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接过来,仔细观看,竟然是一封信!
是写给汤和的,落款有两个字:邓镇!
这个名字让柳淳都有点吃惊,怎么会是他?
邓镇没什么名气,可是他爹却是大大有名,就是宁河王邓愈!
邓愈死后,邓镇袭爵,被封为申国公。
也是淮西二弟子弟,只不过因为他爹死得早,相比其他人低调了很多。但是低调归低调,好歹也是国公,很有份量,可邓镇摊上了一个倒霉的事情,他娶的媳妇是李善长的外孙女!
换句话说,他是李善长的外孙女婿!
老朱在柳淳还没入京的时候,就不断敲打李善长,邓镇受到牵连,早早被解除了兵权。
在历史上,邓镇在李善长被处死后,也受到牵连,丢了性命。
可由于柳淳的参与,朱元璋为了教导朱标,让他去捉拿李善长,结果造成临安公主惨死,朱标还被刺伤。
正因为此事,朱标百般求情,李善长的案子虽然牵连不少,但是邓镇却侥幸逃脱,保住了一命,只是被贬为庶人,幽居府中,跟坐牢没什么区别。
就是这家伙,在洪武三十一年,跑去汤和府邸拜年,他告诉汤和一件隐秘到了极点的事情。
根据这封信上所写,邓镇查清楚了,是吕氏唆使人,害死了太子朱标!汤和当即询问邓镇,消息属实吗?
邓镇拍着胸脯说,多亏了朱标保他的性命,他才能苟活,岂敢撒谎!他承蒙太子大恩,要替太子报仇。只可惜他无官无权,只能祈求信国公主持公道。
汤和再三询问,邓镇都是信誓旦旦。
可以想象,当时汤和该是何等高兴和震撼,他知道老朱要易储,心里还在犹豫,如果能坐实此事,查清楚朱标的死因,确系朱允炆生母所为,不但能够顺利易储,还能给先太子报仇雪恨!
老汤破例留下邓镇喝酒,席间谈了许多。老汤决定在正月十五之后,立刻发动,邓镇表示他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一定能成功。
汤和的身体已经很差了,要完成这么大的事情,恐怕力有未逮。老汤在过年的时候,就让手下人去求医问药,希望能调理身心,在最佳的状态,完成生命当中,最绚烂的一击!
结果,药物服下,汤和突发中风,一病不起!
“邓镇!是他害了信国公?”
柳淳咬牙切齿,当时他还在镇江,虽然相隔不远,可京城的一举一动,他真的没法完全掌控。而且这种事情,汤和也不可能提前知会他,就连老汤也不知道他已经悄然离开了云南……
“柳大人,你责怪老夫未能跟茹大人一起同昏君周旋,老夫虽然有次心,却也不敢做如是想。这是信国公中风半月,清醒之后,授意心腹送出来的,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我。柳大人或许会问,信国公何以能信任老夫?”
严震直叹道:“我是浙江人,信国公曾经巡察海防,抵御倭寇。那时候我还是当地的粮长,我出钱出力,协助信国公修筑海防,建立许多城堡。或许信国公觉得我还可靠吧!而且我也不显眼,朱允炆和他的爪牙未必会对我下手。”
……
听完严震直的这番话,柳淳彻底清楚了,他手里的一封信,竟然重有千斤啊!
很难想象,汤和在中风的情况下,是如何写出这封信的,是他授意,下面人所写,还是他提前准备好了?
柳淳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是汤和穷尽最后一点力量,将朱标之死的真相,托付给一个可靠之人。
信国公汤和,一生追随朱元璋,不管是打仗,还是做官,都谨慎过人。
虽然在风烛残年,被邓镇算计了,虽然他从中风中醒来,朱元璋已经驾崩,虽然朱允炆拿到了先机,坐上了龙椅!
可是,汤和却不曾放弃,他把最后的一点希望成功留了下来。
“唉,柳大人,当初刘三吾逼着朱允炆召你回京,老夫是何等欢呼雀跃。我想着把这封信交给你,就大功告成,卸去了千斤重担!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那么狠!听说你死在了伶仃洋,老夫几乎万念俱灰,甚至想辞官不做,回乡养老。”
“幸好,幸好!燕王举事靖难,让老夫看到了希望。我在等着,等着燕王打到金陵,一切都能大白于天下!只是有趣的是燕王没打来,倒是柳大人先来了。”
“老夫也没有料到,昏君居然让老夫来充当使者,唉!这就是天意吧!”严震直笑呵呵道:“柳大人,替先太子报仇雪恨,废掉昏君,你可有把握?”
老头目光炯炯,盯着柳淳。
柳淳咬了咬牙,站起身,冲着老头深深一躬!
“严老,晚生,晚生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刚刚冒犯了老先生,还请老先生见谅。晚生赔罪了!”
柳淳脸上发烧,不停鞠躬。
严震直笑了,眨着眼睛道:“不妨,再说了,又不是你下的命令,都是徐增寿干的,对吧?”
柳淳急忙点头,“没错,就是徐增寿!我现在就让他给您老磕头认罪!”柳淳说到做到,出去不大一会儿,就把徐增寿提了进来。
“去,快给老前辈磕头!磕一百个,真心诚意认罪!”
徐增寿都傻了,什么意思啊,明明是你的主意,让我装恶人的,柳淳,你才是带恶人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468章 废立天子的打算
徐增寿是磕得头晕眼花,脑袋大了三圈。
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柳淳这孙子太不地道了,你干的事情,凭什么让我背锅啊?你瞧着吧,这笔账四公子记下来,早晚要找你算账,咱们俩没完!
而严震直这老头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你这么下本钱?
徐增寿愤愤不平,怒目而视。
柳淳根本不在乎徐增寿的怒火,他转身对严震直,恳切道:“严老,如今各种证据指向了吕氏,懿文太子很有可能死于吕氏陷害,包括先帝……”柳淳顿了顿,“我们身为臣子,没有注意到朝中有这样的奸邪集团,没有发觉他们的阴谋诡计,实在是失职得很!该如何补救,老先生可有主见?”
严震直淡淡一笑,他冲着柳淳拱手道:“柳大人,你现在提兵江山,燕王举旗靖难,大势所趋,昏君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老夫想请教,假如能打入金陵,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安律处置!一定要查清楚真相,给死者和天下人一个交代,也给煌煌史册一个交代!”
严震直深深吸口气,面色严峻,“柳大人,那朱允炆呢,你想怎么办?”
“废除他的皇位,如果他牵连其中,论罪处死,如果仅仅是吕氏所为,可以将他放逐海岛,囚禁至死!”
严震直沉吟片刻,“柳大人,朱允炆身为天子,只怕他宁死也不肯受辱吧?”
“那就要看天意了。”柳淳淡淡道:“我不是迂腐之人,凡是能按规矩办最好,就算不成,也要经得起检验。我们奉天靖难,最大的道理就是朱允炆等人违背遗训,误国害民,如果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岂不是和他们一样了。”
严震直听到这里,老脸之上露出了笑容。
“柳大人,老夫再冒昧问一句,你们会不会牵连无辜?”
柳淳也笑了,“无辜的人毕竟会有的,我能承诺的是不大开杀戒。而且不是死罪,尽量流放,绝不杀人,老先生还满意吗?”
满意!
当然满意!
严震直问朱允炆的处置,其实谁都知道,臣子有退路,天子没有退路,朱允炆不管怎么样,都是一死而已。
严震直关心的是其他人,或者说,其他的朝臣。
此老手握着要命的证物,一年多,隐忍不发,其实他大可以派人送给朱棣,增加靖难军的筹码。
可严震直没这么干,而是作壁上观,直到柳淳杀到了江上,他才拿了出来。如果说老头是一颗公心,也未必尽然。
他身边还是有一些人,而这封书信,就是这帮人保命的关键。
柳淳给予了承诺,严震直感到了欣慰。
他探身道:“柳大人,实不相瞒,京中上下,还有许多正直臣子,还有忠义之士。这一年多以来,朱允炆醉心铲除异己,接连用兵,不恤民力。已经是天怒人怨,万民沸腾。燕王大军,即将南下。柳大人又提前杀来。老夫愿意站出来,联络京城义士,一同除掉朱允炆,捉拿昏君,尽快迎请燕王入京,改弦更张,恢复祖制……不知道柳大人以为如何?”
听严震直的话,徐增寿都傻了!
什么?
这老头要废掉朱允炆,你有这么大的势力吗?
换句话说,你们能做到吗?
不过不管做不做得到,自己的头没白磕啊!
柳淳也沉声道:“老先生,有些事情可开不得玩笑,你老人家隐忍了这么久,应该深知其中的道理,如果贸然行动,只会断送了无数人的性命,让大家白白牺牲啊!”
严震直朗声大笑,“柳大人,你所言极是。可你却未必了解京城的情形。如今朝中大军悉数在外,京城只有几万禁军,另外朱允炆又从各地调入京城一批乡勇,而这些乡勇,恰恰就是我们的人!”
“乡勇!”
听到这两个字,徐增寿就是一愣,乡勇?这他娘的怎么回事?
乡勇不是都听朱允炆的,专门给朝廷当走狗吗?他们怎么会反戈一击呢?徐增寿一脑门的问号。
柳淳却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对严震直道:“老先生,你们真的有把握?这些乡勇能拿下朱允炆?”
老头大笑,“本来是没把握的,如今柳大人陈兵江上,我们是信心大增,咱们里应外合,至少有八成的机会。只是……”
严震直沉吟不语,老眼不时扫一下柳淳,似乎在等着他说什么。
“哈哈哈!”柳淳突然大笑,“老先生,虽说本人很反对乡勇,但只要是有功之臣,燕王殿下都会重赏的,至于变法的问题,是不是可以补偿?比如扶助成立作坊,再比如土地置换,比如拿其他地方的田,进行交换……”柳淳笑呵呵道:“总而言之,法理不外人情,燕王殿下绝非死板之人!”
柳淳又道:“老先生,我知道这么回答你未必心满意足,可我若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你怕是更加不会相信了,总而言之,一切还请老先生自己决断吧!”
柳淳说完,就来了个战术后仰,靠在椅子上,默然不语。
严震直老眼闪烁,过了许久,他哈哈大笑,“果然是柳大人的风采,不屑于说假话!既然柳大人坦诚相待,老朽也没有必要装蒜了。我们会出手废掉昏君,还请柳大人能在变法上通融一二才是!”
柳淳颔首,严震直终于点头,“既然如此,那老朽就告辞了。”
严震直走了几步,突然道:“那,那黄观呢?他没事吧?”
柳淳笑道:“他可是文曲星啊,怎么会舍得杀了他!老大人可以放心回去,就说我们把黄观扣下了,为了双方沟通方便,随时传递消息。”
严震直想了想,“也好!老朽一人回去足矣!”
把这个老家伙送走,徐增寿的问号从头顶蔓延到了浑身,他傻乎乎盯着柳淳,简直跟个发傻的二哈似的。
“柳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个老头子是好还是坏?你怎么答应他,在变法上打折扣,你,你怎么跟我姐夫交代啊?”
柳淳呵呵两声,他的脸色变了,变得冰冷如霜。
“你还没看出来,又一个叛徒出现了!”
“叛徒?”
“嗯!严震直就是文官当中的叛徒!难怪茹瑺等人会落败呢,原来竟然是这个家伙!”
“我,我还是听不大懂!”
柳淳冷笑道:“严震直原是粮长出身,是一个循吏。不过从他的作为来看,此人应该属于地方豪强那种……他不是尊奉孔孟的迂腐文人,他是属于谁给他好处,他就给谁干活。”
徐增寿渐渐明白了,说穿了,严震直就是那种地头蛇。
他既不属于清流,也不属于变法派,而是左右逢源的骑墙派。
“柳淳,朱允炆不是准许设立乡勇,还答应征收厘金,对于地方豪强来说,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严震直还要背叛他?”
“哈哈哈!”柳淳朗声大笑,“这些地头蛇啊,他们都鬼着呢!除了要看利益,还要看风向。现在朱允炆倒霉,四面楚歌,如果抛出弑杀懿文太子的事情,没准就能扳倒朱允炆。这样一来,他们就是靖难最大的功臣,到了那时候,就算是燕王殿下,也没法轻易损害他们的利益。”
徐增寿这回听明白了。
“我特么的白感动了!”徐增寿气得爆粗口,“就这么个老阴货,你让我给他磕头,你,你简直太欺负人了!”
柳淳两手一摊,“假如他真是那样的忠臣,我亲自给他磕头,也是应该的,只是可惜啊……所以只能请你代劳了!”
“我呸!”
徐增寿简直想捏死柳淳,你这家伙简直越来越阴险了。
而就在此时,严震直已经重新上岸,返回了京城,到了奉天殿。
“陛下,黄观黄大人暂时留在船上,替双方传递消息,老臣回来,带来了柳淳的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这个逆贼有什么敢询问朕的?”
严震直迟疑片刻,为难道:“陛下,柳淳说,他经过彻查,发觉懿文太子之死……有蹊跷!”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469章 京城兵变
朱标死后,被尊为懿文太子,而朱允炆登基之后,作为皇帝的生父,他提高了一格,被尊为孝康皇帝,也过了一个把皇帝瘾。
严震直从柳淳那里回来,却对着朱允炆称懿文太子,让朝中诸臣很不满意,尤其是礼部尚书陈迪,他怒斥道:“严尚书,孝康皇帝乃是当今陛下生父,因为西巡操劳,病逝东宫,人尽皆知。你身为朝中重臣,怎么也学市井愚夫蠢妇,胡乱嚼舌头?”
严震直连忙请罪,声音颤抖道:“老臣只是转述柳淳的话,他说孝康皇帝死的蹊跷,是,是……他此番提兵前来,一是质问陛下为何不遵先帝遗训,其二,是,是调查昔年旧案,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荒唐!”
暴昭人如其名,又跳了出来,“什么公道?他柳淳不过是一个逆贼而已,居然敢口称公道,简直荒唐!你既然身为朝廷重臣,就敢怒斥逆贼,而不是回来替逆贼传话,扰乱军心,打击士气,严尚书,你此番出使,简直有辱国体。”暴昭情不自禁将目光落在方孝孺和黄子澄身上。
“由此可见,推荐你出城的人,又是何等迂腐糊涂!”
很不幸,这帮家伙又要咬起来。
坐在龙椅上的朱允炆紧咬嘴唇,来了,果然来了!
可以说朱标之死,是他最大的软肋,一旦掀开,后果不堪设想。朱允炆曾经一度以为,随着吕氏死去,这个秘密会永远隐藏下去。
如今柳淳却提了出来,难不成柳淳真的有证据?或者说,只是他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可柳淳毕竟不是善茬子,他跟朱标关系匪浅,又执掌锦衣卫,再加上蛰伏这么长时间,查出了蛛丝马迹,也是可能的。
不过事到如今,自己是断然不会承认的,而且朱允炆也相信,一切的证据都湮灭了,就像许多的历史谜团一样,纵然柳淳有天大的本事,也无从查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