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然也跟着笑了起来,抬头去看赵翰笑意满面的脸。那刀伤毫无掩藏地展现在赵翰的眼中,血迹未褪的面颊显得尤为诡异。赵翰不由自主地想将面纱替她戴上。李锦然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这样的神情让赵翰有些拿不准李锦然此刻的想法,却听李锦然忽然发出愉悦的笑声。李锦然的笑与他见过的女人有着极大的不同。以前那些女人,从未有人敢这么光明正大地瞧着他看,更别说这样放声开怀大笑。他看着李锦然笑弯的眼睛,原本就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大放光彩,不由被迷住了,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可很快他又回过了神,开口道:“你以前在李府受了些委屈,不过也是没有人给你做主。从今往后若是有人敢再欺负你,你尽管去争取自己想要的,出了什么事有我在。”
李锦然微微抿着唇,眼里有些湿润,轻声地说道:“四殿下这般待我,叫我如何报答。”
赵翰笑了笑,问道:“是不是接近你的人,都抱着一些目的呢?”李锦然眨着迷茫的眼看向她。赵翰却不再多言,径直转过身向梅苑外走去。
李锦然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垂头丧气的兰芝在进梅苑时,正巧看见她愉悦的面容愣了片刻,似是不相信眼前看到的,皱着眉闭了闭眼睛又再次睁开。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家小姐真的回来了。她紧紧捂住口生怕哭出声来,一行泪落在脸颊。
李锦然目光温和地看着兰芝,对她微微地笑道:“我若一直回不来才该哭,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她说着这话张开双臂。兰芝什么也不说,只飞奔着朝她跑过去,一把扑在她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李锦然摸了摸她的头,叹了一声:“回了府上,怎的还变瘦了。”
兰芝忽然咬住唇,眼里的泪比先前流的更多了。李锦然想要推开她仔细瞧瞧,兰芝说什么也不肯,只埋头在她的肩上。李锦然的目光瞬间沉了下去,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说道:“不要怕,这次我回来,就是要将新仇旧账一起清算的。”
兰芝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似的,哽咽地说道:“小姐,梅苑再也不是从前的梅苑了。二夫人叫了好多仆人来将梅苑的物事都搬走了,我拦也拦不住。他们要将院子里你种的花草也一并铲除种上牡丹,我别无他法只好拿着锦绣留在梅苑的短刀放在脖子上以死相逼,下毒誓死后必化厉鬼报复来梅苑的人,他们才有所收敛。”兰芝说到此处,忽然哭出声来,泪如雨下。李锦然心情复杂地看着兰芝半晌,发现她脖颈处一道已结痂的疤痕,她的手轻轻地摸了上去。兰芝浑身变得僵硬起来,怕她多想连忙道:“小姐,不疼的。”
不疼的……李锦然满脑子都是兰芝的这句话。怎么会不疼,那可是兰芝亲手划上去的刀痕啊,只要再深一点儿,今天她回来可就再也看不见那个敢爱敢恨的兰芝了啊。她握住她的手,良久开口问道:“阿信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她既然让兰芝回梅苑,自然是因为有阿信在的缘故。且不说二夫人周荷有无将阿信的底摸熟,单就阿信能将周正打伤这一事,二夫人必然是有所忌惮的。可如今二夫人大张旗鼓地命人肆意搬动梅苑的东西,必然是阿信不在府上。她看了眼仍在低声哭泣的兰芝,只随口一问,却见她目光有所闪躲,似是刻意掩饰着什么。李锦然见她不愿多说,也不愿强迫她提起,便进了梅苑。
兰芝跟在她身后,像一只找不到方向的流浪猫。李锦然见此情景再次叹了一声,将自己的房门打开,终于明白兰芝缘何紧紧地跟住自己。若不是她未曾失忆,她会有种走错地方的感觉,曾经摆放在屋里的简单物件全被无比贵重的替代。她轻轻地瞥了一眼搁置在黄花梨木上刻有缠枝莲的玉壶春瓶,嘴角扯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忽的几步上前,将那瓶子从案桌上拿起又狠狠地摔在地上。
兰芝睁大了眼,还未回过神来便听见门外有什么声音。她急急忙忙地向外跑去,却被李锦然拉住。兰芝满脸焦急之色,喊道:“小姐,外面肯定有什么人,若是发现你摔碎了瓶子,定要叫咱们赔偿。”
李锦然点了点头,笑道:“随他们去,闹得越大效果反而越好。咱们只管坐下慢慢看戏。”方才与赵翰进梅苑时,她察觉到身后有人一路跟随。连她这般毫无一丝武力的人都能知晓,那赵翰必然也是知道的。他却装作视而不见,必然是想让暗地跟随她的人给她一些苦头吃,然后再出场救她。呵呵,赵翰啊赵翰,你既然这么会演戏,我何不陪着你一起好好地唱下去。李锦然坐在椅子上,抿着嘴轻轻地笑了起来。反倒是兰芝站在一旁,来回搓着衣角。李锦然越悠然自得,兰芝越焦虑不安。李锦然看着兰芝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笑道:“若是害怕,便去找紫鹃说说话吧!”
兰芝听罢此话,忽然安静了下来:“小姐,紫鹃……”
兰芝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她回过头看去,见四五个丫鬟簇拥着二夫人迎面走来,紫鹃正站在身旁搀扶着她。
二夫人似是有意要让李锦然看见这一幕,待走近李锦然时,开口道:“许久未出来,天竟然这样热了!”
紫鹃急忙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扇子,在她左侧轻轻地摇晃。这般讨好的样子让二夫人脸上挂满了笑意,轻轻地拍了下紫鹃的手,当着众人的面,说道:“自从张妈妈走后,便再也难见到像你这般体贴的人了。如今锦然回来,我倒不舍得将你还给她了。”
紫鹃原先只低眉垂目,二夫人这番话方落。她就抬起头,眼里掩饰不住喜悦之色,语气变得轻快明亮:“一切全凭夫人做主。”
“你毕竟是锦然的丫鬟,这……”二夫人故作犹豫,转头看向李锦然。见李锦然不可置信的神情,心情只觉畅快无比,又道:“锦然,你可愿将她给我?”
李锦然并未回她,只一步步地走向紫鹃。紫鹃并未有丝毫躲闪之意,一动不动地看着李锦然。李锦然站在紫鹃的面前,满是哀伤地说道:“我自问待你如同亲生姐妹,生怕你受了半点委屈。可如今你却要跟着二娘,为什么?”
紫鹃指了指自己的衣衫,笑道:“小姐可认得这衣衫的料子,冰蚕丝啊。我最喜欢这料子了,可跟着你这么多年,竟然一件也买不起。”紫鹃提着裙摆在李锦然面前转了一圈,裙摆飞扬的样子刺痛了李锦然的眼,口口声声说要同生共死的人如今抛弃了她。她只觉眼前一黑,有些站不稳。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兰芝见状,急忙将她从后面扶住。李锦然缓了一缓,却见一直微笑的紫鹃从衣袖里正拿着什么东西。待她看清时,却半晌说不出话来,那是紫鹃的卖身契。二夫人为了留住自己身边的人,竟然舍得下这么重的血本。
“小姐,二夫人为我赎身了,如今紫鹃终于成为自由身了。二夫人对紫鹃的恩情无以为报,紫鹃想终身跟随服侍她。小姐对我的恩情,紫鹃便在这一并还给你了。”紫鹃跪在地上,朝着李锦然磕头,咚咚咚的声音成为李锦然心口的一道伤。如今紫鹃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却离她这样遥远,远的她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
“够了!”李锦然捂住疼痛不已的心口,哑着声说道,“你想留在二娘身边,我不拦你便是。”她从腰间取下一枚如意结绳编织的铜钱,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将其斩断,将铜钱递给紫鹃,悲戚地说道:“这枚铜钱是你身无分文时送我的最后家当,我一直留存至今,只因那是你的一颗真心。如今我把你的真心还给你,你且留给二娘吧!”
李锦然这番话说出口,兰芝睁大了眼睛看向她。小姐怎会做得如此绝情,将铜钱还给紫鹃不就意味着要与紫鹃割袍断义,断绝往来吗?她自从跟着李锦然,就明白紫鹃在李锦然心中有着怎样的地位。她张了张嘴,想说些劝慰李锦然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因为她看见李锦然的手在衣袖底下不住地颤抖。她的心骤然疼了,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叫道:“小姐……”
“瞧这孩子!”二夫人忽地打断兰芝的话,上前将李锦然拥入怀中,安慰地说道,“知你跟紫鹃关系好,可紫鹃如今跟了我,看你这模样我又心疼得紧。要不这样,紫鹃每日依旧在梅苑与你为伴,晚上再回琉璃阁可好?”
二夫人温柔的语气犹如春风拂面,李锦然原先黯然失色的眼睛添了几抹亮色,哽咽地说道:“会不会给二娘添麻烦。”
二夫人佯装生气地说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二夫人转过身又看了眼紫鹃,责备道,“锦然就算不是你的主子了,可名分还摆在你面前,不念旧情也要念着她是大小姐,怎地说这些话让她伤心!”
待二夫人话落,紫鹃便又再跪下去向李锦然道歉。李锦然转过头不再去看。二夫人甚少见李锦然这般难过,暗暗地笑了笑,别有意味地看了眼紫鹃。紫鹃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到李锦然的屋里,看了眼已被摔的四分五裂的玉壶春瓶,冷声地说道:“这瓶是当今皇上赐给老爷的,老爷喜爱至极。夫人见小姐这里没有像样的摆设,特意拿来给小姐的,怎好端端地就摔碎了。”
李锦然看着紫鹃待她的态度犹如陌生人一般,心如刀绞。早已忘记该说些什么,悲恸欲绝地看向她,连连问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紫鹃仿似没有听见她的话,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这瓶碎了倒是不要紧,只是皇上亲赐的东西没了,怕被人听了传出去,以为我们对皇上有所不满……”
“我跟你拼了!”兰芝扑上前去,将紫鹃按倒在地,狠狠地打了紫鹃一巴掌。她见李锦然伤心欲绝的样子,内心早就充满了怒火。紫鹃又说出这番话来伤小姐的心,以为她看不出来这些话都是二夫人教的。她狠狠地瞪着紫鹃,怒道:“若没有小姐,你早就流落街头客死异乡了。小姐心善替你葬父,又给你容身之所。你是怎样报答她的,我早就该杀了你。”
兰芝与紫鹃在地上扭打成一团,周围几个丫鬟无一人上前阻拦,二夫人自始至终只是淡淡地看着。兰芝看着衣着鲜丽的紫鹃满心愤恨,对于紫鹃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李锦然为难,早就看不下去。如今紫鹃明目张胆地站在二夫人的身边,又伤李锦然这样深,她只觉应该替李锦然做些什么。紫鹃若是留在梅苑,会一直成为二夫人的眼线,李锦然又对她始终下不了狠心,长久下去,李锦然便会因为紫鹃而被二夫人拿捏掌控,最后被莫须有的罪名害死……她不能再往下想,紫鹃如今无论如何是再也留不得了。她以手作刀,就要往紫鹃的头顶劈过去。却听李锦然大喝一声,她急急地收了手。
李锦然身体本就不好,又是带着伤回来的,如今这么一喊已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踉跄地退了几步,扶住了桌几才站稳:“跟着我这么久,怎还做事莽撞。紫鹃如今是二娘的人了,罚与不罚自有二娘做主,何时轮到你了?”李锦然捂住心口缓缓地说道。
兰芝冷笑了两声,不再与紫鹃争斗,走到李锦然的身边,不卑不亢地看向二夫人:“那瓶子是我打破的,怎变成是小姐做的了?”
紫鹃一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向二夫人身边,急切地说道:“夫人,我亲眼看见是小姐打碎的,紫鹃不会骗您!”
紫鹃对二夫人屈膝卑躬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李锦然,就在出李府前,她还对自己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她,所以投向二夫人周氏,只为了让她跳入火坑吗?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紫鹃了,她的紫鹃不会做这些令她难过的事。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二夫人微微地皱了皱眉,似是不解何以她转变得这样快。
李锦然看向紫鹃,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说亲眼看见我打碎了瓶子,可有人作证?”
紫鹃低着头默不作声,半晌过后摇了摇头。
李锦然看了眼满地的碎片,笑道:“既无人作证,你怎可平白无故地诬陷我。”
紫鹃猛地抬起头:“可明明就是你摔碎的。”
李锦然原先的哀伤之色不复存在,言辞犀利地说道:“我前脚回了李府,回梅苑也不过半个时辰。可你就这么巧看见我摔碎了瓶子,你在跟踪我!”
紫鹃浑身变得僵硬起来,眼神躲闪地不敢看向李锦然:“我只是关心你,所以才在门口等你回来。”
“是关心我有没有摔这瓶子吧!”李锦然冷声打断了紫鹃的话,转而看向二夫人,“只是可惜的是,这瓶子确非我摔破的。回梅苑后见这个瓶子造工精艺,自知价钱不菲,上面却染了些许尘土,知二娘定是疼爱锦然才将贵重物品放在这屋里,因此欲让兰芝打水来将瓶子擦洗干净。可我发现门外有人鬼鬼祟祟,情急之下大吼了一声,不料惊吓了兰芝,才不慎将其打破!”
紫鹃面色发白,额上冷汗涔涔:“你在说谎……”
“还嫌闹的笑话不够大吗?”二夫人沉着声打断了紫鹃欲要说出口的话,“给我回去。”
“这是要回哪儿去啊?”梅苑门外传来一道让人分不清喜怒的声音。众人皆往门口看去,见那人身穿大红色直裰斜倚在门框上,嘴角带着不明意味的笑意。
呵!看戏的人终于肯出来了吗,李锦然故意低着头默不作声。
赵翰毫不避讳地走向李锦然,将她揽入怀中高声说道:“锦然身体有伤,我出门不过给她买些药材,转眼回来你们一个个地站在她的门口意欲何为?”
二夫人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不明白李锦然何时又与四殿下赵翰扯上了关系,却很快变得淡定从容,笑道:“四殿下,不过是个误会。紫鹃那丫头说锦然不慎摔碎了玉壶春瓶,我才赶过来看看的。”
“那实际情况是怎样的,总要说明白,总不能让锦然背了这黑锅!”赵翰不冷不热道,眼神却未曾离开李锦然一步。
赵翰流连花丛无数,凡跟着他的女人皆为他死心塌地,富贵荣华只是其一,他很疼爱女人也占了大部分的原因。长阳城达官贵人都知此事,是以跟赵翰有染的女人他们从不招惹,这点二夫人也知道,不由得头疼起来。李锦然本事还真是不小,才几日不见,她就找了这么个靠山!
“锦然方才已说得一清二楚,玉壶春瓶是兰芝打碎的。”二夫人咬着牙说道。
“若我刚才没有听错,兰芝打破玉壶春瓶是因为锦然看见门外有人在跟踪。真是巧啊,这跟踪的人才走没多久你们就到了,怎么看着像是商量好的呢?”赵翰笑看着二夫人,不急不缓地说道。一向能言善辩的二夫人被赵翰这么一问,半晌竟是答不上来。赵翰又看着李锦然,轻声地说道:“瞧你,受了委屈还不跟我说,还好我回来的及时,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赵翰不知道心疼人了。”
李锦然轻轻地扯了扯赵翰的衣袖,低垂着头满腹委屈地说道:“你回来又有什么用,有谁会相信我呢?”
“我自会还你一个公道的。”赵翰笑了笑,又看向二夫人,“你说是不是?”
二夫人拿捏不住赵翰说此话的目的,又不敢得罪他,只好连连点头。
赵翰安抚地拍了拍李锦然的背,朝门口喊道:“既是要替锦然小姐作证,为何还不进来?”
此话落,门外缓缓地走进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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