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右手疼痛,再加上心里恼火,当下劈手将王庆的手打开,气呼呼地收拾了摊子,望镇上去了。
先前那两个后生又取出两贯钱来拿与王庆,说道:“足下到敝庄一叙。”
“还有伴当,容我告诉两句。”说罢,王庆便与随行的众人告知去向,相约集结之地,不过片刻交代清楚了,便同贺吉、孙琳三个先走。王庆三人都戴个竹笠子,望南绕过两三座林子,转到一个村坊。林子里有所大庄院,周围都是土墙,墙外有二三百株大柳树。两个后生,邀王庆等三人进了庄院,上到草堂,叙礼罢,各人脱下汗衫麻鞋,分宾主坐下。
庄主问道:“列位都像东京口音。”
王庆胡乱编了个王三柳的姓名,并造出背井离乡做买卖折本的事。王庆嘴皮子甚好,胡说,却没有一句露馅的,当下说罢,又请问二位高姓大名。
那二个后生听了大喜,那上面坐的一个说道:“小可姓龚,单名个端字,这个是舍弟,单名个正字。舍下祖居在此,因此,这里叫做龚家村。这里属西京新安县管下。”说罢,叫庄客替三位换了湿透的汗衫,有汲了热茶来解了渴,随后引三人到上房堂内摆上桌子,先摆着现成的点心,然后杀鸡宰鸭的置酒管待。庄客重新摆设,先搬出一碟剥光的蒜头,一碟切断的壮阺,然后搬出茶蔬果品、鱼肉鸡鸭之类。龚端请王庆上面坐了,贺吉、孙琳两个一并儿在下面坐了,龚端和兄弟在旁边备席,庄客筛酒。
王庆称谢道:“小人不过是个江湖之人,感蒙二位错爱,无端相扰,却是不当。”
龚端道:“说哪里的话!谁人保得没事?哪个又是带着酒食走路的?”说罢,顿了一下,又随口一问道:“几位英雄原本往哪里去?”
王庆那日离开时,受了“九王爷”的密令,要往长安去,有一个地址,王庆牢牢地刻在心里了,找一个化名叫朱熹的人,说是靠那个人,可以寻觅条活路,那贺吉、孙琳亦是“九王爷”从帮里派了来保护他的人。得罪了蔡京,走到哪里都是死,长安被绿林军占据,自然是最好过得地方了。虽然“九王爷”捎话来时并没有说去了哪里究竟做什么,但是,王庆却并不满足于寻觅条活路这么简单地过完下半辈子,他离开京城的那一刻就想到了长安地界之后,若是过得不痛快,便去投军。当下龚端这么一问,王庆便笑着说道:“长安又几个故交,几番邀请,想往哪里走一遭。”
龚端摇摇头,说道:“却是去不得,这一带都是战火。眼下绿林军正大举进军,不过半月光景,永宁、富昌、寿安接连失守,朝廷几番派了兵马,听说高俅都亲自带了十路大军攻打,都连战连败!我看,那西京洛阳也要失陷了。今日既然到此,不若多住两日,索性等绿林军一并击溃官兵时,再走不迟,那样路上还安稳些。”
王庆听了,心神向往,但龚端说得不错,便应了。众人就此敞开来吃酒行乐,当酒至半酣,龚端开口道:“这个敝村,前后左右,也有二百余家,都推愚弟兄做主儿,今后战火到此,也可有个照应。小可弟兄两个,都好使些拳棒,压服众人。可是,唉,前些日子,东村赛神会,搭台演戏,小可兄弟两个都到那边玩耍,与彼村的一个人,唤做黄达,因赌钱礩口,被那厮痛打了一顿,俺弟兄两个一起动手,也赢不得他。黄达那厮,在人面前夸口称强,俺两个奈何不得他,只得忍气吞声。适见见英雄棒法十分整密,俺二人愿拜都英雄为师,求师父点拨兄弟两个报仇,必当重重酬谢。”
王庆听罢,心了一回,龚端、龚正随即拜王庆为师。当晚直饮至尽醉方休,龚端收拾出三间上房来与王庆等人歇息。
次日,王庆在龚家村龚端庄院内,乘着那杲日初升,清风徐来的冬晨,在打麦场上柳阴下,点拨龚端兄弟,使拳拽腿。没过多久,忽有个大汉子,秃着头,不带巾帻,绾得个髻,穿一领雷州细葛布短敞衫,外面套着一件老绵羊缝的夹袄,仰昂着脸,背叉着手,大摇大摆地进来,见是个俊俏的汉子在那里点拨。他昨日早就知道邙东镇上有个小白脸,赢了使枪棒的卖艺人,被龚端兄弟请了去。那秃汉子开口不恭,对王庆唾沫横飞地骂道:“你个小白脸,不在窑子里暖和着,在这里哄骗人家子弟?”
王庆只道是龚氏亲戚,不敢回答。原来这个人正是东村黄达,他欲到龚家村西尽头柳大郎处讨赌帐,听得龚端村里吆吆喝喝,他平日欺负惯了龚家弟兄,又想起他请了人,他生怕龚端兄弟学了本事回头来算账,所以今个先找上门来给个下马威,因此迳自闯将进来。
龚端见是黄达,心头一把无名火,高举三千丈,按纳不住,跳将起来指着大骂道:“驴牛射出来的贼亡我的赌钱,今日又上门来欺负人!”
黄达见龚端仗着那小白脸都敢指手画脚,不禁大怒骂道:“**娘的肠子!有脾气了!”说罢提了拳头,一步便抢上前来,朝着龚端劈脸便打。
王庆听他两个出言相伤,也猜着是黄达了,假意上前来劝,手里却暗暗藏着一节短棍,到了近身之处,猛然间劈手朝着黄达膀子就打。黄达不曾想到这王庆使阴招,没有提防就被打翻在地,那半个肩膀咔嚓一声像是脱了臼,痛的浑身大汗。这时候,王庆飞起一脚,正扑通地踢了个脚朝天,不等他挣扎起来,早就被龚端、龚正,和两个庄客,一齐上前按住,拳头脚尖,将黄达脊背、胸脯、肩胛、胁肋、膀子、脸颊、头额、四肢周身都是一顿乱打。
这些可把个黄达打的全身肿痛,骨头放在肉皮子里都嫌疼,恨不得拉出来光溜溜地摆着,虽然痛的要命,但黄达却不愿认输告饶,黄达咬着牙只是大吼道:“打得好!打得好!”
龚端兄弟见这厮尚自嘴硬不肯服软,便将黄达踢打一顿后将那衣裳一并扯得粉碎,赤条条的不着一毫一丝在身上。
王庆见这黄达咬牙硬撑着,是个硬汉,便将龚端兄弟劝住,龚端不解气,又踹了两脚这才住手。黄达被他们打坏了,动惮不得只能在地上喘气,哪里挣扎得起?龚端叫三四个庄客,把黄达扛到东村半路上在草地里丢下,在赤日黄达那边的邻舍庄家出来割草喂牛,偶然遇见了,这才扶他到家,卧床将息。黄达瞥了一肚子气,当即便央人写了状词,去新安县里投递报辜。
………………………………
第二百九十九章 王庆命中犯太岁(贰)
却说龚端两兄弟大早上起来,没学着一招半式,倒是将那黄达打了个半死,出了一口恶气,闹了一个早上,两兄弟欢喜了,连忙叫庄客搬出酒食来,请王庆等吃了早膳。王庆心里颇有些不安,说道:“今日这厮被你们打了,那日后必来报仇,到时候,说不得有什么旁门左道的法子。”
龚端今日痛快坏了,当下哪里将那些放在心上,毫不在乎地说道:“这贼王,家里只有一个老婆,左右邻里,都是因为这厮野蛮才有些忌惮,今日他们见那贼王必然偷着乐和,哪个肯替他出力气。若是死了,拚个庄客来出头,偿他的命,就算是和咱们打官司,也是说不清的,哪个见咱们打了人;若是那贼王只是个互相打官司,咱们上点钱,包他没有出头日,只有无底的牢。今日全多亏师父报了仇,师父且喝酒,放心在此,一并将枪棒功夫教导了弟兄两个,日后必有补报。”
“既然如此,那都好说,鄙人这里藏着一身伏魔棍法,当年也是偶遇老僧相传,这棍法我寻常时候不使出来,遇到筋骨奇佳者才可倾囊相受。你两来,我看看。”
龚端两兄弟听了很是欢喜,虽然在江湖上没有听过这等棍法,但是王庆的本事他们见过,心想或许真的是不到寻常时候不使出来,何况又不要钱,只不过靠着那“筋骨奇佳”这四个字便是了,当下这龚端两兄弟心动了,赶紧离席到了王庆左右。
王庆将袖子往起抹起来,很是认真地说道:“你两个低下头来。”
龚端两兄弟规规矩矩地在王庆左右低下头来,王庆将两只手按在两兄弟的脑后,细细地摸着揉着,像是隔着脑皮在找着什么东西似得。龚端偷偷斜眼望过去,之间王庆闭着眼,一本正经地在细细揣摩,这表情龚端只在镇上那王神医的脸色见过,他给别人号脉就是这样,像是沉在什么里面去了,但是看病一看一个准。龚端看到这里,心想,没想到真个遇到了高手,厉害!
就在龚端心里窃喜的时候,王庆将手抽离两人的后脑勺,摇着头缓缓睁开了眼,先是叹了口气,说道:“唉,可惜了。”
龚端兄弟两个坐回原处去,心里的一根弦都死死绷紧了,着急地问道:“怎地可惜了?师傅!是不是我们……”
王庆摇摇头,惋惜地说道:“还是吃酒吧,我明日传你们些别的寻常招式罢。”
“别别别呀,师傅,师傅。”龚端心知一定是自己兄弟两不符合人家那筋骨奇佳的标准了,但是兄弟两坐拥祖上的家财,向来都是大手笔。当下那大哥龚端就先做了主,给自己的亲随试了个眼神,将手伸在背后打了个手势。那一旁候着的小斯立刻懂了,便快步去了。
龚端笑着说道:“师傅,您别急着下定论,这筋骨奇佳,我两兄弟自打娘胎里出来,也并非就是样啊,老人说得好,三分天定七分努力,您说是不?师傅您练伏魔棍法若是用一年,我们兄弟两个就是用十年也要将他练成!决然不会辱没了师傅您的名声。”说着龚端这时候跪在地上,弟弟龚正也立刻跪下,拜了求道:“师傅成全!”
话说到这里,那小斯也来的及时,带着一个托盘走到近前送到王庆的身边。
王庆斜眼一瞧这托盘,一条红丝布遮着,但是那元宝的轮廓却勾勒的清清楚楚。龚端将那丝绸揭开一角,露出半盘银元宝来。
龚端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将自己小半的积蓄都拿出来了,为的就是要打动王庆。王庆没有看一眼,只是将手在那托盘上一压,那小斯随着那力道缓缓将一盘子银子放在了王庆的桌上,王庆却笑着说道:“既然你两兄弟愿意耗十年之功来学,也算是勤能补拙,那我就……”
“多谢师父!”两人听得一喜,连忙拜倒在地上。
当夜王庆将银子分了些与贺吉、孙琳,便在龚端这里多住了两日,王庆这几日早上起来,便在庄里关门谢客地教两兄弟“伏魔棍法”,所谓伏魔棍法,其实都是王庆胡吹大气,子虚乌有,为的就是吊人的胃口来骗钱,没想到这钱就这么入手了,王庆也不客气,拽起棒来先打了一个招式,将两兄弟看的眼花缭乱,弄得满心欢喜。但这不过是王庆将他所学的棒法杂七杂,动作夸张些,出手再迅疾些罢了。
两兄弟学了两日,倒是学到了些招式,但是自己舞弄舞弄却觉得并不像王庆说的那么厉害,便问王庆说到:“师傅,这伏魔棍法怎地在俺兄弟两手里就变得稀疏平常了。”
“对啊,俺也觉得打起来实在笨拙,有些招式若是厮打,似乎不怎地实用。”龚正也附和着问道。
王庆笑着背着手立在一旁,俨然一副一代宗师的模样,说道:“你两个小兔崽子,才练的几天,就像有突飞猛进不成?这招式看似寻常,那才是返璞归真,你说笨拙,那是大智若愚。你们还说要用十年之功修炼,唉,我算是明白白眉僧为何当年嘱咐我一定要寻筋骨奇佳者相受,银子我退与你们一半,这棍还是不学了吧。”
“师傅师傅,别价,别价。”龚端听得王庆那两句什么返璞归真什么大智若愚,听得虽然不懂,但是觉得很有道理似得,再加上又怕王庆说他两个悟性差,当下便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笑着说道:“千万别,我两个好好学便是,您千万别生气。”
“继续练功!”王庆喝罢,两兄弟又摆起架势来了。
如此过了七庄外相约等候的同行防护的帮里兄弟几番催促,王庆等三人也早就想拿了银子走人,王庆便装模作样地给他两个上了最后一棵,算是个了解。而这一日,恰恰又听得黄达央人到县里告他们官司,官府很快人马便就下来了。王庆怕受牵连,好戏不长,便当即告辞。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龚端两兄弟护着这特殊的师徒情,不敢强留,便摆了宴席送王庆等三人。
好不容易王庆熬到宴席罢了,就此半夜起来,收拾行囊包裹,趁着黑漆马糊的光景和贺吉、孙琳离了龚家庄。
王庆三人走的飞快,急着往镇上的土地庙去与兄弟们相见,走出二三里路,正到了一个岗上,冷风迎面吹过来,让王庆不禁打了个寒颤。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嗖嗖嗖嗖几声响过,王庆身边的贺吉、孙琳都被利箭穿透,王庆胸前也插着多半根箭羽,王庆摇了两下也随着两人一起倒了下去。
“哼――!”王庆三人死了,立刻在不远处便响起了一声冷哼,三个人收拾起弓箭走了过来,拿弓按了按贺吉的尸体,见三人都躺在血泊里,一个弯下腰去摸了摸孙琳的呼吸,早就没了,连脉象都消散了。
“都打发了,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角儿,切。”其脚王庆的尸首,说道:“走,回去交差!”
“大半夜的,冻死老子了,领了钱,找个地方咱兄弟好好烫上壶酒。”说着三人便迈开脚步就走。
“就咱三个多无趣,好歹也要快活快活,我晓得一个吃花酒的好去处,你们去不去?”
“怎地不去?!”
“那里的姑娘可是长得标志的紧咧。”
“当真?”
“老子骗你?!”
“啊――!”一个突然大叫一声便倒下去了,旁边那个来不及回头,背后早就一个黑影上来,紧接着就是快快的一刀,从左耳砍下来连同脖颈一并砍斩断。
那最边上的一个回头一看,吓得惊得像是见了鬼。
原来王庆并没有死,当初在龚家庄逗留的那几日,王庆将那一盘银子寻庄里的铁匠化了,打成了半副胸甲,王庆并没有想到会有人暗杀这一节,只是想到这一路兵荒马乱,若是带在身边必然有遗落抢失的风险,所以才打成一幅胸甲,穿在衣裳里,如此一来也方便了走路。可那里想到,会在这里救了自己一命,那箭羽正是因为这胸甲遮挡才不过是刺破了些皮肉,并没有伤到王庆的心脏,而地上的血泊却都是贺吉、孙琳两人的,他两人没有遮挡,确确实实地死了。
王庆的同伴被杀了,这下可把他激怒了,王庆一把捏住了那厮的喉咙,愤怒地喝道:“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见王庆死而复生,再加上王庆这手劲猛缩闭塞了气息,顿时整个人都吓昏了过去。
王庆摇了摇这厮,见昏死过去了,当下一把摔在地上,正气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四面呼啦围起大大的一圈人来,火把嗤啦啦地在寒风里剧烈抖动着,火光之下都是衙门的差役,一个个打着火把操着兵刃,远远地看着他。
王庆心道不好,他还没有来得及搞明白这是怎地一回事,只见一个人骑着马走上来,手里提着一柄马刀,冲着王庆喝道:“来人,绑了!”
王庆将短刀横在手里,打算拼命突围,几个官兵应声上来厮杀,都被王庆打翻,却没料到背后早就有官兵准备好的,就此官兵奋勇齐上,将王庆活捉了。
………………………………
第三百章 王庆命中犯太岁(叁)
于路无话,不则一日,来到陕州。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