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熟读文选,很多精警的妙语徐子文脱口而出,他本身诗词造诣深厚,谈吐时自是妙语生花。
尽管有不少妙龄少女不停的向徐子文示以爱意,徐子文却都是不假辞色,而是时不时的瞟向坐在角落里的陈文珺。
徐子文对陈文珺的好感几乎不加掩饰,但叫他失望的是陈文珺对他的冷淡也是不加掩饰。
………………………………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大员
“章达兄,”神威将军柳自立风尘仆仆自漳州军前赶回来,他对徐子文笑道:“在漳州时看福州周报,见了徐子先的文章,写的似乎不错?”
在赵王府的雅集中,柳自立也见过徐子先,当时印象不深,但也没有什么冲突,他此时询问,也仅是好奇。
“徐子先的文字平铺直叙。”徐公达在一旁听到了,立刻说道:“不过是拿其先君惨事博人同情,哪配上文学版?”
由于新仇旧怨,徐公达对徐子先的怨气可是更加深重了。
陈敬辅也道:“市井俚语也能登大雅之堂,真是闻所未闻。魏燕客为了替徐子先扬名,实在做的过分了一些……”
众人都微微点头,都是些二十左右的青年,和徐子先又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眼看徐子先暴得大名,一篇文章到现在热度未消,说不嫉妒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陈正志倒是觉得不以为然,那篇文章他当然也看了,感情真挚,遣词造句平淡中见真意,他感觉不是寻常人能作此文,但陈敬辅和徐公达一脸愤然,陈正志也犯不上因为徐子先与众人闹生份,当下微微一笑,打算将眼下这话题打断。
“白话确是提练过的口语,也未尝不能出名篇。这话是右相老大人说过,”徐子文淡淡一笑,说道:“明达此前那篇,公允来说写的还算不错,只是发于情,未见技法高妙。能不能再出佳作,我有些怀疑。”
以徐子文的地位来说,已经尽量公允评价,但还是按着对徐子先的旧日了解,评价略嫌偏低了一些。
徐公达猛然点头,说道:“我看徐子先也就能写出这一篇,章达兄说的甚有道理。”
陈敬辅则道:“男儿丈夫,要么精于文学之道,如章达兄那样。要么就和柳兄学,去军前效力博一份功名,哪能如小娘一样,扮孝子来使人同情扬名,我瞧不起他!”
这话说的过于刻薄,而且在座的十个有九个是贵族纨绔,有不少人脸色顿时都是难看起来,连被拿出来当例子的柳自立也是脸色尴尬,连连苦笑摇头。
“我去并不怀疑。”陈文珺声调柔和,却是异常坚决的道:“我看那篇文章,文字拙直,平淡中见章法,当是精心推算,删削,修改过后刻意营造的平淡,与文章的主旨相对应,足见高妙。很有可能,我们还能再见相似的佳作。”
陈文珺的话,令得在座的人更加尴尬起来。
徐公达圆睁双眼,一脸怒色,陈敬辅则是冷笑起来。
陈正志打圆场道:“舍妹对明达弟的那篇文章十分欢喜,有些过于推崇拔高了些。”
徐子文心中酸涩,他感觉到了陈文珺对徐子先文采的敬慕,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不过他到底是洒脱自信的人物,当即点头道:“文珺妹说的也有道理,那就让我们期待吧。”
虽然展现风度,徐子文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失落感。
陈敬辅终是忍耐不住,冷笑道:“我也有所期待,看看徐子先何时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到时我……”
这时外间传来嘈杂声响,陈正志赶紧站起来,说道:“不知出了何事,待我去瞧瞧。”
众人也不想继续这种尴尬的话题,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往外走。
等众人出门后,发觉院中挤了不少人,那些平时端庄稳重,总是摆出中年人脸嘴的官员士绅们都是忍不住在交头结耳的议论,而昌文侯陈笃敬和安抚使林斗耀,制置使韩炳中,巡按使萧赞,还有提刑使郑里奇,知福州府军州事杨世伟……
院中都是穿着紫袍的三品和三品以上的大官,哪怕徐子文这样的身份,在这些真正握有实权的高品阶的文官面前,也是个没有说话权力的宗室小辈而已。
郑里奇满面发光,杨世伟也神色满足,看来两个大人物对赃物的分配已经达成共识,也怪不得杨世伟第一时间派了押司去解决三官堂的述求,手里有了钱当然心里不慌。
林斗耀神色淡然,韩炳中的神色就有些难看,时不时恨恨的看着郑里奇与杨世伟,对这两个品阶相当的同僚,韩炳中极为不满,可惜毫无办法。
林斗耀等人一进来,惊动了满院的人,这里几乎是福州军政最高层的大聚会,一般的人过寿想都不要想,就算是昌文侯其实也不够这个面子。
“今日福州有大喜事。”郑里奇洋洋得意的道:“我等会议已毕,我想起陈侯今日寿辰,林帅和韩帅,还有萧按使,杨大府都说应该来凑个趣,讨杯酒吃……”
陈笃敬这才明白原委,原来是这些手握实权的大人物今天在府城开会,郑里奇原本就答应要过来,他一提议,别的人也不会反对,自然是都一起过来了,造成了眼下的轰动局面。
林斗耀是安抚使,韩炳中是制置使,职务都偏于军务,所以郑里奇以“林帅”和“韩帅”相称,而对萧赞这个巡按以按使相称,对杨世伟称为大府,从称呼就看的出来,这些人是真正掌握着实权,他们的一言一行能左右福建路的军政大事,在这些人面前,齐王和赵王这样的亲王都稍逊一筹,只能是政治上的盟友,而不是附庸,在他们面前,徐子文等人顿时是黯然失色,连被打招呼的资格都没有。
“不知道是什么喜事?”陈笃敬一边感谢林斗耀等人大驾光临,一边还得接郑里奇的话,左右逢源。
“陈侯可知道岐山盗陈于勇?”
“知道。”陈笃敬道:“我深恨此人,崇德七年海上五盗破漳州,就是此人率岐山盗为前锋,杀人盈野,使多少人家破人亡。”
“他已经授首了。”郑里奇一拍巴掌,满脸笑容的道:“首级已经挂在安抚使司衙门正门外的旗杆上了。”
“陈于勇授首?”陈笃敬真是吃了一惊,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大人物会罕见的凑在一起。
这么大的事,当然是要会议一番,最少要达成共识,怎么上奏,怎么瓜分功劳好处。岐山盗是在兵部和枢密院都挂了号的悍匪首领之一,当然不及陈于泰地位高,如果是陈于泰授首,怕是要惊动两府宰相和皇帝了。
就算是陈于勇,也是份量不轻,值得今天这么大的阵仗。
至于分赃会议,看眼前各人的脸色,大约就能明白一二,应该是福州府和提刑使司获得了最大的好处,韩炳中的脸能拧出水来,他这个制置使在盗案中没有获得好处,简直就象是丢了腰间的荷包。
倒是林斗耀这个帅臣也没有多少高兴的神色,这令陈笃敬有些奇怪。
帅臣安抚一路,不管是什么功劳或过失,都是有林斗耀一份,这就是最高守土官员的好处和弊端。
有好事,安抚使有一份,有坏事,安抚使也跑不掉。
此次擒盗斩首,林斗耀也有一份功劳在,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很高兴。
陈笃敬心中若有所悟,看来此事引发了福州府权力核心的一轮明争暗斗,估计林斗耀一方并未占到多少利益。
“除了陈于勇,”郑里奇笑道:“还有七十多名盗匪授首,首级都在城门外挂着。”
“好,好!”陈笃敬不管怎样,还是由衷的赞道:“岐山盗横行多年,官府苦无办法将其剿灭,这一次能杀死这么多人,也算是替百姓报了一些血仇。”
“正是。”郑里奇和杨世伟都是一起点头,连声答是。
陈笃敬有些好奇的道:“不知道是哪位统制领兵,这一仗怎么打的,是在岐州岛上吗?”
林斗耀淡淡的道:“事情怕是有些出于陈侯想象之外……此仗可不是官兵出战,而是南安侯世子徐子先,率牙将伏击至南安泽镇和水口镇一带的海盗,阵斩陈于勇,败二百余海盗,斩首七十余名……”
“竟有此事?”陈笃敬目瞪口呆,一时半会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斗耀叹息一声,遮遮掩掩更令人猜测,怀疑,或是暗地里嘲讽,他颇为自嘲的一笑,说道:“此前南安侯世子曾经上报过,其逃走的官庄提管李诚与岐山盗暗中勾连,藏着岐山盗赃物,可能会使陈于泰派人来攻打侯府别院和南安泽镇。此事未使本官重视,现在看来还是麻痹大意了一些,本官会上奏朝廷,自请处分……”
林斗耀当然不想上奏,一点小事朝廷不会给一路帅臣难堪,但奏折一上,林斗耀终究是脸上无关,对他进入枢密院或是政事堂的目标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但有巡按使,提刑使,还有福州知府的存在,各方势力都是彼此掣肘,林斗耀本人不上奏,别人上疏之后反会使他更加狼狈。
陈笃敬不得不做了一个安慰的动作,其无意介入权力之争,只能做出这种相对超然的表态,并不能表示太多。
郑里奇反而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官场斗争不到最后关头不会撕破脸皮,当着众人的面,郑里奇和萧赞绝不会使林斗耀难堪。
这时院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有人忍不住大声道:“南安侯世子,我还以为他只是个会写文章的孝子,不料有如此武勇?”
有内行人道:“南安侯府典尉秦东阳,是个了不起的高手。”
“看来南安侯世子很了不起,能识人用人,驭下之道了得。又能亲率部曲伏击群盗,这等胆色也是难得。”
“听说世子亲自斩杀匪盗,武功也是相当了得。”
“岐山盗少而精,武勇俱在官兵之上,看来世子明年入京袭爵,不在话下了。”
“世子是考武进士吧?看来国家要多一个栋梁之材。”
郑里奇听到这话,大为赞同,说道:“本官就要向朝廷保举南安侯世子,此事当然要论功行赏!”
其余各位大员却是神色各异,并没有人出声赞同郑里奇的话。
………………………………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祖训
徐子文向来以洒脱,自信闻名,此时俊秀的脸上也是为之变色,一向有的那种潇洒出尘的形象也是荡然无存。
这个消息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令得徐子文等人都是一时失语。
徐公达面色铁青,陈敬辅的脸上表情比吃了屎还要难受,其余的众多勋贵青年也都是神色各异,有迷惑,有惶恐,有不敢置信,也有嫉妒,羡慕等各种情绪的外在表现。
陈正志则看向妹妹,发觉陈文珺面色依旧平淡,似乎并不曾太过激动,只有他看到妹妹紧握的双拳时,才忍不住微微一笑。
不管怎样,亲兄妹间总是能发觉异样,三妹对这个徐子先有幼年时的交谊,似是一直隐隐有好感留存,到背影一文出来,三妹更是对徐子先倍加关注,到而今居然听到这样的奇事,她又怎么会若无其事,这般沉着冷静?
倒是柳自立呵呵笑了几声,说道:“看来明达真的是有所改变,有机会我真要去拜会他一次,军政之事,要向他当面请教。”
看来其是对刚刚陈敬辅的话相当不满,此时也是借机发作了出来。
听着这话,孙敬辅和徐公达等人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还好,陈笃敬满面春风的宣布开饭,把尴尬的局面给缓和了不少。在诛杀了不少为祸福建的岐山盗之后,又在自己寿辰这天迎来大量高官,昌文侯府上下理应喜气洋洋。
在众人鱼贯进入厅中准备安排席位的时候,陈笃敬很是关注的看了自家女儿几眼。
……
“南安镇的那家商行,和我们没有关系吧?”
色目商人蒲寿高穿着一袭白袍,盘腿坐在名贵的毛毯之上,用金色的小刀切割着羊肉,慢条斯理的吃着自己的晚餐。
他食用的羊肉是河套地方西羌人养的羊,肉质肥美鲜嫩,不是福建本地的羊能比。远隔数千里赶来的羊群,价值在普通本土羊的十倍以上,加上来自西洋的名贵香料烤制而成,一头羊的价格抵得上州城内一户中产之家的全部家资,而对蒲寿高来说,仍然是不值一提的小花销,压根不必放在心上。
蒲寿高身边和左右下首都是穿着白袍的色目人,大半是家族直系成员,少数是跟随多年的心腹,也是给了家族内的地位,这才有份在这间房子里陪着家主一起用餐。
不管怎样,蒲家这样的色目世家只信任自家人,也只任用自家人身居高位,管理遍及全国的产业。
蒲家在大魏已经有过百年的时间,但他们只在表面上遵守大魏律法,其核心丝毫不变,一样礼敬他们的教主,生活习惯,乃至语言都没有改变过。
“家主放心。”一个中年白袍男子躬身道:“远亲,没有实际的联系,他们用蒲氏商行的名头,也就是想沾光。”
蒲寿高慢慢放下小刀,沉吟着道:“此事闹出的风波不小,我们所图者大,不要因为眼前的小利影响到自己。那家人既然和我们无关,就不要做任何事去拯救他们,我知道他们必定会有人来求我们,但我告诉你们,任何人的求肯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心,这件事我们只有配合官府,而不是去干扰,求情。”
“是,遵循您的意志。”
在场的人都躬身低头,蒲寿高在家族内向来说一不二,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和手腕,没有人傻到去挑战家主的决断。
“那个南安侯世子……”蒲寿高又思忖片刻,摇头道:“只是小事,小人物,不会干扰到我们,不要理会他,也不必针对他,这事会自然沉淀下去,不必太紧张。”
众人微微点头,身形晃动着,象是在风中摇曳的野草。
……
徐子文回到王府时,整个人都是有些浑浑噩噩的样子。
从小到大,除了长兄是皇帝,三兄是王府嗣子,未来亲王外,他没有注意到任何与自己年龄相当的人,也从来不觉得有谁的地位和能力在自己之上。
论头脑,毅力,眼光,文才,当然还有谈吐,家世,仪表,徐子文都是向来未发觉有什么真正的对手存在。
哪怕是三兄徐子威,徐子文也并未怎么放在眼里。
若不是朝廷有宗法在,徐子文照样敢争一争王府的嗣子之位。
但这一次,徐子先给徐子文的打击实在是太沉重了,沉重的叫徐子文呼吸急促,步履却是相当的艰难。
从一个庸庸碌碌的寻常宗室子弟,徐子先用几个月的时间完成了最为华丽的蜕变!先是文章轰动福州,继尔是整个福建路,现在又在向广州,荆湖,武昌,江陵发展,徐子文已经接到不少好友的来信,都是询问周报徐子先的文章一事,徐子文对此事,既不愿想,也不愿回答。
如果说,徐子文此前还有相当的自信,毕竟白话文章登不得大雅之堂,到今天晚上,徐子文算是真正的迷茫起来了。
谁能想到,南安侯府那几个残兵疲将,带着一群流民少年,居然击败了二百多人的岐山盗,还擒斩了陈于勇?
一个悍匪大盗,岐山盗的头目,在京师兵部和枢密院都挂了号的人物,居然被徐子先带人给击败了,除了陈于勇,还有七十多颗首级现在就挂在福州府的城头上,估计最近这些日子,来府城南门外看热闹的人,必定是会不少。
徐子文想了一下那个场面,感觉有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