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上站满了人,从吃水的深度看的出来,这艘船基本上是空船,可能是带了货在漳州港或泉州,福州港口卸了货,然后顺江而上,到南安这边准备停泊办货。
由于南安码头和仓储区已经投入运行,很多放空的船只直接顺江而上几十里,在这边停泊等着装货。
也有从建州江面过来的,在这里卸货,等候凑齐货物一起装船。
或是从饶州,汀州,建州,邵武军,兴化军有商人带货过来,存储在仓库里,还要往衢州那边带货过来。
不要看只省了几十里路,对很多商人来说其实是方便了很多,节省了时间和转运货物,保管不便的诸多难题。
南安这边近建州,建州以瓷器铁器闻名,还有汀州和浙西的衢州,江南西路的饶州更是瓷器的转运中心。
以往商人们进货,都是在各处买得货物,分门别类的运送到港口,中小商人要来回的倒腾,海外的大商家更是如此。
南安的港口码头和仓储区,等于是在江边多了一个大型的仓储基地,外来的商人可以不进福州,直接办好货物,补充食水,放洋出海,省了很多层的手续麻烦。
码头区在二月初正式开改,虽然徐子先不在,但李仪,林定一等人也可以代为主持此事,放了几万响的鞭炮之后,南安港口正式开放。
这个时间正好是年后贸易的恢复时间,很多外来的商人不过春节,但大魏的百姓和工人,包括大魏本土商行都是要过节,二月之后人们从春节时期的懈怠期恢复过来,百业俱兴,算是初夏时贸易高峰期之前的一个小高峰,商人云集,贸易量剧增,徐子先临行之前,也是早就有所交代,一定要赶在三月之前开放港口,李仪等人,也算完成了嘱托。
到二月下旬时,港口码头和仓库区已经相当热闹,由于货物极多,光是搬运工就有数百人之多,连带着附近的酒楼和小饭馆的数量也是激增,林林总总开了过百家之多,每到午时饭点,整个码头区都是弥漫着饭菜香气。
大船接近,港口中划出来几艘小船,四浆或是八浆,水手们的动作相当娴熟,靠近大船之后抛上绳索绑缚固定,将降下主帆的大船往停泊点方向牵引过去。
船头处站立着十余人,多半是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多半人留着长发,束巾长袍,是汉人打扮,也有少量人剃了头,留着短发,身上是怪模怪样的袍服,是西洋那边的土著人的打扮。众人当中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隐隐然是众人的核心,各人都是簇拥着他而站立着。
各人都是冷眼看着这个刚出现的港口,看到人烟稠密,来往商人不绝时,一个中年人笑道:“大魏的宗室也能主持出这样的买卖生意,眼光倒是还算不错。”
“听说徐子先和我年纪差不多大。”青年男子沉默半天,突然道:“看来也算个人才。”
“他当然不能和世子相比。”众人听这话都不以为然,有人道:“世子现在主持国中大计,千百万人信任仰赖世子,一个普通的大魏国侯,虽然是上邦宗室,又如何能与世子相比呢?”
“是么?”青年苦笑一声,说道:“如果我真的有你们说的那么好,为什么微服潜行至此?我们现在就不要自视太高了!”
众人皆是默然,此前开口的中年男子面露愤然,说道:“其实我国已经奉大魏为宗主国,可惜大魏现在国力孱弱,护不住咱们,早知如此,还不如一直自强自立。”
“若是与三佛齐结盟如何?”
“他们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了。”
“破局之法,还是要大魏支持。”
“大魏现在困于东胡,北方残破,我们又不是没有亲眼见过?大魏水师的力量,连和我们相比都差远了,怎么和满刺加还有天方国比,蒲行风等人,已经完全不将大魏看在眼里了。若不是王直要内附,大魏自身的海域都保全不了。”
青年人听的心烦意乱,这些话题一路上不知道争吵了多少次,但始终不得破局之法,此次他们事隔两年再度来到大魏,主要是想见一见主持福建路大都督府的齐王和赵王,再见林斗耀等地方大员。
到了福建之后,才知道福建的政局已经发生了变化,林斗耀灰头土脸,韩炳中已经停职待罪,随时会被逮拿或直接免职,赵王和蒲寿高也是相当狼狈,齐王一派掌握了主动,最关键的还是推出了南安侯徐子先这个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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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兰芳来客
这些变化对这艘船上的人来说只是徒增烦恼,最要紧的是他们希望能说服福建路的大魏显贵们,加强水师,肃清海盗,对蒲行风和天方人施加压力,进而影响到西洋各国的局面。
眼前这青年叫罗方伯,其曾祖一辈从漳州移民至西洋,白手兴家,在当地先是与大魏这边的商人进行贸易,后来长留西洋,替国内的商人看守和代卖货物,很多移民在一开始时并没有移居的打算,从西洋到大魏福建路,来回要几个月的时间,每年周转运送货物如果无人对接会很麻烦,于是除了少量的贫民活不下去主动移居海外之外,大量的商人和相关的人开始被迫或主动的留在当地。
东洋和西洋就是后世的菲律宾和印尼,马来地区,被统称为南洋,或是分为东洋或西洋。
二百多年下来,加上从唐末时就开始有贫民百姓下南洋谋生求活,东洋和西洋地界已经有两个汉人所立的国家。
还有几个小势力,也是汉人所立,或称国主,或称元帅,地盘小,有的就在群岛之上,甚至就是变相的海盗,那自然不值一提。
眼前这伙人就是自来兰芳国,其国主不称皇称帝,亦不称王,对外称大统制,对内称国主。所以在百年之前立国之后,向大魏上表请求内附,大魏虽未同意,却是视兰芳国为藩属国之一,也是三年一贡,来往不绝。
传至如今一代,国主罗玉章病重,日常不能理事,所幸世子罗方伯精明强干,年轻有为,兰芳国内未曾内乱,并且持续保持着与大魏等诸国的贸易,国家相当繁荣昌盛。
待满刺加兴起,经营起马六甲城,控制了海道水域,颁依了天方教,算是天方国的铁杆盟友,其国势渐强,苏丹开始攻击大魏广南东路人梁道明建立的后三佛齐王国,三佛齐与安土纳岛上的张杰绪所立的安国,还有兰芳国等汉人势力交好,彼此声气相连。兰芳国位于婆罗洲,三佛齐在苏门达腊,安国就在安土纳岛,势力最弱,而满刺加控制着马六甲,与莫卧尔,天方等诸国俱信天方教,与信奉佛祖为主的汉人诸国势不两立,在天方国的支持下,满刺加国力渐强,三佛齐渐有不支之势,加上蒲行风等海盗势力经常扫荡汉人诸国沿海,骚扰诸国贸易渠道,十余年间,兰芳和三佛齐诸国日渐衰弱,已经有朝不保夕之感。
双方交战的焦点,还是在马六甲城的归属之上。
罗方伯此行,就是想建言大魏重建水师,打击群盗,兰芳国虽然国势大不如前,但在造船,水师人员和财力上,仍然可以对大魏提供相当大的帮助。
兰芳国人口六百余万,汉人占一半人,土著有一半人,在满刺加压力加大之后,土著渐渐难以管制,国内力量虚耗浪费很多,而大魏人力充足,只是朝廷过于关注北方防边,对海防不怎么放在心上,在罗方伯看来这也是相当危险的情形,大魏一年的财赋收入,过半是依赖对外贸易和与之相关的产业,一旦诸盗在满刺加的支持下形成规模,断绝大魏的对外贸易,这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可惜的是,这种论调被大魏君臣认为是兰芳国为了自救的危言耸听,哪怕是福建这里,齐王虽不反对,但表示爱莫能助,水师的建立扩充需要中枢的意志,主要来自于天子,连两府也对此事无能为力。
韩钟虽是权相,但在这等大事上还是得听从天子的意志,北伐之事就是明证。
韩钟能除刘知远,但真正的国朝大政,还是得听天子的。
天子舍不得掏钱出来重建水师,别的人说什么也是白搭。
此次福建之行,罗方伯等人更是感觉到了大魏的虚弱,此前的那个雄霸天下,诸国敬慕的中华上邦,已经是一个千疮百孔虚弱之极的巨人了。
沉重的赋税,骄奢的官员,虚弱的武备,四处空虚的边防,回想起百余年前兰芳国的前任统制和官员们笔下记录的大魏,几乎是要被人认为是天方夜潭。
虽然天方也在衰弱,与泰西诸国隔几年就要大打一场,在海上的地盘也被泰西诸国侵吞蚕食,但天方还是横跨诸大洲的庞然巨、物,其骑兵,水师,俱有可观之处,财力储备上,天方更是远在大魏之上。
特别是天方在南洋海面扶持出满刺加,此外还有莫卧儿,帖木儿汗国等诸国为翼,其国势之强,其实远在大魏之上。
大魏其实就是东亚霸主,在南洋海面上曾经有过强大的水师,影响深广,但现在如潮水退去,影响力只存留于大陆之上,而且四面受敌,国势渐衰,天方也不如此前之强,但其影响力之大,国力之强,仍然不是大魏可以比拟。
也怪不得天方商人前来大魏时,有着强烈的自信和鄙夷感,就如大魏强盛时,魏人前往那些蛮夷小国时,也是有强烈的天朝上国的自信,鄙视当地的土著,两者的感觉其实相同,并无实质性的差别。
罗方伯心烦意乱的道:“南安侯回来没有?”
既然知道徐子先也是福建路的政治版图中的重要人物,罗方伯当然是希望能见一面,徐子先的任命已经下来,同知岐州,防御使,都知寨,加上南安团练,世袭国侯,食实封六千户,从这一系列的任命下来,足可证明徐子先是福建的实权人物,最重要的是,据传徐子先与左相韩钟联手除掉大参,在宰执中有左相和右相两个盟友,光从这一点来说,其比齐王还重要的多。
“已经出海二十余天了。”有人答道:“朝廷的任命从陆路下来,十多天前就到福州了,算来南安侯也快了。”
“那我们到岸上等罢。”罗方伯断然道:“不见一面,总是不太甘心。”
“南安这边的小船倒是不少。”在港口妥帖的服务之下,来自兰芳国的帆船顺利入港停靠,众人感觉到船身微微震动时,小船已经脱离帆船,另外又有多艘浆船迎到江中,那里又有帆船前来靠港停泊了。“南安侯看来是一个重视贸易的人。”罗方伯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前的情形确实是说明了这一点。
倒不是说福建路的官员不重视贸易,毕竟对外贸易是大魏太祖开国之后的国策,而且大魏也确实从对外贸易获得了海量的财富。
每年从泉漳福和广州江陵等诸多港口,直接收取的贸易税额就有六百多万贯,加上从各家商行,工厂抽取税额,直接的赋税超过两千万贯,占大魏每年的税赋五分之一还多。
加上贸易发达使商行众多,内部贸易发达,工商发达,直接和间接受对外贸易影响的人群,和在其中抽取的赋税,同样也是天文数字。
但就管理来说,大魏基本上能做的就是做到有充足的税官,服务是谈不上,根本也没有这种意志,只是管理和治安这两样,做的也相当不足。
港口破旧残败,也没有官府安排的接港人员,官员只负责核算货物,稽查走私,海盗,其实就治安这一块也很差,很多盗贼瞄准的就是海外来的商人,很多外来的商人必须雇佣大量的护卫就是显明的例证。
大魏也只能尽量做到不使大量海盗来袭,但前几年漳州被攻克一事显然是打了大魏朝廷的脸,此后数年也没有办法讨回这个场子。
而南安港这里不同,未靠岸就有小船在江中巡逻,执矟按刀的将士在两岸来回巡行,这给人强烈的心理暗示,这里相当安全。
另外靠边就有小船接引,全部是南安团练派的船只,也是令人感觉有些意外的感动。
上岸之后,已经有吏员过来,将船只和船上人员登记在册,吏员意外的温和客气,除了护卫方面由南安团练负责外,港口的货物储存安全,也是由南安团练接手。
再有消息传递的服务,吏员送上一本小册子,都是建州到饶州和衢州一带的物价情形,大约都是三五天内的最新消息,对很多要备货的商人来说,这个消息也算是及时雨,经过多次印证之后,南安港提供的消息大致准确,不会有太大误差。
另外在饮食,入住等诸多方面,也是相当详细,总体来说,比较大魏朝廷负责的泉州港,南安港这里的服务可谓是无微不至。
纵然不能夸张到使客人感觉宾至如归,还要给团练捐和仓储费,靠港停泊费等若干使费,总体来说还是叫人相当满意。
岸边停泊的小船也是不少,有单桅加八浆的大哨船,也有单桅无浆的小船,也有无桅四浆或八浆的小哨船,更有水艍船,龙灵船等诸多几十米长的大船。
只是这些船只多半残败,还有不少损毁的不成模样,若干水手工匠正在岸边修补,敲敲打打的好不热闹。
“听说这是南安对蒲家一战的俘获。”一个兰芳人有些不屑的道:“大小船只过百,加起来也没有咱们这一艘船值钱,南安侯还是当宝贝一样,这家底也太凄惨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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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返回
罗方伯等人乘坐的是大帆船,长宽比是四比一,由船首斜桅,前桅,主桅和后桅组成,船身自然的向一侧倾斜,易于吃风,后桅挂一大片三角帆,用来吃风和调整船身,有时候大船吃水超过五百吨的话会加装一个后桅,被称为第四桅。
这是泰西那边传来的船只式样,航行更远,更容易加装火炮和装运货物,所以一出现就完全淘汰了风帆和浆船并用的局面,而大魏这边的传统式的硬帆帆船,虽然更稳定,但船身平阔,不利远航,福船只能沿近海顺洋流抵东西洋,最多到达马六甲,再远的话就得组织相当大的远航船队,如泰西人或天方人那样,一艘或几艘帆船就能远航万里,福船根本办不到。
硬帆也比软帆要落后的多,不易调整,对抗大型风暴相当吃力。
在二百年前,泰西和天方还是以大型浆船和近海贸易为主,不到二百年间,他们的足迹已经开始踏足天下所能至之所,而大魏却越发落后了。
“我倒是看的出来,”罗方伯道:“南安侯对他的水营也相当看重。”
众人对这个判断倒是相当赞同,眼前的船只对兰芳人来说就是一堆破烂,毕竟这群漳州和福州人为主的移民是从海上贸易起家而后移民,他们现在也和天方人贸易,倭人,吕宋,暹罗,占城,真腊,这些国家和地区都是他们的贸易往来对象。
由于要对抗海盗,兰芳和三佛齐的水师力量也不弱,只是受限于人口和国力,他们最多能组织起勉强对抗一两支海盗的船队,当满刺加国的水师配合海盗来袭时,他们就相当弱势,甚至是被动挨打了。
眼前的船只虽然相当破烂,很多小型的近海哨船,南安侯徐子先明显还是视若珍宝,一大群人在港口旁的停泊区修修补补,干的热火朝天。
“诸位自兰芳来?”孔和负责港口的日常管理,看到船只空空如也,倒是有些惊诧。
“我们是奉命来大魏勾当公事。”一个兰芳官员笑着拱拱手,说道:“已经见了齐王,赵王,还有安抚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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