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跟着的婢子唤作金樱,也是个和她一般稚气未脱的娃娃,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如今赵芡有孕,她也不知该如何照顾,我便唤精卫替我去挑了个年岁稍长、知晓分寸的婢女来,更是好生去学过该如何照顾娠者。那女子唤作青靛,当日傍晚便来了,不过还有些放不开手脚,精卫几个只耐心的带着她。
嬴端在我们快散的时候来了青鸾宫,送了许多东西来给赵芡,然,她在我和赵芡面前,时时表现出来的艳羡情感,我是瞧在眼里的。她想要个孩子,无奈自己太不争气。
“姊姊和妹妹们真个儿倒是好福气的,到底我却没福气了。如今大王虽也宠我,可到底不如有个孩子时时伴在身侧来得体贴暖心。”这是那日嬴端来我宫中,我听得最好笑的一句话。
阿政宠她,也真不知她是从何处得来的结论了。她太过刁钻而刻板,与她共一室处久了我都有些烦闷乏味的,阿政会与她有话聊才有鬼。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却要作到青鸾宫这一宫人面前来,却也徒落了个笑话罢了。
五月,彗星频现西方,在此之前,彗星已在东方和北方闪现过几回,钦天监说此乃国之大不幸。扫帚星扫帚星,说的便是此倒霉星象。
果真,当月,将军蒙骜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彼时我正用膳,顾不得听钦天监的人再继续唠叨下去,急匆匆往议政房内赶去。
阿政如今必然焦头烂额,而如今也早下了朝,不知是如何光景。
匆匆然见到阿政时,蒙将军的两个儿子:蒙恬和蒙毅,悲恸的跪在地上,伤心欲绝模样。堂内一片肃穆,阿政和吕不韦的面上满满刻着沉重。
我屏气问了安之后,得了允许,方噤声踱步到阿政身侧。我在他身后悄悄握住他的手,我知他定然能好生处理的,但此刻,他应该是慌乱的,我只需让他觉着安心些,就好。
此前,蒙将军攻打魏国,平定了酸枣、燕邑、虚邑、长平、雍丘、山阳城,全部攻下不说,夺取了二十个城邑。如此悍然战绩,实乃我大秦不可多得的猛将,可如今却战死沙场,于大秦而言,损失之重,可想而知。
这且不算,阿政在位不过六年,早先是王龁将军仙去,如今又是蒙骜将军逝世,老一辈的将才如今只剩下麃公,新一辈将才也未能斩现,大秦如今莫说是再去外开拓疆土,国内如何安稳都是难说。
阿政示意我在一旁坐着就好,我默默去了旁边,替他研墨。
“大王,家父战死沙场,实乃家父一身戎马至高殊荣。虽如今家父尸身被敌军掳去,用以要挟我秦国用军资和财宝来交换,此为奇耻大辱!还望大王允我上战场,继家父遗愿,将敌军杀个片甲不留,以慰家父在天之灵!”说话的男子生得虎背熊腰,络腮髯须如草般蓬松,眉却不怒而自倒竖,生就一番庄严战将模样。
可,杀戾之气颇重。
此子乃蒙骜将军之长子蒙恬,看模样也是个将才,不似他那弟弟,光瞧着模样便比他文弱了许多。蒙恬是个书生气颇浓的男子,如今听得哥哥这么说,只福身给阿政又行了一礼,才接着道,“微臣不如哥哥那般大义,到底身为人子,微臣只愿能让家父得以保留全尸,安眠于九泉之下。”
蒙毅语毕,蒙恬却是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显然是觉得弟弟此然太失分寸。
阿政面色沉重着,却始终没有任何话语,我知道他为难,二人言语各有各的观点,可到底,都不是万全之策。
见阿政似乎不曾有动摇之色,蒙毅也有些急了,急匆匆的跪着向前三步,抱拳痛呼道,“大王,家父好歹为大秦戎马一生,立下战功更是无数,而为大秦亦洒下不知多少热血。到底是大秦战将,为大秦操劳一生,如若不能让家父遗体得以安然回到大秦,如此,只怕将来大秦的将士们……会寒心呐!”
是了,为国戎马一生,若因此为国捐躯而不得安葬,军心怕会因此被冻结不知多少罢?蒙毅之语,虽是有失礼节了,可他到底也是站在为人子该尽孝的角度。逝者不复,生者未能在逝者生前尽孝,死后若连遗体都不能好好护周全了,又谈何而来的孝呢?更不配为人子了。
只闻阿政叹息一声,语调颇为沉重,迈着沉重的步子上前,将蒙毅和蒙恬双双扶起,负手而立。
“孤听闻,屠夫宰牛时,亦要蒙住牛的眼。只因牛辛勤为人一生,至老死之年却也不得人的好生对待,反要剜其骨割其肉而啖之,便觉悲从中来,眼中再难包住泪水。宰牛的,也因见着这悲恸景象,也会心软而不愿动手。”阿政语调颇为肃穆,“孤不是那屠夫,而蒙将军亦不会是那待宰的老黄牛。大秦是个有情义的国,更会有大国该有的风范,怎能放任将才遗体就此流落敌国手中,遭受侮辱呢?”
闻言,蒙毅再忍不住,几近又要跪下。蒙恬却是低着头给阿政抱拳,眼中亦有伤痛之色,想来他说出那般话,并非他无情。他只是,怕阿政为难罢?
我倒对蒙恬这汉子颇为刮目了,虽长得粗糙,可如今开来,却也是个极重情义又深谙隐忍的大丈夫,想来,将来在大秦的作为,不会弱于他父亲蒙骜将军。
阿政上前,大袖一挥,却将二人拥入怀中,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二人的肩,“爱卿,节哀!”
我叹息着,吕不韦负手在旁边一直沉默未出声,见着阿政安慰蒙恬兄弟二人时,他方幽幽问道,“龙城将领要求大秦必然派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前去交易,大王觉得,该派何人合适?”
说着,吕不韦的眼光却是不自觉瞟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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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龙城之行
看吕不韦的意思,是想让我去?这是何意?
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吕不韦还未开口言明是我,我自然也就装聋作哑的在一旁噤声无话。(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微臣愿去领回家父遗体。”蒙毅声音颤抖道,“哪怕到时敌军反悔,蒙毅愿以己之身换回家父身躯,如若敌不过敌军,蒙毅宁为玉碎也不会让对方讨到便宜!”
他是个孝子,但,似乎是有些愚孝的。
蒙恬却道,“末将愿领兵攻城,定要取胜并夺回家父遗躯。”
阿政默声凝思片刻,只道,“孤原本是想让孤的王弟去的。”
原,阿政是将主意打到长安君嬴成蟜的头上了。这倒不失为个好方法,他在大秦固然不是个小人物,但又是阿政的心头大患,如此既能合了敌军的要求,万一叛变起,暗中灭了长安君,倒也省事。
可吕不韦却不同意了,“长安君如今跟太后走得颇近,况,长安君一心想领兵,大王如此做法,怕有些不妥。”
我倒是忘了嬴成蟜攀上赵姬这个高枝儿了,不曾想,赵姬在此刻拿来做盾倒是很好用的。
吕不韦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我也意会到了他没说的另一半:嬴成蟜想领兵多年,如若派他为使者,少不得他要在龙城逗留,只怕到时候会不会勾搭上军中将士,是未可知的,况嬴成蟜素奸,万一通敌叛国,那才真是打大秦个措手不及了。如今嬴成蟜和赵姬走得近,虽如今赵姬门下势力已然和吕不韦对立,而赵姬一方看上去虽若,却到底是只卧虎,何时会醒来暴起而发难,也不会是个容易应付的茬儿。
阿政要灭了嬴成蟜,只是迟早的事,到底嬴成蟜做的许多事,他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他如今不能握权故而不得已将其铲除罢了。可他想派嬴成蟜去领回蒙骜将军的遗体,到底是想得太简单草率了,嬴成蟜怕不会是那么安分老实的人,阿政只把一切往好的方面想了。
我到底是个妇人,在国家大政面前,是暂且插不得嘴的,一腔话语憋在心中难受得慌。
而阿政呢,虽为大秦国君,但到底是个还未及弱冠的王,不能手握实权,也憋屈得紧。
众人好一番商榷,吕不韦三绕两拐之下,果然将那使者的差事派到了我头上。“老臣所见,夫人虽只冠以夫人名号,但到底是大王的结发妻,将来更有可能是王后,如此身份最是尊贵的。加之夫人聪明伶俐,想来与敌军周旋也并非难事。蒙恬亦可前往前线,替父杀敌,如此可好?”
老狐狸不愧为老狐狸,言说我只冠以夫人名号,意下是说我到底只是个女人,虽在大秦地位举足轻重,但终归只是个女人只是个宫妃,大秦死了个宫妃,影响又能多大呢?如若当真牺牲了,不过厚葬一番,便也罢了。而蒙恬此刻正是国仇家仇一起报了,正当仇恨极致,想来上阵杀敌也会骁勇异常。
呵,我如今算是看透了,吕不韦对华阳一脉虽非常恭敬,可是他终究是不甘心大秦的势力为一女人掌控太久罢?他是佩服祖母铁腕铮铮不错,可他却信不过我。明面上,阿政得叫他一声仲父,我亦得唤他一声老师,可到底我们都是他的晚辈,他自恃三朝臣子,尤其又是先王的伯乐,如何能不骄纵?如何能不时时欺压我与阿政?
在他看来,我死了,与他是无任何干系的,至多求大王以王后之礼将我厚葬,便算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我这亏可当真是吃大了,哑巴吃黄连都不带这么苦的。
然,不待我反驳,阿政却颇为不爽道,“青凰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大秦难道人手匮乏到需要个女人去见那血淋淋的战场时候了吗?”
可除却我,如今大秦权贵虽多,到底一个个的都不算景气。商人重利,最擅长的便是以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财富。于吕不韦看来,我只是个为大秦前行之路铺路的好工具罢了。
阿政不动声色的将我往他身后拉了拉,他是要护着我的,他也怕我去赴那凶险之地。
“那,大王不妨找个更合适的人来。”吕不韦捋了捋胡须,“大秦如今反正也不止一个夫人,大王大可选她人。如今朝中动乱大王也是知晓的,一切未能安定下来,孰人忠诚孰人善变,老臣自诩阅人无数也不敢妄下定论,大王尚可自信选人试试。”
一番言语,直戳阿政死穴。如今朝中势力,可明确分为四派:赵姬一派,吕不韦一派,立场不明一派,秦王政一派。偏偏的,阿政那一派,人数是少得可怜的。
而那些个权贵,怕也没几个愿意为大秦出力的,但凡阿政这边传召下去,不晓得嬴氏和芈氏赵氏又有多少平日里生龙活虎之辈,要病怏怏躺榻上去了。
至于大秦的另一位夫人——赵国夫人嬴端,派她去,那只怕到时候会是个笑话。嬴端虽也聪慧,但到底从小接触的不是政务,更多的倒是女人间的勾心斗角,到了那儿,不知到时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算来算去,还真应了吕不韦的话,我倒是那个最佳人选了。对此,我有些哭笑不得,但到底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怕是我不愿上,都得强行顶上了。
“妾愿为大王和大秦效绵薄之力。”我匍匐跪下,给阿政行了个臣子该有的礼数。
我是阿政的夫人不错,但我更是大秦的子民,这是我能做的,我又有何拒绝的借口?况,此番远赴龙城,我不信我会是那薄命之人!
阿政看着跪伏在他身前的我,自是恼怒不已,压低了嗓子威胁道,“此番多凶险,青凰你可知?政不许你去!”
“妾只是希望为大王分忧,为大秦解难。”在臣子面前,我知道他不会舍得拉下脸来的,有旁人在,我的话语出口便是再反不得悔的。
“微臣愿与夫人同行,便是拼了微臣这条贱命,也不会让夫人受半分伤害。还望大王放心。”蒙毅在此时颇为善解人意的说道。
如此,事情总算敲定。
蒙恬先行出发,往先前蒙骜将军所在战场而去,代父之命为秦效力,而我与蒙毅整装之后,再赴龙城,将蒙骜将军遗体安然带回。
呵,龙城的敌军呐,你们也莫高兴太久,蒙骜将军固然战死了,但此番背负着深仇大恨,决计是饶不了弑父仇人的,只是,可怜了龙城百姓了。
将一干臣子打发走了后,我也该回青鸾宫去了,本不该我来搀和一腿的事,我倒反体检预见了我接下来的命。
阿政从议政宫内匆匆追了出来,高声唤着我的名字,我停下来,回眸看着他。
他有些愠怒,但到底,在我面前却忍着那份怒,“你疯了不是?大秦这么多臣子,难道还怕找不到个使者吗?到底不是个什么非得你上阵的差事,你可知,你若出了咸阳城,多少人想杀你,又有多少人想抓了你去好有手段来威胁政?况,”他隐忍着,面色十分难堪,隐约有些不忍和难受,“你若当真出了点儿什么事情,你可想过,扶苏怎么办?政失了你,政又会多难过?”
我捏着他比从前更加粗粝的手,轻轻倚靠在他胸膛,“阿政,相信我,我自觉不是薄命之人,才不会轻易的出事,更不会让别人抓了我来威胁你。自我与你成亲的那一刻起,我就认定,我是要陪你走一世的人,我还要看你将大秦治理成盛世河山,看你称霸天下,我怎么会轻易赴死呢?”
他的手紧紧箍着我,“可,政不放心……政不许你去,不许你去!”
“你早已在臣子们面前许下诺言了不是?况你不许我去,相国会让我去的。青凰是大秦的子民,青凰愿为吾王效力。”我轻声笑着。
忽而从他怀里挣脱开来,“我会安稳回来的!阿政,回来时,你陪我去华阳宫看扶苏儿可好?”
我笑着,如脱兔般往青鸾宫回去的路蹦跳而去,只留给阿政一个潇洒的背影。他拦不住我的,而我,也会如答应他所说,必然会安然回来。
回了青鸾宫,我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便决定带着画眉和精卫出门了。画眉善武,到底带着身边能防身也是好的,精卫善言谈也是最体贴人的,如此,路上也不乏照顾我的人了。
我将凤印暂且托给杜鹃和百灵二人,只说,万一遇上嬴端来惹事,到底凤印在,便如见着我了,她也不敢太妄为才是。因着赵芡有孕,我又额外吩咐她们也好生照顾一回赵芡。
如此,简单收拾了几件便于出行的常服,我便也匆匆出门了。
阿政将我送到了咸阳出城三里外,再远却也不好相送了,阿政千万交待了蒙毅好生照顾我,方才与我道别。
临幸,我闻得阿政粗狂而豪放的歌声,“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况且;山有乔木,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他的歌声渐行渐远,我忍住眼中泪,到底是笑着前行了。此番,必然将蒙骜将军的尸身带回来才是,更要保自己安全而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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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庆都遇险
车马碾碾直驱龙城,这倒是我头一回这样出远门,此番我出来,行程太过匆匆,连祖母都不知晓。如若我此番当真出了什么事,回去的时候,祖母和阿政怕是少不得要接势打压吕不韦罢?
况,国之大势对立,最先遭殃的怕就是客卿了,阿政好不容易如今累积下来的一点贤才,多还是从吕不韦的门客中剥离出来的,若当真翻脸了,但凡门客念恩些的,都会追随吕不韦罢?
故而,此番我可当真是出不得事的,莫不然面临厄运的可不仅仅是我了。
然,龙城之行,去的时候尚且安稳妥当,也没出什么大事故。蒙毅一路上对我倒也算照顾,总会先挑好舒适安逸的歇脚之地再请我过去,故而也不算很累,只是舟车劳顿,难免不如咸阳宫中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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