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屿筝带着疑惑看向他。
但见那中年男子淡淡一笑,只道:“小主怕是忘记了,微臣太医院徐守阳……宜雨阁中,小主曾救了微臣一命……”
此话一出,屿筝脑中电光火石,募然想起穆心越毁容一事,当日为了扳倒蓉嫔,穆心越在徐守阳所制的消肿药膏中混入了御贡的龙眼蜜,引来蚁虫,将自己的脸啃噬的不成样子。而那之后,她也因得心念尽灰自尽身亡。只是那日在大殿上,因得徐守阳木讷胆怯,差点在皇上的厉声喝问下做了替罪之羊。若非屿筝看出端倪,及时解围,只怕如今的徐守阳早已是尸骨一具。
回想起眼前之人,却不免又想到当日穆心越的惨状,屿筝的心狠狠地绞痛着,只淡淡应道:“是你……”
“小主体弱虚寒,哀怒皆伤身啊……”仿佛是看穿屿筝心中所想,徐守阳沉声回应:“更何况……”徐守阳顿了一顿,还是说道:“如今小主也不是一人,即便是为了皇嗣,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屿筝猛地睁大了双眼,连一侧的青兰、芷宛和桃音都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屿筝不可置信地看向徐守阳。
徐守阳微微垂下头:“微臣确信,小主已有一月身孕……”
仿佛是一声闷雷从屿筝耳边炸响,殿中沉静一片,只有炭火轻然炸响的声音。片刻之后,一丝嘲讽的笑意在屿筝唇边缓缓逸散开来。
当真是可笑至极!屿筝眼中蓄泪,心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揉在一起,复又撕扯开来。她不知这应该叫做宿命还是劫难……仿佛每一次,那个人带给她的苦难都会比疼惜更甚。
第一个孩子的到来亦是那样的出乎意料,彼时在行宫,他不管不顾地强要了她,才会有了那个孩子,但却从一开始,那孩子就是被太后捏在手中的棋。屿筝挣扎过,心狠过,甚至要亲手了结尚在腹中的幼小生命。可每一次在感受到胎动的时候,屿筝的心就仿佛是暖日下的一块寒冰,渐渐地,渐渐地,融化开来……
可偏偏造化弄人,就在屿筝试图要尽自己的全力去保护和爱惜这个孩子时,落入太液池中,因得那些潜藏的杀手,屿筝到底还是失去了他……
如今,身处霜华殿,已是与皇上决裂。只在朝夕间似是要丢了性命,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竟然又有了他的骨肉!
屿筝的胸口仿佛窒息一般,她只得张开口,像是一个溺水之人般用力地呼吸着稀薄的空气,急急喘息着。半晌之后,她忽然大笑了起来。她笑这作弄人的命运,每每在恨那个人到了极致的时候,偏偏就会有难以割舍的联系出现。一次次地,就像在拷问着她的内心到底该如何抉择一般……
“小主!”看到屿筝这般模样,青兰等人自是惊慌不已,急急上前,生怕小主出了什么差错。然而徐守阳却猛然抬起手,将她们拦了下来,又朝着三人缓缓摇摇头。
于是几人只能怔怔地看着屿筝在大笑之后又落下止不住的清泪来。许久,待屿筝情绪渐渐平息,徐守阳才低声试探着问道:“小主该知,如今是翻身的好时机。皇上顾念着小主府中的龙嗣,必会解了小主的禁足。这霜华殿久不居人,到底是寒凉了些,住在这里,也不利小主安养……”
屿筝望着头顶床榻的垂幔,目光呆滞地应道:“此事勿要张扬,徐太医,若你还念在当日相救的情分上,就封了口。容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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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逢生君心离(三十五)
徐守阳应着,便缓缓起身,自顾行到桌旁写着药方,但听得他嘱咐青兰道:“小主如今有孕在身,这药自是不能用的过甚,好在风寒并不严重,只是要花些时间调理了……”
青兰闻听亦是点头应道:“有劳大人……”
屿筝打量执笔而落的徐守阳,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宜雨阁中,这徐太医看上去十分怯懦木讷,惊吓之中,似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可今日行事却很是沉稳,话语之间也颇明白当下情势。
“徐太医……”屿筝虚弱开口。
但见徐守阳搁下笔,急忙行至她身前,垂首应道:“小主有何吩咐?”
屿筝定定望向他,半晌之后,才冷冷开口道:“是谁叫你来的……”
徐守阳皱了皱眉头,面上浮现一丝疑惑,他不解地看向屿筝道:“微臣不知小主此话何意?”
“你不必隐瞒,如今也瞧得出,在宜雨阁中,徐太医的憨傻之态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若我没猜错,这外面的守卫自然也不会轻易就放了徐太医入得殿来。到底是谁指使你前来,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不妨明说吧……”屿筝冷言间,下意识地将手覆在了小腹上,她虽不知徐守阳方才的话是真是假,可如若腹中果真有了孩子的存在,她定不会如先前一般,让他离自己而去,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拼尽全力去保护他。即使,这孩子的父亲已与她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徐守阳闻听此言,亦察觉到一侧的青兰等人显出戒备之色,于是无奈地笑了笑:“还是瞒不过小主……”他抬起头看向屿筝道:“不瞒小主,微臣一贯听命于穆贵人,穆贵人身殁之前一再叮嘱微臣,若有一日小主身陷囹圄,定要让微臣竭尽全力顾全小主……只是微臣不曾想到,这一日竟来的如此之快……”
“心越……”屿筝看着徐守阳从衣襟中取出一方锦帕递了过来,那锦帕正是她亲手绣制赠予穆心越之物。如今睹物思人,想到那般正值芳华的女子却香消玉殒的惨烈异常,屿筝泪如雨下。
“小主节哀……”徐守阳面上也显出几分悲痛之色:“京兆府少尹穆大人与微臣机缘匪浅,微臣是看着穆贵人长大的。微臣斗胆说句僭越之语,微臣尚未成家,这心越便是与自家孩子无甚分别。可微臣怎么也没想到,她那般柔弱的性子,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屿筝闻听,大吃一惊:“听徐太医的意思,竟是知道心越私下往药膏里……”
“是……”徐守阳神色愈发悲痛:“可微臣也是事发那日才知晓,已经来不及阻止事态蔓延,可怜她那花一般娇嫩的容颜,就这样……”徐守阳眼中含泪:“之后心越自戕,更是微臣没有料到的事……只是心越弥留之际,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主您。心越说过,在这宫中,只有小主您待她是真心的好,所以她恳请微臣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周护小主。既是心越的遗愿,微臣定是全力以赴……”
听徐守阳这般说着,屿筝已是啜泣不止,她不知道,原来穆心越在最后的时刻,念及的却是仍旧身处宫闱中的自己。这份她曾以为握在掌心,却原来全然不曾明白的姐妹深情,如今竟让她肝肠寸断……
除了屿筝的哭声,殿内的人都出奇的安静,甚至连喘息声都变得轻不可闻,她们无法去打扰,这一刻沉浸在悲伤中的屿筝。
许久之后,还是徐守阳缓缓开口道:“还请小主保重身体……”
“是谁!”屿筝忽然开口,哭红的眼睛中已多了几分厉色:“心越到底是受了谁的蛊惑?!我知道,依她的心性,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即便是为了我,她也不该如此决绝!定是有人借此为由,蛊惑了心越!而此人不会是手道惩处的蓉嫔!”
如今的屿筝已十分确信,龙眼蜜一事定有幕后主使。此人阴险毒辣,非但借心越和自己之手除掉了蓉嫔,让嘉妃失了心腹,更是让龙眼蜜毁了心越的容颜,而致使她心灰意冷,以致自戕。这一箭三雕的伎俩,真真是阴毒的很。屿筝的心里已隐约有了眉目,可即便是怒悲之下,她也要亲自确认才是。
“小主明鉴……”徐守阳神色沉郁:“当日之事微臣亦觉得蹊跷,事后经微臣打探,方知这龙眼蜜并非只有蓉嫔所得,尚有一人从太后那里,亦是得了恩赏……”
“皇后……娘娘……”屿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随即便看到徐守阳神情冷肃地点了点头。
屿筝冷笑一声,略显疲累的闭上了眼。她与明落兰,亦或者说与明氏一族之间,许是有不止一笔的账要好好清算……
就在这时,但听得殿外中,传来一声疾呼:“徐太医!”徐守阳微微一惊,听出那是黄越的声音,故而朝着屿筝行了一礼道:“微臣不宜久留,小主自是周护好自己。若小主愿意,微臣定会将小主怀有身孕的消息设法传到皇上耳中。每三日,微臣会设法来霜华殿一次。只是如今宫中仍有不少人对小主虎视眈眈,小主需处处当心才是……”说罢,徐守阳匆匆提起药箱行了出去。
黄越见徐守阳这才出了大殿,不由得沉声埋怨道:“徐大人在霜华殿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些……”
徐守阳皱着眉,啧啧惊叹:“你倒敢说,殿里的小主风寒侵体,当真是昏过去了,若是我再晚些时候入殿,这会子只怕早已惊动了圣驾,你的小命怕是不保!”
“当真这般厉害?”黄越唏嘘,不免也惊出一声冷汗:“那这……如何是好?”
徐守阳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慢条斯理的说道:“念在你我同乡的份上,我自是要帮你一把。每三日我会亲自送药前来,殿中那位煎服之后,自会好转……”
“那就多谢徐大人了……”黄越应道。
然而一侧冷眼旁观的韩溪却插话道:“今日徐大人入殿已属不妥,若是每三日都来送一次药,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微臣等自是担当不起。”
“瞧这话说的……”徐守阳咂了一声:“既是如此,那我送来的药草自是交到你手中,带你验过之后,自个儿送入殿去,这样可好?”
未等韩溪应话,一旁的黄越立马和道:“甚好甚好……徐大人果然是思虑周全……”
直到看着徐守阳的身影消失在宫巷尽头,韩溪这才横眉冷目地看向黄越道:“你私自应下这差事,若这徐太医暗中打什么旁的主意,一旦出了岔子,我看你如何交代!”
黄越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去去!就凭你,还想教训我?旁的主意?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嫩头!我且问你,能有什么旁的主意?若说徐太医想谋害殿中那位,何必行事如此张扬?”
“可他若是前来相救……”韩溪始终疑心,这位从前的良贵嫔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自是不会甘心在此处耗尽一生。
“相救?”黄越不屑地挑挑眉:“若皇上念着旧情,殿中那位迟早是要从这里出去的,要是到时候抬出去的是尸首一具,你我可还有活命的机会?若皇上不念着旧情,即便是救活了她,也不过是在这霜华殿中蹉跎岁月罢了。一个毫无身手的徐太医,难道还能救了人,从这重重守卫的宫中逃之夭夭不成?”
黄越这番话却也说的在理,韩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默不作声地靠在宫墙上沉思起来。
入夜之后,服了白日里徐守阳从药箱中取出的药丸,屿筝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沉沉睡去。因得殿内冷寒,青兰三人将能御寒的衣物锦被都盖在屿筝的身上。而三人则守在榻旁,昏昏沉沉地打着盹。她们不知道小主既然有了身孕,为何不让徐太医将这个消息奏明皇上,但三人心中却隐隐期盼着,许是离开这里的时日不远了。
一宿一天的疲惫袭来,主仆四人渐渐都睡了过去。然而屿筝在梦中,却见到了穆心越满面鲜血,缓缓朝着自己行来,面容虽然骇人无比,可屿筝却在梦里清楚地看见她面上的悲戚之色。
“心越……你怎会这么傻……”她哭泣着走向穆心越,却惊觉那张脸在一瞬间变成了蓉嫔口鼻污血的模样,眼前的蓉嫔仿佛厉鬼一般扑向了她,紧紧扼住她的喉咙,一把冰凉的匕首抵在她的脖颈上:“白屿筝!本嫔早就说过,你恨错了人!纳命来!”
“啊!”屿筝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借着殿内昏暗的灯光,屿筝定睛一看。这一瞧,竟是吓得她差点魂飞魄散。但见一条身形如手腕般粗壮的黑蛇,紧紧缠住她的脖颈,而头部高高昂起,正待朝着屿筝的面门直袭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黑蛇吐着芯子,张大了口朝着屿筝脸颊狠狠咬下去的一瞬,一侧被屿筝异动惊醒的青兰,竟然伸手拦在屿筝面前。那黑蛇一口咬下,竟是钳住了青兰的手腕,毫不松懈。
与此同时,青兰的另一只手迅速从头上取下一支银簪,干净利落地朝着黑蛇腹部刺去。但见黑蛇痛苦地扭动着,在急剧的收缩了身体之后,终是缓缓松懈了下来。屿筝这才厉咳着,大口喘息起来,且察觉到有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此时被惊醒的桃音和芷宛,看到眼前这一幕,被吓得厉声尖叫起来,叫声划破暗夜长空,惊醒了正在夜值的韩溪,他急忙命人打开锁,冲进了霜华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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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逢生君心离(三十六)
韩溪冲进去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但见霜华殿中,有几条黑蛇交缠在一起蠕动着,还有两三条已经顺着圆柱攀上了床榻。而此时,殿中一个年长些的宫婢,一手执了银簪,准确无误地戳在一条黑色的心脏上,那黑蛇紧紧咬着她的腕骨,尾巴却缠绕着躺在床榻上那女子的脖颈。
见此情形,韩溪二话不说抽出佩刀便朝着那些黑蛇砍杀而去,却听得那年长的宫婢传来一声微弱的低语:“当心!这蛇有毒!”
韩溪大吃一惊,迅速地斩杀着盘踞在地上的黑蛇,但见手起刀落,那些迅速滑行的黑蛇便被砍成两段。这时,他忽然听到床榻旁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叫:“青兰!”
抬眼望去,只见方才那个宫婢已是面色发青,无力地栽倒在床榻上,而一个容颜清丽却憔悴地女子此刻正试图将她搀扶起来,她苍白的面上滴落着几滴鲜血,仿若血泪垂落般,让人看着心惊。
原来这就是良贵嫔……韩溪心中暗叹,与想象中那个歹毒的女子不同,眼前的女子悲戚且无助,她颤抖着搀扶着怀中的宫婢,却神色慌张到不知如何是好,在转而看到自己的那刻,不顾一切地厉声叫道:“太医!快传太医!”
仿佛被这声厉喝惊醒过来,韩溪忙看向身后的侍卫道:“传太医!”话音刚落,便见匆匆赶来的黄越冲进殿中,自然眼前的景象亦是让他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韩溪瞪着他,狠狠说道:“当真是出了岔子!这下看你如何交代!”黄越怔怔看着韩溪,一股寒意从后脊猛然窜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殿内传来一阵厉咳,躺在屿筝怀中的青兰已是吐出几口鲜血来,屿筝又惊又吓中,只用手将青兰唇边血迹抹去,仿佛这样就能止住那不断溢出的鲜血来。
“青兰姑姑……”屿筝痛哭不已,手掌已满是鲜血。只见青兰的脸色乌青,唇色也逐渐发黑,显然是中毒已深:“太医很快就来了,青兰姑姑,你一定要撑住……”
“小姐……”青兰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和脑中涌来的昏沉:“有件事,奴婢一直瞒着小姐,这么久……奴婢每时……每刻……都在愧疚之中苟且偷生……”
随着青兰断断续续地言语,口中的鲜血更是大口大口地涌出,一侧的桃音和芷宛亦是束手无策,只是和屿筝一并哭着。
“别说了……我都知道……你会没事的……”屿筝连声安慰她。
“不……”青兰虚弱地摇摇头:“小姐你不知道……其实……夫人她……是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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