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年轻家丁探着脑袋,小心的往里面看了一眼,羡慕的说道:“是啊,看起来穿的不怎么样,谁能想到竟然是拥有一百台纺纱机的大商贾。”
“吴叔,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们兄弟俩说什么也要请你喝顿好酒。”
中年家丁摸了摸短须,轻笑一声说道:“其实吧,当年吴叔我也和你们两个小子一样,眼力价不够活,差点得罪了一位大人物。”
“以后记得多请吴叔我喝几次酒,保证多传授给你们一些看人的本事。”
两名年轻家丁过去听到这句话,只当他是在骗酒喝,今天脑袋却像捣蒜一样,飞快点头。
今天来的大商贾可不少,八大晋商全部到齐了,朱舜只有‘一百台’纺纱机,只能坐在中间的位置。
朱舜不认识八大晋商,却认识坐在最前排那八家的旗幌,分别用楷书、草书、八分书等等字体,写个各自商号的名字。
两炷香以后,等到所有的人都到齐了,一名中等身材,却又几分读书人气质的中年商贾,走到了最前方。
中年商贾拱了拱手,儒雅的笑道:“承蒙各位赏脸,来到宋家的作坊,宋应晶在这里谢过诸位了。”
朱舜听到宋应晶这个名字,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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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唱卖份额
宋应晶在历史上倒不出名,他的兄长宋应星在历史上却是大名鼎鼎,尤其是在科学史上是一位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丰碑。
如果说徐光启孙元化是明代最顶尖的实干科学家,那么宋应星就是科学家里最厉害的战略科学家。
宋应星的那本《天工开物》,不仅是华夏古代最伟大的科学著作,还影响了世界,在世界科学史上有着极高的盛誉。
就在朱舜愣神的片刻,宋应晶再次开口说话了:“这一次的唱卖,可能与诸位过去参加的不同。”
“以前都是价高者得,咱们这一次是谁家的价格低,份额就归谁。”
在生意场上只要不涉及利益,大家都是有难同当的好兄弟,一旦涉及到了利益,绝对没有有福同享一说。
进来以前,八大晋商就给其他中小作坊打过招呼了,这块肉不是你们能够吃下的,过来看看热闹就行了。
关键是这块肉太肥了,谁不想成为八大晋商那样的庞然大物,一名中等作坊的东家立即喊道:“一钱五分银子一锭。”
一锭纱线的价格,正常都在一钱九分左右,现在棉花的价格暴涨,纱锭的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
一锭纱线最高已经卖到了二钱三分银子,这名中等作坊的东家一开口就把价格压到了一个极低的价格,简直就是宋家的托。
热情高涨的中小作坊的东家们,听到这个价格,恨不得咬死这个胡乱开口的纱线作坊东家,价格给的也太低了。
坐在第一排慢悠悠喝茶的八大晋商管事,脸上自信的笑容,渐渐的不见了,变成了一抹子很难看的阴沉。
只有一个人例外,黄永贵。
黄永贵不惜得罪族兄黄永发,也要把这个纺纱作坊给私吞了,就是因为这家江南纺纱作坊的成本价极低,只有一钱银子。
而其他所有纺纱作坊的成本,全部都在一钱五分银子以上,现在的价格已经不赚钱了,再往下压价的话就赔钱了。
就算是不把女工当人看,极力压榨女工的其他七家晋商,成本价也要在一钱四分银子。
黄永贵只要把价格提高一分银子,达到一钱一分银子的底价,自己还是赚钱的,这个份额基本上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至于黄永贵的价格为什么比其他所有人都便宜那么多,黄永贵就要忍不住感谢一直不对付的西法党人。
因为这家江南纺纱厂用的纺纱机,是只有江南松江府才有的大纺车,可以同时纺三十二枚纱锭。
一台纺纱机相当于别家的三十二台纺纱机,极大的减少了女工的数量,节约了成本。
纺纱作坊的规模越大,节约的成本就越多,别家需要几百个女工,大纺车只需要几十个就够了。
黄永贵笑眯眯的看向了身边的范家商号管事,范家管事不出意外的喊出了一个更低的价格:“一钱四分银子。”
宋应晶对于八大晋商向来是没有什么好感,商人逐利那是天性,但也不应该出卖自己的国家,总得有一些底线。
一钱四分银子的价格,确实很让人动心,宋应晶却期待其他人能喊出一个差不多的价格,就算是晋商也行,反正只要不是卖国求荣的八大晋商就都可以。
黄永贵没有立即喊出最低价,自信满满的招了招手,让其他七家的商号管事过来。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七家商号的大管事,掌管着京城大大小小的几十上百家店铺和作坊。
七大管事说是管事,其实是七大商号在京城里的头号人物,平时黄永贵见了他们,都得客客气气的先打招呼,请他们喝花酒都不一定赏脸。
今天可倒好,黄永贵就像是在呼喊家里的家丁仆役一样,招呼这七位达官显贵家的常客。
要是在平时,这七位商号大管事肯定是拂袖而去,今天嘛,架不住形势比人强,只能是窝着火乖乖的走过来。
家里的东家已经交代了,只要能把这个份额拿到手,就帮他们的儿子脱了贱籍。
只要脱了贱籍,家中的儿子就能参加科举了,凭借他们在京城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关系,一个举人肯定是跑不了了,还有可能高中进士。
迫于形势,七家商号的大管事只能像个孙子一样,老老实实的走到以前看都懒的看一眼的黄永贵面前。
黄永贵看着这几位平时高高在上的大管事,一个个比儿子还听话,老实巴交的站在自己面前。
此时此刻,就算京城十大名妓服侍他,也没有这么痛快。
黄永贵故意拿捏了一会儿架子,端着茶杯轻轻吹热气,当着这么多商贾和官僚乡绅的面,把这几位大管事晾了有一盏茶的功夫。
这七位大管事可是七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都开始觉的丢人现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黄永贵淡淡笑道:“宋家作坊的份额我是可以吃下,但是这后面代表的利益,单凭我一个人肯定是吃不消的。”
“小范啊。”
这些大管事都被家主给赐了家姓,在一般仆役看来那是一件何等荣耀的事情,但是在这些大管事心里,却是一件让他们最痛苦的事。
祖宗的姓都给扔了,等到死了以后,哪里还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这也是他们极力想要让儿子脱籍的原因,起码儿子可以恢复祖宗的姓氏。
范家大管事赶紧走进了几步,弓着腰,谦卑的拱手道:“黄老爷请吩咐。”
范家大管事这么卑微的表现,顿时在其他商贾和官僚乡绅里面,引起了一片哗然。
范家大管事的面子,今天算是丢尽了。
范家大管事在主人家活的已经够卑微了,唯一让他觉的还像个人的地方。
就是在其他所有商贾面前,甚至一些官僚乡绅面前,那是人人见了都要拍马屁的老爷,受到人人尊敬的大人物。
今天当着这些商贾和官僚乡绅的面,却变成了一个阿谀奉承的小人,范家大管事几乎咬碎了牙齿,恨不得活活吃了黄永贵。
但是为了儿子,为了能让儿子认祖归宗的改回本来的姓氏,考上举人光宗耀祖。
范家大管事只能是忍了。
这还不算完,黄永贵不知道是得意过头了,还是五石散吃多了,竟然挨个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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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大纺车
把七大晋商大管事的脸面,踩在地上,狠狠的践踏。
黄永贵能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心机和城府都有着极深的火候,今天之所以这样,不惜结下堪比杀父仇人的怨恨,其实是他刻意的。
黄永贵平时在这些晋商大管事面前,可是没少丢面子,这让把面子看的比命还重要的黄永贵怎么忍的了。
今天就要趁着这个机会,连本带利的一起赚回来,还要让京城的商贾和官僚乡绅知道,谁才是八大晋商在京城的当家人。
今天这件事一过,黄永贵的面子在京城就变的非常值钱了,至于其他几位大管事的脸面是不是不值钱了。
黄永贵过去或许会在乎,如今才不会在乎这件事,只要扣住手里的这个命门,七位大管事永远不敢得罪他,更不要说报仇了。
三十二锭大纺车。
那可是一台纺纱机相当于三十二台纺纱机的大纺车,研究出这个东西的人,简直就是奇才中的奇才。
这样的神器对于商贾来说,不亚于大明最珍贵的国宝玉玺了。
松江府的商贾把这种高达三十二锭的纺纱车,看的就和祖坟一样重要。
严禁把这种大纺车的打造方法传出去,甚至都不允许卖给松江府以外的商贾。
松江府也正是凭借这种三十二锭的国宝,造就了大明棉布纺织中心的地位。
松江紫花棉布更是畅快海外,风靡欧罗巴的上流社会,成为了欧罗巴绅士制作裤子的最佳选择。
只是有点可惜的是,杭州也有大纺车,让杭纺成了欧罗巴绅士制作衬衫的最佳选择。
这家江南纺纱厂原来的主人,就是松江府籍贯的商贾,私吞这家纺纱作坊的黄永贵,也将会是唯一拥有三十二锭国宝的外地商贾。
黄永贵吹完茶杯的热气,很欠揍的也没喝,更让七位大管事感觉脸面被人踩在地上,狠狠的跺了几脚。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在场的其他商贾和官僚乡绅,七位大管事在黄永贵面前,只是几只摇尾乞怜的土狗。
黄永贵觉的拿捏的差不多了,用不了多久整个京城就知道他黄永贵的在八大晋商里的地位了,淡淡的说道:“想要份额,不是不行。”
“就要看你们的孝心了,谁的孝心大,老爷我就多施舍给谁一点。”
说完这句话,黄永贵挥了挥手,就让七大晋商管事回去了。
等到所有人都坐好,黄永贵轻咳一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还没等他说话,眼前终于没人挡着的朱舜,说了一句实在话:“九分银子。”
站起来以后,成为全场焦点的黄永贵,淡淡一笑:“九分银子不低了,老爷我出一钱。。。。。。”
这句话还没说完,黄永贵的脸色骤然就变了,哆哆嗦嗦的转过身子,脸色煞白的问道:“你。。。你出多少。”
朱舜旁边的三叔,当场就急了,也顾不得其他人在场了:“舜儿,价格太低了。”
在场所有的商贾和官僚乡绅们,当然知道价格低的吓人,瞧见朱舜长的那么年轻,又听见了这一句长辈喊的舜儿,全是摇着头无奈的笑了笑。
又是一个陪着长辈过来见识世面的愣头青,平时只顾着大手大脚的花钱,花天酒地,哪里知道自家作坊的价格。
黄永贵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赶紧把这口气给顺下去。
还没等商贾和官僚乡绅们笑完,全都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们听见了朱忠礼的下一句话。
“这样咱们赚的钱就少了,一百纱锭一个月最多只能赚二十两银子了。”
就算是把价钱提高到二钱银子,一百台纺纱机一个月也赚不到二十两银子,人工成本太高了。
即便是把一百个女工压榨到极限,一个月只给一分银子,但是粮食、吃盐、烧柴等等都需要钱。
最怕的就是患病了,人一多就容易产生疾病,这年头的药材可不便宜,贫苦的女工根本就没钱看病,只要是患了病就要在家里等死。
一旦女工死了,家里人肯定会来闹,人命关天的事情万一处理不好,可是要遭受牢狱之灾。
大明对于人命极其看重,一条条性命可都是要给大明缴纳赋税的,每一个死刑犯都要皇帝亲自审批过后,才能问斩。
如果不想吃官司,就需要上上下下的打点,没个几百两银子根本满足不了衙门的那帮子衙蠹。
只要女工生了病,一般情况下,都会随便抓点便宜的药材给她们,这样也就有借口洗脱罪名了,毕竟已经帮她们看过病了。
随便抓些药材也要花不少银子,林林总总的加起来,纱线的成本价就直线上升了。
黄永贵胆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目张胆的羞辱晋商大管事,就是仗着便宜的纱线价格,拿下宋氏作坊的份额,打开江南这块膏腴的市场。
现在好了,就算是自己不赚钱,也比不过对方的价格。
黄永贵想到自己得罪了七大晋商在京城的大管事,自己崛起的唯一希望又被人掐灭了,一口气没顺下去,当场昏了过去。
七位大管事冷冷的瞥了一眼黄永贵,眼睛里尽是阴毒。
最低价格出现了,朱舜立刻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商贾们全部是满脸巴结的围了过去。
“朱掌厂,当年你爹可是在我家的棉布铺子买过棉布,按理说咱们还算是朋友哩。”
“买过棉布?我当年可是给朱老哥便宜了三文钱,这其中的情份可大了去了。”
“三文钱?他二叔也就是忠义兄弟,可是在我这里借贷过银子,这个情份比你大多了。”
就在官僚乡绅和所有的商贾谄媚朱舜的时候,七位大管事一起走了过来,准备找朱舜谈一谈,希望朱舜能够匀一些份额给他们。
当然了也不要多,九成就行,剩下的一成当做恩典,赏给朱舜了。
一个小商贾而已,能够赏给他一成的份额,已经够仁慈的了。
最主要的是要把那种纺纱机要过来,有了那种九分银子还赚钱的纺纱机,大明的纺纱市场都会是晋商的囊中之物。
就在七位大管事交流过眼神,准备说话的时候,朱舜根本就没理睬他们,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滚开,别挡路。”
七位大管事全部是愕然的僵在原地,他们可是七大晋商的代表,别说是商贾了,就是京城里的大官见了他们也是客客气气。
一个小作坊的东家,竟敢这么侮辱他们。
七位大管事再次交换了一次眼神,也没说话,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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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西什库
七位大管事都走了,其他的商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再是不情愿,也只能是跟着一起离开了,毕竟晋商在京城商界可以说是只手遮天。
最后只有几家小作坊的东家,留在了这里。
七大管事走出场地的时候,正好回头看见了这几家小作坊的东家,虽说只是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屑小,但是正在气头上的他们,哪里忍的了有人因为朱舜公然得罪他们。
七大管事身边的一名绸缎庄小管事,主动站了出来,盯着那几名小作坊的东家,冷冷的说道:“你们就等着生意破落,卖儿卖女吧。”
剩下的几名小作坊东家,听到七大晋商明目张胆的威胁,全都吓的面无人色的跑了,只剩下一名小作坊东家,咬着牙继续站在朱舜身边。
其他的商贾们看到他还不赶紧离开,全部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得罪了七大晋商,就等着家里破落吧。
朱舜只用了一句话,就让这名小作坊的东家,惨白的脸色恢复了红润,甚至还出现了红光满面。
那些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的商贾和官僚乡绅们,脸上出现了一丝悔意。
朱舜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一丝悔意,就会变成恨不得世上有后悔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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