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玥笑:“可是谢小姐方才可没有提过告知官府,而是一口一个主子奴婢。”
“那……那是我记错了!”谢茵华有几分吞吐,“我被你们一路押进来,已经被吓坏了。”
她看着东陵烁明显冰冷的眼神,忍不住害怕起来,低声道:“六哥哥,我也不是故意杖杀她的,都是她摔了玉佩,我是最珍视六哥哥的。”
然而东陵烁连回也不回,只静静等着楚南玥的开口。
尽管一开始楚南玥就没有抱有让谢茵华被重罚的期望,但她也不想就此让此事如同未发生一般。
于是楚南玥道:“谢家已呈上文书,是谢家晚了时辰,还是衙役疏忽,这我不想再多做追究。谢家嫡女谢茵华杖杀侍女一事,衙门也不予追究谢茵华的过错。”
语毕,谢茵华得意地站了起来,而堂上啼哭的两位老人,则颓丧地瘫在地上,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只听楚南玥平静地道:“但主子虽糊涂,下人更糊涂。当日负责行刑的谢府下人,未尽到提醒主子的责任,盲目杖杀侍女,其罪当罚。就罚杖杀侍女的下人,每人杖打五十大板吧。”
听到惩罚,谢茵华不由用眼睛瞪着楚南玥,而楚南玥回望过来的冷峻的眼神让她浑身一凛。
谢家必须有人替了她的罪,若不责罚,只怕楚南玥不会善罢甘休。
思忖至此,谢茵华果断地闭了嘴。
楚南玥回望向地上跪着的二位亲属,眼神带着悲悯,缓缓道:“侍女服侍谢家数年,即使犯错,也有劳苦之功。更何况她的二位至亲,本身没有任何过错,却被谢家连带驱赶出府。既然二人已经年老,没有任何谋生能力,谢府必须给他们赔偿,一来作女儿丧葬之费,二来给他二人养老。”
谢茵华放低了声音:“好,这些我都认下了。”
谢茵华虽不服气,但为了谢家名声,只好认了楚南玥的惩罚。
她没有忘记伯父从前对她的叮嘱,经此一事,她也不敢再劳烦伯父,只好自己拿出了一百两银子,尽数赔给侍女亲属,权作丧葬以及老人养老之费。
而此时衙门外,谢家的人已经来接。
东陵烁虽望见了谢家的人,却始终端坐在堂中,未曾去见一面。
谢茵华走后,楚南玥又派了专人,妥善帮助侍女的亲属进行临时安置。
幸而有了银两,日后生活也算有了出路。
一切处置妥当后,楚南玥这才闲下来,也才望见东陵烁一直未走,正情绪复杂地望向自己。
“六殿下可还有事?”楚南玥疑惑地问道。
自从自己在堂上说完了话,东陵烁的眼神就一直不对。
“抱歉。”东陵烁垂眸道。
他的语气里,带着极其厚重的愧意,他自己也像是因此被压得喘不过来气。
“你这是……”楚南玥话只说了一半,便沉默下来。
不必多问,他必然是因为谢家。
“楚将军如此聪明,大概也看出来了,那墨迹都还未干,是人匆忙写下的吧?”东陵烁唇角一抹苦笑。
见楚南玥依旧不做声,他便继续道:“楚将军原本分明能定下罪,却因为谢家的权势,不得不改了意思,楚将军即使不说,我也知道。”
他知道楚南玥一向正直,京城如今的风气,她必然是看不惯的。谢茵华对她的敌意,她也不会感觉不出。
“其实我已经达到想要的目的了,六殿下又何必忧心?”楚南玥笑。
看着东陵烁紧皱的眉宇,她继续补道:“说到底,侍女的亲属需要的就是一笔赔偿。他们无依无靠,最初也没有因为女儿的死亡告到官府。之所以后来闹起来,也是因为谢家冷血,断了他们的生路。”
侍女之死,在高门大户之中都不会引起多大波澜。谢家唯一有可能介怀的,只是侍女亲属来衙门喊冤,担心有损谢家清誉。
所以一开始,楚南玥就是想为他们光明正大地要一笔赔偿。
只是她没有想到,谢家暗中动手会如此之快,甚至为了给谢茵华开罪,而派了人在衙门内部周旋。
“谢家冷血……”东陵烁口中重复着她的话语。
那样没有波澜的语气,让楚南玥一时难以判断,东陵烁对于谢家,究竟是何种情感。
“以谢家如今的权势,或许一条人命真不算什么。”东陵烁仿佛自嘲般笑道。
楚南玥明白了,东陵烁与谢家,大概是一种无奈的牵绊。
楚南玥想了想,终究是抿唇道:“六殿下不必介怀,其实我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京城中如此做法的,也不止谢家。”
她看向东陵烁,东陵烁眼里依旧是一片寒凉,就如同蒙上了霜雪。
“六殿下很为难吧。”楚南玥不由道。她该是疑问的语气,但脱口而出时,带着一种笃定。“但身在其位,便该做好自己的那一份事,其他的,多想无益。”
楚南玥之于楚家,纵然是断了关系,再不来往,朝中也总有人私下非议,暗指楚南玥的背弃。
东陵烁之于谢家,因为皇后的缘故,是剪不断的血缘联系。这恐怕比她更甚。更何况,谢家作为皇后本家,对东陵烁的助力。
这并非切实的一句关怀,但东陵烁的眼神微微变亮。
“楚将军教会了我很多,今日也是。”东陵烁温声说道。
………………………………
第六十一章 这已经是难得了
“是六殿下过谦了。”楚南玥神色未改。
或许东陵烁比她更难明白那些道理,但那只是因为他少了楚南玥这样的经历。
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将一切都看得清楚,心思无比澄明。
楚南玥望向东陵烁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眸,从中感觉到了太多的情绪。
她猛然想起,上一世偶尔听闻的东陵烁。他与齐王和禹王争斗极凶,那时齐王日渐得势,禹王现出颓势,那么东陵烁呢?
他既然能在争斗中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岿然不动,便不难猜想前世的权力争斗结局中,东陵烁至少不会是输家。
可是一切又都改变了。
楚南玥未察觉到自己无形中皱起眉来。她的重生势必会打破从前的走向,尽管她一直不愿牵涉太多事,但各方势力都很难不注意到自己。
“楚将军。”东陵烁唤道。
楚南玥缓过神来,看着目光清明的东陵烁,东陵烁回望着她,眸中带着暖意。
“我从前还担忧,楚将军会不会觉得身在朝中难以适应,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东陵烁笑。
楚南玥知道他是在夸赞自己,不否认,也不肯定:“或许只是像重生的鹰,经历了褪羽拔喙的痛苦,自然也就学会了飞翔。”
东陵烁默默点着头,貌似明白了楚南玥的意思。
然而只有楚南玥一人知道,她是真正重活一次,经历万千真实的苦痛。
几日后,青霜打听到,侍女亲属已将侍女妥善安葬,侍女的二位血亲大概是不敢在京城继续住下去,已经拿着那笔钱回了老家。
楚南玥原以为,谢家之事就算过去了,可从张崧那里接到的皇后懿旨,却提醒着此事未完。
张崧显然只是一个传话的,不了解其中的情况,而因为此事涉及皇后,他更不敢多问,只将懿旨给了楚南玥后,便直接走了。
青霜看楚南玥过于平常的眼神,忍不住着急:“将军,您难道不担忧吗?”
“忧惧又有何用?”楚南玥反问。
皇后本不能这样召见大臣,但楚南玥是女子,皇后是以找楚南玥说话为理由的。
“那将军不如推了吧。”青霜想了想道。
青霜她也能明白,楚南玥动了皇后的谢家,尤其是动了谢茵华,肯定是让皇后生了气。
“推不得。”楚南玥道。“用这样平常的理由找我入宫,我若是不答应,便是我无礼轻慢。”
皇后的面子,谁人敢拂去?
楚南玥心中虽已百转千回,但并未表现,她特意挑了件得体且轻便的衣裙,而妆容却是素雅的。
青霜陪着她入了宫。
轿子在宫中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换上楚南玥与青霜以步行而前,往坤宁宫而去。
“楚将军,请吧。”坤宁宫的太监说道。
楚南玥迈入坤宁宫宫殿,就觉得颇有点赴鸿门宴的意思。
她进入主殿屋子里,看见皇后一身雍容华贵的风袍,端坐在椅子上,而身旁紧挨着坐着的,正是谢茵华。
“末将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楚南玥跪下行了礼。
皇后并未多做为难,很快抬了抬手:“楚将军快起来吧,赐座。”
楚南玥一点点站起来,只听见谢茵华发出一阵嘲讽的笑来。
“姑母,你瞧她方才的样子,真真是没进几次宫的人,连宫中礼仪都如此生疏。”谢茵华道。她自幼入宫,看着其他人有种天然的优越之感。
楚南玥淡然坐在椅上,并未有怒意。
宫廷礼仪她确实不熟,但方才她所行的,自认没有丝毫错处。若真要找出点什么,那就是动作略显僵硬,不如谢茵华那样的自然熟练。
皇后似乎也觉得谢茵华的话语不够大气,轻声斥道:“华儿,少说几句,今日本宫是找楚将军说话的,她不必那般拘礼。”
见谢茵华老实了些,皇后才再度向楚南玥开口:“楚将军,你如此聪明,应该也猜得出我今日找你来的意思。”
“末将知道。”楚南玥回道。可她不知皇后这样并不明说,她又该如何接话,只好沉默着不出声。
只听皇后终于带着些疚意地道:“其实谢家出了这样的事,大概也有本宫的一份责任,那死了的苦命人,听说你妥善安置了她的家人,这样很好。”
看来谢家已将消息传到了皇后耳中。
皇后的语气里带着并非假意的关怀,也并没有什么趾高气扬,让楚南玥一时愣住了。
她开始思索,或许皇后与谢家的其他人,根本上是不同的。
楚南玥原以为等来的是一场兴师问罪,但没想到是皇后的体恤。她甚至觉得,关于谢家,过早入宫的皇后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了解。
谢茵华想必也是吃惊居多,正疑惑地望着皇后。
只听皇后继续道:“谢家人丁众多,难免照顾考虑不周全。华儿年轻,不会管教手下的人,这才让那下人失手打死了人。华儿方才跟本宫说,她很后悔。”
终究是有了维护谢茵华之意。
楚南玥听出她的意思,反而觉得心中一阵放松。
在谢茵华与谢家的添油加醋下,皇后依然能不忘关怀一句侍女的生死,这已经是难得了。
楚南玥知道,皇后本质纯善,却过于看重亲缘,谢家即使是出了小事,她也不可能不过问一二。
“皇后娘娘,此案已经了结,娘娘不必牵挂。那侍女的家人也已经离京,身上钱财足够他们生活了。”楚南玥回道。
“嗯,这些本宫都已经听说了。”皇后点头,“本宫也已经命人给谢府传了懿旨,让他们用心管教府中下人。”
“皇后娘娘圣明。”楚南玥道。
谢家一步步壮大,其中有多少皇后的助力。皇后这样洞察着谢家的一切,一个案子就让她如此悬心。
楚南玥心里感慨颇多,可又深知,谢府出的事,症结却又都不是在下人的身上。
皇后离谢府太久,虽一心牵挂,看到的却只能是表面。殊不知就如谢茵华的案子,真正有罪的是谢茵华,而不是那个行刑的下人。
………………………………
第六十二章 本宫为楚将军做主了
“本宫今日找你来,其实并非只为了这件事。”皇后道。
楚南玥看见了那道视线,皇后是带着深意的探究。
“听说楚将军,与六殿下曾共事一年?”皇后开口问道。
“正是如此,六殿下在军营历练,正巧与末将同在主力军队。”楚南玥回道。
皇后笑得柔和:“烁儿到底历练太少,那时他常给本宫写信,信里偶尔提起军中生活,也说起他认识的几位将军,其中便有你。”
说着,皇后停了下来,像是在打量楚南玥的神情。
楚南玥只是愈发低垂着眼眸,回道:“末将只知领军打仗,若那时对六殿下有什么疏忽怠慢之处,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本宫没有怪你。”皇后忙道,她试图换了个说法,又问起楚南玥:“楚将军,本宫是想多了解些烁儿在军中的事。你既然与他同在军中,想必关系很好吧。”
皇后言语里带着试探,楚南玥漫不经心地扫过谢茵华时,看到谢茵华也表情紧张地听着,也就将皇后的意思明白了大半。
楚南玥显出惭愧的神情,缓缓道:“末将实在惭愧,辜负了皇后娘娘的厚望。在军中时,末将心系一场场战役,与众位将领的关系倒是没多在意,娘娘如今问起,末将都不知如何回答。”
这倒也是实情,那五年军旅生涯,对于楚南玥而言,每一年都没什么不同。最后一年来到军营的东陵烁,其实也没有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象。
对面的皇后闻言,倒像是松了口气,看着楚南玥的眼神多了一点柔和。
难道真的是她想错了?皇后多了迟疑。
烁儿和她说过,楚南玥是他的同僚,二人没有那样的关系。
二人自回朝来确实很多往来,但那也是政务上的事,其中不少还是皇帝交代下去的。
皇后看着楚南玥神色波澜不惊,谈起东陵烁时,眼里也没有那种小儿女之态,倒真像是自己误会了楚南玥。
“楚将军不必如此介怀,本宫也不过随口一问,若楚将军没留意到,本宫日后去问其他将军,也是一样的。”皇后笑道。
“是,皇后娘娘。”楚南玥微微颔首。
卸下心中顾虑的皇后,此刻回望着谢茵华,拉住了谢茵华的手,又向楚南玥道:“楚将军觉得,本宫的烁儿如何?”
“六殿下为人正直,行事稳重,末将佩服。”楚南玥朗声道。
“那你觉得华儿呢?”皇后接着轻笑问道。
楚南玥微顿一下,自知若照心中所说,多半惹来皇后不快,便捡了客套话,道:“谢小姐是谢家嫡女,何等尊贵,自然是京城中一等一的贵女。”
谢茵华闻言愈发得意,只听皇后似乎是感慨许多,又认真地道:“他们年纪都不小了,若不是烁儿那时去了军营,或许已经和华儿……”
皇后之言并未完全说出,已被谢茵华红着脸阻止:“姑母!在外人面前,何必说这么多?”
为了东陵烁,她愿意一直等着,东陵烁去了军营后,众人皆说她年纪已经到了婚嫁之时,劝她择其他优秀子弟婚嫁。
可她已经认准了东陵烁,这辈子必然是非他不可的。
也果然,让她将人等了回来。
楚南玥静静听着,并未再开口。谢茵华的话虽然刺人,倒也是实话。
谢家的姻亲关系,皇后和东陵烁,谢茵华是血脉相连,自己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当然算是外人。
皇后在楚南玥面前说起他二人,楚南玥自己也觉得隐隐尴尬。
正当楚南玥准备寻个借口早些离宫时,皇后像想起什么一般,向她打听着:“楚将军,也别怪本宫说话直白,听闻楚将军代兄长入军五年,如今已经十八出头,虽有着军功傍身,但既然身为女子,也该早早为自己打算一番,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楚南玥知道皇后此言并无恶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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