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所有出入记账要将“一”、“二”改成“壹”“贰”,还有三房和大房走近了不少。难道曼烟那个丫头真想让松哥儿做她的兄长。王氏脸色深沉了些,“既然要用她,不如给她再找个事。我看三房如今不太听话,竟求着那个老的谋到了碧水书院的名额。”
祝妈妈会意点头。忽听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瞧,穿花游廊处等着一个人,是常姨奶奶身边的大丫头,荔枝。这位姨奶奶在安平侯府生活了三十多年,身边的丫鬟加起来不少。她自请去佛堂时将身边的小丫鬟都打发了,只留了两个大丫鬟荔枝和山竹。荔枝在佛堂随身伺候,山竹守着院子。院子门前有老侯爷亲手挂的匾额――“星月小筑”,蒋姨奶奶去礼佛之前也叫人取下来了。
荔枝福了个身子,“二夫人,姨奶奶有命,让奴婢从今儿起到您身边伺候。”
王氏很纳闷。这荔枝隔段时日会来汇报姨奶奶的情况,她也是熟的,不过怎么会突然被指过来伺候她。想到二老爷对这个生母的看重,笑道:“那敢情好,我真是巴不得呢,能请动你这个稀罕人。”
这话不假。荔枝看起来一点不像个丫鬟。就说她的年纪,双十已过,经历的事儿多,比侯府所有的丫鬟都沉稳、见识高。至于长相,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粉腮红唇,简直是怒放中的石榴花,极尽芳华。
祝妈妈自去忙活。夏花却有几分闷闷不乐,自己恁的煞费苦心也不能在二夫人跟前多些脸面,本来祝妈妈就强横,能抢的好事都占去,现在又要多个荔枝。以后真是不好过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莲心桥,远远看见木鱼手指绕着一根狗尾巴草,在那悠悠地闲逛。夏花好生羡慕,她听木鱼说过,三小姐院子里丫鬟多,都抢着干活,便没活可干。两人都是家生子,从小便熟识。木鱼一看到她,就将狗尾巴草用力甩过去,“好好的大日头,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木鱼在府里奴才中人缘一向好,再加上三小姐让她跟府里的人多结交,最近遇上谁都是会玩笑几句的。木鱼把夏花拉到偏僻的地儿,夏花便将心底的委屈诉了诉。两人一向这么过来的,侯府这些年动荡不少,她们那份心却没变。夏花哭了一场,祝妈妈的德性府里人都知道,木鱼也没法子好生安慰,只能叫她自个想开。
夏花卷了卷帕子,擦擦眼角,“你呢,这会子也出来闲逛?”
“三小姐忙得很,今儿又不在府里,用不着我伺候。”
夏花不免好奇,随口问道:“去哪了?这个年纪的小姐不是待在家里学绣花吗?”
“三小姐带着秀儿,还有那个种花的去庄子上了。”木鱼原本只是一时心直口快,才大喇喇将“琉璃院”里的事情说了出来。两姐妹私底下谁还不说点悄悄话?
可是,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伍嬷嬷对那些小丫头的警告,还有伍嬷嬷板起的面孔:“谁要是在外面说三小姐的事情……”
“谁要是在外面说三小姐的事情……”
“谁要是在外面说三小姐的事情……”
伍嬷嬷的脸在木鱼脑中扭曲膨胀,变得狰狞至极。
瞬间她觉着不对,打了个冷战,悄悄看向周围,“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以后……”
木鱼越想越后怕,她不是故意泄露主子的事,只是说话不小心说溜了嘴,三小姐不会责怪的吧?
夏花忙安慰她:“瞧你吓的,我能是那种人吗?要卖了你的消息叫我下辈子下下辈子给你做杌子,让你天天压着我。”
木鱼这才噗嗤一笑。两人不敢再说各自院里的事情,挑些不紧要的话说了会,半天才散。
曼烟这会已经到了沟头村,今日出门带的秀儿和檀香,坐在赵大赶的马车里。这架马车以后是曼烟专用。另一辆是柳五赶的马车,里头坐着种园子的郑先生。两架马车直接停到田边的大道旁。
曼烟领着郑先生,走到那块贫瘠的田间。郑先生是洛京有名的园林师,曾经在各王府公主府都负责过园林布置,种植这一块,亦乃郑先生所长,尤其擅长伺养牡丹。
“先生,今天特意请您来是想让您看看,这块地可否种竹子?”
郑先生年不到半百,却留了一把长胡须,是个年轻的美髯公。他抚着自己的青须来回转了几圈,又拿手亲自触摸土壤,拾了一小块搓了搓后,连连摇头:“难,难。这块地太干了,土壤里也无养分,普通的庄稼都不易收获,何况是竹子。”见曼烟兴致盎然,郑先生觉得这个闺阁小姐很是异想天开。“三小姐,你可知道竹子喜温暖湿润,这半片庄子的土却是已经干结。竹子即使植下了也不能成活。”
曼烟轻声道,“郑先生,您可知万物皆流?”
闻得此言,郑先生倒想听上几分。“老朽未曾听说,愿洗耳恭听。”
“人常说好花不常开,是否?”
郑先生点头,“正是,世间万物莫不如此。”
“人如此,花如此,土亦如此。万物皆流也是一样的道理。若这块地的土质能改良得接近于正常的田地,郑先生可能在这种出一片竹林?”曼烟放低声音,悄声道,“小女恰好从古书上得一法,先生不妨一试。”
郑先生一双细眼须臾变大,眸子迸射出惊喜的光芒。“若真如此,老朽愿一试。”天啦,若真有改善土质的良方,他郑慕丹能种出多少奇花异草。真是快事一桩,不虚此行,不虚此行。他情不自禁频频捋起长须,等着看眼前的小姑娘如何行事。只听她镇定自若地吩咐下去:“檀香去拿东西,赵大柳五去叫那些佃户挑几桶水来,其余的人拿些锄头铲子过来翻土。大家一块帮忙,早点干完早点回去。”
曼烟选定那两垄靠近刺槐树和旱柳的田当做试验田。刺槐和旱柳是对盐碱地比较耐受的植物,这附近的土壤相对那些光秃秃的土壤盐碱化要轻一些。曼烟先跟郑先生小声说了几句。待众人都就位,郑先生便指挥他们先浇水软化,再从外围把土铲松,然后将半袋子的红色寒水石粉四散洒到土里,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又浇了一层水。
见佃农们依言奔忙,郑先生暗自思量,没想到三小姐还知晓农事,真是让人伸颈侧目。
秀儿看着那块试验田,津津有味地问道:“三小姐,这样就行了吗?什么时候能种竹子呢?”
曼烟看向郑先生,目光意味深长。“那要看什么时候能移栽竹苗。先生刚才告诉我,差不多七天左右,这块地就能种东西。真希望可以快些竹生成林。”
郑先生见她一脸胸有成竹,心里更信了几分。“三小姐放心,老朽明日就准备竹苗竹鞭,要快的话,可以埋枝也可以移鞭,三四个月就能长出新竹。只是这里的土要记得多浇水,尽量保持水土湿润。还有这块地旁边,最好能盖一间屋子,让竹子背风向阳。”
曼烟鞠了一躬,一脸敬意。“这个我叫府里安排。老先生见识广博,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改良土质,植树育林,小女子万分佩服。”
郑慕丹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三小姐这是让他担下这份功劳,可是,可是……他竟然不想否认。
曼烟走近两步后福了下身子:“宝剑赠英雄,才能体现出宝剑的价值。郑先生,您有今日的热心之举,来日园艺之道必能更上层楼。小女子再次多谢。”
郑慕丹一咬牙,就当欠这个小姑娘一个人情好了,他日有机会必定报答。接着他又交代佃户们如何灌溉施肥,让这块土地更适合栽种竹子。
人群中有一个皮肤白皙的少年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幕,他是从官道旁边的庄子上过来看热闹的。此人正是洛京有名的神童,王以安。他今日来自家庄子上玩耍,刚才看到安平侯家的马车,以为是傅庆年就跑过来了。结果,发现这个小姑娘在背后指点大局,却故意耍心机误导旁人。越看他越感觉有趣。
直到那个仪态大方的小姑娘上了马车,他才问身边的小厮:“这是安平侯府的哪位三小姐?”
王以安不过才九岁,说是跟安平侯府有亲,却只对二房的四少爷八小姐熟悉。之前侯府大夫人去世,那也自有府里的大人操心吊唁之事,他何曾见过这个安平侯的嫡女。
那小厮也不知,说一会就去打听。
他甩甩手,“不用打听,我们七天之后再来。”
他也想知道,七天之后,这块田是不是真能变样。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额,眼睛还算过得去,如何那么一脸笃定,这块地能变好。难道她比他还聪明吗?真让人不服气。
一颗奇异的小种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掉进了王以安的心房,开始生根了。
………………………………
025 再入墨香斋
事情还没完。试验田只是第一步,麻烦的是剩下大面积的盐碱地。洛京的寒水石竟然如此稀少,拂尘跑了两天,还是没找到多少。那些田地需要大量生石膏,不是半袋子能管用的。曼烟只好又让拂尘去了“墨香斋”。虽然不知道墨香斋背后之人,但曼烟认为这是目前唯一能合作的对象。双方的需求十分一致,又能互补,还能保证她的隐蔽,实在是不二之选。
不过何秉心不这么想。当他再次听到拂尘提出的要求,脸上多了层毫不掩饰的怒气。寒水石,一个安平侯府,要那么多寒水石做什么。
“墨香斋”后院的二楼鸦雀无声。胆大的拂尘看到发怒的何秉心还能保持平静,可是面对那个面容平静五官俊美的少年,她却忍不住瑟瑟发抖。不是怕,是冻得。那个男人全身上下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寒气,眼神如利刃的寒芒,多看几眼感觉就要被冻伤。
秦彻凝视拂尘许久方才开口:“你家主子说,要矿上开采出的寒水石?”
拂尘咽了咽口水,呆呆点头。
何秉心忍无可忍:“你家主子未免太过分了,仗着一点小恩惠这样予取予求?她如何确定我们有这个能力帮忙?”
听他这样说三小姐,拂尘心底不悦,倒忘记害怕了,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主子说了,她不确定。只是让奴婢带一句话,万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何秉心看向秦彻,两人视线相对,都从对方眼底看到惊愕。
秦彻牢牢盯住拂尘的眼珠,这个丫头明明还是恐惧他的,却敢说出这番带有威胁的话。她的主子倒是会教人。何秉心则将拂尘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看得拂尘快长毛了。
拂尘捏紧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不能怕,三小姐说了不会有事,那就一定不会有事。
何秉心大约是没看出拂尘有什么了不得之处来,最后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只当她刚才那句话是外厉内荏,故意说出来给自己壮胆。
“什么时候要?”秦彻问出这句话时,何秉心的嘴巴大得快要塞个鸡蛋进去了。
拂尘如释重负,“主子说看您这边。”大概是完成任务太过开心,她接着笑咪咪加了一句。“奴婢觉得自然是越快越好。”
前一句还罢了,何秉心听到后面一句,直瞪着拂尘天真无邪的笑容,气得心口子疼。
拂尘兴高采烈地跑出福如大街,拐了个弯蹬上马车。三小姐安坐在里面。
“三小姐,那人答应了。”
曼烟笑着将还热乎的蒸糕递过去,“拂尘好棒,快吃吧。”
檀香觉得气氛很好,不自觉哼起一句歌,“大象长长的鼻子正昂扬,全世界都举起了希望。”她只会这一句,老听玉印她们几个唱就自然听会了。
曼烟惊喜不已,“檀香不禁语感好,乐感也好。不用我教自己就会了。你想不想以后跟着玉印她们学唱歌?”
檀香巴掌大的小脸生动不已,“想,想。”
拂尘忙道,“三小姐,奴婢想学太极。这几天跟着金鱼每天打一会,奴婢都感觉不到累了。”
曼烟很欣慰,这些小女孩都开朗了许多,也敢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很好,正符合她的期待。
秀儿跟曼烟没有那么亲近,羞怯地请求,“三小姐,奴婢也想学唱歌,可以吗?”
“当然可以。”
秀儿这一问,倒是让曼烟有了新灵感。唱歌不会占用多少时间,还能调节心情,是最好的娱乐。说不定这些丫头可以组一个少女合唱团呢。可惜她只能教她们唱,不会乐器,也不能教那些乐理。看来还得找个音乐老师。
安平侯府的马车不疾不徐地离开了。秦彻心血来潮赶到的时候,人车尽去,马蹄回响,空余地上一阵烟尘。
曼烟一回府,便跟老太君提出想请个女先生。听完她的要求,老太君发愁了:“你这孩子真是红口白牙。这女先生哪有那么好找的,你还要见多识广会乐器懂音律的,真真是难为祖母来了。”见曼烟吐了吐舌头,老太君语气不由放缓了些,“既然是要找,自然要挑个好的。只不过你还要这个女先生肯教你的丫头,这怕不好办。那就不能急,只得慢慢来。”
曼烟拽住老太君的袖子,眯着眼睛撒娇道:“那祖母替我慢慢寻摸吧,反正我还小着呢。”
老太君看她那小猫般憨态可掬的样,心里暖和得不行,一把搂住她,“好,祖母都依你。庄子上的事情,烟儿办得好,就当祖母奖给你的。对了,我看那个铃铛挺会看账,你给了我如何?”
曼烟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笑嘻嘻道:“祖母,铃铛本来就是给您调教的。等她再学一段时日,我就让她到您身边来。祖母,我是不是调教得很好啊?”她得意地拱了拱脑袋,蹭得老太君身上直痒痒。
老太君笑骂道:“你这个皮猴。”
接着曼烟又将准备改良土壤的事说了一遍,听得老太君一愣一愣。“这么说,那半片庄子以后还能恢复到从前那样的收成?”
“是啊,幸亏郑先生有好法子。”
“也亏得我的烟儿懂得多,不是你叫郑先生去看,府里的人都是抓瞎。烟儿,祖母有个想法……”
曼烟发现老太君的眼神突然变得严肃,问道:“祖母,您说啊?什么事,孙女听着。”
老太君似有犹疑,半天才道:“我的烟儿长大了,等事情成了再给你说吧。”
曼烟知道祖母应该是有事情还没有决定好,便不再追问。反正祖母想好了自然会告诉她。接下来的生活重心自然就是改良那片盐碱地了。
盐碱土形成的根本原因在于水分状况不良,在改良初期,重点应放在改善土壤的水分状况上面。首先排盐、洗盐、降低土壤盐分含量;再种植耐盐碱的植物,培肥土壤;最后种植作物。种植时最好采取多种作物混种的方式,既可以增强土壤的肥力,也可以丰富庄子上的作物种类。
曼烟将这些都讲给郑先生知晓,郑先生对她更是不敢再有半分小觑,只觉这个小姑娘深不可测。有了共同的目标,两人再议事时皆不藏私,更显相得益彰。
到了第八天,众人齐聚于沟头村的田庄,包括王以安,他又偷偷地跑过来了。他个子小,穿着不显眼,很容易就藏身在几个佃户中间,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郑先生身上,便没人注意他。
胡三带着佃户这些天都有浇水施肥,那块试验田果真看起来好了很多,泥土松软湿润,与旁边干结的土地形成鲜明对比。
郑先生教导众人将泥土深度耕翻,捡出泥土中的石块草根等杂物,再按照品字形挖出多个种植穴,然后埋下竹鞭,填土夯土。等一辆马车拉来一车带着鞭的竹苗时,郑先生吩咐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