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着,我先找人看看契约……”
“去吧去吧,赶紧的,不过我家太爷说了,不要胡番啊,只要宋人。那些胡番船工,就不要往这里带了。也不要滥竽充数的,若有欺诈,告到衙门里去坐牢吃板子。”
蔡家要招八百船工,或者说是甘奇要招一千四百船工。
为什么还不要外国人?
甘奇是为了防止一些万一的事情,这不仅招的是水手,而且招的是未来海军的骨干,忠诚很重要。胡番之人,都信教,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如今的西边那些教派,绝大多数都是****的,甚至教派还在国家之上。教派凌驾在国家、法律之上。
所以这些信教的人,在中国是个大麻烦,若是还招入军队,更是大麻烦。信教之人,一旦虔诚,必是不可逆转的。偏偏这个时代的教徒,还多是极为虔诚的人。让一个虔诚的教徒放弃信仰,那是不可能的,杀了他也不行,因为他有深信不疑的天堂。宗教的狂热,也就是这个道理。
大海与陆地不同,只要一出海,那就是海阔凭鱼跃,伦理道德法律再也不谈什么约束力,唯一有的约束就在于人心。
甘奇要百分之百把每一艘船都掌握住,以蔡家子弟为骨干,以这些招来的大宋船工为基础,这样才能达成所愿,确保忠诚度。
甘奇非要打压蒲家,归根结底的原因,也就是这个道理。他们自始至终都不信你儒家的什么天地君亲师,也不认同你中国的什么家国情怀。
这在这个时代是无解的,哪怕到了后世,这个问题才算解决得不错,但是也没有真正彻底解决,依旧还需要再努力一把。
接下来的时间,蒲志高在家里不出门,也不敢动,怕一动就是个万劫不复。
甘奇却也不上门来了。
唯一难受的是日日苦等的蒲希尔,一遍一遍问着自己的父亲,甘奇到哪里去了,还在哪个县里没有回来吗?
蒲志高敷衍着自己的女儿,慢慢想着破局之法,已然成了瓮中之鳖,想要破局,实在太难。
两个多月后,泉州下辖,许多驰道终于是修好了。
海湾港口之上,船帆闪烁,先回来的是贩奴船,本来还显得白白胖胖的甘霸,如今已经是个黑不溜秋的模样了,海风熬人,没有一个船工不是这种风吹日晒的黑色。
奴隶们双眼带着惊恐,被刀枪押进城外的军营。
甘霸第一时间跑到甘奇面前,激动得的热泪盈眶:“大哥,我回来了。”
“黑成这样了,哈哈……”甘奇笑道。
甘霸抬起自己的手臂看了看,笑答:“兴许果断时间就白回来了,这一趟幸不辱命。”
“带了多少人回来?”
“四十多条船几乎都装满了,六千多人。此番去南洋,但凡有陆地的地方,沿海四五十里之内,几乎扫荡一空,许多年轻女人我也都抓回来了,便是想着让这些人吃饱了也生些娃儿,娃儿长大了还能干活。”甘霸禀道,他比甘奇还要狠辣。
“我倒还没你想得这么远,也挺好,女人也不白养,也能干活。青阳铁场那边已经先建了许多简易营房,不过这人数还是太多了些,怕是住不下,还得多建。也需要派人手去守着,不能教这些人逃了。”
“大哥,依我想,倒也简单,每个人都在脸上烙个印记,刺上大字,便是跑到哪里,只要被人见到了,抓回来就给赏钱。这些人便也无处可逃了。抓回来便是剁手剁脚。”甘霸这种办法,毫无人性,完全把人当成牲畜一般。
甘奇却点了头:“就这般安排,这事交给你。”
“大哥放心,保准妥当。办好之后,我就派人把他们往青阳铁场送去。”
甘奇点着头,甘霸如今,似乎也成长了不少,隐隐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这让甘奇很是欣慰。
甘霸也不多言:“大哥,我先去办事,晚间来吃酒。”
码头之上,也发生了另外一幕。所有靠岸的船只,但凡是蒲家的,皆被军汉们直接扣下,把所有人赶下了船,蔡家人便直接上去接手。
甘奇的钱还没有付给蒲志高,船却先到手了。说是强抢也不为过。
一帮刚刚上岸的蒲家人却愣住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唯有飞快往家赶,去问问蒲志高到底发生了什么。
蒲家宅子里,立马就呼喊大作。
这个叫骂连天,那个喊打喊杀。
蒲志高把事情说清楚后,不言不语坐着,看着满屋义愤填膺的波斯汉子。
“大伯,大不了咱们就走,不在这个地方待了。”
“对,咱们走,回广州,广州待不了,那就去占城!他大宋朝廷再厉害,也管不到占城去。”
“爹,咱们这就走,收拾东西,卖了宅子,走吧!”
所有人都看向蒲志高,终于安静了下来。
蒲志高方才开口:“走?往哪里走?用什么走?”
“用船走啊,上船就走。”
“那些船,你们还上得去吗?”蒲志高问着。
众人面面相觑,回想起了上船的那些军汉,回想起了码头上到处巡逻的铁甲与衙差。
众人似乎明白过来了。
“爹,咱们杀出去!”
“杀出去?”蒲志高摇摇头,又道:“不要再说胡话了,出海一趟,刚回来,都去洗漱一下,吃点酒,休息休息吧。我有打算的。”
“爹,咱们真的不必受着鸟气,泉州好是好,但若是这般被人欺辱,那还不如去占城。”
“闭嘴,不准再说这种话语了,都滚出去。”蒲志高起身大喊。
众多年轻的波斯汉子,一个个面带怒意,慢慢退去。
又过得月余,八十多艘大船出现在了海湾之上,带回来了各种香料,精美的金银器,地毯,毛皮之物……
许多平常农忙的普通百姓,也知道这个时候该去码头上赚些外快了,无数的人涌向码头,开始卸货。
甘奇也亲自到得码头之上,还带来了三四千号军汉官差。
甘奇等着两样东西,一样是棉花,一样是占城稻。
没有让甘奇失望,一箱一箱的棉花籽,一筐一筐的稻谷,都摆在了甘奇面前。还有许多成品的棉花,也成了货物被贩运到了泉州,甘奇直接花钱都买了下来。
这两样东西,甘奇等了大半年,有了这两样东西,甘奇就可以随时回京了,回京去加官进爵。
甘奇也准备依托这两样东西发比大财。不过钱都是小事。
甘奇心情有些激动,已然开口吩咐:“史将军,速速把这些东西带回衙门里,好好看守,不能有一点闪失。”
史洪磊不知这两样东西的贵重之处,却也知道事关重大,躬身得令,吩咐军汉装车带回。
得了这两样东西,甘奇也就不再码头多留了,船只之事,自然有人去做。蒲家所有的船,皆要先行扣押。
晚间酒宴,自不用说,甘霸把沿路的所见所闻,慢慢讲给甘奇去听,哪里的土人会吃人,哪里的土人喜欢吃人头,哪里的土人能造出巨大的独木舟,哪里的土人能潜入海底十几丈捕鱼。
甘奇是听得津津有味,还专门教人执笔记录,这也算重要的资料,留给后人也有莫大的用处。
第二天大早,甘奇穿戴整齐出门,直奔蒲家而去。
………………………………
第四百零七章 都是良善人
蒲家大宅的大厅之内,济济一堂。
甘奇带着一队铁甲走了进来,迎接他的是所有人不善的目光。
甘奇脸上却还有和善的笑容,铁甲左右散去,站在大厅廊柱旁边,只有周侗与甘霸贴身在甘奇身边。
甘奇直接走到正中落座,开口笑道:“今日人都到齐了吧?蒲氏人丁兴旺啊!”
蒲志高起身见了一礼,然后落座,挤着笑脸答道:“回相公,人都到齐了。”
甘奇左右看了一下那些怒目而视之人,还笑了一语:“年轻人,就是火气大。”
蒲志高立马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呵斥道:“还不快给相公见礼?”
满座几十人,不情不愿站起来拱了一下手,连稀稀拉拉的拜见之声都没有,又各自落座了。
甘奇似乎没有感受到任何轻慢之感,反而抬手笑道:“不必多礼。”
然后甘奇再道:“蒲掌柜,你们这价钱可商量好了?我也好把钱给你们送过来不是?”
“回相公话语,大家正在商量此事。”
“哦?正在商量?那也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也听听大家的意见,我这人向来不把钱放在眼里,只要诸位能满意,价格高一点也无妨,也免得你们争执不下。”甘奇是真的和善。
蒲志高眉头抽动了两下,环看了一下众人,又道:“相公放心,今日定然商量一个结果出来,这里有些吵杂,相公不若明天再来如何?”
“不必,既然来了,那就把事情定妥了,免得我再跑一趟,明天我就差人把钱送来,不知大家满意的价格是多少啊?”甘奇不是来得巧,而是挑着这个时间来的,因为他知道蒲家所有人正集合在了一处。
蒲家人,在海上也是无人敢惹的硬茬,总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受不得这种鸟气,忽然起身怒道:“甘奇,你不必在此假惺惺做个好人,我蒲家没有哪个不想杀你而后快!”
这句话一出,蒲志高面色大变。
“什么?”甘奇掏了一下耳朵,做足了恶人的姿态,说道:“杀本官?造反?本官乃朝廷五品命官,你却敢直呼本官大名,还敢当面威胁本官性命。来,到本官面前来,再说一次。”
“相公,小泼皮不懂事,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小人之后一定严加惩戒,相公息怒……”这是蒲志高的话语。
甘奇摆摆手:“没事没事,本官想来宽厚,只是刚才没有听清楚,叫他出来当面说一说,也好让本官能自省吾身,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你以为我怕你吗?我蒲洋,那也是说一不二的汉子,到哪里也受人敬重的,你如此欺人太甚,我蒲洋岂会向你这个狗官卑躬屈膝!”
甘奇此时才搞清楚刚才那句喊打喊杀是谁说的,抬眼望去,笑道:“倒也……倒也是条好汉!”
“滚出去!”这是蒲志高怒斥之语。
甘奇却不管蒲志高说什么,而是抬手招了招:“来,近前来说话,咱们辩个道理。”
蒲洋,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年轻人,此时看了看蒲志高,又看了看甘奇,真就迈步从人群里出来了,抬手一指:“你道我真怕你不成?辩道理,你这狗官有何道理?”
甘奇也站起来了,还有笑脸,回头看了看蒲志高,问道:“蒲掌柜,我真没有道理吗?”
蒲志高听得甘奇这么一问,他没有答话,兴许他真的以为甘奇要辩什么道理,兴许他只是在讨好奉承的话语说出口之前犹豫了一下。
此时,甘奇的手放进了腰间的牛皮袋子里。
嘎啦,击锤已起。
“嘭!”
一团青烟,一声嚎叫,一个强壮的身板,倒地而去,鲜血四溅。
倒地的自然是要与甘奇辩道理的蒲洋,此时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双眼睁得大大,瞳孔不断扩散,身体还在剧烈抽搐。
这一幕,太过突然,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甘奇的话音传来:“这个道理,明白与否?”
满场几十蒲家汉子,全部站了起来,所有的眼神看向甘奇。
“狗官,你竟敢杀人?”
“狗官,血债血偿。”
这一瞬间,又有不断的哐啷之声大作,一队铁甲不多,二三十人,皆是拔刀出鞘。
甘奇也不理会这些,然而又把手伸入了皮袋之中,拿出一个不长的铁条,用有布团的一条捅进枪管之内,清理着枪膛。黑火药就是麻烦,每开一枪都要清理一遍枪膛里的残留物。
愤怒的蒲家人,一个个从座位而出,就要往甘奇身边涌去。这些汉子,在海上那也是杀人如麻的人物,身上血性是真不缺。
蒲志高连忙几步走到甘奇面前:“回去,都回去坐好,不要动!”
“爹,他把二哥都杀了,你还……”
“大伯,拼了吧!”
周侗甘霸两人,早已到得甘奇身边,甘霸提着自己的刀左右指了指:“来,哪个不怕死,来!”
甘奇又从皮袋之内拿出了一个小牛角,牛角中空,里面装的就是火药,尖头处有一个小盖子,盖子打开,便把火药往枪管里倒。
甘奇的动作不快,慢慢悠悠,倒了火药捅两下,塞个纸团再捅两下,放一颗铁珠进去,然后再塞个纸团,又捅两下。
终于弄好了,甘奇开口:“商量好了吗?”
蒲志高的手臂不断在空中往下压,示意众人不要冲动,此时实在冲动不得,哪怕在这里把甘奇杀了,这蒲家怕也是留不下一个活人。何况甘奇哪里是那么好杀的?满场二十几个铁甲,外面想来还有更多。
死了儿子,蒲志高也只能忍着。
“甘相公,你要船,我给你就是,给你就是!还请甘相公手下留情!”这是蒲志高说的话语。
“嗯,这般多好?希尔呢?我今天一并带走。船价,我做个主,二十万贯。”甘奇又慢慢把火枪收回皮袋子,又坐回了座椅。
蒲志高也满场大喊:“坐下,都坐下,都闭嘴做好。”
蒲家的汉子,没有人坐,反而一个个把拳头捏得紧紧。
蒲志高忽然回头问了一句甘奇:“甘相公,小人想求您一句话,我蒲家,在泉州到底还有没有活路?”
“不作奸,不犯科,好好过日子,自然就是活路。”甘奇如此答道。
“那好,希尔你带走,只愿你待他好,二十贯我蒲家不要。”蒲志高如此答道,也有一些负气之感。
甘奇点着头,把茶几上的那杯茶一饮而尽,起身:“我在门口等着,把人送出来。钱明天送到,一分不少。”
说完甘奇起身出门,众多铁甲收刀入鞘,随着甘奇出门而去,警戒的眼神依旧看向众多蒲家人。
到得门口,甘奇停住了脚步,眉头微微皱起。
此时甘霸在后出言:“大哥,就这个机会,依我看,都杀了自在!”
甘奇叹息道:“蒲家好汉多啊!”
“大哥所言何意?”
“好汉若是没有这么多,倒也罢了,做什么事情,多少要讲点规矩,也要注意一点影响,不能把泉州其他的胡番商人给下坏了。但是这蒲家偏偏就出了这么多好汉,何必呢?”甘奇说的话语有点没头没尾。
甘霸一时之间没有闹明白,又道:“越是好汉多,越是要看看到底谁才是好汉。”
“对,就是这个道理。”甘奇刚才那番话,是一种无奈。
甘奇今日来,不是真来谈什么价格的,就是来打探一下蒲家的虚实,其实他也把蒲家想简单了一些。因为之前拆塔寺的时候,蒲志高认怂得极快,导致甘奇以为这蒲家不过尔尔,贪生怕死之辈居多。
但是今日,甘奇知道自己想错了,这蒲家还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反而多是硬汉。若是蒲家没有这么多喊打喊杀的硬汉,而多是那些低眉顺目的人,倒也好说,大家都好说。
甘奇此时也没有必要立马再下狠手,因为直接下狠手也是有连锁反应的,泉州的繁华,主要靠的还是胡番商人,若是没有任何合理的理由就把蒲家如何了,其他的胡番商人必然会被吓到,也怕蒲家的命运落到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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