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进来!”
徐增寿跟个鬼似的,让柳淳进去,等柳淳刚刚坐下,徐增寿就迫不及待道:“你能不能跟兄弟说句实话?”
柳淳瞧他别扭,“什么实话?你跟我讲了多少实话?”
徐增寿用力摇头,“我最多撒点小谎,可你不一样,你把我骗得好苦!快说,你是不是陛下的儿子?”
柳淳差点吓得从马车上掉下去,“我被陛下坑成什么样子了,你不知道?”
徐增寿哼了一声,“我知道个屁!吏部天官詹徽,就说了你几句坏话,就被下到诏狱了。你小子比陛下的亲儿子还金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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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治理地方从修厕所开始
柳淳简直想哭了,朱元璋见一次,骂他一次,最苦最累最得罪人的事情都交给他,还吝啬赏赐,瞧瞧那些科举出身的官吏,没几年的功夫,都有人混到侍郎了。他倒好,费了好大的牛劲儿,还是个区区同知,说出去都丢人!
“你也说了,是送到诏狱,那是锦衣卫干的,跟我没关系,知道吗?”
徐增寿翻白眼道:“你装什么无辜?你爹是什么位置?”
柳淳几乎忘了,老爹貌似是锦衣卫的同知!也是副手。他们爷俩太可怜了,要不找老爹打个赌,看看谁能先扶正。
不错……眼下长沙知府是空缺的,锦衣卫指挥使可是蒋瓛。那家伙清廉阴翳,做事滴水不漏,以三爷的粗线条,想要扳倒蒋瓛,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所以嘛,赌局自己的胜算还是大的。
赌了!
柳淳一边想着,一边反驳徐增寿。
“我爹是正人君子,不会陷害无辜的!”
徐增寿才不信呢,“咱要说真心话,三爷再好心,有人要害他的儿子,还能放过?我算是看透了,詹徽必死无疑!啧啧,这家伙算是这些年,干的时间最长的吏部天官了,没想到居然倒在了你的手里,我服了!”
徐增寿仰起脖子,很认真道:“大哥,你再教我官场纵横之术吧!小弟要跟你学得更多!”
徐老四总算想起来了,他还是个弟弟呢!
面对这个弟弟,柳淳只有一个字:“呸!”
……
进京的第二天,柳淳就被叫到了宫里,而且还是一大早就进宫了,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过来吧,太子走了,也没人陪朕吃早膳了。”老朱念叨着,让太监给柳淳搬个墩子。柳淳谢过,就坐了下来。
朱元璋的伙食向来不怎么样。白粥,小菜,肉馒头,春卷,就那么老几样。
“要不要给你一盘蟹粉狮子头?”
柳淳忙摆手,“够了,够了。已经很丰盛了。”
朱元璋哂笑,“别哄朕,能吃出花样的人不少!朕就听说,有的大臣家里,一顿随随便便的螃蟹宴,就能吃十两八两的银子……不吃螃蟹,光是把银子喂下去,也能饱了!瞧着吧,以后朕就喂他们银子吃!”
是饱了,不但饱了,还永远不会饿了。
老朱是一如既往的嫉恶如仇,柳淳只管闷头吃饭,老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等到吃的差不多了,朱元璋才转到了正题,“长沙的民生如何?所有百姓能不能吃得上……粥?”
柳淳迟疑一下,摇了摇头,“陛下,有差不多一成的百姓,他们一天只吃一顿饭。”
“一顿?”
“嗯!尤其是农闲的时候,更是如此……臣计算过,长沙府的百姓,平均每人只有五六亩地而已,一些穷苦人家,田不过十亩,交了苛捐杂税之后,所余稻谷,最多五石,脱粒变成米,三石五斗,一对父母,加上几个孩子,摊到每人头上,每天也就二三两的粮食,煮成粥,勉强度日罢了。”
“所幸靠水吃水,打些鱼虾,卖了换钱,贴补家用,缴纳赋税。可打渔也不容易,且不说那些淹死的人,光是水蛊病,就能让许多人苦不堪言,臣这次在长沙府,见了不下五百名患者,他们之中许多人肚子大的像是磨盘,浑身却消瘦憔悴,面色姜黄,如水鬼一般!而且患病的多为青壮劳力,他们常年下水,沾染了水蛊,也就不足为奇了。往往一个人倒下去,一家就完了!”
老朱深吸口气,觉得胃有点堵,吃不下饭……他自诩励精图治,但毕竟人力有限,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而且作为农业社会,不管怎么折腾,就是三年丰三年荒,能积攒下来的东西实在是不多。老百姓生活困顿,完全是情理之中。
能做到不饿死人,已经是太平盛世了。
“柳淳,你提到了水蛊病,当年朕的不少部下也都死于这个病,有人说这是水中冤魂恶鬼害人,可有此事?”
柳淳笑着摇头,“冤魂恶鬼臣是不知道,但我知道水蛊的病因由来。”
“哦?怎么来的?”
“很简单,这是一种寄生虫,存在于钉螺一类的水生物当中……人们经常下水,就会接触到,这种虫子就会进入人体,寄居在肠道血管,吸食血液。因此就会造成腹部水肿,长期被吸食血液,人也会变得消瘦憔悴,甚至死亡。”
老朱颇为惊讶,这种说话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中国古人喜欢用“气”来解释一切,他们认为水中有毒气凝结,进入人体,使腹部渐渐变大,所以称为水蛊!
患上水蛊,有些人会很快死亡,还有更多的人,虽然没有死,但挺着大肚子,身体消瘦,无法劳动,活生生变成了一家的累赘。
朱元璋还记得,自己的兄弟当中,就有人染了水蛊,死得十分凄惨。
“柳淳,你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老朱很认真道。
“这个……自然是臣的师门教的,但臣在长沙验证了,发现确实是真的,按照臣的办法,减少了水蛊病!”
“真的减少了?”老朱透着惊讶问道。
“嗯,没错。”
水蛊病的确是个麻烦,金陵就在江边,每年朝廷的水师,周围的百姓,甚至有些官吏,都会染上水蛊病。一旦患病之后,哪怕最高明的御医,也都是束手无策。
朱元璋还记得,曾经在鄱阳湖大战之前,水师上千人全都患了水蛊病,差点因此败给陈友谅。
“首先要明确病因,这是一种很微小的寄生虫引起的疾病,一个人染病之后,虫子会在他的体内产卵,并且随着粪便排到体外,这些虫卵需要在钉螺的体内生长发育,等到长大之后,再重新寄生人体。”
血吸虫病的原理并不复杂,但是千百年来,人们都没有搞懂,因此饱受病痛折磨。在一些严重的水乡,染病的人超过两三成,甚至有的村子,九成以上的人,都感染了血吸虫。
就以目前的大明为例,染病者少说也有上百万,沿着长江一线,几乎都能找到被血吸虫病折磨的患者。
“我还没有办法治疗这种病,就只能从预防下手,最最重要,就是消灭钉螺……我们做了很多努力。”
柳淳所谓的我们,自然指跟他一起去长沙的人。他们原本是打算改革税制的,可问题是他们发现根本没法让当地的百姓接受他们,双方发生了很多误会。面对困局,柳淳决定用所有百姓都关心的血吸虫打开僵局。
他利用潭王府的田租,作为奖励,向百姓征收钉螺。
然后呢,他又花力气,大修厕所……没错,就是莫迪老仙干的事情。
针对患者的粪便进行处理,集中堆肥,发酵。
很难想象,一群太学生,怎么能干这种事情?简直斯文扫地!
可柳淳就是做了,结果就是长沙府的血吸虫新增感染者,大大下降,足足降了五成之多!
老百姓看到了效果,几乎一下子,柳淳还有那些太学生就被当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他们要勘察地形,清丈田亩,全都顺利无比……这不,柳淳才有可能在半年之内,送给老朱完整的地形沙盘。
他上面记录的数据,绝对准确,因为没有老百姓舍得欺骗他们!
“原来如此!”
老朱总算是恍然大悟!
难怪柳淳能做到别人做不大的事情,看起来风光,背后吃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一群几乎一只脚跨进士人门槛的太学生,居然要去帮老百姓修厕所,处理粪便!
“柳淳啊柳淳,你怎么舍得?”老朱咆哮着质问。
柳淳无语了,老朱啊,你还有脸问我呢!
“陛下,大家伙开始的时候,也不愿意。臣就告诉他们,你们是天子门生,不能让师父失望……所以呢,他们就乖乖听话了,这也是陛下教导有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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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老朱的感动
“柳淳!”
老朱怒了!
什么叫朕教导有方,分明是你打着朕的旗号,逼着太学生去给百姓修厕所,然后把屎盆子扣在朕的头上!
这次可是真真正正的屎盆子,不打半点折扣!
“柳淳,你别以为自己有点功劳,就敢肆意妄为,连朕都不放在眼里。告诉你,朕刚刚处置了一个天官,你要是再耍滑头,朕就砍了你,瞧瞧这满朝上下,有几个给你说情的!”
柳淳无语了,怎么又来这一套!
“不会有人给臣说情的,他们只会放炮仗,比过年还热闹哩!”柳淳闷声道。
老朱迟愣半晌,脸终于绷不住了,也笑了。他摇着头,走到了柳淳面前,抓起柳淳的胳膊,君臣两个走到了大殿的中间,这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垫子,最近的太监也离着十步之外。
老朱让柳淳坐下,然后他也席地而坐,君臣肩并肩。
在殿门口伺候的老太监看到这一幕,差点吓得叫出来!
“我的柳大人啊,你行啊,这待遇都赶得上太子殿下了!”老太监暗暗欣喜,就冲陛下如此看重柳淳,他们这些貔貅卫的人,没什么好怕的了。那个蒋瓛,野心勃勃,陛下有意让詹徽致仕回家,结果蒋瓛非要掀起大狱,把詹徽拿了。
那家伙觉得多杀人就能讨陛下的欢心……殊不知这偌大的江山,千头万绪,兴利除弊,那是连在一起的,只懂杀人,说到底还是个莽夫,鹰犬!
不成气候的!
老太监满心欢喜,觉得老怀大慰。
可他却不知道,柳淳此刻又犯了作死的毛病,跟老朱抱怨了起来。
“陛下,臣在长沙推动变法,最大的感觉就是人手太少了,官吏根本不够用!”
按照明朝的规定,一个县里,正式的官吏只有三个,分别是县令,县丞和主簿,而且根据县的大小等级不同,三个官还不全有,再往下,就是典吏,还有教谕,以及巡检,加起来,也就一巴掌的人。
这么点人,要负责千头万绪的政务,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如果强推下去,只会千疮百孔,漏洞百出。所以柳淳要去变法之前,带了数百太学生,还带了所有的郭氏门人,靠着他们,才把长沙府的情况大致摸清楚了。
“陛下,臣觉得朝廷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多?都有什么?”
“修路、兴学、发展农桑……当然,最最紧要的是修厕所和水井!”
老朱眉头紧皱,“修个厕所,有那么紧要呢?”
“当然紧要了。”柳淳道:“臣下去调查过了,乡下百姓的很多病痛,都是因为卫生条件不好造成的,比如腹泻,痢疾,霍乱等等,尤其是血吸虫,最为严重,有的渔村,三成以上的劳力都染上了血吸虫。朝廷征田赋,征丁银,试问,假如家中的壮丁染病,没法干活,这时候朝廷再去收税,只会让他们过不下去。怎么办?卖田,卖儿卖女,变成流民!”
柳淳在长沙走了一遍下来,他真的有太多的感触。
民生艰难不是说说的,每一个方面都需要去做。
要做事就要有人,就要花钱……这也是他建议改革税法的初衷,因为只有改革了税法,才有足够的钱支撑去做这些事情。
朱元璋默默听着,“流民”两个字,深深刺痛了他。
要说起来,朱元璋就是流民,他们老家遭了旱灾,紧接着又是蝗灾和瘟疫,不得不外出逃难,变成了可怜的流民,在一路上,朱元璋是见识了太多的生死,什么易子而食,他是亲眼看到的!
草根,树皮,观音土,什么都吃,结果一个个流民肚子涨得像是个球,活活憋死。
路边到处都是白骨,野狗游荡,乌鸦怪叫……现在朱元璋想起来,都感到惶恐。正是因为到了绝境,千千万万的人才站出来,奋不顾身,靠着木棒,农具,跟大元的铁骑拼命,大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一条烂命而已!
死了多少人,简直数不过来。
朱元璋登基之后,为什么一再约束勋贵,抑制兼并,他就是怕,再度出现流民,彻底毁了他的江山。
老朱这个皇帝,和大多数开国君主一样,都是心怀敬畏,他们清楚,什么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朕自御极以来,轻徭薄赋,于民休息,约束官吏,不许横征暴敛,不许干扰民生……难道朕做得不对吗?”
“陛下当然做得对,可,可臣觉得,未必……够!”
“不够?”老朱冷哼道:“朕宵衣旰食,勤政忙碌,从不懈怠,还不够吗?”
“臣,臣觉得陛下应该重新想想,朝廷的职责!”
“兔崽子!”
老朱终于开始骂人了。
“你是不是肆无忌惮,觉得朕舍不得把你怎么样?你还敢指责朕的过错,你,你好大的胆子!”
柳淳为难道:“陛下,不是臣要说这些,而是陛下要臣变法,可臣首先遇到的难题,就是陛下定的法!”
“朕定的什么法?”
“陛下,划分粮区,施行粮长制,每个粮区,根据情况不同,有的把粮食送到布政使衙门,有的送到卫所充作军粮,有的甚至要运到京城,交给户部太仓。如此混乱无序,臣如何收税?臣这个同知管不到卫所,更管不得户部,这,这让臣如何是好?”
老朱眉头深锁,“你是要朕废了粮长?”
“臣觉得即便不废粮长,最起码也要规定,某一地区的税赋,统交给一个衙门,然后一级一级上交,最后汇总到太仓。”
“臣还有一个建议,那就是把各地能截留的数额确定下来,这样呢,地方就有了做事情的钱,臣前面提到的种种政务,都可以从容推行了。”
……
柳淳跟老朱讲了许多,全都是他半年来的思考。
光是改革财税,远远不够,衙门的职能也必须调整,换句话说,就要增加官吏……很不幸,老朱一直担心官吏盘剥百姓,敲骨吸髓,所以他极力约束官员。甚至把征粮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了来自民间的粮长做。
可事与愿违,老朱得到的只是一个最低效的征税系统。
一个府化成了很多粮区,每个粮区运送的目的地都不相同,有的长,有多短,彼此之间,怨声载道。
若非如此,那些富户也不会争相逃避粮长的职责。很多情况下,一个中等家庭,因为担任粮长之后,就会破产,甚至会丧命,毕竟千里运粮,损失消耗都太惊人了。
一定要有个统一征税的体系,有了这个体系,地方才能配合修路,开凿运河,建立起完备的交通网络,进而发展出串联全国的统一市场。
一句话,朱元璋着眼于防弊,而柳淳呢,希望这位皇帝陛下更多兴利!
“臭小子,你是想让朕改变国策?你好大的胆子!”朱元璋黑着老脸道:“朕半辈子打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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