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天子身故,福州这里都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场面!
妇人时不时的尖叫着,男子们都神色严肃而略显紧张,似乎是在等候大事发生,又象是已经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大事,而人们还不敢确定其已经发生了。
“公子。”长随奔回来,脸上也是一脸的严肃,似是在强行压抑着跳跃和欢呼的冲动,这个魏府伴当对魏翼道:“听人说是有岐山港那边的消息,南安侯带着部下,昨夜翻越了岐山,冲入港内杀了陈于泰和他的部下,岐山盗已经被剿灭了?”
“啥?”
魏翼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长随又补充了几句细节,比如已经有船只去运送头颅,大府杨世伟第一时间赶赴岐山港,应该会在岐山核实战报。
现在最新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所有人都不能确定,天黑之前,四周最少方圆五十里范围内的人们都听到了消息,这也是福州城门外聚集了大量人群的原因所在。
陈于泰在福建路可谓是天怒人怨,这样早就该恶贯满盈的海盗头目到现在没有授首,完全是大魏军方的耻辱!
对很多福州和漳州,泉州的百姓来说,陈于泰这三个字就代表着太多苦难和仇恨,这三个字完全是浸泡在鲜血里的魔咒,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因为这个名字而家破人亡,亲人离散,直接死在岐山盗手里的人最少超过万人,这就代表着一万个伤心欲绝的家庭,而漳州之乱,陈于泰是带领蒲行风等海上诸盗的先锋,漳州城破被屠,那一次就有数万人死在海盗手中,事后数月间,附近州府组织的青壮男子都在不停的收敛被害人的尸骨,一两年内,漳州府城中只有少量人居住,一直到近十年之后,现在的漳州还没有完全的恢复元气,这都是拜陈于泰所赐。
这个人如果被押解到福州这里,断定没有办法活着进府城,甚至没有办法保留完整的尸身。
聚集在府城内外的人多半都是与陈于泰或是岐山盗有直接的血仇,在这个时代,足够叫人奋不顾身的去撕咬其身上的血肉,甚至是将其零碎斩成肉沫。
“魏燕客,燕客!”
不远处有人在叫喊着,魏翼凝神注目过去,却是周报的主编郑明远。
“郑主编。”魏翼跳下马来,拱手笑道:“久伟了。”
郑明远一脸兴奋,拉着魏翼道:“燕客,先要恭喜你,高中二甲进士。不过,眼下之事更值得咱们高兴。”
“多谢主编。”魏翼笑道:“小弟的这一点喜事,和诛除岐山盗相比,那又什么也不算了……我想郑兄拉住我,应该是有所委托?”
郑明远也是进士出身,不过是三甲,先在某县任县丞,后来感觉熬资历熬到军州同知就算前途顶点,很难出人头地,其文笔倒是相当不错,十年间从周报一般的主笔到主编,虽然不是官员,其影响力倒是超过了普通的知县,可见其当初的选择并不算错。
“燕客人生的俊秀,性格却是直爽,果然是有起错的名,没有取错的字……”郑明远也是豪爽脾气,当下笑着道:“燕客你远道而返,还未进府城,但周报急欲要登剿灭岐山盗报道,现在缺乏细节,若想赶在明天出特别刊,今夜就非得多了解一些细节不可……”
“明白。”魏翼对此事当然不会拒绝,笑着答应了下来。
魏翼距离报道上任还有一段时间,原本是要在家里多休息几天,见一见亲友,休息调整好之后再去安抚使司报道,对他这种新科进士来说,不管是主政一县还是在福州府或某军州任职都是会很快安排下来,缺额不是很多,但安抚使司会尽量安排比较清贵和重要的职司给新科进士,当然也是要视其考试的名次,加上家族的运作。
以魏家的家世加上魏翼的名次,应该是会安排一个比较好的位置,清贵,容易出功劳,也容易升迁的官职。
加上徐子先的作用也不可忽略,南安侯现在在福建路炙手可热,谁不知道魏翼与徐子先的交情,还有传言,魏家将与南安侯府结亲?
魏翼的父亲已经有传言,将至兴化军任宣抚副使,这个职位等同观察使,上州知州,算是一次相当成功的升职转迁。
在这个位置上,上至宣抚使,知府,或是一路四司的副使,均有可能。
这种转迁只有安抚使够资格做出决断,可想而知这是林斗耀对徐子先持续释放善意的一种表示。
当然地方政务错踪复杂,林斗耀在人事安排上不可能一手遮天,只能是昌文侯府等地方实权势力也相当赞同此事,这种转任可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对周报来说,魏翼欠一份人情,当初以解试举人的身份至周报能任主笔,这本身就是一种人情。
其次,事情事关徐子先,魏翼自是责无旁贷,理应走这么一趟,并且写出相当出色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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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激动
郑明远笑道:“你的文章写好,我们不会删改,立刻以特别刊登发,十天之内会被各路的报纸转遍全国,陈于泰可不是蒲家雇佣的那些杂鱼,其声名整个大魏关心时事的俱是知晓。这一篇报道,可以令南安侯再次名扬大魏,燕客你也是一样。”
“我已经无志于报业。”魏翼知道郑明远的意思,笑着道:“到时候自然算主编主笔,我算是副手好了。”
“燕客你直爽,我也不矫情。”郑明远大喜道:“将来只要我在周报,对南安侯和燕客你,都是鼎力支持。”
“上一次各家报纸收受了人家好处,在报纸上拱火,要把明达放在火上烤,也是蒙蔽了不少人,还好周报一直没卷进来,相比来说,十家小报也比不上周报这种大报。”魏翼笑道:“明达有信给我,还是很见情的。”
“当初我们不登录,有一些股东还有意见。”郑明远感慨道:“还好当初没有登,不然现在就真的是脸被打肿了。”
魏翼冷笑道:“宜将剩勇追穷寇啊,这是明达常说的话。周报既然开特刊,当然要把当初质疑的,辱骂的,嘲讽的小报都点一下名,叫他们解释一下,为什么当初会那么做。”
“可以,小事一桩。”郑明远笑道:“报界彼此打闷棍的事多了,做这等事,咱们拿手的很。”
魏翼微微一笑,报界的竟争确实很大,太祖创立报纸算是开了先河,虽然各大报纸是以登录朝廷邸抄,找卸任官员分析国策,并且登录社会新闻,文人的雅集文章,诗词为主,那些只有十几人,甚至几个人的小报要想生存,只能是拿人好处替人说话,只要不是涉及反叛之类的犯大忌的话,连天子的怪话他们都敢说。
反正报业就是要拾遗补缺,这可是太祖当年说过的话,也算是这些小报的护身符。
大报要严肃的多,虽然不是官办,但福州周报这样的报纸有很多举人秀才,或是退休的官员在其中,实力雄厚,对那些靠花边新闻和收钱卖文章的小报,历来是缺乏好感和认可。
魏翼为主笔时,和小报也打过若干次笔仗,对这等事可完全不陌生。
这时江边传来轰闹声响,似是大片的人群在发出叫喊和欢呼声,魏翼和郑明远赶紧赶过去,人群已经拥挤成一片,几乎难以抵达江边。
还好提刑使司和福建府的官吏带着大量的巡防营和府里的衙役赶过来维持秩序,今晚福州府城的城门都没有关闭,显然是官吏们也在等待着这一刻。
魏翼看到了骑马赶至江边的郑里奇,海盗也是盗案,每一次海盗犯案,提刑使都脱不得干系,陈于泰犯的事越多,郑里奇身上的压力便是越大,这一次若是陈于泰伏诛,对郑里奇来说也是去了一块心病,他当然是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在海啸般的欢呼声中,巡防营的厢军官兵们开辟出一条道路来,魏翼等人跟在郑里奇身后,也是成功抵得江边。
很多男子神色激动,妇人们已经激动的哭叫起来,不少人在咒骂之余,也是在默默祈祷,告慰被海盗们杀害的亲人们的在天之灵。
魏翼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太激动,毕竟他没有亲人死在陈于泰和他的部下手中,但当他看到一张张激动的脸庞,还有一张张激动到扭曲的脸庞时,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
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清瘦而精干,看的出来是一个很难暴露情绪的钢铁一般的汉子,黑色的皮肤,瘦弱精干,典型的常年在海上的福建人的形象,其脸部的线条如刀刻一般分明,现在其两手紧握,半跪在地上,当整船的海盗首级被搬抬下来时,这个汉子身体都不如由主的战栗起来。
当然不是畏惧,而是克制情绪到最高峰时的自然反应,这种反应和畏惧无关,只是尽量在克制自己。
魏翼的身体都差点儿跟着颤抖起来……他难以想象这个汉子遭遇过什么事,他也不愿意去想象。
当整筐的人头陆续搬抬下来,整个江边都被装人头的筐子堆满,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在江边弥漫开来,人头都是面色狰狞,这倒是不奇怪,被砍下人头的那一瞬所有人都是面目扭曲,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一筐一筐的人头陆续被搬抬下来,很多人焦急的打听着是否有陈于泰的首级……人心就是这样,虽然自家的亲人可能死在一个不知名的海盗刀下,但既然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一切罪责当然都得算在陈于泰一个人头上。
“陈于泰的首级还在岐州港。”一个府衙的押司官大声道:“大府明早回福州府城,到时候会带着陈于泰的首级回来,南安侯和岐州知州吕问贤一起到府城,至安抚使司当面验看首级……”
人群中更是嗡的一下,很多声响一下子爆发起来,不少人直接嚎啕大哭,甚至是激动的不能自己。
“南安侯真是我福建路罕见的豪杰。”
“先杀陈于勇,再击败几千匪盗,上任不到两个月就斩了陈于泰,难以想象。”
“此前还有不少人质疑他在岐州争权夺利,不将心思用在诛除岐山盗之事上,现在可见南安侯是在暗中布置,可笑那些人真是小人之心。”
“可不是?我早就说过南安侯不是那般人。”
“宗室中要么膏粱子弟,要么就是罕见的人杰,南安侯是齐王之后最有能耐的宗室,也亏得人家一直将百姓之事放在心上的宗室,那就更难能可贵了。”
“齐王之后又有南安侯,我福建百姓还是有福。”
“现在天下有大乱之像,惟有我福建路不仅无大事,还剿平了为祸多年的巨盗,真是我等福建人的福气。”
“也不尽然……”有人疑惑道:“陈于泰身后可是有颜齐,刘旦,蒲行风,到时候巨盗前来,可是十几万人的规模,漳州被破,福州也未必平安,要是真的把大盗惹过来,也是天大的麻烦。”
“什么昏话。”这种论调在这个场景显然不合时宜,有人大怒道:“人家上你家烧杀抢掠,你说他身后有更厉害人物,有人击杀了这强盗,你反说他引来更厉害的,这是哪家的道理?就算没有蒲行风几个,陈于泰祸害我福建路岂又少了?”
“说什么昏话!”有人振臂挥拳,怒道:“谁说的,俺要揍他一顿。”
说话的吓了一跳,顿时走避了开去。
魏翼也是轻轻摇头,任何时候都不乏浇冷水,说昏话的存在,这等人也不必去理会,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公道在多半的时候自在人心,有时候错误的舆论和做法看似占据上风,其实只是多半的人处于沉默的状态而已。
当这种时候,正气上扬的时候,说不合时宜的蠢话不仅不会被人赞同,被人揍了也是纯粹的活该了。
码头上混乱异常,连带福州城里都是到处有叫好声和哭泣声,魏翼踏上一艘小船的时候,城中已经有人在放爆竹,也有很多人就在码头和江边点燃香烛,燃烧纸钱,祝祷着死在海盗手中的亲人,他们的大仇已经得报,可以安心重新投胎转世做人了。
魏翼的眼角有些湿润,感觉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意,心里也是渴欲赶紧见到徐子先,他要知道好友是怎么完成这样的壮举,他想着能早点听徐子先亲自说这件大事的细节,然后狠狠的夸赞好友一通,接下来要和徐子先举杯共饮,替徐子先庆祝,经过这件事之后,徐子先在福建路的地位已经是牢不可破,加上诸多盟友的帮助,短时间内掌握更大的权力也并不是难事。
魏翼将要任官,原本他的成就比徐子先要大的多,实权官绅之后,家资颇丰,徐子先还往他借过钱,他还记得徐子先开口时的模样,有些窘迫和难堪。
才隔了不到一年,现在的徐子先却是已经将魏翼和徐行伟远远甩开,落在身后老远,三人的地位已经发生了极为明显的变化,在此之前徐行伟的家族已经告诫其要紧跟徐子先,魏家由于是官绅世家,说话不会那么明显和浅薄,但态度也是相似,只是略有一些矜持而已。
魏翼估计,这一次事情之后,怕是家族中的长辈提起徐子先时,也不会称其名字了,而是会以爵位相称。
尽管徐子先尚未完婚,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在很多大家族里不要说掌握全权,怕是连发声的权力都没有,可就是这么一个后生,掌握了南安侯府的全部权力,并且持续的战胜强敌,从几十人对抗二百岐山盗开始,到击败蒲家势力,在京师斩杀大参,回到福建两个多月就又斩杀了作恶十多年,横行不法十多年,欠下累累血债的陈于泰也终于授首伏诛,这样的丰功伟业,委实叫人难以想象,也是有一种风云激荡,英雄应时而出的想法。
和魏翼持相同看法的人必定会很多,以后徐子先在福建路的地位,势必会水涨船高……
怀着种种乐观的看法,魏翼踏上一只小哨船,浆手们划动船浆,奋力向岐州港方向而去,报馆对这些水手都出了重资,天黑之后江上行船当然有风险,为了抢第一时间的稿子,报馆也是投入了重注。
对魏翼当然是不讲钱,人情和政治才是魏翼或魏家最想要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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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流水不腐
天黑过后很久,齐王和郑里奇,萧赞等人俱都到城门附近验看了首级之后,齐王和众多福建路的大员们才分头折返各自的府邸。
虽然陈于泰的首级要明天才能被杨世伟和徐子先亲自带回来,但岐山盗全部覆灭已经是不可移的事实。
有一艘战舰和三百余人的海盗逃走,有一半多是泅水而渡,齐王已经以福建路大都督府大都督的名义发出军令,兴化军和漳州一带的驻守厢军出动,当地的官府要派出民壮至海边和江边巡查,发现海盗可以就地擒拿或格杀,务必不叫一人漏网。
同时派船只出海,至泉州和澎湖一带,谕令驻守的水师沿岸和在大海中派出船只巡航,发觉逃走的海盗战舰立刻剿灭,仓促逃走的海盗不会有多高的武备,人手也不足,只要能在海上发现当然就能将其消灭,前提就是在这个时代的茫茫大海上,发现一只海盗船的机率会有多高而已。
郑里奇和后来赶过来的林斗耀对徐子先当然是不乏赞美,这件事终于也是能叫林斗耀沾光,可以弥补一下去年江滩之战时其损失的威望。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南安侯府是齐王的宗室一脉,和林斗耀不仅没有什么深厚的交谊,反而有过争斗与不和。
但政治便是如此,既然林斗耀现在与徐子先已经和解,这一次的战功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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