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谋深算的韩才清显然就是这种心理的代表。真正有大量粮食在手的人,既不是农民,也不是粮商,而是地主。地主这种阶层,不论大小,都不是好欺负的,家中之所以能积攒下大量的土地,就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上层社会,家中没有一点当官的关系,连当地主的资格都没有。
商人,比起地主,还差得远。
而今这价格,已然不是商人可以决定的了,而是地主们决定的事情。
马一方是有苦说不出,这粮食,还得买,不可能不买,因为几万军汉等着吃。没有办法,只能从口袋里往外掏几万贯钱出去贴一下了。好在他在刘贤弟身上赚了近四十万贯的巨款,咬咬牙,先撑一下。
事情发酵是在发酵,也正如又道粮行那位掌柜说的,一般人家,谁还没点积蓄,谁家里还没有一点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这粮价虽然涨了一倍多,大多数人家暂时还是撑得住的。
至于街边多了一些乞丐之类的事情,倒也没人在意。
军队的粮食,马一方也在供着,虽然朝廷的收购价也涨了一些,但是一石粮,马一方还得自己往里面贴大几百个钱,一个月就得贴进去三四万贯。
但是地主们,可真不降价了,只有马一方后悔的,后悔之前自己傻,就算再如何着急要粮食,也不该加价去收购。宁愿让刘贤弟多等一两个月,也不该大手一挥,说什么十日之内送到武清。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两个月,街边乞食的人慢慢多了一些,叫苦连天的人更是不少。
正在马一方一筹莫展的时候,刘贤弟又来了。
刘贤弟还没有开口说正事,马一方就直接说道:“刘贤弟,这回哥哥可不能再帮你买粮了,否则这粮价还得涨?”
“怎么了?”甘奇假装一脸无辜。
“当初一个多月之内,帮你连连收购了三次粮食,而今这燕京城里粮价涨了一倍多,再收购下去,哥哥我军粮都供不起了,两个月哥哥我就供了七万贯出去。”马一方倒是学聪明了,管他什么倭国大灾饿死人,每天这么往外贴钱,可实在舍不得了。
甘奇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之感,此番他可是有备而来,由不得马一方不入套,直接开口说道:“兄长可想发财?”
马一凡点着头:“谁还不想发财啊?不过你若是还要收粮去救倭国,那哥哥现在还真帮不了你,至少也得再过几个月,等粮价下来了再说。”
“我有办法让兄长发财。”甘奇说道。
“什么办法?”
“兄长你想啊,粮价为什么会涨?”
“自然是因为贤弟你一个多月时间之内,在燕云买走了四十万石粮,岂能不涨?”
“那兄长有没有想过借此机会,大赚一笔?”
“哎呀……贤弟啊,我能不往外亏钱就不错了,还如何大赚啊!”马一方如此说道。
“接着买,接着抬高粮价去买,我保兄长今年发大财。”
“不能买了,不能买了,贤弟你要粮,那也得等等了……”马一方连连摆手。
“兄长,不就是军粮亏了七万钱吗?只要兄长听我一计,别说七万贯,七十万贯都能赚到手!”
“还有这种事情?”
“兄长你听我细细道来……”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如今兄长手中无多少粮食了,粮食都在那些地主手中,但是兄长手中有钱啊,囤货居奇,本就是赚钱之道,而今货都在地主手中,兄长把价格抬起来了,反倒赚钱的都是那些地主,岂不可惜?”
“我也正后悔呢,如今那些地主,一个个看着粮价,少一分都不卖,当真气煞个人。”
“兄长若是按照他们的粮价去买了,他们会不会卖?”
“那自然会卖,都知道我得供应军粮,都把价格开着等我去呢。”
“这不就对了?那就去买,按照现在的价格,签订契约,不断买进,有多少钱买多少钱,没钱,借钱也要去买。”
马一方听得甘奇如此话语,挠了挠头,问道:“这是为何啊?我还买,那还了得?粮价不得飞上天去?”
“对啊,就是让粮价飞上天去。”甘奇提醒一句。
“那我……那我不亏死了……诶……对啊……按照现在的价格去买,让粮价飞到天上去,我再出手去卖……贤弟,你可是此意?”
“小弟正是此意啊,兄长果然聪慧,小弟还没有说出来,兄长就想到了,此番,兄长就该四处去买粮,筹措钱财去买,能买多少买多少,粮价越高,兄长自然赚得越多,几十万贯,信手拈来。”
马一方深吸一口大气,脚步忍不住左右走动着,皱眉在想,口中还有话语:“贤弟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语惊醒梦中人呐!看来这粮,是真得买,发家致富,在此一举。到时候别说几万贯钱的军粮了,几十万贯,上百万贯也都给他赚回来。”
“小弟先祝兄长发财!还有就是小弟也要十万石,价格随兄长的就是。”甘奇又要十万石。
马一方显得激动不已:“好说好说,只要哥哥去买粮,便也少不得贤弟的。贤弟多买,也是帮哥哥的忙,只要把粮价抬上去,哥哥这回可就真要发财了。”
“兄长,事情宜早不宜迟,越快行动越好,说不定还有别人也在打着这个主意呢,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先。”甘奇要给马一方一点压力。
“正是正是,哥哥这就出城!”商机就在眼前,必须得抓住,马一方说走就走。
(PS:这一段剧情的灵感,其实来自后来金国的灭亡,金国的灭亡,当然是因为蒙古人的入侵,这是外因。但是为什么蒙古本来一直臣服于金国,忽然转过头来摧枯拉朽一般就把金国给灭了呢?其实金国之内也有内因,那就是物价暴涨,价格体系失灵了,导致社会几乎崩溃。这都是历史记载的,金国末年,一个士兵的军饷,都得用车拉钱去发。有读者觉得一个人摧毁不了一个国家的价格体系,其实是小看了后世的金融智慧。为何在辽金这个时代金融手段会有效果?只因为这个时代商业真正发展起来了,而辽国这种国家,国内的市场其实很小。这个道理,就像是索罗斯为什么能凭借一己之力干倒几个国家的道理是一样。只是古人不懂得现代的这些手段。老祝这么写,是想写得与其他的作者都不同,让读者有一些不一样的新体验。用金融手段让辽国内乱,是完全行得通的,金国是自己把自己玩脱了,辽国让甘奇来玩脱,也是完全合理的,就如老祝文中所写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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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这是个死局
马一方豁出去了,家里几十万贯的钱,直接用车装好往城外运去,一个字,买。
这个买,还要讲究一点策略,甘奇在马一方背后是出谋划策。让马一方到处哭爹喊娘去买,到处说自己亏钱,军粮都要断了,这家买三五万贯,那家买三五万贯,一定不能盯着一家买。
因为甘奇也要赚钱,他可不想买价格太高的粮食。
燕京买得差不多了,马一方又开始去更远的乡下,易州、涿州、檀州,往西又去大同。
甘奇倒是没有跟着他到处转悠,而是留在燕京城内,在燕京到处转悠了一下。
燕云十六州,其实对于南方来说,也不是一个容易防守的地方,面对南方无险可守,真正的防守重心就是这座燕京城,这座燕京城有三十来万百姓,四五万军队。城墙高耸,又内城外城,还有瓮城。
甘奇也开始研究起了瓮城,这玩意对于战争来说,实在麻烦,真要是攻城战,一个不好,瓮城就是一个大陷阱,绞肉机。
等到马一方转一圈满载而归的时候,甘奇对这座燕京城也了若指掌了。
再见面,马一方激动不已:“贤弟,粮价又涨了,进城之前我去了一趟韩家庄,你道如何?”
“如何?”甘奇配合着马一方的演出。
“韩老儿开口就是两贯三,不论我如何哀求,他便是一口气也不松……当时,我差点都忍不住笑出来了,哈哈……”马一方享受着自己老谋深算的快感之中。
真正老谋深算的甘奇,却道:“这个涨幅还不够,一贯七八买来的,才涨这么一点,远远不够。”
马一方立马回归了现实,说道:“哥哥我也觉得还不够,这般转手卖出去,还是赚得太少,怎么办呢?”
马一方皱眉在想。
甘奇这么好的人,自然得给马一方解忧,开口说道:“兄长,我的船队快回来了,此番回来带了七八十万贯的钱财,要不要?”
“贤弟肯借钱给我?”马一方惊喜说道。
甘奇有些尴尬:“这个……要不,兄长,若是此番回来有八十万贯,我借一半给兄长,余下的算我自己的,如何?”
“好好好,贤弟真是义薄云天,哥哥此生能结识贤弟,实乃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贤弟放心,兄长也不白借你的钱,给你算利息。”马一方激动不已,夜明珠转得咯咯响。
“应该应该,都是应该的。”甘奇果真义薄云天。
“贤弟你的事情,就是哥哥的事情,要布匹,要盐茶,哥哥都去帮你买,粮食哥哥也帮你买。”马一方也是义薄云天,这世界上,哪里还有一个人愿意借几十万贯给另外一个人的?亲生兄弟也做不到这一点。
底层出身的马一方,此时是真的感动坏了。
“多谢兄长!”甘奇心里都乐开了花。
“走,哥哥带你去文雅之地消遣去,贤弟不是最喜欢大宋的甘奇吗?今日就请上十个花魁,唱一夜,就唱甘奇的词,唱个够。”马一方依旧豪爽无比。
“还有戏剧,我头几日在城内一个园子里听到了甘奇写的戏剧,这个最好听。”甘奇说道。
“行,包个园子,把戏班子一起请过去,锣鼓喧天的,也唱他一夜。”马一方拍着胸脯。
甘奇忽然轻轻问了一句:“兄长钱够吗?”
马一方陡然尴尬起来,左右看了看,把手一摊:“哥哥这里还有两个夜明珠,卖他一个就是了。”
“不必如此,今夜我请兄长就是。”甘奇笑道。
“不行不行,贤弟原来是客,岂能让贤弟招待哥哥?你等着,我这就出门去把珠子卖一个!”说完马一方转头就出门了,两个心爱的夜明珠,准备到当铺里押上一个。
甘奇看着马一方风风火火的背影,摇头笑着,口中喃喃自语:“还真是个不错的人,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
甘奇也没有接着往下说。
玩乐的事情,甘奇比马一方会玩,也比马一方玩得高级。
甘奇的钱,倒是回来得也快,不得几日,几十万贯钱就坐着马车从海上来了。
马一方又开始忙碌了,他知道自己要发大财了,什么劳累都不在话下。
甘奇有时候也想,商人这种人群,是不是对百姓真的无所谓,只在乎赚钱。甚至对是否卖国都不会多想?
燕云十六州这个地方,也有些尴尬,要说马一方在卖国吧,站在甘奇的角度上来说,又或者站在一个汉人的角度上来说,契丹大辽显然不是马一方的祖国。
但是燕云的汉人,真的有那么心向大宋吗?其实也不是这么回事,很多宋人都有这种心理,只以为燕云汉人,都对大宋心心向往。
但是现实打了那些宋人的脸,北宋末年,徽宗赵佶一朝,北宋起兵伐辽,与金人南北夹击辽国。
当时连皇帝赵佶都觉得,只要大宋兵锋一到,燕云汉人必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但是现实的情况是一个一个的汉人,站在城墙之上奋勇作战,抵御着大宋北伐的军队。
这种现实情况,该如何说呢?
也许该佩服辽国,当契丹人汉化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只要能安居乐业,汉化的契丹人统治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这一点上,契丹人兴许做到了收买人心这一点。
马一方作为一个商人,为了赚钱,对燕京城内慢慢多起来的乞丐视而不见。
如果甘奇是燕云本地人,那么马一方这种商人,甘奇肯定欲杀之而后快。
但是历朝历代,马一方这种发国难财,发民难财的商人少吗?
真不少,哪怕是到得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际,依旧还有这种人,比如后世民国时期,昧着良心的商人满地都是。
赚钱发财,似乎是很大一部分商人唯一的价值取向,其他的事情,都得靠边站。
什么吃不起饭,什么饿死人,马一方似乎连想都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不过甘奇想过,此时正在想。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国家都不能统一,故土都在外族手里,说其他的还有什么用呢?
马一方带着钱,买了更贵的粮食回来,自己买了,帮甘奇也买了,还帮甘奇又买了许多布匹盐茶之类的民生物品。
再见到甘奇的时候,马一方神秘兮兮与甘奇说道:“贤弟,我发现了一件大事。”
“何事?”甘奇问道。
“我发现许多地方的粮商也正在囤积粮食……”马一方有些担忧,别人也在囤积粮食,这似乎对马一方来说是个坏消息。
“兄长不必担忧,如此正好!”甘奇是有一颗黑心。
“贤弟为何这么想?”
“越多人囤积,这粮价自然涨得越高,粮价越高,兄长岂不是受益越多?”甘奇如此解释着,但是还有一件事情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粮价高涨到一定地步的时候,这些粮商手中的粮该怎么办?
粮食并非能长久保存的东西,都在囤积,价格居高不下,这粮食该卖给谁?
卖个百姓?百姓买不起。
卖给其他粮商,其他粮商也等着别人来高价买。
崩盘降价?
这玩意,谁降价谁亏本。而且第一个降价的人,必然会被群起而攻之。谁敢先降价,那就是得罪了其他所有人。
都扛着不降价?
那就看谁扛得过谁!
这对于这些商人来说,是个死局!
甘奇,只会让自己不死,其他人,他管不了,包括马一方。
马一方却还在连连点头:“贤弟所言有理,涨吧,往天上涨,哥哥我这回可真要发大财了。”
甘奇笑笑不答。
如今这燕京城,百姓的愤怒也已经慢慢起来了。
七百钱一石的粮,许多人一个月的例钱也不过就买两石多粮食。
而今这零售价却涨到了快三贯钱。许多人一个月赚的钱,却只够买半石粮食,五斗麦。
一家四五口的,吃吧,勉强饿不死。油盐酱醋就不要想了,肉与菜就更别想了。至于还想买一点其他的东西,扯一尺布,买一点茶,那就更不要想了。关键是布与茶,也早已是天价了,就算粮食不涨价,也轻易买不起。
这还是有正常收入的人家。
若是那些本就在贫困线上的人家,上街要犯已然成了唯一的活路。
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也收到了风声,再不收到风声也是不可能的,毕竟那些当官倒也要买粮吃饭,粮价对于他们来说,虽然不是负担,但也有人知道事情不对劲。
这一日,马一方正在与甘奇两个人盘算着账目,算是成本与价格,算着价格到什么时候,能赚多少钱。
正算得开开心心的,一个小厮奔了进来大喊:“东家,东家,大事。”
“什么事?”马一方心情正好,语气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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