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悦清讶道:“姊姊又有何事伤心?”谢荟兰擦了擦眼角,摇头说道:“我太开心了,能有你这样一个弟弟,我便是死了也不枉了。”柳悦清笑道:“姊姊素来开朗,怎么这会儿悲观若斯?”谢荟兰叹道:“我这毛病一犯就痛得厉害,想死的心都有,或许哪天就痛死了也说不定,能在死前做你的姊姊,也算没有白活。”柳悦清沉吟着说道:“你和岳老前辈熟识,岳潇也无法治愈这个疾病?”谢荟兰黯然说道:“我这病是绝症,岳潇医术再高明,也是束手无策。”柳悦清听她一说,猛然想起了耿沧柔也是身怀先天绝症,无法康复,心中更是暗暗叹息,两个红颜女子竟然都饱受病痛折磨,谢荟兰更是不知何时便会丧命,所谓天妒红颜,莫非如此?
他看着谢荟兰感叹良久,谢荟兰见他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顿时涌起两朵红晕,打了他一下,嗔道:“你盯着我看,可是我脸上有古怪?”柳悦清猛然惊醒,急忙说道:“小弟正想着姊姊患病一事,失礼了,失礼了。”谢荟兰咯咯一笑,说道:“有时候你就是古板,尽说失礼这些话,我可听不惯,你挂念我,我很是感激,只是这事已无回旋余地,不如不去想它,免得徒增烦恼。”柳悦清奇道:“姊姊你这中毒原起何因?”谢荟兰摇了摇头,似乎不愿说明,她摸了摸脸蛋,突然问道:“我是不是变老了?”
这一句话好生没有头绪,令柳悦清摸不着头脑,但瞧见谢荟兰脸色严肃,不似说笑,倒不敢调侃她,眼珠子在她脸上打转,因病痛折磨,她满脸汗珠还未尽去,明眸中微微显露出疲态,和病痛前相比似乎是苍老了些许。他思绪飞转,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谢荟兰把他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凄然一笑,说道:“你不忍说出,姊姊早已知道了,都要变成老太婆了。”柳悦清急忙说道:“姊姊多疑了,姊姊容貌并无多少变化,依然是花容月貌,天香国色。”他欲化解谢荟兰心中悲苦,便笑道,“哪家男子娶了姊姊,那是他修来的福气,不知姊夫是哪家名门之后,能否给小弟引见一下?”
谢荟兰展颜一笑,说道:“我说过啦,还未字人呢,如今还是云英未嫁,如假包换的黄花闺女。”柳悦清心头一跳,微笑说道:“姊姊才貌双全,若非俊杰良才,哪能匹配得上姊姊。”谢荟兰叹了口气,笑容一敛说道:“我是人老珠黄,一副美人迟暮的难看样子,早已不作这个非分之想。”柳悦清一副大不以为然的神情,说道:“此言差矣,姊姊正值盛年,容光焕发,美艳动人,白慕平对龙霜月念念不忘,定然也会有个男子对姊姊刻骨相思,只是缘分未至,姊姊岂能妄自菲薄,自怨自怜。”他这样一说,谢荟兰双眸中突然流下两行清泪,神色更是难抑悲苦,柳悦清吃了一惊,忙出声安慰说道:“姊姊又想起了不快之事?”
谢荟兰轻摇螓首,突然推手起身,说道:“说了这么多闲话,却妨到你休息了,你先好好养伤,那恶人若敢再来,姊姊叫他生不如死。”
柳悦清想到谢荟兰的手段,甚感放心,于是静心休养,不时沉沉睡去,到第二日,他内伤反而恶化,连连吐血,吓得谢荟兰和钗儿手足无措,柳悦清自己明白这身伤势正是为了击败封练二人,强运内力所致,最后诛杀那一掷也是“长剑当歌”中一招绝学,更是令伤情雪上加霜,不过于性命倒是无碍,当下开口安慰两女,谢荟兰稍为安心,却是寸步不离,不许柳悦清下地奔走。于是柳悦清在床上足足躺了六日,内伤这才又渐渐好转。
这一日,柳悦清自觉伤情无碍,更是挂念耿沧柔,便和谢荟兰商议动身,四人收拾妥当,便即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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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当年世事今朝会 其意茫茫
离开荒屋,马车沿着山脉缓缓前行,柳悦清从窗户往外打量,朝日正在自己左手侧,急忙说道:“我们这是往北而去?”阿大在车厢外面说道:“柳大爷说得不错,那天咱们救下了柳大爷,一路撤到这里,听我家小姐说柳大爷还有几个朋友当时一同对付那些对头,小的想柳大爷肯定放心不下那些朋友,所以救回柳大爷后的第二天,阿大就沿着马车痕迹返回那座酒铺,幸好这里来往行人不多,马车痕迹几乎没被破损,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寻到那间酒铺。只可惜去到那里,那座酒铺早变成了废墟,四周并无一人,当时我看也找不出个结果,就转了回来。昨日我闲来无聊,又出去探探消息,不知咋的竟又去了那间酒铺,这次见到了一个大伯坐在地上,朝着那堆废墟发着呆,我觉得好玩,便上前一问,原来这老头就是酒铺老板,他说他们一家老小就靠这酒铺吃饭,现在酒铺毁了,他就没法过活了,我看他可怜,塞了点钱财给他。小姐,这事我自作主张了,你不要骂阿大。”
他回过头往车厢内叫唤,柳悦清说道:“这老头受月落乌啼所迫,他是寻常百姓,养家糊口不容易,你家小姐不会怪罪你的。”望着谢荟兰一笑,谢荟兰回报一笑,低声说道:“你看,我把他们都当做兄弟姊妹,他们却视我如蛮不讲理的主人,你可不会也认为我是蛮横无理的女人吧?”柳悦清一笑,说道:“我可没有说过这话,咱们且听阿大继续说。”
阿大在车厢外哈哈一笑,说道:“柳大爷这一放话,阿大就放心了,且说我给了那老伯铜钱,他气色看上去就好了很多,我就问他两个女子去哪儿了,他指着我过来的方向说道,都去那里了,无论男的女的,只要是活着的人,都朝北边去了,说罢,这老伯突然伏下身子,哇哇大哭起来。我当时觉得好生莫名其妙,不过见他不像胡言乱语,那我也就不留下了,拍拍屁股又走了回来。
“直到那个岔路,我心中一动,小姐是在另一条岔路上遇到柳公子,若这些人都走这条岔路,便能走到山脚的村庄,我们早就察觉,我就暗暗算计着,那些人应该都是和死胖子一样,走到另外一条岔路上去了,我想到这里,便也追了过去,走了一个时辰不到,前方突然出现一座高墙城门,原来是到了一座城镇。
“我进到城门一看,好家伙,真是够巨大的,人多房屋多,那可怎么找人呢,当时我愁得很,正在这时,我突然看见那个死胖子从街角走了出来,身旁还围着许多人,带头的是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公子,相貌颇为俊雅,只是脸带煞气,很是凶恶,他身旁是个女子,天仙般的容貌,不瞒柳大爷和小姐笑话,我阿大是个大老粗,也看不懂那什么闭月羞草,沉鱼落鸟,只是见到这女子,我心头不由来一跳,他奶奶的,天下间竟然真有这么美的女子,那青年公子哥还真有艳福,我这等粗人哪有这个缘份,所以一念之后我也就释然了。”
柳悦清正思索着他口中死胖子究竟是何人,冷不防听到“闭月羞草,沉鱼落鸟”,忍不住纵声大笑,说道:“阿大兄弟,你这番话令在下好生佩服,那沈诗恒万万不及你。”心中暗暗思索:“那是沈诗恒和水芊芊,阿大口中的死胖子应该就是铁书盈,他们在这城镇中逗留,不知那黑衣人阿三是否也在其列?”谢荟兰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再夸他,他可就要认你主人了。”柳悦清笑道:“这‘闭月羞草,沉鱼落鸟’八字,我不得不服。”谢荟兰娇声说道:“阿大和钗儿自幼贫苦,没怎么念过书,闹些笑话不足为奇。”柳悦清说道:“阿大爽朗洒脱,钗儿兰心蕙质,有仆如此,便知主人风姿。”谢荟兰嫣然一笑,明眸中喜悦之色难以掩抑。
阿大哈哈笑道:“柳大爷,这夸赞咱可经受不起,这几个人虽然面相陌生,但一眼便能瞧出不是寻常人物,他们边走边说,我不敢跟踪这些人,只在暗处隐隐听见几句,说什么‘姓龙的受伤了’、‘取药物’、‘往北方前去’、‘秦家庄’,这我听得一头雾水,想了一下,正因听到‘药房’二字,我就打听了城中有名的药房位置,所幸就在不远处,我就进去打探一下,幸好我见过耿姑娘的长相,在药房掌柜面前描述她的容貌,那掌柜就说不曾来过,却是有个白衣女子,带着一青面面具,很是凶恶,他陡一看见,差点吓得晕了过去,不知此人是否就是耿姑娘,当时我也弄不明白,掌柜又说这白衣女子抓了点外伤药物,却没给钱,他见这女子很是凶恶,便也不敢讨要,就当白送了。”
柳悦清大皱眉头,说道:“这位龙姑娘不懂人情世故,那日在酒楼抢包子,也是不知付钱,闹出好大风波,岳前辈谈吐老于世故,岳潇也是精明之人,为何她却不知世间行事规矩?”谢荟兰说道:“听岳前辈说她幼时遭遇很悲惨,才变成不近情理,偏激易怒,岳老儿将她收养过来,她在梅花坳中十多年足不出户,连开口说话也极为稀少,他和岳潇也琢磨不透这个姑娘家究竟是什么心思。”柳悦清哦了一声,提声说道:“阿大兄弟,把你说话打断了,真对不住,请再说下去。”
阿大哈哈一笑,说道:“柳爷,你这么客气,折煞阿大了,话说我看问不出什么名堂,就转身回来了。”柳悦清心道:“柔姊追我不至,定是当日走了岔路,如今寻我不到,又没有和龙瑶嫣同行,那可就难以猜测她的行踪了。”
谢荟兰突然问道:“阿大,那年轻公子身边可有个全身黑衣装束的蒙面中年男子?”阿大愣了一下,说道:“似乎未见到有此人,这青年男子身旁有些人物,但都是未掩住容貌,也没人穿着一身黑色衣裤。”柳悦清看着谢荟兰说道:“你说的是阿三?他竟然不在沈诗恒身侧,那究竟去了哪里?这阿三痴痴呆呆的,看他言行皆受沈诗恒制约,沈诗恒竟能将其置之不管,令人不得不有些在意。”
阿大哈哈笑道:“原来这个人叫阿三啊,我是阿大,他是阿三,再来个阿二,那不就成了三兄弟了,很好,很好,哈哈。”钗儿没好气地说道:“古来有桃园三结义,你这个算什么,‘惊叫三笨蛋’?”阿大怒道:“小钗儿,你胡说什么?”钗儿咯地一笑,说道:“你们阿大阿二阿三,都是阿字辈,一开口就啊地一声,那不是惊叫是啥?你的相貌一眼望去就是个笨蛋,你比我大,那就是大笨蛋了。”阿大怒道:“我是大笨蛋,那你就是啰嗦小婆娘。”钗儿气得差点吐血,一张小脸蛋涨得通红,叱道:“该死的阿大大笨蛋,就你胡说八道。”
谢荟兰和柳悦清相顾莞尔,柳悦清笑道:“钗儿姑娘,你不能以貌取人,阿大兄弟胆大心细,打探到耿姑娘的下落,又知道了沈诗恒的行踪,功劳着实不小。”阿大顿时乐道:“柳大爷,你这话我爱听,我家小姐佩服你,看来是有几分道理。”
谢荟兰拉了一下柳悦清,在他耳边轻声数语,钗儿这下听不清了,忍不住小嘴一嘟,却见柳悦清愈听脸色愈是凝重,似乎遇上十分严重的变故,小脸上便也露出疑神疑鬼的表情。直到谢荟兰说罢,柳悦清剑眉紧促,忧心忡忡,沉声说道:“这人竟然习有一身我柳家功夫,那我定要把他身份来历弄个清楚。”谢荟兰颔首说道:“咱们这就北上,我看龙瑶嫣和秦初月有些干系,如今都往北去,说不定这些人先后都去了秦家庄,不如咱们也去真定探探消息。”
马车载着四人缓缓潜行,紧赶慢走,过狮子口,越黄土岗,数日后,便进入了河南境内。
这一日烈日当空,晒得整片大地毫无生气,阿大赶着马车,不停抹着额头汗珠,马匹垂着脑袋,一副毫无生气的样子,蹄子踢踏不停,蹒跚慢行。柳悦清等坐在车内,也是感到如同掉进火炉,炙热难忍。
钗儿甩着双手,大叫道:“受不了了,热死了,这鬼老天怎么这么热?小姐,我都要被烤成熟鹅了,这越往北边越热,真是活见鬼了。”她哭丧着脸,望着谢荟兰叫唤不停。谢荟兰侧过脸朝柳悦清看去,柳悦清笑道:“这里你做主,我不说话。”谢荟兰微微一笑,说道:“我也觉得这天气不对,我们在车里倒没什么,最辛苦的就是阿大了,我们去找个落脚的地方歇息一下,凉爽点再出发,你意下如何?”柳悦清笑道:“就依你所说。”
钗儿拍手叫好,谢荟兰微微一笑,拉开帘子往外瞧去,古道两旁树木参差,稀稀落落地接到远方,她仰头远眺,极目处未见人家,便回头笑道:“看来咱们还得跑一阵子路才行。”钗儿长叹一声,耷了脑袋,一脸沮丧之色。
几人谈笑中,一阵急促马蹄声从身后陡然响起,快速逼近,刹那间自马车右侧疾驰而过,撩起一片劲风。谢荟兰皱着秀眉望去,狂奔而去的共有三匹坐骑,马上人衣着各异,满头乌发,体型彪悍,是三个年纪尚轻的男子,三人越过他们,头也不回,策马向前,不一会儿就已远去,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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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当年世事今朝会 其意茫茫
柳悦清听到异响,探出头问道:“兰姊,发生何事了?”谢荟兰摇头说道:“有三个男子路过,我没看清这些人面目,依装束来看并非月落乌啼的人,应该不是我们的对头。”柳悦清笑道:“北方武林好手不输江南之地,若有闲暇时间,我倒是有意结交一些朋友。”谢荟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道:“这一路前去秦家庄,途中会路过淮阳,那里可有你急切想见的一个老朋友,你可想去看看?”柳悦清经她这一提及,心头一震,忖道:“我险些忘了,淮阳凌府正在前方不远,只是凌烛明为了撇清自己嫌疑,定要追查真凶,或不待在府中,我也不必去凌府耽搁时间。”于是说道:“咱们还是绕开凌府,直接去秦家庄为好。”
谢荟兰笑道:“听说凌烛明去了耿府,却没有娶到娇妻,是你横插一手,莫非你心虚了,怕他找你拼命。”柳悦清哈哈笑道:“若真如此,有兰姊在我身侧压阵,我有何惧?”谢荟兰嘴一撇,说道:“你拆散人家大好姻缘,我可不帮你。”柳悦清一笑置之,忖道:“如此说来,兰姊还不知我和凌烛明之间事情曲折,此事说清需大费口舌,还是暂且不言吧。”当下说道:“这些日子没见月落乌啼的行迹,令我甚是放心不下。”
谢荟兰轻笑一声,说道:“你千般借口,还不是挂念着耿家妹子,耿家妹子她聪颖过人,月落乌啼那帮子恶贼要算计她,也非轻而易举。”柳悦清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无计不用,我真怕她有所闪失。”谢荟兰安慰他说道:“咱们有马车代步,到秦家庄也无需多少时日,你就安心吧。”
两人说话间,又有数批人物从身后策马而过,去势匆匆,对这辆马车毫不注意,头也不回就跑得老远。柳悦清皱眉说道:“这些人匆匆赶路,看来前边会有大事发生,咱们没时间纠缠,不如绕个路避开他们。”谢荟兰拉开帘子探着头说道:“这条古道是南北相通的要道,最为便捷,若绕路而行,恐怕又是大费时日,反而得不偿失,傻弟弟,那些人赶路不一定是为了大事,即便如你所说,那咱们不去理会就是。”柳悦清哈哈笑道:“兰姊说的也是道理,是我多虑了。”
朗笑声中,又有两人骑着骏马从后越过,奔到前方,其中一人突然回过头来,朝马车车厢处望来,柳悦清谢荟兰正探头朝外,和此人对了一个照面,只见他约三十余岁年纪,一身衣着红绿相间,光鲜亮丽,面圆额方,长相颇为俊雅,只是双目中戾气闪烁,眼神不正,满脸轻浮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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