了女门客的做法,她无法证明襄王妃不曾杀人,却能证明戴氏所说全是胡言。如此,即使戴氏说出了部分真相,也不会有人再信她。

    戴氏做垂死挣扎:“即便这二人不是谷雨与荷花,那也是王妃溺死之人!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正是天日昭昭呢!”女门客手搭凉棚,看一眼清朗的天空,明澈的阳光。

    到了此时,她竟还有后招么?戴氏绝望。

    刘苏笑起来:“索性一次说个明白。戴氏,你不是说这二人是溺死么?我们便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宾客中不乏官府中人,有与仵作打过交道的,或亲自见过验尸的,却也不知这姑娘要怎么做。盖因此时“验尸”这一门学问尚未发展到极致,若是尸体皮肉尚存,仵作还可验看死因。然面对森然白骨,便是最好的仵作也无处下手。

    没有人知道,若是前朝末年黄巢一把火烧了长安城,若是晋太祖赵胤不曾横空出世结束战乱,那个世道,本该再乱上五十余年的。而后,会有另外一家姓赵的建立另外一个朝代,二百多年后会有一个名叫宋慈的提刑官,写出一本名为《洗冤集录》的书。

    恰好,刘苏是读过《洗冤集录》的。而且,她的记性很不错。

    女门客支使男仆当场开挖两个长五尺、阔三尺、深二尺的地窖,扔进柴炭去煅烧。她自己则就着湖水将两具尸骨细细洗净,以麻绳穿起,绑定次序。

    赵翊钧想起自己曾在这水中垂钓,那几条鲫鱼……还好,那几条鲫鱼因太小无法入菜,便又放生了回去。不知不觉长出了一口气。

    看着地窖烧红,女门客命人取来两领旧席,将白骨放置其上。取出炭火,各自将今日宴客的好酒芙蓉醉二升、厨下取来的酽醋五升,泼入地窖内。

    地窖本已烧得红烫,热浪逼人。酒、醋甫一泼入,便蒸腾起一片气味古怪的热气。趁着热气,将两具白骨置入窖穴内熏蒸,上覆以茅草。

    类似烹调的做法,令联想能力稍微丰富的人不免变了脸色。

    刘苏嗅嗅自己一身的汗味、酒气、醋酸,嫌弃地皱皱眉。走向襄王道:“还需蒸一个时辰,殿下不如请众宾休息歌舞,留下几个人来看着就是。”

    襄王已打发王妃回去了――她的嫌疑一旦洗脱,就不必再待在此处看这样可怖的场景。戴氏也已带下去看管起来。

    有年轻的纨绔好事,自告奋勇留下,与众仆役一道看着两个地窖。襄王便带众人依旧回先前的花厅去,命人献上歌舞。只是,众人皆心不在焉。

    刘苏洗净了手,笑眯眯地与无咎分食一份糯米藕――这也是她近来取得的极大进步之一。要知无咎最是护食,肯与她分食,便是视她为自己人了。无咎在襄王府近三年,她是唯一有这样荣幸的人。

    满堂宾客仍沉浸在她适才惊人举动中,又兼看了许久白骨,哪里吃喝得下去?兴致缺缺地观舞,间或眼神与女门客一触,便连忙转过头去。

    刘苏看着无咎,眼神清亮。无咎抿得平直成一条线的嘴唇极快地弯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也比往日停留得更久。她便笑得锦绣灿烂。

    阿言,所有人都害怕我的时候,果然只有你是不怕的。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众人又回到湖边。刘苏不假他人之手,与周衡起出两具尸骨,放在天光明亮处。

    取来一柄红油伞,遮住日光验看片刻,起身笑道:“果然不是溺毙。”她面色皎然,在正午日光下撑着红油伞浅笑,却不知为何使人心底微寒,不免想起戴氏的嘶喊:“你是恶鬼!”

    襄王上前依法验看,见颈部骨骼上赫然现出红色微小纹路。刘苏在一旁解说,“红痕为生前所伤,白痕为死后所伤。”

    两具尸骨颈骨上满是红色伤痕,分明是为人扼死。宾客中胆大者依次上前查看,皆不得不信服。

    此时已可确定,这二人绝非戴氏所指的荷华与谷雨;亦非为襄王妃指使溺毙之人。

    然而,襄王府内竟出现死尸,此事亦足够耸人听闻了。难道说襄王殿下私下有着不为人知的残暴一面么?

    有人眼光便落在女门客身上,她双眼熠熠闪光:“竹坞湖是活水,又有游鱼,尸骨要腐烂成白骨,只需一月便可。”

    一月前,襄王世子刚刚出生,没有哪个正常的父亲会挑在那个时间杀人。更何况,若是上个月所为,以襄王和周衡的手段,怎会留破绽至今,又在今日,被戴氏以三年前失踪的谷雨与荷华为借口嚷破?

    心思电转,已有人醒悟,分明是有人嫁祸襄王府。将猜测低声说出,引来一片应和――正是如此!

    眼见真相大白,襄王着手安抚宾客,布置后续查访事宜,女门客与一言不发的美青年悄然离场。

    “阿苏!阿苏――”王璐这姑娘真是精力充沛,才将自家惊魂未定的阿姊送回去,便又赶来向刘苏讨教,“你好厉害!你怎么做到的?”那可是白骨――人的尸骨啊,你怎么敢上手!

    刘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翻白眼,若是你有个考古工作者的堂姐,这个坏心眼的堂姐最大的乐趣就是带几岁的你去她所在大学的人骨实验室看标本、拼对人骨玩,七八年下来,你也能轻易分辨出眼前一具骨架是男是女。

    若你还有个先学医后转行做法医的无良表兄,此人职业病严重到看你全班合影都要分析一番某人得了什么病,他还逼着文言功底不错的你给他翻译《洗冤集录》,你也会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溺死者与被勒杀者在骨相上的不同。

    阿泓姐姐,你如今又有了什么新发现?阿飞哥哥,你又协助破了多少大案?到头来,我还是要靠着你俩教的东西才能报恩呀……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你们,也要更好啊。

    王璐放赖,抱着刘苏不放手,浑然没发现无咎不断瞪她;无咎也没发现自己占有欲这样强来着。

    “阿苏,好阿苏,你教我好不好?”这门“手艺”不比武术――许多门派有着武艺不外传的规矩,验尸的手艺却是只要有人学,仵作便会去教。只不过几乎无人愿意沾惹这般忌讳的本事罢了。

    “阿熙,这不好玩。”你不见,今日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全然是看异类、看怪胎一般。我是江湖人,只管无咎不嫌弃我便好;你却是大家闺秀,日后因“会验尸”一事嫁不出去,岂不是我的罪过?

    王家二姑娘不为所动,对着刘苏上下其手,手伸到下颌,被女门客偏头避开――耳下有重穴,习武之人皆不愿别人触碰。

    “罢了,我便教你最简单快捷的办法。”反正这姑娘日后不会有多少遇着尸骨的机会,教她便教她吧。“你只管看骨盆前端相交处下缘形成的角度,若是有大拇指与食指张开这么大,便是女人;若是同食指、中指张开这么大,便是男人。”

    刘苏现在自然不知道,王璐的夫婿将来会做到刑部尚书。她这一教,打开了自幼梦想便是“成为武功高强的侠女”的王二小姐通往新世界的大门,竟教出了个身居武艺、断案如神的尚书娘子。

    。。。
………………………………

第72章 千金诺

    身为大晋特训出的侍卫中最优秀的那一部分,周衡的行动不可谓不迅速。次日便拿到了足够的证据和口供。

    “湖中那一男一女,是月前娘子生产时,有人趁空夹带进来的乞丐。戴氏本人经历与代地无干,只是她乳母之女嫁到了平城。”平城便是代地王都。

    他顿了一顿,之后的事实,不适合女门客听。

    女门客慢了两拍,方明白侍卫长的意思,道:“额,我去无咎处。”起身出门。

    周衡在心里默默擦汗,这位姑娘平时看着挺灵秀的,怎么就是不太懂得看人脸色呢?

    赵翊钧看了周衡一眼,示意他继续,“荷华亦是代地细作,却与娘子无关……荷华约莫是被代地接了去。”在合适的时机,怕是要用来威胁殿下。

    “怪道他对宗室赶尽杀绝!”原来是有了他的血脉。代王真是好算计:宗室死绝,若非代王即位,便是该拥有襄王血脉的孩子即位――荷华那孩子,便是代王的另一重保障。

    扶植傀儡即位,几年后令其写下禅位诏书,这天下,仍是他赵壅的囊中之物!

    赵翊钧怒极反笑,赵壅,代王叔,你将你的血脉亲人当成了什么?你将我赵铎当做了什么人?荷华若想活命便不会告诉你,她腹中的并非我的孩子。且让你当他是我的种,继续得意忘形罢。

    两人都默契地未曾提起谷雨。那是因为,谷雨确是在三年前就死了,娘子亲自下令秘密处死,最后的执行人却是周衡手下――这一点,仅殿下与周衡知晓,娘子至今还以为她瞒过了殿下。

    因彼时殿下与娘子才是新婚,谷雨成了扎在中间的一根刺。殿下念着娘子不愿信他,娘子疑心殿下不会护她,新婚夫妇的融洽过后,两人便不断疏远,直至如今……

    无咎惯例在园中看花看树,见姑娘微笑着走来,神色喜悦令周围一下子亮了起来。主动上前牵她的手,想了一想,不甚满足,又将她圈在怀里――王璐昨日也是这般做的。

    若是无人刺激,只怕再过三年,无咎也想不到人与人之间还可以有如此亲密的接触。然而昨日王璐的行为,令他辗转半夜后豁然开朗:唯有如此,才能满足。

    只是王璐与刘苏身量相仿,无咎却要高出许多。因此他模仿王璐的动作实在是非常吃力。

    “无咎?”刘苏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主动亲近她:忧的是自己免不了与他人交流,可多少会刺激到他?

    她发现他的吃力,小心地调整动作。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背后,头颈相交――完成分离三年,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拥抱。

    无咎不料自己仍是闷闷不乐,近来他能更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绪变化,仿佛混沌中有束光照了进来。此刻,似乎灵魂深处的空洞仍是不满足,想要得到更多。

    可是已经将人抱在了怀里,还能怎样呢?他蹙着眉艰难想了许久,开口:“阿……苏……”

    沉默三年,他将自己封闭起来。第一次出声,便是喊她的名字。

    声音有些走调,喑哑生涩。环在他腰上的双手蓦然一紧,他怀里的少女红了眼,情绪激烈得令他吃惊。

    少女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低头片刻。再看他时,已是温柔微笑着:“无咎,你要叫我苏苏。”

    你称呼我时,当与别人是不同的。

    刘苏开始有意识引导无咎谈话。无咎有点委屈――说话对他而言是艰难的事情,会很累。

    好在少女耐心十足,拉他的手放在咽喉,让他感受她发音时的震动,“苏苏。”

    “苏……书……”

    “苏、苏。”

    “苏……苏……”

    “对了!跟我说――苏苏!”

    “苏苏。”青年的声音由长久不用的涩哑逐渐转为清朗。

    梦牵魂萦的声音唤着她的名,令她险些落泪:多久了啊,阿言,终于又听到你叫我。

    青年逐渐兴奋起来――这样的情绪在他身上极为罕见――他开始喜欢上这个游戏,不住叫她,听她温柔应答。

    刘苏清晨摘了一小把清香洁白的茉莉花,取一只盖碗,将一层厚厚的蜂蜜均匀涂抹在内壁,使之欲坠不坠。茉莉花盛在浅盘中,将蜜碗盖在花熏蒸,取其香气。

    这时她去掉多余的花,单留几片形状优美的花瓣在茶盏内,冲了两盏茉莉蜜。

    待水晾至温热,放到他手边:“无咎,先喝水。”

    他嘴角有着自己未曾察觉的笑意,听话地端起茶盏喝水。吞咽的间隙,还会不时迸出两个字:“苏苏!”

    “我在,无咎,我在。”她笑着回应,眼底心底一片柔软。

    这日夕食刘苏留在了后园里,与无咎一同吃。过后亦不舍得离开,便继续教无咎说话――无咎并非不会说话,而是长久不说,忘了怎样去发声。

    赵翊钧散步至园中,远远便见花开得红艳似火的石榴树下,女门客哄着园丁吃东西――无咎方学会说话,太过兴奋,并不曾好好用夕食――“无咎,张嘴,啊――”

    青年依言,抿下一口杏仁酪,期待地看着刘苏。但他所期盼的明显不是下一口美食,而是偏着头问:“谁最好看?”

    赵翊钧从不知他家园丁拥有如此清朗舒缓又干净的声音,更不知这是少女在故意逗无咎说话。

    少女声音带笑,温软如春水:“你最好看!”

    “你是谁?”未能听到预计的答案,青年有点小小的委屈。

    “我是苏苏。”她坏心眼地偷换概念。

    “我是谁?”无咎无措地转开眼,说话好麻烦的,从前什么都不说,她就对他很好。

    “我是苏苏。”

    “……”漆黑眼珠定定看向她浅褐色瞳仁,看得某人一阵心虚。

    “无咎,无咎最好看啦!”少女笑着,搬着他的脸,认真说出青年想听的话。

    青年满意了,面色愉悦,捏起被笑得前仰后合的少女扔在瓷碗中的小匙,挖起一大勺杏仁酪向她口中送去。

    “唔――”被香甜滑软的杏仁酪填了满口,少女眨眨眼,咽下食物,拉起无咎修长的手指轻轻吻下去,不出所料地看着他红透了脸。

    这两个人就像两个半圆,独处之时,沉默孤独。而一旦相遇,他们就会形成一个完整圆满的世界,除对方以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目睹了充满排他性一幕的赵翊钧自失一笑,制止想要出言提醒那两人的周衡,退了出去。

    他排除的侍卫送回了她想要的消息,但看此情景,晚些再告知也是使得的。

    刘苏带着掩不住的笑回到襄王府外书房西厢时,已是夜幕初降,襄王所居的正房被多枝灯映得灯火通明。

    朝雨见她,行了一礼:“姑娘,殿下请姑娘过去。”顿了一下,“有要事相商。”后一句是她加上去的,这并不合传话的规矩。只是她看着殿下脸色凝重,故有此一说。

    刘苏进了书房正门,未及开口,赵翊钧便笑道:“看看这个。”递过来一方薄薄的绢布。

    刘苏展开扫了一眼,神情转为凝重,走至灯前细读。短短几行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过了约一刻钟时间,才缓缓开口:“如此说来,此人我是知道的。他与我并不相识,但我知道有他这样的人存在。”

    刺杀赵翊钧的那人,果然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但愿……但愿他是她曾经的保护者之一,而不是危险的亡命之徒。

    手上这份消息说,最后一次追踪到他的位置,是在白帝城。如此说来,他是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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