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政自来对夏太后和华阳太后都是孝顺的,可对于他母亲,却从不通气。如今赵姬独揽一半朝政,他都不与她相好,一旦赵姬没了权势,也不知会落得阿政怎样奚冷。
“何苦为难呢?都已经是死人了。”我叹了声。
何苦再追究呢?反正也是死人了,再为阿房争个封号又如何?她今生到底是无福再消受了。
这后半句,我却是没敢说出口的。
转眼三日过,我听闻阿政还是未能为阿房争取来任何名号,赵姬苛刻至此,我对她原本的厌恶也加深了几分。
至阿房下葬那一日,赵姬都不准我出甘草宫,我央求嫪毐,说我只远远地看一眼,不靠近了,嫪毐也不许,只说夫人莫为难一个当职的。
呵,哪里是我为难他?但凡我的脚踏出了青鸾宫半步,数十名侍卫便蜂拥而至,将青鸾宫宫门围堵了个水泄不通。殊不知,到底是谁在为难谁了。
赵芡来看我,抱着小元曼哄着,亦忍不住嘀咕,“我纵然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但也晓得,太后娘娘此举未免有些太过了。”
赵姬看我左右出不得宫门,只说代我去送阿房一程,她没有禁令,自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可我那四个媵女,赵姬都说是贴身服侍我的人,也不许出宫去。
我出不得门,只好对着元曼叹息。
自打元曼来我青鸾宫起,夜里也一直未曾睡安稳,日日夜啼,只闹得青鸾宫上下皆成了黑眼,还不得罢休。小小的人儿啊,你是否也是知晓了什么悲恸的消息,故而才不得消停罢?
送阿房下葬那日,赵芡回来得很晚,她回来时,颇为疲惫模样。她说她看见了送葬的小队,隔得很近,一口薄棺抬着逝世的人,匆匆从咸阳宫后门而去。至于埋骨何处,便不可知了。
“大王送姑娘灵柩到了宫门,目送她的灵柩远去,眼眶红肿,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我本以为,大王会很伤心的。”赵芡如是说道。
他一滴泪也没有流吗?却不是不伤心罢?或是泪已流干也说不准呢?
我叹息了声,精卫却早早的将赵芡送了回去,说莫让我再听这些揪心的了,对孩子不好。
足七日,嫪毐和那十几个人的侍卫队撤离,我才得以解了足禁去青鸾宫外头走走。因着身子太重,也只走了不过半里路,便往回折返。
恰遇茵陈和紫苏,头上别了朵白绢花,红着眼往青鸾宫来。一问,才得知,阿政是将她二人安排来照顾嬴元曼的。到底是故人,也就放心几分罢?
我听闻阿政还是伤心模样,虽还忙于朝政,但到底与往日又有了几分不同。赵姬见不得阿政这般颓废样子,也不知从何处又抓来了一把歌姬舞姬,日日往阿政所在之处送去,日日歌舞以待,欲图缓和转移阿政心伤。
我听闻赵姬荒唐甚至将歌舞姬送到了书房内,只差没送上朝堂,正和阿政处理政务的吕不韦被气了个吹胡子瞪眼,当下喝退了一应女子,怒气冲冲直奔万安宫问罪,与赵姬吵了一番无果之后,最终却又吹胡子瞪眼的回了来。
我还听闻,阿政却并未抗拒那些女子,每日朝政忙完之后,皆随意挑选一女,宠幸之。随后,却又将她们遣了回去,并无任何封号赏赐。
由此,我知他是在拿这一应女子发泄自己对赵姬的恨,对赵姬不予阿房任何名分的恨。
赵姬不予阿房名分,阿政抗逆不得她的懿旨,故而只能将自己的恨发泄到了赵姬安排来的这些女孩子身上。
难道要看阿政就这般颓圮荒废下去吗?我自然是不愿的,故而我刻意选了吕不韦不在的一日,抱着元曼,匆匆往书房去。
阿政拧着眉头在阅简,赵胥见我来,通报了声,我未等他再出来,直接便入了书房内。
龙涎香浅浅,他抬头,看着我,眸中无任何情感。
“大王不来看妾,妾理解。可大王连元曼都不来看一眼,这倒有些说不过去了罢?”说着,也不顾阿政的神色,我将嬴元曼托着放入他怀中。
他愣了愣,颇为不习惯模样,抱着嬴元曼僵了半刻。旋即调整了一番姿态,挤出一抹牵强的笑,笨拙模样逗了逗孩子。
到底是一脉相连,在青鸾宫总啼哭不止的嬴元曼,这会儿到了阿政跟前,倒是安安分分的没有哭。素来认生不让旁人抱的她,被阿政抱着时,咯咯的笑着,绽出璀璨天真的笑脸。许,是她还记得自己父王抱她来青鸾宫时的味道罢?
稚子纯真模样,总算让一直皱眉的阿政眉梢初缓,他扯了扯唇角,僵硬的笑了笑。
我见阿政情绪尚佳,不禁问道,“听闻,太后娘娘日日遣了美女来供大王消遣,可有此事?”
他抱着孩子的手一直未动,只是抬头哼气道,“呵,供孤消遣?孤倒是觉得,怎么看母后都是故意而为之呢?可是想让孤同父王一样,沉溺于酒肉女色,自此不问朝政了,她才好操控孤罢?”
先王……沉溺于酒肉女色?赵姬使然?
这宗消息来得太突然,我甚至不曾了解。到底我是在华阳宫长大,不问咸阳宫俗世,竟也不知道这一宗,倒是不怪的。原先,我只听祖母说及的是先王身体欠佳罢了。
此乃嬴氏家事,我自不好追问,也不该追问,故而只将话锋一转,道,“太后许是不想让大王太过伤心,自此颓废,也未可知呢?”说着,我故作吃味状,“妾还听闻大王如今一月御女无数,可有此事?不知大王是否也借此缓解掩盖心中抑郁呢?”
闻言,阿政抱着孩子的手颤了颤,却终究还是抱稳了孩子未再动弹,只压低了嗓子眸中带了一股狠色,怒道,“芈青凰,你倒是愈发胆大了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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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秦赵交好欲缔姻
咸阳宫还是一派静谧模样,故而阿政此刻的吼声在这宫内显得愈发恫吓人心。
可我早早的将嬴元曼塞入他怀中,他便是敢怒,此刻抱着孩子,倒也真不敢有太大动作。
我轻轻笑出了声,俯下身来,伸手捧住他的脸,一点一点在他眉眼间描摹,直至将他紧绷的眉头撑开来,“妾一向胆大,大王又不是不知。妾如今还想胆大的说一句放肆的话:斯人已逝,江山与美人,大王权且择一。”
说着,我缓缓松开手。
看着他暴跳如雷、却又不敢擅动而惊醒婴孩的模样,只教我忍俊不禁。
他等着我,双眼炯炯,只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孤都要!”
秦王就是秦王,即便是还未即位的秦王,与生俱来的张狂与王者风范,是掩饰不了的。
我缓缓一笑,不再同他争辩什么,只从他手中缓缓接过孩子。嬴元曼还睡得很熟,我抱着她凑近脸颊亲了亲,随即不言不语的转身,欲离去。
“等等!”阿政唤住了我。
我站定,回眸笑了笑,“大王可是还有什么要吩咐妾的?”
阿政皱着眉,似是有些不解,“你今日来,到底是作甚的?”
聪慧如他,这般小事竟也会不明吗?想必,只是在试探我的用意罢?说到底,他还是不信我的,不是?
“妾今日来的目的,只为看看大王,看看大王是否如宫人所说,被太后娘娘用酒肉美色灌迷糊了心智。此外,也是想抱着元曼来看看大王。自打元曼出世,大王来看过她几回?”我的语气很平淡,只因我已习惯他如此行径。
他似是更怒了几分,却未再冲我吼,只是他中气十足,音本就如洪钟般,“那,你且看政,可是如旁人所说那般糊涂?”
他的语调,倒似是在故意与我置气般。
我听得一阵好笑,抱着孩子不禁笑出声来,忙不迭的说道,“非也,非也。大王如今正专心处理着政务呢,怎的会是商汤周幽之流?妾可不敢在此再造次下去,莫不然,相国知晓,又该骂妾不知礼教了。”
说罢,我盈盈笑着,抱着嬴元曼离去。
如若不是亲去看过一回他,我是断然放心不下的。阿政正是气血最盛的时候,因着阿房的死,打击过大,此时变得只好酒色,亦不是没这可能。
可我却低估了他的野心和雄心,到底他是志在天下的,即便他爱阿房爱到了骨子里,可如若要他因阿房而放弃天下,他定然做不到!
他是王,不会为儿女情长而过多纠缠的王。
可阿政提及赵姬用酒肉美色魅惑先王一事,这我倒是当真不知晓的了。可细想想,当初吕不韦的爱妾赵姬不过一舞,先王便开口和予他权势帮助的吕不韦要人,当真也是不怕为了个女人与吕不韦从此隔阂。
如此看来,阿政在诱惑方面,还是比先王自勉更甚。
他会放纵赵姬往他身边送人,却也是因为怕惹急了赵姬罢?听闻赵姬如今和嬴成蟜走得愈发近了些,即便阿政是赵姬亲生,可如若亲儿子不听自己话反而要与自己作对,那赵姬另择旁人亦不是没有可能的。
要知,如今阿政还未登基,根基尚不牢固。故而如今会顺应着赵姬的意思揽了那些女孩子,只要不过分沉迷,倒也未尝不可了。
我对阿政总算放下心来,却不想,不待我宽心多久,一震慑雷霆的消息却传入我耳中来。
彼时,女医在给我号脉,言虽然还有半个月生产,但如今我脉象却有些弱了。精卫站在一旁小心的伺候着女医的问诊事宜。
脉象弱吗?
“夫人面色亦有些虚浮,想必是近来心力交瘁过度罢?”说着,女医试探的问了句,“夫人最近可有什么心烦之事不曾?”
我苦笑连连,不待我回答,精卫只急道,“夫人近来心境倒是舒缓的,可哪里是有什么心烦之事呢?提及心烦之事,大概是青鸾宫一大烦心事了:小公主日日夜里不安,闹腾得很,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惊。日日夜啼,如此情况下,青鸾宫倒是无人得以安心歇息的,故而夫人面色便有些虚浮了。”
精卫日日跟在我身边,对于我的身体状况,她自来是最清楚的。
可好歹她接触最多的也就青鸾宫一应人等,不似女医和御医天天要与几十上百人看病号脉,问诊经验自不如她们。故而精卫也不敢胡乱给我开处方,只老老实实的去请了御医来,在旁说清楚我的日常起居等等罢了。
女医皱眉,随即笑了笑,“亦不是什么大问题的,卑职这厢给夫人弄些安神的小药方,权当茶水代日常用了,便不打紧。小公主夜啼倒也是正常的,这般大小的婴孩向来不好伺候,搁宫外也是要好生养着的,夜里饿了要吃渴了要喝都是会将人折腾醒的。寻常百姓家都是如此,更何况这宫闱中,孩子娇贵不甚好养活。”那女医颇有些忌讳的说道,却也就此打住,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夫人如今是还不习惯,待夫人自己将孩子生了下来,孩子哭闹起来,夫人也就明了了。”说着,那女医又颇为宽慰的笑了笑。
精卫叹息着,“我也知这婴孩夜里能折腾,可小公主……也太能折腾了。”
女医闻言,只收拾了药箱,“如此,还是该去看看的,莫不是小公主有其他不好的地方,及时看出来也好。”说着,她问询精卫道,“不知小公主从前可有人来看过?”
那女医倒也是个极用心的,约莫半百年纪,年岁比较长了,见过的人情世故也多。精卫对于这些年长些的总是十分尊敬的,只因她们见识更多,更晓事。
不多时,精卫便引领着那女医去嬴元曼房间去了。我懒懒的坐在榻上,不愿动弹。盖腹腔太重,实在是没力气驮着大肚子上下跑了。
画眉此刻正在屋外练剑,剑刃破空之声,伴随着她凌厉的身姿,汗水将发丝打湿粘连在脸颊,细剑眉、星辰目,好不飒爽。
我看得心生羡慕,如若不是怀着孩子,我倒真是手痒得只想和她出去缠斗一番了。
正艳羡的看着画眉舞剑痴痴,百灵却从外头奔了进来,气喘吁吁模样,好不心急。难得见她如此慌张模样,还是从外头狂奔进来。我自是坐正了身子,待她进来说话了。
她喘着气,还未站稳便往我面前一跪,“夫人,婢方才路过万安宫,闻得太后娘娘说,如今秦赵交好,朝中正商量着要将两国人质释放了呢。”
“此乃善事,如何慌张?”我颇为不解的刮了刮杯盖上的浮叶。
无奈百灵着急起来,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嗯嗯啊啊了半响,却绘不清楚意思,“不是这个,夫人您听我说完。”
她自喘息了片刻,方理清头绪,“如若只是各自释放了人质,这倒是极好的,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素来无长远,若是没有了这人质为基础,二国之间多多少少会更放肆些。故而人质是定然会放的,可放人质的同时,赵国那边要求将公主也嫁了来,甚至提出公主过来受不得委屈,非王后之位不可!”
我定了定神:赵国公主要嫁来吗?还妄想直接坐上王后之位?
“这般要求却有些无礼了,王后之位哪是说坐就能坐上的?如此,我相信阿政会拒绝了罢?”我颇为自信的说道。
却不料百灵一脸恨极的表情,“可不是无礼!可赵国无礼便也罢了,太后娘娘偏生还应允了!只因要求太过胡闹,太后娘娘便说,王后之位虽不可,但夫人之位却是可以的。为表诚意,秦愿把尚在襁褓的小公主嬴元曼给嫁过去。太后此举,看似公正了些,可夫人您不觉太过儿戏吗?”
说着,百灵恨恨然叹骂道,“太后娘娘也忒意气用事了些,小公主尚不出两个月,当真乱来!”
闻言,我早已黑了脸,却也不知为何,阿房临死前拽着我强行要我发誓的那番话在我耳畔震彻。
嬴元曼,阿房,嬴元曼,阿房。
阿房虽已逝,可到底孩子是无辜的,她尚在襁褓,如今赵姬却要将她作为政利的牺牲品,未免……有些太残忍了!我固然不喜阿房临了前的威胁,可我即将为人母,出于母性的本能,我是舍不得将孩子送去赵国的。
正思量,却闻外头嬴元曼的哭声又低低的传了过来。元曼肠胃不佳,经常吐奶,故而乳母虽奶水足,却也经常出现饿着了的情况,哭声也就比寻常婴孩低了些。
可怜的娃娃哟……我怎么舍得,让你就这样颠簸去赵国呢?如若此刻将你送往赵国,莫说是我愧对于你母亲,良心上而言我会更不安呐!
思忖一番,我起了身,唤了宫轿来,吱吱呀呀晃着往书房去。
赵姬执掌大秦半壁江山,而另外一半在吕不韦手中。阿政固然是帝王,可他如今还是个空壳帝王,如若赵姬当真做好的决定,怕也只有吕不韦能阻拦赵姬了。
不想还未到书房,半路上便遇见了正往万安宫去的吕不韦,我急急下了轿,与吕不韦相互见礼后,方道,“听闻秦赵交好,赵欲将公主嫁于秦,而太后娘娘为表友好,欲将小公主嫁之。”我观摩着吕不韦的脸色,“不知,相国怎么看?”
吕不韦捋了捋须,“老夫以为,此乃大善!”
说着,他阴鹫着一双细缝眼,精光炯炯,“此乃朝局大事,夫人终究是宫妃,若要干涉两国交好,那也莫怪老夫翻脸!”他压低了嗓子,颇有一番威胁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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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急火攻心青凰早产
我岂会任吕不韦威胁,到底我也是被恐吓大的,次数多了,便也不怕了。真有什么要来,尽数想法子挡去就是。
“相国此举,可是定要迎赵国公主入宫了?”我顿了顿,“为秦赵一时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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