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再嚣张,也不敢嚣张到哪儿去。只赵芡可是倒了霉,她是歌姬出身,不大懂礼数,又身在我宫中,却不是我带过来的媵女,多少有些被嬴端欺压得旺了。
可赵芡这丫头到底是傻的,傻到被旁人欺负了,只要不是伤及她吃的事儿,她皆可一句“罢了”了事。弄得有时,我想替她出口气,都被这丫头不争气的模样给怄得不想搭理。最后,只消吩咐百灵多帮衬着她些,莫让那嬴端过了头,提醒她记得上头还有个我压着一片天才是。
画眉在宫中的时日渐渐少了,经常是在宫外替我跑腿,也时常往华阳宫去看一回扶苏儿和元曼。偶尔回来,见着赵无风时,也再没有以前那般欢喜雀跃的模样,眸子如一泊死水般平静无奇。
我为这丫头心疼得慌,不知她这般的平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看见赵无风的时候,我甚至会有些恨:这个懦弱之人,到底是毁了我的画眉的。
十月,蝗虫从东而至,铺天盖地而来。蔚为壮观之景,画眉只用四字与我形容,“遮天蔽日。”
秦王政三年便是个饥荒年,如今这蝗虫铺天盖地的,今年的收成……我颇有些担心,唤来钦天监的太史令,好生询问一番,却也只换来“星辰安宁,并无异象”的回答。
我日日在饥荒的惶惶不安中度日,到底画眉从各处传来的消息,都是并无大饥荒景象的。这让我稍稍安心了些,可又担心画眉是否怕我太过担忧而撒谎,终择了一日,带着精卫出了咸阳宫,亲去咸阳城街头四处看看。
当真也不知是凑巧与否,彼时,随意的绕进一二小巷,便见几个小吏模样打扮的人,正在一酒肆内豪饮。而他们喝的,居然是陈酿好酒,几个小吏能有得如此多钱财来喝这么好的酒?
我起了些疑心,故而只装作渴乏,点了些许小碟和一壶浓茶,让那小二哥端上来,位于那几个小吏后侧两桌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一年长者道,“你还莫说,嫪毐这小厮,原本还是我管辖那条街上的浪人,如今也不知是发了运,居然得太后青睐,如今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呢!虽官职不大,可这升迁速度,着实教人咂舌。”
尖脸那人道,“嘁,左右是个市井小人罢了,不过一时得势尔,能潇洒得几时?”说着,那人脸上笑得忽而有些猥琐,“说起来,到底是个没有那活儿的!没种!”
语毕,一行汉子无不笑得前俯后仰,个个脸上痛快至极。
精卫听得脸上一阵羞红,那年长的却注意到了身后还有两个女儿家,咳嗽了两声。
其中一脸长唇厚的还补充道,“闻言,他先前那活儿可是壮实得很的,能拱之以戏车马轩辕,”说着,他杵了杵那长者,“你既是他那辖地的,可曾见过?是真,还是假呢?”
闻言,众人笑得更欢畅了。
那长者好歹还是收敛了几分,只黑着脸道,“去去!这酒肆里可不止咱们几个老少爷们儿呢,好歹也有人家小媳妇儿大婆娘坐着,你们几个没讨婆姨的屁娃儿也不知收敛些!”
说罢,几人终于压低了些嗓门谈论,只时不时爆出一阵唏嘘和哂笑。
我只耐着性子听着,精卫却是有些坐不住了,三番两次想要离席。可我却坐如铜钟般,也不动,精卫只得低着头脸色红如猪肝的一味喝茶,也不知喝了多少杯。
到底我是听见了他们谈论嫪毐和赵姬的,这些官吏虽不是什么大官儿,却最能窥得主家的丑态。如今在这儿坐下敢如此放肆的言谈,想必这儿也是个他们的常驻点,不晓得久了还能不能再听出些什么。以后,也该叫画眉多注意些这个酒肆,怕能窥得不少秘辛。
果真,不多时,又来了两个佩刀的小吏,只搬了张小桌与先前几人坐到一起,又叫了些酒水瓜子之类,复又坐下休憩了。
不想,这二人的到来,却是实实在在叫我听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喏,长安君府上的也来了。怎的,今儿这么晚才来,换岗迟了?”
“可不是,这几日长安君也不知是闹什么,府上戒备愈发森严了,每日至少要多在府上待两刻钟,可不容易熬呐!加之兄弟我昨儿恰好轮夜,今儿待到来换岗的来了,困得眼泪都扒出来了。”
“呵,多辛苦些有什么要紧?跟着长安君呐,你们迟早都是要走大运的。听闻近日长安君与庄襄太后往来可密切着呢,那嫪毐亦是得了此二人的庇佑,方得以平步青云。”
“呵,荒天下之大谬。这长安君虽贵,到底只是大王的王弟不是?再怎的富贵,却也不是帝王之命,能富贵到哪里去?”
闻言,我早已心如万千只蚁啃噬般难熬,按捺不住的几近要逼着众人开口说后续了。可又怕她们察觉异常,故而只得从怀中拿出一方丝帕来,絮絮叨叨的小声与精卫言说着绣花的样子,聊以打掩护。
“王弟又如何,听闻如今秦王政可不受庄襄太后这一套啊,儿子不听话,当母亲的一旦待儿子登基了,还能落得什么好出路?莫不如再找个安分些的听话的供自己拆迁,才是正经!”
“我说你这话倒是有些不对了,到底再如何过分,也说虎毒不食子呢。这庄襄太后好歹是咱们大王的生母,莫非还去帮那旁人之子不成?”
“这有何不可能的?”那小吏满不在乎道,“若是大王能与太后好好相处,你能得见太后好好的咸阳宫不待,往这雍宫住去?雍宫虽富丽奢靡,到底不如咸阳宫安宁华贵不是?说是甚么咸阳宫风水不好,风水不好能在此处修建我大秦的王宫?不过是个借口罢了,骗垂髫稚子都不信呢!”
旁一小吏灌了口酒,只道,“我听闻呐,这庄襄太后是个极其**的主儿呢,到底咸阳宫太过束缚,如今来了这雍宫,起步方便她与男宠享乐?”
说着,众人复又嬉笑一片。
“呵,你是不知道呢,这庄襄太后到底是个如何荡娃!她生就一副玲珑体态,面容又姣好如谪仙,可惜偏生的就是个缺男人疼的。听闻先年相国在邯郸时,虽已将爱妾许给了先王,到底却是偷偷与那女人私底下往来的。故而,如今这天下,也不知是嬴氏的天下,还是这吕氏的天下咯!”
说着,更是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之辈戏谑道,“吕政,吕政,你真当是凭空叫出来的?”
说罢,我再按捺不住,几近拍桌而起,到底精卫拽了拽我的衣襟,方让我安定下来。
旁边那几个小吏想必亦瞧出来了我们这一桌的不对劲,匆匆互相使了个眼色,不再胡言乱语。那长者更是瞪了几人一眼,只道,“祸从口出,竖子莫要太猖獗!”
不多时,一群人也稀疏着散去。那唤吕政的小厮,是来得比较晚的,在长安君府上当差的,与另一人吃了些酒,才散去。
在巷口处,他便与另一人分道而去。我悄无声息的追了上去,至他家中时,他与他那老父老母随意絮叨了两句便欲去休息,我只身闯了进去,趁着他疲乏之际,挑剑径直抵上他的咽喉。
“吕政一词,可是尔等宵小可胡乱喊的!”我怒气冲冲的看着他。
他被我激得想坐起却又不敢动,他方卸下武装,此刻如砧上鱼肉般,只得任我宰割。
“你是谁?你可知道你爷爷我是谁?敢动我一根汗毛,你且看长安君是否会问罪于你!”他显然有些慌张,言语都结巴起来。
我冷冷一笑,“我便是将这条街都屠尽,长安君也动不得我半分!倒是你!”我将长剑轻轻在他脖颈处划过,微微溜过皮肤,鲜红的血瞬时汨了出来。
他瞠目结舌,故而只得求饶道,“姑奶奶饶命,小的不过是听长安君与旁人夜话时聊及的,小的全然不知,不知啊!姑奶奶若真是个有本事的,自去向长安君问罪去便是,何苦拿我等替罪泄恨?”
询问一番,我方将他打昏了,飞墙而出。精卫见我待了那么久,急得不行,只追问道,“夫人何苦与个不成器的小厮计较这么多?”
“你可知,三人成虎?谣言之力,看似无形,却最能扼杀人心。”我愠怒道。
如若吕政这谣传当真如飞蝗般遮天之日,这天下,怕就不是饥荒这么简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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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七星宫浩然彰秦雄心
我与精卫往嬴成蟜府上四周游走了一周,并未发现其他异常,只不过戒备比往昔更为森严。天晓得我当时多想挥剑就去砍了嬴成蟜的脑袋了,造下如此忤逆谣言,当真是让我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精卫只拽着我反复提醒道,要沉住气,莫不然可就打草惊蛇了。
在宫外会了一回画眉,告之嬴成蟜心思不单纯,让她以后多注意注意嬴成蟜和赵姬的动静后,画眉却反问我道,“夫人可是最近听闻了什么不该听的?”
登时,我心下一沉,不必画眉多说,我也知道她所说的不该听的指的是什么了。
可到底,我也不该知晓这种事情的,故而只得打马虎眼道,“我倒不曾听说什么,只闻言长安君和赵太后走得太近了些,我总归是怕他有谋反之心的。”
闻言,画眉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随即亦和我言说道,“他确然有谋反之心,只不过,这小狐狸倒是挺藏得住,现今我都还未抓住他切实的把柄,想来这家伙做事也是个心细的,待到真发现了什么时,也不晓得一切来得及是来不及了。”
画眉说着,眉宇间露出深深地忧愁,叹息着颇为苦恼模样。
不过,近日她的精气神儿倒是好了不少,想来也渐渐淡忘了赵无风那一遭。
“如此,你更该好生替我看着些了。除却寻常刺客外,可以找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或是姿色尚可的婢女,多花些钱来买通他们,忠诚者可往雍宫和长安君府上去。他们有心谋反,咱们就不能穿插几个细作去他们府上吗?”我吩咐道。
画眉点点头,也不与我多废话,便自行离去做事去了。
我回咸阳宫时,心内愈加放不下阿政,故而往他议政宫殿走了一遭,透过门缝,但见他依旧是与吕不韦一起的,只不过,此番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个许大的模型,看着颇为恢宏壮观。
我敲了敲门,低声道,“妾有话要与大王和相国商议,不知可否入内商榷?”
“且进来罢!”阿政的声音不温不火道。
我推开门进了去,方才发现不止是阿政和吕不韦,更有李斯和几个朝臣在。我面色欠佳,进来后,只看着阿政,露出个微妙的眼神,阿政便意会。
“众卿家若无它事,便可退下了,孤交待各位的,烦请众卿家回去还好生斟酌考虑才是。”一声令下,众臣子纷纷抱拳退至门口,方退下。
我对阿政如今的臣子认识不多,但李斯我却是认识的。我进来让阿政唤这群人出去时,众人不乏对我颇有不悦眼神的,这李斯,便是个中头一个面色不耐的。
不过如今,我倒练就得与阿政愈加默契了,不必言语表达,也能意会个大概。我也不欲与李斯计较,想必他也担心女权干政,如此看来,倒也是个颇为阿政考虑的臣子,我又何必同他计较?
众臣子退去后,我方得以瞧一回模型,我有些日子没往这儿来,却也不知道阿政何时搬来这么个恢宏的东西。仔细一瞧,郁郁葱葱的林木间,伫立着许多威严建筑,待仔细一辨认,我方发现此乃我咸阳宫的模型。
“大王从何处得来这么个宝贝?”我问道。
阿政颇为爽快的笑了几声,随手一指,指着一处稍稍有些小却颇为富丽的宫殿,道,“夫人你看,此乃我大秦最先来到咸阳时所建,如今也有几百年历史。可到底,斗转星移,如今却成了咸阳后庭不是?”说着,他又往正东方向移了一臂宽的位置,“而此处,才是如今咸阳的主殿。我们,就是在此处。”说着,阿政挑指往大概位置指了指。
这咸阳宫我是再熟悉不过的,阿政只随意指了指,我便将大致方向描了个清晰。
而有些位置,还是盖着布绸的,可俨然也是宫殿模样,我不知这些到底是甚,故而请教道,“不知,红布绸所盖,是为何物?”
不待我话音落下,但闻吕不韦和阿政都十分畅快的仰天大笑起来。
他两个笑得好不豪迈,能得以让阿政和相国同时如此青睐之物,看来倒也不简单了。
吕不韦笑了笑,只夸赞道,“此番大事,还是由大王来介绍罢。吕某人不过提了些许改进意见,大王才是谋划这大事之人。”
言语间,颇为赞许意味,我虽不知具体是何物,却莫名有些神往了。
阿政颇有些自豪的笑了笑,只走到一角,将红布绸掀开,露出的又是一座宫殿。我不知这厢他们要做甚,只粗粗看了一眼那楼宇,然,却不似我大秦的建筑。
带着三分疑惑,我上前查探一番,倒是真教我查探出几分端倪来:从前祖母带我走访一些权贵时,因着秦赵二国本就同源,故而在秦的赵人也不少。这些乡绅权利中,便不乏赵人。若是再有些钱财,这些赵人亦是乐意花点儿钱在秦建造些许属于赵的能让他们更有归属感的房子。如今眼前这建筑,便像极了赵的风格,不知这宫殿,是否也是仿赵的风格,更或是描摹了邯郸宫殿的模样建造!
念及至此,我颇有些震惊的望了一眼阿政,他倒是颇为冷静模样,只看着这模型颇为自得的笑了笑。
带上刚才掀开的,共有七块红布绸,加之咸阳宫和一些本有的建筑……
我有些不敢想的看了一眼阿政,复又寻求意见般的瞧了一回吕不韦,他两个却都是颇为肯定的眼神开着我。
“大王是想,以七国之宫殿,皆驻之于咸阳?”我还是有些不确定的问了句。
阿政点点头,“然!”
说着,相国更是为我指引道,“个中奥妙,夫人更可上了那梯子,自行好生查探一番。”
我自然相信吕不韦,既然他让我上去好好查探一番,想必个中奥妙,也只有在那阶梯之上,鸟瞰这地图,方能明了其中玄妙所在。
不再迟疑,我自爬上那楼梯,阿政默默走到楼梯便,手微微搭住了楼梯,显然是怕我不小心摔了而来扶一把。
不待我调整好位置,便回眸去看那大模型,方才在下面时我还不曾发现,可如今上来细细一瞧,却将我惊得几近扶不稳,“此……此乃北斗七星!”
我欢喜的从楼梯上下来几步,便一跃而下,激动的心情再无法掩抑,“大王和相国是怎样想出这般绝妙的计划的,当真教我又开了一回眼了。”
阿政只笑着唤我且慢些、莫摔着了。吕不韦自捋了捋他那意气风发的小胡子,且道,“北斗七星,七国都殿,天下之局,尽收咸阳!”
骄傲之情不禁澎湃,此刻自是不必压抑内心喜色的,阿政更是大袖一挥,只道,“这天下,终究要如孤所愿,合而为秦!哈哈哈……”
我与吕不韦和阿政言谈一回,方晓得此番阿政是打算修建邯郸宫殿,仿的便是赵国宫殿的模样,不过规模却是更加蔚然。
激动罢了,阿政方问我道,“你近日也难得来孤这儿一回,怎的今日神色颇为不安模样?还示意政不叫外人看见,可是有何大事?”
我只顾着七星宫殿格局之喜,确然是将嬴成蟜之事忘得七七八八了,如今想起来,却是喜色还未褪尽,忧愁便已爬满心头。
“妾今日往宫外走了一遭,只听闻……”我犹豫着,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