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上铺着炕布,炕的东头放着一套行李。
“楚局长,请坐。”年轻男子一指土坑,歉意的说,“屋子一年多没住了,不干净,我也实在没有更合适的去处好找。”
“没什么,这里就挺好。”楚天齐说着,坐到了炕上。
年轻男子把一瓶矿泉水递了过来:“没有开水,局长喝这个吧。”
“好,谢谢。”楚天齐接过了矿泉水。
今天和对方见面,是楚天齐让厉剑在中间联系的,地点让对方找,要求安静,年轻男子告诉了这个地方。
“局长,昨天厉剑给我家里打电话,说您要见我,让我安排一个安静、隐密的地方。我想了好久,也没有一个合适的地方,这才选了这处老宅子。当我今天到这儿的时候,看到市关门,摇摇车也不在了,就想通知你。可我没有手机,得走出十多分钟才能有公共电话。我担心出去的时候,你到这儿找不到我,就没有通知你。又担心在外面老等,会遇到熟人,只好过一会儿就出去看看。”年轻男子再次道了歉,“可是还是没有看到局长,害您找了这么久。”
现在是比约定的时间晚了有一个小时,但楚天齐不会怪罪对方,而且就因为中途事出有因,阴差阳错的还有了一个意外收获呢。楚天齐当然不会和对方说起刚才的事情,而是随口说道:“不怪你。”然后话题一转,“高峰,你坐下,还是说说你的事吧。”
………………………………
第八百六十五章 高家的惨遇
年青男子也坐到炕沿上,问道:“局长,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说呢?咱俩可是两次见面,要知道你的名字太容易了。 ”说着,楚天齐一指对方前胸。
年轻男子脸上一红,慌乱的低下头。
楚天齐和这名年轻男子确实有过两面之缘。
最近的这次是本周四,就是楚天齐在看守所视察完,向院外走去的时候。当时有一名警察差点和楚天齐撞到一起,两人都楞住了,那名警察就是对面的年轻男子,楚天齐特意记下了对方胸前的警号。在当天下午,楚天齐就从花名册上查阅了警号对应的信息,知道了年轻警察名叫高峰。
之所以查阅年轻警察的信息,主要是缘于三年前的见面,楚天齐对对方有印象,而且印象很深。三年前就是在许源县见面,见面地点是许源镇派出所。当时楚天齐被“刀疤”、陈文明合伙诬陷,陈文明要敲楚天齐竹杠,结果楚天齐坚决不就犯。陈文明怒不可遏,叫来四名警察,让四人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楚天齐。死马当活马医,楚天齐万般无奈情况下,向众警察陈说利害,其中有一名警察放下了枪,就是这名年轻警察。
知道这名警察心中存有良善,在离开那间屋子的时候,楚天齐还特意向当时在场的周子凯说了一句“这个人关键时候放下了手枪。”
对方关键时刻放下屠刀,自己也为其在市局副局长兼警风警容警纪督查室主任面前说了好话,也算做的有仁有义,后来楚天齐也就没有关注后续事情。
想不到山不转水转,还会再见面,而且自己是以对方上级领导的身份出现。其实在那天知道陈文明身份的时候,楚天齐脑中也闪过了那名放下手枪的年轻警察,但当时也就是一闪而过。不曾想,在看守所两人又不期而遇,让楚天齐有了要找对方了解一些情况的想法。
今天两人见面了,但高峰可能是自觉有愧,也可能是还有着诸多顾虑,一直沉默了足有十分钟,也没开口。
楚天齐也不着急,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对方。
又过了一会儿,高峰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局长,您走后,市局开始调查……”
听着对方的讲述,楚天齐的眉头皱了起来,心情也沉重了不少。他知道了许源县公安局生的一些事情,知道了高峰的境遇,也知道了陈文明其人的好多做法。当然,关于陈文明,周仝也说了一些,但那多是转述听来的东西。而今天高峰是做为当事人讲述,有些问题就比周仝讲的更形象,也更全面了。
……
根据高峰的叙说,一些情形重现在楚天齐脑海中:
三年前,自楚天齐走后,市局周副局长亲自督导查办诬陷、敲竹杠、非法使用枪械一事。所有参与者都成了被调查对象,高峰也在列,他们都被带到市局专门指定的秘密所在,每人被单独关押一室。
高峰自认为自己是从犯,而且在关键时刻悬崖勒马,顶多也就是警告或记过。因此在接受审查的时候,都是实话实说,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在开始的一周里,他一共被问话两次,每次几乎都是一样的问题。
一周后的一天晚上,那两名问话的警务人员又来了,他们说高峰两次交待的事情有出入,怀疑他没有老实交待。经过仔细回忆,高峰觉得只要是同样的问题,回答的意思都一样,当然肯定会有个别措辞不同。便说没有任何捏造、夸大或隐瞒,都是据实回答。
那两人相视一笑,那个女警官开始给高峰做思想工作,无非就是那些口号性的宣传,还说只要把事实交待清楚了,就马上放他出去,顶多是一个口头警告,其它任何事都不会受影响。
高峰坚称说的都是实情,没有任何假话,还就有些问题重新做了回答。
见高峰还是坚持己见,那名男警察猛的一拍桌子,把一份划着红波浪线的纸扔到他面前。声色俱厉的说:“你看看,这是事实吗?你不要妄图抵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嘛’”。
高峰看到那句问话是“谁带头对受害人使用手枪”,他两次的回答都是“所长提前安排的,接到命令我们才进去”,现在他仍是这样回答。
男警官冷笑道:“当时不是你带人闯进去的吗?你们所长根本就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
“怎么可能?我怎么敢这么做,再说了,他们也不能听我的。”高峰急忙辩解。
无论对方怎么引导,高峰都是坚持这个说法。于是那名女警官提议,带高峰去测谎。
去就去,反正不是自己的主意,去哪都不怕。这样想着,高峰就跟他们去了测谎室。
到了另外的房间,高峰才意识到,哪是什么测谎室?分明就是刑讯逼供的场所。而且之所以自己被带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避开监控。
果然,在最后警告倒计时结束后,换了四个壮汉进来,一会坐电椅,一会儿“隔山打牛”,一会儿“温柔做面膜”的。在他们的折磨下,高峰感觉末日到来,感觉自己都快挺不住了。
在危急时刻,周子凯出现了,阻止了他们行凶。
高峰被转移到医院,接受治疗,但仍有便衣监视着。
两个月后,高峰出院了,回家去养伤。
这时他才知道,所长陈文明被放了出来,被记了一次过,到秋胡镇派出所做了一名普通民警。那三名持枪者也被放了,都是一个记过处分,被开除回家。而那个和陈文明形影不离的瘦子警长,成了下命令者,被继续羁押,后来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大约一年后,高峰背了一个警告处分,被安排到看守所做民警。
……
说到自己在假测试室的遭遇,高峰用了四个字形容――非人折磨。此时,他眼中泪光闪闪,声音哽咽。虽然已经停止讲述,但看的出来,他还带着浓浓的恐惧和心悸。
过了一会儿,待对方情绪稳定一些,楚天齐说道:“高峰,有些事情确实不堪回,想开点。”然后话题一转,“我还有几个疑问。”
高峰点点头:“局长,您问吧。”
“不是周局长一直负责调查吗,怎么会允许刑讯逼供的事生?怎么会有人要你承认是下令者,而真正的下令者却最终能够把最大责任推给别人?你对陈文明这个人怎么看?”楚天齐一连了三问。
高峰苦笑了一下:“后来我才知道,刚调查了有一周,周副局长就被安排去省里学习,由另一名副局长负责此案。周副局长去解救我的那次,就是他被要求出之时,两个小时后他就坐上了出的火车。大约十天左右,周副局长学习归来,但没有让他再负责此案。
至于为什么有人让我承认下令,我想肯定跟陈文明的神通广大有关系,有人在捞他。我可见识过他的厉害,不过我这也只是猜测。对于他这个人,我没有一点好感,他对我也恨的牙根痒。当然,他对我的恨,不只是单纯因为我,也因为我爸爸。三年前我爸死的时候,他还专门请客、放炮,说是去了一个大祸害。”
楚天齐很疑惑:“哦?还有这么回事?”
高峰刚刚转睛的脸色又阴郁起来:“我爸以前是许源镇派出所教导员,陈文明是副所长。有一年,他借老丈人过寿,收了好多钱,结果被人告了,他退了收的钱,同时背了个口头警告处分。他怀疑是我爸所为,就在酒后到我家撒酒疯。当时我爸不在家,只有我妈在,他就砸了我家玻璃和大锅,就是现在咱们在的这个屋子。
我爸回来后,到单位找他,他依然很强硬,两人还动了手。就因为这事,他和我爸都受到了口头警告处分,我爸也被调到乡下做了副所长。那里没有所长,人们习惯叫他所长或老高。
虽然同样受处分,可是半年以后,陈文明就升任许源镇派出所的所长。他逢人便说,领导的眼睛是雪亮的,分的清好赖人。还到处扬言说,要让姓高的永不得安宁。
后来,经常有人半夜往我家扔石块、砖头,吓的我妈不敢独自在家住,也到了乡下,和爸爸一起住。
可能陈文明就是我家的克星,我从警校毕业后,分配到许源镇派出所,那时他刚升任所长不久。从我入职那天开始,他就一直给我小鞋穿,更是不分人前人后说什么父债子还。就是现在,我也没有脱离他的魔爪。
我爸从到乡下以后,职务就一直没变。对此,他倒不在意,他觉得只要见不到陈文明就是幸事。我爸虽然只是个副所长,却也为老百姓办了好多实事,和百姓关系很好,百姓对他也很称道、佩服。
在到乡派出所不到三年的时候,我爸就横死了,我妈为此受到惊吓,一病不起,仅仅一个月就也撒手而去。对于我爸的死好多人都表示同情,而陈文明却专门放了十挂鞭炮,还在饭馆摆了两桌,他说这就叫善恶终有报,还说只有做了损事的人才会被毒蛇咬死。”
听到这里,楚天齐脱口而出:“你爸是秋胡镇的前任所长老高?”
高峰点点头:“嗯。”
“当地正月一般有蛇吗?”楚天齐追问。
“一般根本没有,可我爸就赶上了不一般。哎,老天不公呀,好人竟然是那样的下场。”高峰声音凄凉,眼中再次充满泪花。
是呀,老天不公,高家的遭遇太惨了。楚天齐心中也不禁感叹。
………………………………
第八百六十六章 不虚此行
过了一会儿,高峰的情绪稳定了好多,他歉意的一笑,说道:“局长,您还有什么问题,继续问吧。”
“我看了你的履历,河西省警校毕业,毕业成绩门门优异,擒拿还是全年级第三,射击更是全年级第一。在校时也曾因为见义勇为,受到过区政府表彰。依常理推断,你应该会去到一个更广阔的舞台,当然我不是贬低许源县局。就是回县局的话,以你的综合素质,到刑警队或是经侦队要更合适一些,应该更能人尽其才吧。”说到这里,楚天齐停了下来。
高峰苦涩的一笑:“哎,还不是因为没人。在毕业那年,省厅去选了五个人,其中就有我,我也参加了复试,各项成绩都是数一数二,可是在面试前夕却落选了。接着区公安局也去选了十个人,依然有我,结果也是仍然止步于面试前。后来,我就只得回到了户籍所在地。一开始我认为是自己命运不济,后来一位同学告诉我,我被关系户顶替了。关系户采取了偷梁换柱的方式,我糊里糊涂的成了别人的替考者,为他人拿下了优异的成绩。同学的叔叔是人事部门的领导,这位同学是无意中听到了这些情况。
刚回来的时候,看我各方面素质都不错,县局表态要重视,让我暂时在刑警队。可是刚过了半个月,就让我到了许源镇派出所,当时给我的理由是父母病故,家中单传,派出所要比刑警队安全的多。派出所就派出所吧,在哪好好干都一样。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到派出所,我就被穿小鞋,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是那个挨批的人,年终评定更是很差。为此我也曾找领导理论,可是理论的结果却是又多了一条罪过目无领导。
后来,就遇上了三年前那件事,我被调到了看守所。看守所地处郊区,平时多接触的都是犯人,几乎就是一个半封闭的社会,得到局领导赏识的机会很少。我明知道被打入冷宫,但我很庆幸,庆幸离开了总给我穿小鞋的人。可是我的愿望再次落空了,因为那里的相对封闭,队领导的一些权利要大的多,我还是没有逃脱被整治的命运。后来我才知道,给我穿小鞋的这些人本来就是一个鼻孔出气,他们是好哥们。
我也承认,我的性格也是我招致祸端的根由,我这个人认死理,不会奉承,也不会说假话。当然现在我改了好多,主要还是忍耐功夫见长,但要是让我违背原则说假话,我做不到。同样我的父亲也是这样的性格,与他合的来的好多同事也和他性格差不多,这种性格的人往往也当不了领导,有不了多大权利,所以这些人对我现在的境况也是有心无力。”说到这里,他意识到刚才的话,容易让局长产生歧义,又补充道,“我的认识可能有些偏执,有的领导就不在此列。”
明白对方补充的目的所在,楚天齐点点头,微笑着说:“我就是要听你心里的真实想法,怎么想就怎么说,是否对错不重要。我再问你,在三年前,你为什么最终放下了手枪,不会仅仅是因为被我说服了吧。”
高峰先给了一个看似矛盾的说法:“是,也不是。”然后道,“三年前的那天,本来我在调休,忽然接到了警长的电话,说是有任务,让我马上回所里。等我到所里的时候,那三位已经全副武装到位,所长、警长也在。警长告诉我,现在所里有一个危险分子,看起来是悍匪、惯犯,需要我们提前做好应对准备。所长还对我说,小高,你不是一直抱怨无用武之地吗?今天就是考验你的时候,你一定要带好头,执行好这次任务。
虽然平时我不受待见,但当我听到是这样的任务时,也没有多想,心里只是考虑着行动的事。后来我们就在屋外待命,听到命令后闯进了屋子。刚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只觉得你的眼神凌厉,相信了领导说的那个悍字,提高了警惕。
接下来,你露出肩头疤痕,说那是贩毒分子报复你见义勇为留下的,你质问人民警察会在我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我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我被他们当枪使了,我放下了手枪,心中愧疚不已。我觉得愧对自己良心,愧对头顶的国徽,也愧对泉下的父亲。”
楚天齐插话道:“我的几句话就那么有说服力?”
高峰也笑了:“我刚才说到,初见你的第一眼,从你眼神中看到了悍字。可是,当你质问的时候,我看到你眼中分明正义两字。我在警校学习的时候,就有关于眼神识别的课程内容,我还是很有心得的。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天的安排本身就有些出乎意料。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