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锲子
大梁,始光二年。
初春。
天边鱼肚白若隐若现。
巍峨高大的城墙,玉石盘碣,钉镶着巨大金色铆钉的红色城门缓缓开启。
四周的侍卫手持银枪抖擞,肃穆的目光如寒铁冰凉。
晨雾之中,寂静的宫城隐现人声。
络绎的官员彼此低低的打着招呼,沿着两侧的宫门而入。当中穿着大红锦袍的一品官员从正中的宫门进ru,头顶上“朱雀门”三个字耀眼明亮,铁画银钩。
和往日一样,两侧的宫门之外,数名穿着蓝袍的官员三个一伙,五个一群的立在一起,或抬头张望,或窃窃私语。
他们身在四品之外,无资格入早朝,可若是有急事,或是想要见朝中大员而不得,也只有在这里等待的最后一途。
“刘大人,今日丞相大人当真会来上朝?”
一官员低低的说着,面色焦急。
刘大人面有不悦,“你我同期,还能欺你张大人不成?”
张大人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莽撞,忙拱手示罪,“刘大人恕罪,此事关乎平安镇的上千百姓,拖一日,便不知道有多少百姓饱受流离之苦,下官在相府外苦等了三日也未曾见丞相大人尊颜,心焦如焚。若非刘大人与相府郎中有识,今日下官又何能站在此地!此项,确是下官太过着急!”
张大人告罪,刘大人也不得理不饶,当即摆了摆手,“我知道张大人心急,不然也不会带着你在这朱雀门前等着……”
说着,刘大人扬了扬下巴,往晨雾当中看去。
见状,张大人也随之而望,只是袖子里的折子已经被他捏的有些变形。
早朝的时辰快要到了,那位丞相大人也该到了吧!
……
隔着晨雾,远处里似乎有清铃声渐近。
几乎同时,不论是“朱雀门”下行走的一品官员还是两侧而行的官员都不约杵足,转头看去。
循着声音来处,一驾双乘车马破雾而来。
驾车的马儿精壮,绣制锦纹的车厢绘制着吐火蟠龙,车帘正中燃着的煦日如若飞腾,栩栩如生。车马四角异兽探头,嘴里含着金铃,随着车马的摇晃,铃声传出,叮叮当当,远近可闻。
“是丞相大人!”不知道是谁低呼了声。
也就在这时候,车马已经停到了朱雀门前,车帘掀起,一道大红的人影从车马中走出来。
年不过双十,乌纱束发,俊雅如玉,白皙的面容双目幽深,轻眉若黛,
那人还没有从车马上下来,十多名近处的官员已经迎上去,“……见过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安好……”
“……”
殷勤络绎之声不绝于耳。
几乎瞬间四周就围了数道人墙。
但见人墙之中,那人含笑颌首,目光清湛若水,举手投足行云流云,雅君之风。
张大人愣愣的看着,连身旁的刘大人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脑袋里只转着他入仕以来到如今对这位年轻丞相知晓的寥寥数言。
――姬南滨,出身门阀世家,数代为相,身为姬家唯一子嗣,貌若潘安,天资聪颖,睿智无双,十二岁拜相,十八岁辅佐新帝,御赐中宫行车金铃,短短数年,朝堂之上,几无异声。
。。。
………………………………
辞官
气势磅礴的殿堂威武肃然。
盘龙的玉柱矗立两侧,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屋顶沉重鲜明。
九层的玉石台碣绣毡铺地,高高的龙案雕龙镶玉。
平滑的大理石面平滑的几乎能清晰的看到人的影子。
刘一楠目光微垂,瞅着脚下大理石面上自己挺拔笔直的身影,嘴角一扯一扬。
三天前,她带着她家里的那只萨摩出去遛弯儿,突然前面蹦出来一只大白熊——于是,隔着那条并不算是宽敞的街道,摩萨大白熊两两相望,目光痴缠。紧跟着她家的萨摩一激动,冲了出去……
结果,反应迟钝的她一不小心就被突然过来的车轮给碾压到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世上的穿越千千万,在她醒来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弄明白自己竟是当中一员之后也觉得是运气,毕竟她在那边身患重病,时日无多,除了那个爱惹事的摩萨,一个亲人都没有。可紧跟着脑袋里浮现出来的关于这个本尊的记忆又让她惊骇的险些晕倒。
这位本尊,姓姬名南滨,年十九,出身姬家名门,祖上数代为相,祖父更为先皇帝赐姓“姬”,喻与大梁皇室共沐上天恩泽。可谓圣宠无限。到了她这里,姬家不知道怎么只有她一个子嗣,为了维持姬家的荣华,家中长辈自小就把她当成男孩子养育,而她也不枉为家人所望,天资聪颖,三岁成诗,五岁能文,七岁和先皇帝侃侃而谈朝事,九岁又随着将士前往边塞一逞谋略,破敌数万,世人震惊。后,十二岁拜相,十八岁辅佐新帝。到现在,这偌大的朝堂几乎成了她姬南滨的一人堂。
这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这位明明都已经到了如此辉煌的境地,还不知足!竟还想要扶植另一位皇亲登上皇位!好吧,或许这也可以称之为为了爱情,不惜身败名裂。可那位皇亲却是根本就不把她当回事——就在数日前,人家成亲了。
不止是成亲了,还娶了所封之地的富豪之女。
不止娶了富豪之女,还来信告诉她说来日的后宫皇后之位,仍给她留着。
哈,哈哈!
就连她都知道这是标准的渣男行为,更不要说是不管是哪儿哪儿都比她强的这位了。
于是,一杯毒酒,这位去了。
她来了。
既然来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她也回不去。
可要是这位和她差不多,或许她还可以硬着头皮装下去说自己“间歇性失忆”,可人家的事迹已经摆明了和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啊!!
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刘一楠最后决定了,豁出去——
这,也就是她现在站在这里的原因。
只是虽说她是站在这里了,可她身前数步之遥的台阶之上,龙案之后,是君临天下的少年天子。耳边四周回荡激扬的是之乎者也的论政言辞。就连身上这绣着蠎纹的一品朝服背后也不知道被多少的目光注视洗礼。
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还真是无法形容。
反正有这一次就够了,她绝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忽的,清朗的声音入鼓膜。
“丞相以为如何?”
刘一楠,不,姬南滨低低的呼了口气,缓缓抬头。
平淡若水的眸子清澈柔和,眼底浮动的波光如翰海清波。
正是这几日她在家里苦练的姬南滨的神髓。
“臣,有事启奏!”
声音湛亮而起,在殿堂上空回荡。
高台上,龙案之后,少年皇帝面前帝冕上的珠冠微微晃动了下,
“丞相请说!”
刘一楠,也就是姬南滨颌首,双臂抬起,袍袖涟摆。便在这肃穆的朝堂之上,也若清风徐徐,云卷云舒。
“皇上,臣恳请辞官!”
。。。
………………………………
御书房
寂静的御书房。
姬南滨安然而立,面上仍似先前的淡若温雅。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些许的讶色。
隔着龙案,少年皇帝已经换下了头上的冕冠,双龙盘翅的金色头冠束发,鬓角微扬,鼻若悬胆,唇红齿白,肤若凝脂,狭长的眸子若弧光闪动,眼角悬着的一颗泪痣点出妖魅般的色泽。
姬粦定,十五岁继位,十二岁出征疆场,先皇曾言之,大梁文有姬南滨,武有姬粦定,定能安保百年国祚。
姬南滨点评,帝少,文韬武略精,心思狡诈,多疑。
啧啧,她还以为这个据说武力值超高的少年皇帝是个小汉子,没想到竟然长的比姬南滨还要好看。
可身为一个皇帝,长成这样,合适吗?
也难怪原来的那位放着好好的权倾朝野不干,非要谋反。
“丞相大人,你说什么?”
此刻,那张美丽的不可思议的脸上满是惊诧,先前在朝堂上平缓清朗的声音也提高了好几度。
刚才她说的那句话还没落地就直接引得朝堂上一阵大爆发,弄得下面的朝会都没办法继续。这位小皇帝居然还说没听到?
姬南滨一笑,“臣说,臣恳请辞官!”
话音未落,龙案之上“啪——”的一声传来。
少年皇帝手拍桌案,漂亮的小脸上怒意乍起,“丞相这是在要挟朕?”
姬南滨一愣。
“臣不明圣上之意。”
少年皇帝眼中闪了闪,脸上显过懊恼,紧跟着,快步的从龙案后走出来。
转眼少年皇帝已经到了姬南滨的跟前,眼中微闪波光,眼角的泪痣在窗外的光亮下,似动彩光。
太,漂,亮,了。
漂亮的萌萌哒!!!
姬南滨眼中有些恍惚。
就这时候,那个少年皇帝忽的伸手抓住她的。
“姬哥哥,你身体不舒服?”
低柔声音比那双握在她手背上的手还要细腻,几乎一下子腻到她的骨头里。
啊?
姬南滨一颤,脱口而出。“臣没有!”
“那就好!”
少年皇帝吁了口气,一双黝黑如墨的眸子盯着她,瞳孔里,她的面容身影清晰湛湛。
“姬哥哥,定儿知道朝中的事务繁多,这些年也都是姬哥哥在勉力支撑,或许有些人会说些什么,可朕才不会理会他们,朕只知道若没有姬哥哥,朕继位以来朝中不会安稳若泰,在朕眼里,大梁不能没有姬哥哥,朕,也不能没有姬哥哥!所以,不要辞官,好不好?”
“……好!”
---------------
---------------
---------------
感谢亲们的支持!
。。。
………………………………
暖男
御书房门外。
侍卫林立肃穆。
姬南滨看着前面笔直的宫道,嘴角轻扯微动。
她刚才,是怎么了?
不过就是那个小皇帝嗲声嗲气的说了那么几句话,她怎么就忘了今儿冒着被识破的风险硬着头皮出来的目的,迷迷糊糊的出来了?
啊~!对了,一定是因为小皇帝的的那双眼睛。
幽深湿莹,就像是草叶上的露珠,莹莹欲滴――这完全就是她家里那个摩萨的小模样啊!
当它看着自己的时候,尤其是它犯了错之后那副可怜兮兮的眼神,每每让她看着心头酥软,就算是它几次趁着她没在家,把家里弄得天翻地覆,她也没有罚过它。
啊啊啊!
那个小坏蛋把她弄到这个地方不说,还把她这几天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怎么办?
总不能刚从里面出来现在就转身回去再说一遍吧!
而且,就算是转身回去,她能说的出口?
姬南滨咬牙。
也只能是从长计议了!
………………
就在姬南滨离开之后,门口的一个宫随无声无息的闪身进去了御书房。
房门开启。
御书房内。
龙案之后。
俊美漂亮的小皇帝靠在宽大的龙椅上,闭目微憩。
浓密卷长的睫毛在窗外映入的光亮下若浮轻颤,樱红的唇瓣似勾轻动,莹润若水。
“皇上!”。
“嗯~!”小皇帝的喉咙里溢出一道浅浅的声线来。
常德上前几步,站到小皇帝龙椅旁的一步开外,“奴婢看丞相大人似有不快!”
小皇帝惬意的神情一顿,遂,睁开眼睛。
如墨的眸子若是清波浮动,“知道了!”
“宣左都御史!”
“是!”常德应诺,退了下去。
随着御书房的房门关合。
小皇帝坐直了身子,抚过自己眼角的泪痣,举手间轻魅倾城。
先闭门三日,又突言辞官……
他,是料想到了什么?
…………
摇晃的车马中。
姬南滨打了个喷嚏。
--------------------------------------------------
姬南滨有四大贴身婢女,春桃,夏荷,秋菊,冬梅。这四大婢女分别伺候她的衣,食,住,行,各司其职。也都知道姬南滨是女扮男装。
回到相府的姬南滨在春桃的伺候下换了衣袍,身上的大红绣蟒的袍子换成了一袭藏青色的宽大袍服。
简单的用了姬南滨分不清是早膳还是午膳的膳食之后,姬南滨到了侧厅的暖房里。
暖房之内,府中的白衣郎中已经等候多时。
身形欣长,温柔的面容干净的像是八,九点钟的阳光,舒适暖和,白色的衣袍罩在他的身上,多一分则胖,少一分则瘦。正是仪态浅然之美人儿如玉。皎洁如华。
。。。
………………………………
苏郎中
总之,让她一眼看去就觉得很舒服。
他是苏慕白,和姬南滨是在南平郡相识,当时苏慕白乘坐的船撞到暗礁,是便装出行的姬南滨救了他,后来苏慕白又救了姬南滨一命。可以说两人是过命的交情。可也因为如此,苏慕白识破了她女扮男装的事实。为了掩饰,姬南滨邀苏慕白到相府中专司郎中一职,而苏慕白似乎也正好不想在江湖上飘荡,就来了,到现在转眼已经过了一年。
苏慕白每天都会在辰时给姬南滨诊脉,也时常和她坐在一起下棋,聊天,对姬南滨而言可以说是知己。和府里上上下下的关系也很不错。只是她不明白,在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脑袋里浮现的竟是:此人虽可信,却不可亲近。
这么温润如水翩翩君子的一个人,怎么在姬南滨的眼里是“不可亲近”呢?
不说他这几天每日诊脉之后的嘘寒问暖,还有每每让她觉得如沐春风的笑容,只说在她看到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小皇帝之后,就更觉得眼前的人让人安心。
一个是美的让人觉得不像是凡间生物。
一个则是让人安心的暖男。
她自然倾向于后者。
看到她,苏慕白袍袖一动,轻扬开口,“南滨!”
姬南滨弯唇,“慕白,坐!”
姬南滨示意。苏慕白侧身,在姬南滨坐下之后,方在客座坐下。
夏荷奉上茶。
姬南滨端起来,喝了口,
“浓了些!”
夏荷道,“奴婢这就去换!”
“算了,下次记得就好!!”姬南滨摆手。
姬南滨喜欢的是浓茶,弄得这几天喝浓茶喝的她晚上都睡不着觉,刚才又被那个小皇帝给刺激了,竟忘了个一干二净。
夏荷应声退了下去。
“南滨之前不是喜欢浓茶?”苏慕白问,
姬南滨抬头,唇角勾起这几天她千锤百炼的弧度,
“慕白也说是之前了……”
闻言,苏慕白的目光微微一闪,“不错,茶是好物,可浓茶还是少饮为妙!”
姬南滨笑了笑。
虽然他是附和了她的说法,可莫名的有些心虚呢。
……她这几天苦练了姬南滨的习惯,连上朝的那些官员还有那个小皇帝都没有看出来,他应该也看不出来吧。
“慕白,是不是觉得我和之前不同?”姬南滨忍不住问,
“是,南滨之前直呼慕白姓名,从不曾这般亲近!”
面前那人唇角含笑,双温润的眸子看着她,瞳孔里像是透着细碎的光,像是能一下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