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孤以为,你该适可而止”阿政的言语暴然冷冽起来。
秋夜的风本就寒飕飕的,刮得人面颊生疼,加之阿政的言语之冷,更让人倍觉心寒。
郑七子终于也算反应过来自己的言行不当,只是低声呜咽着,一袭缟素又这般凄零的妆容,加之这低声啜泣,更然人觉得秋风都如索命的风声般惹人肃然。
“今日风大,画眉,速去将青鸾宫的门关上罢。”我低声吩咐了一声画眉,接着,又安慰郑七子道,“郑七子尚在月子里,就和陈七子一样,到小亭里避一避风罢,精卫,还不快去给郑七子暖一壶热酒暖暖身子?”
精卫答应着,她总是最能意会我心思之人,此刻带开郑七子,为的不过是不再惹阿政生气。
郑七子虽不情不愿,但到底在精卫的搀扶下,也知晓自己再这么下去,就是徒惹阿政的不快了。在这宫里,谁都能得罪,但最不能得罪的,就是秦王。郑七子不是没脑子的人,这一层利害关系,她自然能想明白。她今日能来青鸾宫如此胡闹,不过为自己死去的孩子鸣不平罢了。不过一个才出世两天不到的孩子,连葬入嬴氏的族脉的机会都没有,宗祠都不可能有他的名字。郑七子好不容易怀上一胎,怎会甘心自己孩子死了,旁人还在庆祝呢?
被精卫带下去之后,郑七子倒是再未吱声了。
我坐在首席之上,猛烈的过堂风灌得我的发丝凌乱了两分,我叹息着,回眸想劝慰阿政两句,微微歪过头去,阿政只是冲我无所谓一笑,抬起手,颇为自然的摘下我的发簪,将我散落的发又重新绾了起来。这动作,好似练习过无数次般,就重新替我绾好了一个髻。
我稍稍有些诧异的望着他,他只是浅浅一笑,“你替政篦头篦得那么好,政总想着什么时候,能替你绾一回发。从前赵胥还在的时候,孤总是拿他的头发散了来玩的,当做是你。赵胥那会儿,可没少跟政苦着脸呢……”
说着,阿政低声笑了几声,旋即又很快陷入低落。
他不是薄情之人,相反的,他真正在乎的人,他总是藏在心里的对人好的。就比如赵胥,赵胥是为了阿政死的,故而阿政对赵胥,纵然只是吩咐人厚葬了,可他心里对赵胥的念想,不曾少半分罢。
赵胥走后许久,阿政都嫌身边的人不得心,我在他身边跟着伺候了又一阵,都自愧不如自己不能似赵胥般将阿政照顾妥帖。
在赵胥走后,他虽不常提及赵胥,但心里到底是想念的。就如他会在赵胥的忌日时,忙里偷闲的,会去赵胥的坟前上一柱香。会在提及赵胥的时候,先是不自觉的笑,然后陷入一阵落寞。
想起阿政揪着赵胥,非要弄散了他的发,然后拿簪将他的发绾做女子的簪,赵胥一脸窘迫又无可奈何模样,我都觉得那场景颇为趣致。那些回忆,总能让人忍俊不禁的,只是斯人已逝,回想起来时,先时的微笑,总会在最后化为情不自禁的落寞罢……
我与阿政怀念着故人时,芈青萝却不知何时闪现到了我们面前,委屈极了的模样,走到阿政面前更是忍不住落了几滴泪,她微微拢起袖子揩了把泪,才哽咽着嗓子道,“大王,婢今日有些不舒服,还是早些退下了。扰了大王和夫人的兴致,真是婢的过失了。”
阿政低声嗯了声,挥挥手,示意她退下了。
芈青萝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到底在瞧见阿政不耐的神态之后,忍了忍,转身走了。
原,画眉与我是备下了药想下在芈青萝的酒里,待稍后片刻再给芈青萝用的。那药,能让胎儿不那么快的死,而是渐渐失了心脉,至少一月之后才能堪破胎死。如今,却是也用不上了,不过,之后总是还有机会的。
也好,走了这些不愉快的人。我将阿政拉着坐下,替他碗里夹了些菜,谈起阴曼这几日又多学会了几句词儿,还会唤大王了,阿政听着,复又欢喜起来,抱着阴曼直哄着让阴曼唤他父王。
阴曼被阿政的胡茬扎了脸,咯起一串儿银铃般的笑,闹得阴曼笑得喘不上气儿的唤了声父王,阿政听了,笑得比阴曼还稚气。
吃着碗中的猩唇薄片,阿政咂舌嘀咕了句,“这《吕氏春秋》里旁的糊涂道理不论,可这关于吃食的记载,倒是分毫不差的。猩唇柔软而嫩滑,肥而不腻,加之这浓郁的骨汤,烫出来的猩唇倒是味道极佳的。”说着,阿政往我的碗里夹了两片,“青huáng,你且多吃点儿。”
说着,又钳了一片逗阴曼去了。他的心情却是回转过来了,我亦在这夜色里,渐次有了欢笑。
这一夜短暂的安宁平静,在阿政的维持下,却是很快的过去了。而压抑了一夜的郑七子,却是从此再难消停。
次日,玉和殿请早安时,郑七子便有些郁郁,说话总与陈七子对呛。因着当着我的面,到底不好表现得太刻薄。可一旦回了自己宫中,闹起来却是再难消停。
从玉和殿回来不过半个时辰,陈七子身边的贴身婢子就匆匆然到了我宫中,跌跌撞撞的进了门,打着哭声就唤道,“夫人,郑七子又在我们宫里闹起来了,夫人还是快去看看罢,再不起,我家主子就要被郑七子揪得头发都没了……”
我微微一愣,心道这郑七子怎的愈发没分寸了,却也不敢怠慢,匆匆然跟着那小婢子出门了。
果然,还未进宫门,就听着里头鸡飞狗跳的,陈七子的叫喊声婴孩的啼哭声还有郑七子撒泼的声音,闹得不可开交。
“都胡闹够了没有,非要闹得大王也出面了,你们才肯住手不是?从前,你两个姊妹不是感情最好的,怎的如今就成天窝里斗,不闹个你死我活还不肯消停了不是?”我一脚踏入宫门,忍不住怒声骂了起来。
那打斗声应声而止,郑七子如个疯婆子般,上前两步来就要告状,“她哄孩子的声音就不能小些了吗?是故意的在气我,我没孩子了不是?什么情同姊妹,不过都是些唬人的,不就是仗着有了孩子就可以炫耀吗,陈氏欺人太甚,夫人如今也要偏帮她不成?”
我听着这话,只觉得脑仁都疼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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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失踪的药
这般才出生不多久的小婴孩,总是爱哭爱闹的,郑七子这气儿撒得也忒不是地方。
“郑七子闹得是否也太不在理了?这般还不满月的小婴儿,又不能开口言说自己的需求,更是手脚无力的也动弹不得,想表达什么都表达不出来,他也只能哭。这么点子事儿,你又何苦闹得咸阳宫上下不得安宁?”我颇有些不满的对郑七子道。
郑七子扁了扁嘴,到底,只是吸了吸鼻子,没再说话。
我使了个眼色,让精卫先去安抚陈七子,拉着郑七子就往她自己宫殿中回去了。
正是卯时,今日的太阳一扫多日的阴霾,天儿倒是蓝得干净。郑七子被我拉着拽着,先时还是好好儿的,之后便再难忍住难过与压抑,呜呜咽咽的一路低声啜泣了起来。
入了殿内,郑七子的贴身婢子给我们烫着酒,拉了帘幔,又给房内添上了些炉火。虽还未入冬,到底郑七子是坐月子的人,冻不得分毫,婢子们哪里敢怠慢?
只是那婢子眼睛浮肿着,做事也小心翼翼的,不敢出半句声,想来是郑七子这孩子失了之后,性情大变了些。从前,在玉和殿请早安论妇礼时,陈七子性子急躁容易说错话,每每都是郑七子圆过来的。如今却这般事事都要刁难陈七子,想必是丧子之痛让她心性都变了些。
我将手放在温酒的炉子边烤着,郑七子就低声啜泣着,向我诉起苦来,“若非我儿命薄,如今,也该能和承乾一样,能哭能笑能闹的罢?”
我叹息着,只得将她往好的方向劝着,“老三没福气,未能在世间多享福几天。不过也好,谁知道生在这咸阳宫里,到底是福还是祸呢?你若再如此停滞不前,难道想你也就此断送了前程,守着一个七子之名孤独终老吗?你尚且年轻,有的是机会再生养一个不是?”
但见郑七子抹了一把眼泪,低声答应着,“难道我儿,就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出生的时候,就因你从前滑了一跤移了胎位,本就是难产出生,体质虚弱。我儿阴曼出世时,尚是早产,虚弱不堪的阿政才给她赐了个阳滋公主的号。她出生时啼哭的力气尚比老三大些,老三之后白喉难救,错不在旁人。只怪这一世,你与他母子缘分不够罢。”我叹息着。
郑七子闻言,伤心事又起,再度哭了起来。
酒水在温烫下,很快逸出阵阵酒香来,勾动着房内的暖流更加绵绵了几分。
我无声的替郑七子斟了杯酒,递至她面前,她悄然接过那酒樽,闷声灌下,低低的啜泣着,又没了言语。
诚然我并不讨厌郑七子,在此之前,她还曾在夜宴时骂过芈青萝,不管她是不是帮我骂的,光这一点,她就已经同芈青萝相敌对了。如此,只要稍加诱导,她便能成为我这方的人。
“郑七子,你尚年轻,又有着不比陈七子和芈青萝逊色的面容,何愁不得君恩?虽你前几日的言行惹恼了大王,但只要你从此不再胡说,又愿和本宫常往来,本宫不仅保你能君恩再复,更能保你再有子嗣,如何?”我微微笑着,不动声色又替她斟了杯酒。
郑七子微微抬起头来,这一回,她倒是未再装聋作哑了,而是诧异的望着我,微微张开了唇。
“婢本以为,在这深宫之中,夫人能如此德高望重,凭的不仅是身后强有力的靠山,靠的不仅是大王的独宠,更是因为夫人从不结党营私,不拉帮结派的最为公正。如今看来,是夫人堕落了呀……”她似微微有些惋惜的叹着,“不,根本就说不得夫人变了,而是能在这深宫之中驻足鼎立这么久,夫人若非有得一番铁手腕,怎会长盛不衰呢?”
说着,她又冷笑几声,“世风如此,倒是我,痴心妄想做了一回梦”
虽她这几句冷嘲热讽的,并非针对我而来,可我却从她的话中,知晓了她原本就叛逆而不羁的性子,更兼天性多疑,才会有诸多揣测。
我顺势倒了杯酒又劈头盖脸往她面上浇去,这酒温温的虽不烫人,但光是这余温就足矣让人清醒过来。
“本宫是否公正,从来不需要旁人来评说。至于为何本宫今日会来你宫里走这一遭,亦不过是看在往昔你同陈七子情同姊妹如今要撕破脸,闹得有些难看,才过来劝慰你一番的。郑七子,做人还是得知道些好歹,莫不然到时候得罪了真小人,冒犯了伪君子,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咸阳宫中,自古不缺如此的女子冤魂。你若还想着拿孩子的死要个无须有的说法,本宫倒是不介意看着你红颜薄命”
动作虽然激烈了些,可我的言语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在说最后一句时,我面容还带着一丝浅笑。
这深宫中玩弄人心的把戏,我发觉,我是愈玩愈顺手了。
她抹了把酒,没有半分之前在陈七子宫中疯婆子模样,倒是冷静的让婢女拿了方巾过来,揩干净了脸,才道,“我明白了,夫人依旧是公正的,只是有些人太不安分,又和夫人沾亲带故的,夫人多少有些不愿与她明面为敌。夫人若是觉得,婢尚且是颗可用的棋子,该怎么用,就怎么用罢。毕竟,跟着夫人混日子,总归要比那细眉细眼的黄长虫要好得多。”
我颇为满意的笑了笑,郑七子虽近来言行过激,但到底还算是个明白人。
只要脑子不是混的,就好用多了。
“你是个明白人,无需本宫多费口舌,就是好的。”我与郑七子又对饮一杯,“只是陈七子那边,到底与你姊妹一场,你两个何必闹得这般僵?”
她叹息着,“婢也不想的。可只要听见那孩子的啼哭,就会想到我儿再不能哭出来。夫人,婢心里……苦哇……”
“如若不是老三走了,承乾也算吃过你的奶的,如此,你也算得承乾半个娘。好生的与陈七子去说道几句,将承乾也当你半个儿先养着,在你未得子嗣之前,你也算与陈七子有个照应。这青樱殿离青鸾宫也有些距离的,本宫不方便常来走动,有陈七子与你相伴,到底也算有个互相照应的。”
既将郑七子劝得回了正道,如今再引导她更进一步,却是更方便些的了。
她犹豫着,似有些放不下颜面,“可我之前,多少也算得罪了陈七子,她还能与我似以前一样亲密无间吗?”
“你不再闹她,我再帮你劝一回,她碍于颜面都不敢与你生嫌隙的。况,她巴不得你能帮她奶一奶孩子呢,那乳母她可是嫌着如何如何不好的,难道你还不如我清楚?”我如此又替陈七子辩解了一回。
至此,郑七子才破涕为笑。
携着郑七子又回了陈七子宫里,她姊妹两个好一番把手言欢,这才消了从前的隔阂。我一个外人如此站在她二人面前,却是显得有些尴尬了。故此,我也就借着阴曼这丫头寻不着我该闹了,也就回了青鸾宫。
这一回,回了宫里,画眉倒是亟亟将我拉到了一侧,颇有几分严肃的将我拉至一侧,耳语着,“夫人,昨夜准备的那药,不知哪儿去了。”
闻言,我微微一滞,“怎么会无缘无故不见了?”
“婢也不知。婢昨夜收捡东西时,就没看见,怕夜昏了眼睛发花瞧不清东西,今儿早上再来清了一遍,依旧未能寻着。”画眉剑眉微微皱了起来。
那祸害人腹中生息的药,药力虽不峻猛,毒害却绵延得极为厉害。
“这药绝不能丢,更不能落入外人的手。昨夜未来得及下药,本就错失了良机,只不晓得昨夜芈青萝走了后,你将药收捡到哪儿去了,可还记得半分不曾?况,即算真丢了,青鸾宫就这么大,逐个盘查,就不信找不出人来”我的话语顿然严厉起来。
此事隐蔽,就算真是有贼故意为之,那也肯定只能是青鸾宫的内贼。
故而,哪怕是动用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都必然要将人抓出来的。
这药若是不小心下错到自己宫里,少不得又是一桩冤孽。要是被有心人放到了旁人的宫中,更是我青鸾宫的又一场波折。
出于警惕,我又唤来精卫,素来她是最记得清彤史的,唤她去询问查证一番,她告诉我如今咸阳宫内有两位长使这一个月内有侍寝,又到了月信的日子,尚且拖延了些,不知是否有喜。我命她盯紧了这两个长使,还有芈青萝那边,怕再出岔子。
可画眉在宫内挨个儿搜查了大半个月,都没问出任何问题来。而精卫那边注意到的,则真的有一个长使有了身孕,那长使是咸阳本地人,亦是赵姓,诨名赵涟涟,大家都管她唤作涟长使,是个爱说爱笑爱折腾的小丫头。此番确认了她有孕之后,便加封了涟七子。
好不容易平安过了两个月,到底该来的还是没能躲掉,那日在玉和殿请早安,将将坐下,涟七子便面色难看说小腹有些隐隐作痛。
我见她着实难受,她又说不晓得是否夜里吃坏了肚子,让她起身回去歇息时,站起来的那一瞬,凳子上醒目的一朵血蔷薇,开得不知多妖娆诡异。
涟七子惊叫了一声,当下便急得晕了过去。
女医来检查,查出来的那毒药,恰恰就是画眉寻来的那毒药的药症。阿政登时便听得雷霆震怒,宫内跪了一片,下令严查之际,青鸾宫内那唤作碧司的女子,悬梁吊死在了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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