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家也是世代将门,到得折克行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家族庞大,甘奇吃折家的酒宴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天。
终于,东京的圣旨来了,圣旨来得时候不对,甘奇刚刚从秦州到得延州,圣旨就到了延州。圣旨到的时候,甘奇还正在开大会,文武官员无数,当面进来禀报。
甘奇得到圣旨,看得是眉头大皱。这次就真的不好处理了,上次是大战之时,身边只有几人,所有人都关注点都在大战之上,甘奇临时起意,把圣旨的事情不了了之了。
这回众目睽睽之下,甘奇也难以如此处理。而且这次的圣旨也不同,上次圣旨一看,甘奇就能看出其中的问题,朝廷怎么可能在大战得利之时下令退兵议和?
除非满朝文武都傻了,才会做出这种决定,所以那圣旨甘奇敢违背,也是看透了其中这一点,知道那道圣旨非朝廷的决定。
这次不一样了,圣旨之中,明言了许多事情,御史台与谏院无数弹劾,才让甘奇要回京去述职,说明谎报军功之事。
甘奇看着手中的圣旨,也看着面前几个中书省的官员。上次是快马驿站而来,这次还派京官来了。
这京官甘奇还认识,名叫晏几道,按理说晏几道一个太祝,只负责干点祭祀的活,怎么突然成了中书之下?
这天下的事情,因果纠缠,事情倒也不难猜,晏几道有才名,甘奇也有才名,晏几道还与甘奇有嫌隙,这不,天生的对手。晏几道就因为这点原因,竟然意外升官了,真到政事堂下走动了,官职编修,得了这么个苦差,千里迢迢到西北来给甘奇宣旨,任务就是“押”着甘奇回京。
晏几道岂能客气?当着延州文武之面,开口:“陛下圣旨,御史台与谏院的弹劾奏折如雪片一般,朝堂上下义愤填膺,甘相公还是随下官赶紧回京解释一下吧?”
难以应对了,甘奇看着满场文武,忽然哈哈大笑:“诸位,都来看看圣旨上说什么。”
甘奇把圣旨传阅一番,立马满场变色。
种愕第一个不服气:“这是何人如此构陷相公?又是何人说相公谎报军功?斩敌四万,有何问题?”
晏几道还笑:“是吗?军中都是如此沆瀣一气的?”
“你!!!”种愕指着晏几道,怒从中来,却又不敢真发,晏几道他可以不认识,但是晏殊他是认识的,晏殊的儿子当面,一个军汉,如何惹得起?
当一个武人,就得有一个武人的觉悟。莫看你在战阵如何勇猛无当,见着京官,就得服帖着,何况还是昔日宰相之子?
这其中的悲哀之甚,说起来难以置信,李宪,一个太监,后来到西北监军,西北竟然还有军将为他洗脚,一边洗还一边说:“太尉之足,何其香也。”
这就是“捧臭脚”的典故。
文武之别,宋以下,畸形无比,难以想象。也如戚继光自称是宰相张居正“门下走狗小的戚某”,何尝又不是这种悲哀?虽然有这种悲哀,但也不能说戚继光不是千古英雄。
也如此时,晏几道又岂会把一个种愕放在眼里?他眼睛都不会去看种愕,只是盯着甘奇又道:“怎么?甘相公还想抗旨不成?”
晏几道,绝对是一个情商不高的人,他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甘奇,一个小小的七品下,如此对待当朝宰相,这情商真高不到哪里去。就如他后来大言不惭说名满天下的苏轼是阿猫阿狗,情商低得惊人,还自以为傲骨在身。
晏几道这般的人,是过度自信与过度自卑的结合体。
甘奇也看着晏几道,只说了一句:“来人呐,把钦差带下去好生照料着。”
晏几道倒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圣旨一到,甘奇该吓得战战兢兢,得上前千方百计讨好与他,从他这里问一些东京之事,没想到甘奇压根懒得理会他。
晏几道连忙又道:“甘相公,陛下圣谕,教你立马动身回京。”
甘奇再也不抬头,只是挥了挥手。
几个军汉上前,作请:“钦使这边请。”
晏几道忽然莫名其妙勃然大怒起来:“甘道坚,你如此做派,本官回京,一定如实禀告陛下知晓。”
甘奇还是不理,就如晏几道不理种愕一般,完全不理会晏几道的勃然大怒,而是与在场众人说道:“接着刚才的说,党项人最近动静如何?”
韩绛上前禀报:“回相公,游骑侦知,时不时有大队车架从兴庆府西去,怕是真有迁都之举,这般动作,必然是运送物资,待得运送得差不多,朝廷就该搬迁了。”
甘奇点头:“嗯,韩知府言之有理,当是要迁都,兴庆府早已不安全,李谅祚若是不迁都,必然寝食难安。”
韩绛又道:“相公,那要不要派兵截杀那些车队?必然收获颇丰。”
“可以,此事着狄咏去办,但是有一点必须要记住,劫掠财物即可,不能真的阻止了党项迁都之举。”甘奇如此说着。
韩绛又问:“相公莫不是想看到党项迁都?”
甘奇笑着点头:“党项迁都,于我大宋,百利而无一害。党项之根基,皆在河套,西边多是隔壁大漠。西迁,则河套式微,此举定会让党项各部分崩离析,难以顾全。若是再战,各部如散沙,可轻取河套,党项再也无东进之日。”
韩绛闻言笑道:“相公高明!”
却是那还未走的晏几道,见得满场之人还在商议事情,更是大怒:“甘道坚,你敢抗旨,你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甘奇依旧不抬头,对一个人最好的侮辱莫不过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甘奇还吩咐着:“狄咏,命你带万骑出关,一来是操练威武骑兵,二来劫掠党项西运之物,带得回来的就带回来,带不回来的就当场烧了。”
狄咏上前拱手:“末将得令。”
“甘道坚,你已是戴罪之身,安敢还在此发号施令?”越发尴尬的晏几道,便也越发怒了起来。
甘奇起身:“好了,今日之事就议到这里,各自去办,韩知府随我到后堂。”
甘奇起身往延州府衙后衙而去,韩绛也起身,看了看那个往前冲来却又被军汉拦住的晏几道,看着晏几道怒不可遏还要保持君子风范的模样,韩绛摇了摇头,跟着甘奇到得后衙。
“有一事托付韩知府去做。”甘奇开门见山。
韩绛点头:“甘相公请说。”
“西北之事,北有党项,西刚开边,千头万绪,一时之间实在走不脱,若是我一走,难保李谅祚不会再起心思,更难保吐蕃人不会心生反复。城池堡寨关口,皆在建设,我此时不能回京。”甘奇如此说道。
韩绛面带为难,不是自己为难,是替甘奇为难,这里的情况,他太了解不过,他道:“甘相公实难也,东京诸公不知西北局势,唉……”
甘奇点头:“你知我难,便可。我也知你为何随我来了西北,定然是富相公与文相公有所托付,都是为国效力,当以国事为重。但是朝廷此时要我回京解释军功之事,我实在走不开,但此事又不能不理会,否则真治我一个欺君罔上之罪,那一切皆休。所以此事还得仰仗韩知府。”
韩绛闻言,先是有些尴尬,朝廷上的事情,富弼文彦博与甘奇不对付,这是谁都知道的。韩绛是赵曙提拔的官员,换句话说,韩绛是富弼提拔的官员。此来,富弼是真有托付的,倒也不是要韩绛做什么吃里扒外的事情,就是让韩绛盯着甘奇,替富弼盯着甘奇,也是替皇帝盯着甘奇。
韩绛这两天平步青云,受了别人的恩惠,自然得帮人干活,盯着甘奇。但是甘奇对韩绛也是极为重用,后勤之事,皆付韩绛之手,便也是知道韩绛是有办事的才能。
而今甘奇把话说开了,证明甘奇老早就知道韩绛为什么随军出征了,但是甘奇哪怕知道这些,却还是对韩绛信任有加,真就敢把后勤之事托付给他,完全不怕韩绛在后勤上做什么手脚,被人如此信任,岂不是一种极为让人舒服的感受?
所以此时韩绛自然觉得尴尬,但是听得甘奇还要倚仗与他,韩绛莫名又有几分感动,答道:“皆是为国效力,甘相公请说。”
甘奇开口:“富相文相,乃至陛下信任与你,而你刚好又对几番战事都清楚知晓,延州大战,你更是就在城中,我回不去,不若你回去一趟。你就到朝堂把西北之事的真实情况禀报一番,便也算替我解释了此事,如何?”
韩绛未答问题,而是问了一句:“甘相信得过下官?”
甘奇点头:“朝堂之争,那是朝堂,国家大事,事关江山社稷祖宗基业,事关天下黎民百姓,我又岂能不信你?”
韩绛闻言,深深一礼,答道:“下官地位低微,奉命行事,实属无奈,此来西北,已有大半年。朝堂之争,暂且不说,就凭甘相公在西北做下的这般功绩,下官也当帮甘相这个忙。”
甘奇回身一礼,也是大拜:“一切都拜托韩知府了,受我一拜。”
“不敢不敢。”韩绛连忙来扶甘奇,又道:“此去,下官当写一封奏疏,然后让延州所有文武官员在其上签字联名,再去秦州,再让所有文武签名其上,带到朝堂,展示给诸公与官家看,也让西北所有文武为甘相公证明,证明延州城下斩敌四万不假,铁门关外,京观二万六千余首级不假。”
“拜谢韩知府,此番大胜之功,夺土开边,韩知府之功绩,不比我少。”甘奇又是大礼。
韩绛感动不已:“下官愧不敢当!下官这就去办,把此事办妥。来日朝堂若是再有争夺,也请甘相公恕罪,身在朝堂,便也是身不由己。不过下官受圣人教诲,万事定然皆以家国社稷为重,来日方长,也请甘相公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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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一章 朝堂风波起
韩绛开始干活了,联西北各地文武官员之名,为甘奇证明军功之事,甚至韩绛还自己动笔画了一幅画,这幅画的内容就是铁门关外的京观景象,反正就是想方设法去证明军功属实。
钦差晏几道,自然再也见不到甘相公了,他到处与人大发雷霆,人人都避着他,却也不敢惹他。
直到甘奇从延州又去了秦州,晏几道便也匆匆离开了延州,追着甘奇往秦州去。
晏几道此番的差事,就是来“押送”甘奇入京的,但是事情早已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拿着圣旨,却连人都找不到,他更想不到的事情是西北文武无数,偏偏都心向甘奇,没有一个人帮他这个钦差。
倒也不是真没有人帮晏几道,许多文官倒是帮着晏几道的,至少明面上假装帮了帮晏几道,否则晏几道连甘奇去了秦州的消息都不会知道,但是这些文官却也大多把自己置身事外,不会真的出来给甘奇找什么麻烦。
兴许唯一能真心实意帮晏几道的,是那延州知府陆诜,只可惜陆诜被软禁在延州了,晏几道压根就见不到陆诜,因为那些大字不识的军汉,还真只认甘相公,不认什么钦差。
待得晏几道到了秦州,却又听说甘奇上高原了,晏几道骂骂咧咧又开始上高原,此时的韩绛,已经走在了回京的路上。
晏几道到了循化城,循化城如今还没有文官,熙河兰煌之地,此时大多都没有文官,皆属于军管,晏几道再也找不到人打听甘奇的去向了,没有办法,只得寻当地指挥使打听。
循化指挥使姓折,折克己,折克行的堂兄,他似乎受过嘱咐,见了晏几道,礼节周到非常。
晏几道开口问道:“本使问你,甘奇人在何处?”
折克己摇摇头:“上使恕罪,末将位卑,实不知我家相公身在何处。”
“你家相公,甘奇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相公?”晏几道问了这么一句话,其中自然是有逻辑的,甘奇一个开封人,崛起于京城,在河北领过兵,一辈子都没有来过西北,而今也不过到西北大半年,西北军将已经称呼甘奇为自家相公了?
我家相公这句话,是有含义的。门生子弟,自家亲信,马首是瞻……等等含义,皆在其中。
折克己闻言,直白答道:“而今甘相公在西北提领兵马与西夏作战,我等西北军将,自然皆受相公节制。”
“哼哼,我看甘奇他是拉拢人心,结党营私,还结军将之党,乃不臣之心,有谋反之意。你莫不是也要随甘奇谋反?”晏几道这个钦差,还有两把刷子,准备震一震这些西北小军小将。
折克己闻言一惊,立马答道:“上使欲加之罪,末将万不敢受。”
“那你告诉我,甘奇在哪座城池?”晏几道又问。
“末将实在不知。”折克己倒也光棍。
“你可知本使乃是皇命钦使?”晏几道威胁一语。
“嗯,末将知晓,上使代天子宣命,不过这圣命应该是给甘相公的,末将实在不知甘相公身在何处,还望上使恕罪,熙河兰煌,州府城池十数,末将哪里敢问甘相公之处?”折克己不是不知道,是他肯定不会说。
晏几道气得大骂:“竖子小儿,军伍小人,也敢与本使兜兜转转,今日你若不告诉我甘奇身在何处,来日回京,我必参你意图谋反之罪。”
折克己也来气了,答道:“我折家五代门第之下,为朝廷戍边御敌,不知死伤多少子弟,忠烈满门,天下皆知。若是有小人构陷,且问我列祖列宗答不答应。”
“你!”晏几道此时颇有点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便又道:“无知之徒,不读圣贤,不知尊卑,不懂大势,不知天地君亲师,你眼中可还有天子?”
折克己答道:“上使误会了,我折家乃是开国功勋之后,祖爷爷尊名御卿,随太祖征河东,破岢岚,败契丹。虽是将门出身,功名之后,也以诗书传家,历五代,皆读圣贤。虽不比晏相公家中文风昌盛,却也懂得天地君亲师之理。”
晏几道越发来气,唯有气愤不已,面对一个小小军将,却无可奈何。哼哼几声,拂袖而去。
晏几道是真找不到甘奇了,哪怕他自己又到了鄯州,哪怕甘奇也在鄯州,他就是不知道甘奇身在何处。
兜兜转转几圈之后,晏几道负气走在了回京的路上,此番回京,晏几道早已想定了说辞,抗旨不遵,结军党而营私,心有不臣,有意图谋反之心,大罪一条一条,非要治甘奇于死地不可。
韩绛自然先晏几道一步入了京城。
入京之事,韩绛有许多打算,甘奇也还有一些交代,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让韩绛把他手中证明之物抄录一份给赵宗汉与吴承渥。
韩绛也明白甘奇心中所忧,自然照做了,入京第一件事,就是把一些东西送到太学吴承渥手上。
吴承渥得了东西,又连忙去找赵宗汉,赵宗汉吩咐几番,吴承渥又连忙到得道坚书院去找黄庭坚秦观与蔡京等人。
京华时报这个东西,甘奇是不可能不用的,这也是甘奇的两手准备,韩绛那里,怕是不一定靠得住,倒也不是韩绛这个人靠不住。
有些事情不出意料,韩绛去政事堂见了富弼与文彦博这两个老上司。
看着韩绛拿出来的那些东西,独独隐去了他亲手画的京观之图。
富弼老神在在,问道:“这一切当真是你亲眼所见?”
韩绛点点头:“下官亲眼得见,其中许多事,下官就在当场。”
富弼点了点头,文彦博又道:“斩杀之数,当真一个不差?”
韩绛又答:“杀敌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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