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约好了一般,所有汽车都同时打开车门,每辆汽车上跳下四名男子。这些男人都戴着桔色安全帽,衣裤也是统一的式样、统一的文字标识,看样子就像建筑工人一样。但这些人似乎过于精壮,根本没有建筑工人的那种疲惫,步履也太的沉稳、整齐,衣服也太新了。而且这些人手中拿的也不是施工用具,而是一条黑色的棒子。这些人来在施工机械两侧,与施工机械同向,成排站立。
紧跟着,又驶来两辆越野汽车,都停在施工机械东侧,在机械与成排男子的中间。这两辆汽车,显然要比先前那些越野车更威猛,也更霸气,分明是指挥车级别。
待到这两辆“指挥车”到位,四辆机械轰鸣声更响,立即抬起各自的“铁臂”,又重重的砸到地面上。
“咚咚咚”、“咣咣咣”,
随着巨大的声响,地面与土堆上灰土飞扬,灰土弥漫了周遭空间,又增添了现场恐怖的气氛。
伴着飘扬飞舞的灰土,一个大音量的沉闷声音传出“指挥车”:“乡亲们,乡亲们,你们听着,我们是来搞建设的,希望大家能够多多配合。我们这里是棚户区,是全市拆旧建新改造的一部分,是全市城建工作的重要区域。为了整个城市建设,为了整个棚户区改建,我们是没白天没黑夜的奔忙,就为了让大家早日住上新居。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为了推进整个建设工作,我们多次派人入户讲政策,做工作,取得了许多住户的支持与配合。现在这些家庭已经拿到拆迁补偿金,已经住进了崭新的楼房,他们有的是用补偿金买了楼,有的是临时租住。
但是呢,有的住户表示故土难离,表示还要住上些时日。故土难离可以理解,亲不亲,故乡土,美不美,家乡水嘛。多住些时日也说的过去,可也不能无限期的住着,不能为了个人私利而泡着不走吧?你们这么做,既是对抗整个棚户区改造,也是对其他配合户回迁愿望的践踏。
往日那些邻居正等着新区建成,等着回迁新居,可就因为你们私心作祟,导致整个项目进展受阻,他们就只能眼巴巴的干耗着,内心是何等焦急呀。乡亲们哪,想一想,将心比心吧。就这么耗着不走,就为了私利而不顾乡情,这也太自私,太说不过去了。而且我要跟大家说的是,做人不能贪得无厌,也不要妄想讹诈政府,那样只能是徒劳,只能是害人害已。
现在我问问大家,有谁家响应政府号召,主动配合搬迁?只要你说个话,只要你在搬迁协议上签了字,我们保证明天上午把钱打到你卡上,直接要现金也可以。谁家,都有谁家?”
大喇叭声停了下来,机械也停止了发动,尘土也大都落下,四周一片安静。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既没人应声,也没人从小院里出来。
“什么意思嘛?好歹也得放个……给个话吧。是没有想好,还是有什么特殊情况,也或者有什么想法?这不声不吭的对抗,是干什么?”质问之后,大喇叭声又转了语气,“这样吧,我们也是心软,就再做些难,给大家一些好处。从现在开始,以半个小时为限,截止到一点钟,只要是在协议上签字,便按户奖励五百元,根据签字早晚,还另有奖励。如果现在签字,每户额外另奖三百元,每推迟十分钟,便少得一百元额外奖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一通富有煽动性的讲说之后,现场又恢复了宁静。
五分钟,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一直到一点钟,既没人响应,也没人出来,就连屋门响动也没有。
“乡亲们,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太不给政府面子了。政府不但给你们高额拆迁费,还给你们额外的拆迁补助,可你们竟然还是这个态度,还是继续耍肉头阵,一点诚意也没有。你们想干什么?想对抗政府政策,想对抗法律不成?我看你们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是欠收拾……”大喇叭里的声音越来越高,高的回音更重,甚至说话声都不清楚。
忽然,大喇叭里出现了争论,其中一个声音还是刚才那个,另一个声音沙哑了一些:
“乡亲们没见过世面,难免有所顾虑,看能不能再缓缓,不要强制拆除?”
“还缓?都缓了这么长时间,还要缓到什么时候?他们现在已经违反了政策,甚至触犯了法律,就该采取强制措施。”
“好多人也未必存心对抗,很可能是被人蛊惑,很可能受人蒙蔽,很可能……”
“就是你这么纵容,他们才得寸进尺,才贪得无厌的。我们就该按规定执行,除了把人弄出来,其它东西全不管,直接上机械,几下先把房子砸个稀巴烂再说。”
“别别别,乡亲们也不容易,还是做做工作再说。”
“还做?做什么做?越惯越帽歪,我都被他们气疯了,直接按法律执行,该抓抓,该捆捆,就得了。”
“再给次机会,给次机会,我来做工作。”
“好……吧,你这心也太软了。”
大喇叭在停歇了一下之后,换成了那个沙哑的声音:“乡亲们,做事不能太过了,哪有这么对抗政府,对抗法律的?事情轻重你们肯定都已经知晓,我劝你们还是配合政府的行动,配合整个改造大计,不要再妄想多贪多占了,好不好?否则绝对没好处。”
停了停,听不到任何回应,沙哑嗓子直接点了名:“焦老五,在家了吧?刚才我们说的,你也肯定听清楚了,到底怎么想的,也放个……说句话,好不好?”
虽然被点到了名,但焦老五并没回应。
“焦老五,你不会以为我们只是说说,以为我们是空手来的吧?告诉你,该带的设备都带了,要不给你看看。”停了一下,沙哑嗓子又道,“来,给老五看看。”
随着沙哑嗓子的指令,最东边铲车发动起来,缓缓抬起了铁铲。
灯光也随着铁铲移动,并越过墙头,直接照到了院里窗户上。窗户上已没有了一点玻璃,全蒙着塑料布。
铲车铁铲在抬到最高处时,亮相似的颤了颤,然后猛的砸了下去。
“咚”、“咣当”,
在巨大声响带动下,一阵尘土激起,屋子窗户上的塑料布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尽管声响绝对够大,尽管房子都受到了震颤,但焦老五却没有回应。屋子里似乎没人一样,但分明在刚才震动声响中,传出了少半声女人的呜咽。
“妈了个*的,刁民太不给面子了,简直蹬鼻子上脸,准备强拆。三……”沉闷男声怒吼起来。
“是。”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几台设备也都发动起来。
………………………………
第两千零七十四章 流氓会武术
“二……”,
随着沉闷声音继续数出数字,四台施工机械全都缓缓抬起铁臂,铁铲、铲斗全都抬升到了最高位置。
“等等,等等。”沙哑声音迅即响起。
“你要干什么?怎么又抢喇叭?”沉闷声音中带着浓浓不满。
沙哑声音再次解劝:“别别别,先别拆,先别拆,让我再劝劝,我还没劝完呢。”
“你,你真是的,心比面团都软。”沉闷声音怒斥着。
沙哑声音没有立即接茬,而是停了停,喊起了话:“焦老五,你还装着吗?还以为我们没带设备,以为我们在吓唬你?那好吧,就让你再见识见识。钩机。”
听到命令,两台钩机均都向前缓缓移动,离着焦老五家院子更近。两台钩机一个铲斗向上,一个铲斗向下,然后几乎同时狠狠砸下。
“咣当”、“咚”,
随着铲斗快速坠落,立即响起“哗啦”、“轰隆”声响,迅即碎屑乱溅、尘土飞扬,矮墙仅剩了墙角和底端的一些石块。
“哇……呜……”一阵女人哭喊传出了院子,“你们要干什么?要拆房吗?屋里可是有活生生的两个人呀。”
“两个人?焦老五你真滑呀。前几天刚把闺女放到了小妹夫家,放到那个叫刘家寨的小山村,这又把儿子送哪了?”沉闷声音中带着狞笑。
“王八蛋,你们想干什么?有种就冲老子来,老子任你们宰,别打孩子主意,造孽要遭雷劈的。”焦老五终于出了声。
沉闷声骂道:“你他娘的摆肉头阵,跟我们耍赖就行?老子为什么就不……”
沙哑声音抢过话头,打断了同伙:“焦老五,你瞎想什么呢?我们都是按规矩办事,真不明白你咋会那么想。”
“他娘的,还说老子瞎想。你们又是野蛮强拆,又是威胁人身安全,能让老子怎么想?”焦老五骂的咬牙切齿。
沙哑声音显得很有耐心:“你呀,就是瞎心眼子多,都想哪去了?看来咱们就是缺少沟通。本来好几次想要跟你沟通,可你要么躲着不出声,要么破口大骂,根本不合作呀。现在你好不容易说话了,那我就向你说明一下,以免你胡思乱想。
刚才的事大家都看到了,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吗,怎么是强拆呢?本来依据你这不配合的态度,也适用采取强拆手段,只是考虑到你可能只是思想顽固,我才临时阻止了这事。可你也难免认为我们只是说说,难免有恃无恐,我才不得不让你看看带来的设备。
不过你躲在屋里不出来,设备就只好举的高些,也离得近些,落下的时候难免有点儿动静,难免带倒东西。你放心,这墙子不会白倒,在你签了协议并从这里搬出后,院墙也会算进补偿范围的。你不就是担心这事吗?这下行了吧。
另外,你污蔑我们,说我们威胁你们人身安全,这更是无稽之谈。我们谈起你的家人,不也是为了做工作,为了去除咱们之间的隔阂吗?怎么在你嘴里,就上纲上线了,就说出这样的话呢?”
“王八蛋,混帐王八蛋,你不是人,你们都不是人。”焦老五的声音中带着哭腔。他实在无助,也实在憋屈的厉害。他现在算是深深理解了那句“流氓会武术,简直弄不住”的深意,也知道了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大睁两眼说瞎话。
沙哑声音中也带着无奈:“看看,看看,你不张嘴便罢,一张嘴就伤人,这根本都没法跟你交流,没法……”
“都没法交流了,还费什么话?拆迁准备……三……二……”沉闷声音抢过了话头。
沙哑声音阻拦着:“别拆别拆,焦老五还没完全想通,刚才又理解歪了,我们还是再多给他一些耐心,多……”
“我没那耐心,你有耐心你弄,今天我不管了。”沉闷声音赌气的说着。
“哎……你呀,还有你焦老五,你们都逼我呀。”沙哑嗓子叹着气,又讲说起来,“焦老五,为了你的事,我可是真的尽力了,不过也只能再给你开最后一次绿灯。这么的吧,再少给你一点时间,该收拾家三货四就赶紧收拾,千万要快,整个改造项目不可能因你们几户而搁置的。当然我们也不可能闲着,该做的准备就先做着,先做做地下隐蔽工程什么的。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
停了一下,沙哑声音命令道:“开挖。”
随着这声命令,几台设备调整了一下位置,贴着北侧,“咯嘣嘣”挖、铲了下去。
在机械设备工作的同时,自是又有人宣讲了“政策”,讲了对住户的“体谅”,可谓“仁至义尽”。
这些大型设备挖掘这样的土层,就跟玩儿似的,仅仅不足半个小时,已经挖出了两条深一米多的沟渠,从东一直通到西。沟中挖出的渣土,贴着民房院落堆砌,形成了高高的土梁。在这一年多中,附近拆迁的许多渣土都堆在这里,空地本就几乎与院墙持平,现在再堆上这道土梁,院墙更低了一大截,整个院落就好似跌在坑里一样。
土梁包围着院落不算,关键是两条沟东端顶着石墙,西端挨着垃圾堆,断了前排居民从南侧出行的路。焦老五家的院落从西侧开门,还能出门向西,再走北边小巷出去,像这种东、西开门的住户还有几家。南边开门的住户就麻烦了,整个院门几乎被堵死,要么扶着新土墙走窄缝,要么只能翻自家院墙出去。
这里早已断水断电,居民需要出去拉水,也要换煤气、运粮食等,现在主路断交,走后面的巷子就麻烦多了。尤其是最前排居民,别想用三轮车出去拉水,根本就过不去。
“乡亲们,抓紧时间快点收拾,我们实在是做难呀,上面可催着我们呢,东西两侧的地下隐蔽工程也该动工了。”专人前前后后的来回广播一番后,“安全帽们”都返回了汽车上。
“指挥车”打头,四辆施工机械跟着,其余越野车断后,全都亮着大灯,“轰隆隆”鸣响着驶去。
一片沉寂之后,声声呼号传出了院子:
“这可怎么活呀,路都封死了,呜……”
“哇……怎么办呀?还让不让人活了?”
“呜……王八蛋,缺德玩意,不得好死,生下孩子没*。”
“呜……”
“哇……”
在这些哭号声中,也夹杂着男人的哀叹与喝斥,整个原南棚户区笼罩在悲伤的气氛中。
就在人们悲伤不已的时候,从石墙东边走出两个人影来。这两人径直到了沟边,从东一直看到西,又从西看到东,然后还攀上石墙,向着土梁另一侧张望了一番。
从石墙上跳下来,到了石墙东边,两条黑影上了墙后停放的汽车。一人驾驶汽车,另一人拿出手机,拨打了出去。电话一通,直接讲说起来:“果然如此,先是断电,接着断水,现在又变相断交,分明是强逼着居民搬走呀。”
……
就在棚户区居民沉浸在一片悲伤之中的时候,那二十多辆越野车早已驶进了城边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栋三层小楼。
“安全帽们”下了汽车,径直进到一楼大厅。
大厅里的十张桌子,都已准备好碗筷,白酒、啤酒堆了半桌。
“他娘的,真的渴苦了。”
“更他娘的热。”
众“安全帽们”咋呼着,纷纷拿起啤酒罐,掀去罐上铁环,仰脖张起了“喇叭”。一口气喝完罐中啤酒,这些人才取下帽子,扯掉身上的衣物。
霎时,这些人后背、前胸、胳膊上都露出了纹身,所纹的图案全都异常狰狞,恐怖之极。在灯光映照下,这些图案更显刺眼,令人不禁毛骨悚然,也不禁恶心不已。
与些同时,大鱼大*肉迅速堆上桌子,整个大厅里弥漫着肉、菜的香气,还有臭哄哄的汗腥味。
“安全帽们”都不客气,或下手抓,或叉子刺,亦筷子夹,都用尽量方便的方式大快朵颐着。在吃的同时,自也没忘记喝,更没忘了侃,大厅里嘈杂不已,简直就是一副群魔乱舞图。
在小楼的三层“888”包厢内,坐着八人,这八人是从“指挥车”上下来的,先“安全帽们”到了这里。
与楼下那些“安全帽”相比,这八人要比“安全帽们”显着文雅的多,既没光着上身,也没胡吃海吹。但在这种沉静的外表下,却透出浓浓的阴戾之气,整个屋子都显得森冷无比。
“叮呤呤”,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坐在主位上的人拿起手机,看到上面号码,立即满脸堆笑,摁下接听键,称呼了一声:“大哥。”
此时,无论是“888”包厢里的人,亦或是一楼的“安全帽们”,都只顾着各自的事项。他们不曾想到,也不会看到,楼下汽车暗影里出现了两个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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