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般轻率了。
二人却不知道,顾蕴这番话,还真不是在开玩笑。
若宇文承川将来真背弃了她,她定不会同他闹,使尽一切手段也要保住自己和自己儿女们的地位,而只会带了儿女们,头也不回的离开他,离开大邺,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她就不信了,没有了她和儿女们,宇文承川余生还能意满志得,还得幸福满足得起来!
午膳后打发了平大太太与祁夫人,顾蕴又陪了念哥儿和通哥儿一整个下午,直到掌灯后,才亲自给已睡熟了的哥儿两个捻好被角,回了自己的寝殿。
宇文承川很快也回来了,顾蕴也不瞒他,把白日平大太太与祁夫人的话简要学了一遍,末了哼哼道:“反正你知道我有的是银子,这世间只要有银子,哪怕就是在深山老林,一样能锦衣华服山珍海味,所以离了你,我和两个孩子照样活,还摆明了能活得更好,可你离了我们,能不能活得更好,就未必了,你自己看着办罢!”
“是是是,是我离不开你们母子,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离不开,而不是你们离不开我。”宇文承川就朗声笑了起来,还顺势亲了口顾蕴,岔开了话题,“晚膳吃什么,我肚子好饿,让人摆膳罢。”
顾蕴是知道他一忙起来,便会忘记用膳的,闻言又心痛起他来,忙迭声叫起人摆膳来,把方才的话题揭了过去。
满以为事情就此便告一段落了,没想到才过了两日,便听说了朝堂上十数位官员,或是因贪墨或是因舞弊或是因这样那样的罪,齐齐获罪被抄家流放之事,一时间整个盛京城都是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盖因腾骥卫奉旨去这些罪臣家里抄家时,有自谓自家劳苦功高,素有体面,便是皇上也不能这般狠心绝情对待他们,将他们全家都流放的,家里的太夫人老太太们便倚老卖老的撒起泼来,又是口口声声闹着见皇上,又是口口声声哭先皇,甚至还有寻死觅活的。
腾骥卫如今是由季东亭执掌,他虽只听命与宇文承川,不屑理会他们,但心知皇上只是想杀鸡给猴看,并不想真闹出人命来,以免又累及皇后娘娘的名声。
到底还是捺下性子,冷笑着开了口:“皇上不能这般狠心绝情的对待你们,看来你们吃得脑满肠肥,肥头大耳的,就真以为自己的脸足够大了?且不说你们家的男人犯的那些罪都是铁证如山,只说你们家里那些个长舌妇们背后非议皇后娘娘的那些混账话儿,就足够你们举家抄家流放了,大不敬之罪等同于欺君大罪,怎么着,你们是觉得皇上罚你们罚得太轻,还想连脑袋都一并被摘去,才会闭嘴了?”
一席话,说得这些人再不敢哭闹了,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此番自家获罪,男人们在朝堂上的不法之举其实是次要的,关键还在于自家女眷私下对皇后娘娘那些非议。
可非议皇后娘娘的何止她们,凭什么就只拿她们开刀,且皇后娘娘那些所作所为,难道不该被非议吗?难道就兴她做,不兴别人说吗?皇上未必也太护短了,所以才会纵得皇后娘娘如今都快狂上天了!
只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这话却是无论如何不敢再说出来了,一个个的便只张口喊起冤来:“冤枉啊大人,冤枉啊……我们几时背后非议过皇后娘娘了,纵给我们天大的胆子,我们也不敢啊,求大人明察,求皇上明察……”
以为只要自己咬死了不承认,便可以当事情压根儿没发生过了。
换来季东亭的冷嗤,与旁边的副手道:“竟当着本官的面儿喊起冤来,你说可笑不可笑?她们究竟有没有做过,别人不知道,难道本官还能不知道不成?”
副手便冲喊冤的人们喝骂起来:“一个个的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是不是非要我们指挥使大人把你们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说了什么话,又是与谁说的这些相关的卷宗都调过来,扔到你们面前,你们才肯闭嘴啊?”
众人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腾骥卫是干什么的,别说她们日常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了,只怕连他们家有几只耗子,又分别是公的还是母的,腾骥卫都一清二楚,那她们私下非议皇后娘娘那些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皇上?
一时都瘫软在了地上,懊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她们就不该那般多嘴多舌的,皇后娘娘要善妒不容人是她的事,她们管得着吗?只要皇上不介意,谁又管得着!
且平心而论,她们私心里何尝没想过自己将来也要效法皇后娘娘的所作所为啊,有皇后娘娘如此行事在先,谅自家男人也不敢再似以前般,只一味的向着小妖精和贱种们……明明皇后娘娘就为她们做了好事,她们为什么要胡说八道啊,如今可好,将一家老小都给搭了进去,以后可该怎么活啊?!
如此一来,整个盛京城上下都知道了皇上待皇后娘娘的心,话说回来,女人的底气不都是男人给的吗,皇后娘娘既敢那般行事,岂能不事先把方方面面的后果都考虑到的?
一时盛京城再没了有关顾蕴的一句闲话儿,倒是在出了先皇的百日孝期后,忽然多了好些办喜事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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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天下(十)
昭明二年的冬天较之往年都更冷一些,从十月底开始,便雨雪不断,到进了腊月后,更是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将整个盛京内外都妆点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然与往常每逢大雪泰半都会积压成灾不同的是,今年的恶劣天气并没有对百姓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影响,也没有似往年般,多多少少都要冻死饿死一些人,百姓们反而对这样的天气喜闻乐见,老话不是说了吗,“瑞雪兆丰年”,今冬这样大的雪,来年必定风调雨顺,大家的日子也必将比即将过完的今年更好上几分。
进了腊月二十后,饶地面的积雪仍没过小腿,街上的人依然渐渐多了起来,过年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年里最盛大的节日,不论是于高门大户来说,还是于寒门祚户来说,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差别。
当然,没有太大差别仍是有差别的,譬如前者置办年货就可以丝毫不计成本,后者却必须得锱铢必较,恨不能一文钱掰作两半花,还得多少挤出些余钱来,以备不时之需,总不能年过完了,日子就不过了。
不过今年盛京城内城外的普通百姓置办年货时,普遍都较往年更大方一些,以往只买三斤肉的,今年舍得买五斤了,以往少有追求鸡鸭鱼肉都得齐全,图个好兆头的,今年也都开始追求了,以往只舍得给孩子意思意思买点糖果瓜子儿的,今年也舍得多买了……所有人都是喜笑颜开,三句话不忘带上一句“都是托皇上的福”,虽然皇上离他们的生活实在有些遥远。
但他们说这话时,由衷的感激之情却是发自肺腑的。
先帝在时,他们因为生在天子脚下,倒还不至于像其他地方的普通百姓那样,不但要看天吃饭,一年便是风调雨顺万事顺遂,到头来也攒不下几斗粮几个钱儿,还得忍受各级官老爷们的种种盘剥,便朝廷有什么救济发下,也落不到他们手里,所以再苦再难时,盛京内外的百姓们到底都没饿过肚子。
可也仅此而已,想要过上更好的日子,想要一家人都吃得好穿得体面,手里随时能拿得出银子来花销,更甚者起屋建房,却是等闲不敢奢望的,便是大户人家的老爷太太们,也不过就过的这样的日子而已,可大户人家的老爷太太岂是人人都有那个命当的?
却没想到,这样的日子在今上不过登基两年多以后,他们便真快要过上了。
今上又是大赦天下轻徭薄赋,又是修渠引水发放种子,又是打击贪官污吏惩治宵小的,只要今上几年内都不更改圣意,他们以后的日子想也知道会越来越好,叫他们如何能不由衷的感激皇上,如何能不三句话不忘歌颂皇上的恩德?
盛京城内城外都笼罩在节日的喜庆气氛里,皇宫内就更是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了。
先帝驾崩至今已整整两年半了,宫里自上至下也终于都出了孝,可以一改之前的满目素缟,说话不敢高声说,笑不敢放开了笑了,又逢上过年,当然越发的兴致高昂了。
顾蕴坐在坤宁宫自己寝殿的暖阁里,一面看着账本,一面听胡向安回话儿:“……宗室营里的王爷王妃爷奶奶们收到皇上和娘娘的赏赐后,都十分感激,托奴才回来代他们向娘娘致谢呢,还说等大年三十儿的宫宴见了皇上和娘娘,再当面给皇上和娘娘磕头谢恩。再就是显阳侯府、云阳侯府、平西伯府等亲眷府上,也都托奴才代为致谢,几位夫人还托奴才带了一些小玩意儿进宫,说是给两位殿下玩儿的,还请娘娘过目。”
说完,示意后面托着托盘的小太监们上前几步,以便顾蕴能看清托盘上摆放的东西。
顾蕴大略看了一遍,见都是些海外来的舶来品玩意儿,什么铁皮青蛙,什么万花筒,都是念哥儿通哥儿这个年纪孩子爱玩儿的,她倒是都见过,便捷的连锁店都开到海外去了,这些东西自然少不了进上,只不过她怕玩物丧志,没让哥儿两个见过而已,这会儿想着兄弟两个素日也是可怜,宫里连个与他们差不多年纪的玩伴儿都没有,要与他们挑伴读又还年纪小了点,难得过年,且让他们高兴高兴去。
于是大手一挥:“都送去给两位殿下玩儿罢。”
待小太监们应声退下后,才又问起胡向安来:“街上人多吗?本宫听说,皇上今儿又召见钦天监了,说是年前至少都还有一场大雪,可别压塌了百姓们的房屋,冻坏了人,累百姓连年都过不好。”
胡向安闻言,忙赔笑道:“这个娘娘倒是不必担心,街上人多着呢,来来往往都喜气洋洋的在忙着置办年货,可见家里房屋都是提早加固了,粮钱也都是充足的,奴才说句冒昧的话,钦天监的大人们虽术业有专攻,百姓里上了年纪的老农们却更是看天吃饭的积年行家,他们既没有慌张,可见心里也是有数的,娘娘就只管放心罢。”
说得顾蕴笑了起来,白兰则在一旁啐道:“把你伶俐的,娘娘不过关心则乱罢了,事后一想,自然什么都明白了,还用得着你提醒?”
胡向安闻言,也不多说,继续笑道:“娘娘不知道,奴才打街上经过时,耳朵里听到的都是百姓们感念皇上大恩大德,要在家里立长生排位,祝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话儿呢,奴才可一直坐在车里的,都听了那般清楚分明,可见百姓们的心都是一样的,奴才心里真是好生与有荣焉,还与跟前儿小太监说,等大年三十儿给家里老先人们烧纸时,定要好生磕几个头,以谢他们保佑奴才能有这般大的福分,近身伺候皇上和娘娘呢。”
顾蕴脸上的笑意就越发深了,丝毫也不怀疑胡向安是为了哄她开怀在夸大其词。
宇文承川自登基以来,当年不好大刀阔斧的改革,毕竟还在先帝热孝期内,一上台就改革,不是摆明了在说先帝曾经的决策就算不是错误的,至少也是他不赞同的吗?于他的名声可不好听。
是以一直到次年改了元,正式进入昭明元年后,宇文承川才先着手整顿起吏治来,那些贪官们的贪污大多并不是个人行为,而是自上而下形成了一个贪污链,要深入的整顿并改革实非易事,便是宇文承川身为皇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有些事也并非皇权就能一力达成的。
但宇文承川硬是顶住巨大的压力,将事情给办成了,哪怕代价是整个朝堂都引起了一场大动荡,整个官场更是更换了近乎三成的人。
作为一个打小儿便经历过种种苦难,又曾深入过官场和民间各种丑恶肮脏面的帝王,宇文承川深知只有吏治清明了,百姓才能真正的安居乐业,整个国家也才能重新焕发出生机来,所以再难,他也要去做,他不想自己接手时,国家是怎样一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样子,将来传到念哥儿通哥儿手里时,仍是那个样子。
好在大邺地广人多,贪官污吏多,人才高士也不少,要补齐那三成被撤换掉的官员,让一应公事不至于陷入瘫痪的境地,还是不难的,也就乱了最初的一段时间,便渐渐都恢复了井然的秩序。
这时候宇文承川方颁下圣旨,除了给所有官员都提升一倍的俸禄以外,另外再按品级和个人的功绩,每年补贴一笔可观的“养廉银”,旨在让官员们不至于再为了银子铤而走险,毕竟“千里做官,为的吃穿”,官员们都要养家糊口,出身好些的家族多少还能补贴一些,出身寒门的却不但指望不上家族,家族还得靠着他们才能改善生活,乃至慢慢儿的改变命运。
要说之前被革职查办的每一个官员都是为了贪墨而贪墨,显然不可能,可如果不贪墨日子便过不下去,或者一家老小都得跟着吃苦,哪个有良心的人又能看得下去?少不得只能走上那条不归路了!
但有了养廉银就不一样了,至少一家子老小的生计都有了保障,且在任上出了成绩也更容易上达天听了,——皇上可发了话,以后不定时会派出大量腾骥卫往各地去暗访的,那他们晋升的机会岂非也将变相的增大许多?
官员们一时都踌躇满志起来,干劲也比以前更足了,话说回来,干得不好了就得革职流放,甚至赔上性命,真正是身败名裂,谁又敢不好好儿干呢?
于宇文承川来说,则是一年只消多花一笔银子,便能事半功倍,让百姓真正安居乐业,他又何乐而不为呢?反正全天下都知道他娶了个有钱的皇后么。
等吏治清明以后,宇文承川又下旨让户部和工部,试种起一种通过便捷海外连锁店传回来的农作物——玉米来,据说那种东西产量颇高,且对水和肥料的需求也不若其他农作物那般大,一般不能种稻米的土地都能种,关键味道还不赖,一旦种植成功,大邺再不用担心逢上荒年了。
顾蕴当时为着好玩儿,也为了舆论导向,也在坤宁宫后面的小花园劈了一块空地来种了几十株,想着种植成功后,百姓们想着皇后娘娘都亲自种过并试吃过的东西,再次也次不到哪里去,不消朝廷与官府强令,自发就愿意种植了呢?
只可惜第一年的产量并不算高,也就与稻谷的产量基本持平了而已,不过那玉米的味道的确不赖,又脆又甜的,不但顾蕴爱吃,念哥儿与通哥儿也喜欢得什么似的。
户部与工部试种的产量也没比顾蕴试种的高到哪里去,但种在旱地里如果也能有这样的收成,那便已算得上是成功了。
所以到了今春,朝廷便开始大范围的推广起种植玉米来,因种子是朝廷白给的,又听说宫里皇后娘娘也对这“新鲜玩意儿”赞誉有加,还亲自试种了一回,好些人家便多少跟着种了一些,反正旱地本就指望不上多高的收成,种什么都是一样。
却没想到,今年风调雨顺,加之朝廷去年便拨下银子各地都引了渠砌了蓄水池,让旱地都得到了及时的灌溉,那玉米通通长势喜人,让大家都丰收了,——这才会有了置办年货时,百姓们都较之往年大方得多之举,有了玉米,明年自家的日子显然会更好,他们不将如今的皇上奉若神明,倒要将谁奉若神明去?
顾蕴想到这些,便忍不住笑容满面,老百姓其实真的不关心谁做皇帝,亦不在乎自己的国家身为天朝上国,怎样强大,怎样万国来朝了;也真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