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满腹疑虑,到底还是担心她有何要紧之处,左右思量不过,我自拢了拢衣裙,同赵芡交待了一声,便在精卫和画眉的陪同下往甘草宫去了。
“也不知她生个孩子为何还要叫上我家夫人,到底我家夫人也是有身孕的,当真将自己当做公主权贵来看了,恨不得事事都该依着她的好吗?”画眉扁着小嘴,一路骂骂咧咧着。
先前画眉是不甚反感阿房的,不过自打阿房性情大转之后,她对阿房的态度便也转了个大弯。
我并未反驳画眉什么,到底我如今也肚子大了起来,实在是难得走动的,出门一趟也着实不方便。
可不方便归不方便,阿房会生下男娃还是女娃,这也关乎我大秦的子孙后裔,自然担待不得。如今我先去看一看,倒是也好。
况,我心中亦有些私心:我虽不怕她生个男儿,到底能省却一桩麻烦也是好事。
一路疾驰往甘草宫,却闻里面婴啼不止,却不曾听见阿房的声音。
已经生了?
我僵在门口僵了片刻,直到那弱弱的哭声触得我内心一片柔软,激得我眼内一阵红热,我才确定:已经生了!
我揣着难言的心情,踏入甘草宫,径直进了阿房的房间。她此刻已然平息,因着生产太累,紫苏此刻正端了汤水一勺一勺吹温了在喂她。却在见我的那一刹,猛的坐了起来,指着我尖叫了两声。
我被她这声尖叫激到吓得不轻,却到底还是冷静的。她如死灰般的眸子,看到我时的眼光,似是又要复燃余烬。那种眼神,太过期盼与热烈,像极了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我不习惯被人以这般眼神盯着,僵了半刻,还是换上往日温婉的笑,“生得这般快,想来也算顺利。”
不待我说完,女医早已抱着刚擦洗过、裹在襁褓里如一只小鱼儿般微微扭动着的身子,过来我这边讨喜,“夫人您看,是个可爱极了的公主。”
我欢喜着正欲上前抱一抱女婴,不想明黄的液体连带着盅一道向那女医的方向砸过来,碎了一地的瓷。
女医脸色骇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诚惶诚恐的模样盯着我,又紧张的喘息了一下,方才觊了一眼阿房。
我亦有些不解的回眸,却见阿房身子几近要跌落下床来,她苦笑着,脸上却滑下两行清泪,“我不中用,生的是个女儿,这下,你可是满意的罢?栖桐夫人!”
她恨恨的咬下栖桐夫人四字,眸子里仇恨的颜色,恨不得将我撕裂一般。
我自巍然不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又见那女医抱着婴孩的手都在发抖了,不想旁人再听见任何关于我和阿房不和的闲言碎语,故而只对那女医道,“你先带着公主出去,好生安置公主,打理妥帖些再抱进来。”
闻言,阿房也冷冷对紫苏道,“你也出去!”
“可是,姑娘……”紫苏似还有些顾忌。
阿房却陡然伸手在紫苏脸上重重掴了一掌,“我叫你滚呐!”
紫苏僵住,眼中泪水氤氲,饱含着,眨眼即落。她哽咽着,有些委屈的咬了唇,面色煞白一片,一只朱红手掌印却渐次在她脸颊清晰。
到底,紫苏哽咽了两声,还是出去了,只退出殿内后,方放声大哭出来。
“打自己的婢女,我倒不记得你何时有这习惯了。”我警惕的盯着阿房,生怕她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不料,她却是看着我,颓然一笑,“夫人,可否坐过来陪我说几句话?”说着,她往里靠了几分,眼神里满是沧桑姿态,“我累了,没力气大声说话了,夫人可还愿意再听我细语低喃几声?”
见状,我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过去了。
我扶着肚子坐到她身边,她的眼神直勾勾注视着我的腹,眼神里颇有些不甘。
良久,她才伸手,缓缓地在我挺起的肚子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她碰我的那一瞬,我却不自觉炸起一身汗来,压抑住心底的慌张,我故作安慰装,握住她的手,却反被她冰凉的手唬得浑身又是冷冷一颤。
闷……仿佛空气都有些凝固般,我只觉在这甘草宫,喘息都是困难的。
“孩子总算也落了地,你神神叨叨的怀疑了大半年,如今也该安生些了。”我宽慰她道,“好好将养将养身子,到时阿政亦会给你该有的封赏的,这一回,有了孩子,你更坐实了你的地位,想来赵太后也再不得对你有偏见的。你莫这般颓圮模样,教孩子看见、教阿政看见,都是不好的。”
闻言,她幽幽的抬头瞟了我一眼,眸中满满的都是哂笑。
我被她这目光激得几欲撒手走人,更何况如今这甘草宫压抑得紧,让我不自觉的想要逃离?
“呵,有了孩子,有了孩子又如何,到底是个女娃娃,抵不上将来能担当天下大事的男儿,又有何用呢?”她苦笑着,盯着我的眸子,不甘之色愈发浓烈,“如此一来,是否也合了你的意了,夫人?我诞不下男儿,你腹中的孩子,倒是大有可能是个儿子的,如此一来,你便愈发如鱼得水了,是也?”
闻言,我心内一阵厌恶:原来,阿房打的是这个主意?是希望借着生了长子之势,自此母凭子贵,你也就有了骄傲与炫耀的资本,更有了在这咸阳宫站稳脚跟的基底了吗?
说甚合了我的意,她却不知,如若我有心,即便是她诞下的长子,我也不会让其顺利成长,亦或让其不能继太子之位。安国君与先王皆不是长子,却个个坐到了秦王的位置,我不介意在我这一代让历史重演。
阿房笑着,尖利的笑声刺穿了房顶,也不知外面的侍女们听了,该作何感想。
笑着笑着,她似个疯子一般,生生的笑出眼泪来,活活将疯笑转换为傻哭,而她此刻哭得有多丑有多悚人,她是不自知的。
“如若,如若我能生个男儿,该多好?”她哭着,起诉起来,“如若生了个男儿,我是否就能像你一样,拥有自己的势力,能够和赵姬匹敌呢?”
“上天终究是不怜悯我的,这样一个机会也不给我!给了我一个女儿,呵,我怕是在这咸阳宫,时日不久了!”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看着阿房哭成泪人儿,我非草木,何况我自来又是与她相熟的,怎会不起怜心?“时日方长,阿政那么宠你,你将来不是无再孕的可能。”
她却猛然冲我吼了一句,“不同的!到底是不同的!长子的地位,你身为栖桐夫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我被她这一吼也激起了怒吼,拽着她的手,吼道,“长子又如何,如若不能顺利继位,长子又当如何自处?那地位,只怕比次子还尴尬罢?你当真以为,生下长子你便自此无忧了?”
闻言,她只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是!是我太愚昧,怎的就不曾想到这一层呢?”短暂的疑惑后,她苦笑着揩掉泪,激动的坐直身子,握住我的手道,“可是你不同,你是栖桐夫人的,对不对?如今我生的是个女儿,对你自然再无半分威胁,我两个也可更加信赖对方,结盟亦未可知?”
她似个疯子般,态度和言语的转换,只叫我都有些接受不过来。
我默了,不动声色的看着她自导自演的这出戏,心道也不知你还能再折腾出什么动静来。
却不想,她握住我的手,力气猛增,长长的指甲嵌住我的手,深深往肉里刺去,我疼得直抽手,却不想力气根本不及她!
暗骂一声见鬼!才生下孩子的产妇如何来了这么大力气!
“芈青凰,我要你发誓,我要你发誓此生定然好好待我的孩儿,有生之年,护她一世安然,不得让任何人伤害她!如若不然,便叫你和你的孩儿天打五雷轰、势必不得好死!”她灰暗的眸子不知何时血丝满布,猩红的眸子,肿起的眼袋,仿佛下一刻便要凝出血泪来!
“赵阿房,你是疯了不曾?凭什么叫本宫为你立毒誓不得好死?”我恶狠狠的道,不顾手上掐出的丝丝血痕,猛的抽离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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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嬴政误解,赵姬青睐
阿房似是个疯子一般,力气大得吓人。
我好不容易抽离开双手,不想她的手却如铁钳一般,复又死死扣住我的手腕,面目表情狰狞而扭曲起来,“我生的是个女孩儿,你就会放过我的是不是?可赵姬不会放过我啊!赵姬不会容我活下去的,何况我没有儿子来给自己撑腰,赵姬不会容我活下去的,她要害我断子绝孙,断子绝孙呐……”
前坠着大腹、后无依托,偏偏手还似被螃蟹夹了般,甩都甩不开。
她是疯了,可我不能因为她疯了而伤害到我自己!
“芈青凰,你发誓啊,你快给我发誓!以你之性命并你孩儿之命,发誓你此生绝不会做出伤害我女儿,定护她周全!你发誓,你给我发誓!”阿房此时此刻是真的疯了、
我耳畔只余“发誓”二字,如困震钟般,嗡嗡作响却不得逃脱。手腕被掐得生疼,却不敢太大力气挣开而导致后退摔倒。
我几近歇斯的冲她吼道,“疯子!我与你有何关系?你却要我以我后辈之命来给你立毒誓?赵阿房,你是否也想得太好了?”
面对半疯癫状态的阿房,我头一次有了打从心底的恐惧。人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此刻算是信了这句话了。于阿房而言,我不就是那穿了鞋的?
她颤抖着,呜呜咽咽幽怨的复又哭了起来,手上的力气却只增不减,“栖桐夫人、栖桐夫人,你是栖桐夫人,无论你有没有子嗣后裔,或者你的媵侍一丛有子,那你此生便能风光无限的。即算你无后,到底你还有华阳太后撑腰,故而此生亦是无忧的……”
她绝望的眸子仿佛要将我也淹入绝望的深渊,“我多希望,我能有你半分的地位啊!如此,我到底还算是有些搏斗翰旋的资本,可我不是你,我不是你……芈青凰,你可知晓,我何尝不曾想在这咸阳宫为自己谋得一席之地,在阿政身边有一处栖身之地。可我到底只是个孤女,无依无靠,我想是这么想,可想想又能如何,蝼蚁之力到底是比拼不过大象的!”
她的泪滑进嘴里,我仿佛都能尝到那咸涩滋味。
“可我到底不是你,我甚至连你身边的媵女都及不上!你说得对,我和你又有何关系。当初在青鸾宫,不过是因着寄居于你篱下,你怜我悯我几分罢了,我又有何资格再求你帮我照顾我儿呢?到底,你与我是不相干的人……”她缓缓说着,如蚌般紧合的双手终于将我缓缓松开。
我得了自由,双手缓释,人却不自觉得倒退了几步,直至靠着书桌。手往桌后撑着,压得竹简咯咯作响。
回头才发现,阿房的房间满满的都是竹简和字模,刻刀和篾屑满地都是。因着我进来的时候目光便全然在阿房身上,故而未发现这一景象。
她是趁着怀孕这段时间,认真的在习字吗?我有些不解。
不及我想旁的事,她却颓在榻边,目色无神的盯着窗外,“我凭什么要求你帮我呢?你和我并没有半分关系的。亦或者,一直以来,我都错信了你罢,栖桐夫人?”
她说栖桐夫人的时候,眸色都是不再看我的,只似绝望的空洞。
“夫人,我总有些不好的感觉,我觉得我快死了……我想求你的,求你帮我好好照顾我儿……”她说着,目光终于有了最后一丝波澜,哀求的看着我。
我被这目光涤荡得几近心软就要答应了,蓦地却被推门声惊起,回眸,只见阿政和赵姬双双并立在门口,阿政的眸子里,闪烁着分明的戾气!
我心口一苦:他,定然是误会了。
不待我解释,阿房却从榻上滚落下来,几乎是爬着到了阿政的脚边,“阿政……你来看我了是吗?你是来看我最后一眼的吗?”
我踯躅着拽了拽阿政的衣角,想同他解释,却换来他大袖一挥,对我怒斥道,“滚!”
滚!好一声无情的滚。
我讪讪的拢回手,悲怆的别过脸去,却见赵姬十分赞赏的模样,看着我的目光分外柔和。
我终究是不舍的,躲开赵姬的目光,我喃喃道,“阿政,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不是……”
“政叫你滚!你再不滚,可是要政亲自动手?”他的眼神充斥着怨毒,只一眼,便将我推入万丈深渊。
赵姬浅浅一笑,拉着我的手到了她身边,“凰儿,政儿需要时间好生冷静片刻,你莫在此时打扰他了。听闻阿房诞下稚女,哀家还未曾见到,你带哀家去看看,可好?”
我心口凉凉的,六神皆散,只点点头随了她去。
至门口,留恋的再瞥了一眼阿政,他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怜惜似要将她刻入眼底般的温存,缓缓将她揽入怀,似捧着一块璞玉般的,将她抱起,轻轻放回榻上。
他捉着她的手,爱怜的吻了吻她的手背,安慰道,“别怕,政在,谁也伤害不了你,更伤不到你和政的孩子。”而阿房,却陡然抬头看向我,对我微微眨眼点头,似在示意着什么。
我望着这一幕,脑海里只剩他对她的温存之态,心内一片空白,那还有心考虑阿房方才此举之意。
赵姬将我牵了出来,由紫苏带路,往旁边一房间走去。
明明是无限美好的万里春光,柳木皆已抽了点点翠芽,大地都撒上一层薄薄的嫩绿,可我却如同还未从深冬走出来般,只觉浑身刺骨的凉!
阿政啊阿政,你就是这般不信任我的吗?
浑浑噩噩的被带入婴儿所在的房间,女医此刻正细心的为孩子包着脐带,迅速包裹好后,又将襁褓重新裹好,拿温水浸过的帕子为女婴拭去脸上的泪痕。
娃娃哭累了,如今闭着眼睛安静的睡着,不哭也不闹,静谧而安详模样。
她的脸还有些红,脑袋被挤得狭长而尖尖,微鼎的鼻缓缓张弛,只有稀疏的胎发,还未生眉。刚出世的孩子,这般丑吗?
我皱了皱眉,不禁抚了抚自己圆挺的肚子,腹诽道:不知你生出来,会不会也是这般丑?却不想腹中的小家伙颇为不满的蹬了我一脚。
愁云瞬散,我刚刚还沉重的心,刹那便被这小脚丫蹬远。
我继续打量着这小丫头,叹道,只她那皮肤是极好的,粉嫩嫩的红如铺了一层薄薄的云霞,肌理似鲛绡般,吹弹可破。
赵姬正视着女婴,扬了扬手,对那女医道,“你且出去罢。”
女医乖乖喏了声,便收拾好水盆等一应物什,伶俐的关上了门,只留我和赵姬还有一女婴在这房内。
赵姬弓着腰,唇角浮出一抹浅浅的笑,低头凝视着孩子,喃喃自语道,“这,便是阿房和政儿的孩子吗?啧,当真丑得很!”
我的心如弦般紧绷起来,忽而忆起方才阿房冲我眨眼点头模样,莫非,她是在怕赵姬对孩子下手,示意我要护着孩子吗?
我也是个快要当母亲的人,即便此刻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孩儿,却也对初生的生命发出本性的慈悲来。
莫说阿房方才故意示意过我,即便她方才未作出示意,眼见赵姬要伤害孩子,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赵姬的手纤瘦得很,长长的指节白玉般的肌肤,指甲是精心修剪过的歆长,朱红的蔻丹将指甲染得分外炫目,如血般激人眼球。
我的心随着赵姬的手伸向那女婴而吊到了嗓子眼,喉咙如哽住般,呼吸都晦涩起来。
“太后!”我忍不住呼道,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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