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宁把后世总结的,关于王安石变法的经验教训都传授给了王安石本人,但时间仓促,王安石未必能消化,等以后有机会,自己再给他开几门课,好好教授一番。
范宁走了,王安石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塑。
范宁知道自己今天已成功在王安石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它会生根发芽,会慢慢长成参天大树。
那时,他或许会爬上大树之巅,和王安石一起修复这幅壮美的大宋万里江山图。
范宁心情十分畅快,自己今晚一定会睡得很香甜,至于王安石今晚能否睡着,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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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神童对神童(上)
在京城住了五天,范仲淹准备回邓州了,同时要送范宁回平江府。
这天下午,范宁在房内练字,门外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有点熟悉,是主人欧阳修。
他连忙放下笔,把正在写的东西藏在下面,这时欧阳修出现在门口笑道:“你祖父正好有事暂时回不来,他托人捎话给我,让我带你去参加一个宴会,到时候他会在那里。”
“多谢前辈,我随时可以出发!”
欧阳修这几天和范宁交集不多,只是第一天他考教了范宁惊人的记忆力,令他叹为观止。
尤其范宁给他修改了《醉翁亭记》,使他刮目相看,竟有了收徒之念。
欧阳修也是刚进京出任翰林学士,事情比较多,在家时间很少,倒是女儿小倩和范宁关系很好,在自己面前已经夸奖了他两次。
欧阳修想到范宁明天就要回去,他祖父范仲淹拜托自己指点一下范宁的文章书法,自己却一直没空,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欧阳修见范宁似乎在偷偷遮掩书案的文字,便走上前笑道:“你在写什么,给我看一看。”
范宁脸一红,只好把一叠写满字的字给他,欧阳修顿时笑了起来,是自己前几年写的《朋党论》。
“书法有点进步了,但还须长久努力!”
欧阳修也看出来了,范宁写字比他刚来那天又好了一点,更加工整,这是范仲淹教孙子的办法,先写工整,再慢慢写好。
其实这个方法也不错,只是见效比较慢,不能性急。
范宁点点头,“祖父也说了,没有十年时间苦练,晚辈的字是见不了人的。”
“你祖父太夸张了,在我看来,坚持练习三四年,你的字就能拿得出手了,不过要被你祖父称为‘书法’,确实要至少十年时间。”
“晚辈会坚持不懈,多谢前辈鼓励。”
欧阳修又翻了一篇,他指着纸上半首词笑问道:“这是你写的?”
范宁有点不好意思,他只写了一个词牌,和一句词。
他用欧阳修的作品练字,除了《朋党论》、《醉翁亭记》外,还有就是《浪淘沙》,刚写了其中一句。
他想写的这首词其实是眼前这位欧阳前辈的晚年之作。
‘垂柳紫陌洛阳东.....’
欧阳修读到‘垂柳紫陌洛阳东’,心中竟隐隐被触动了,又仿佛回到了当年和一群好友在洛阳时的生活。
他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笑问道:“你应该没去过洛阳,怎么会有写到洛阳?”
范宁躬身道:“晚辈没有去过洛阳,这不是写晚辈,而是写前辈,这两天晚辈在拜读前辈的大作,感觉前辈很思念年轻时的生活,便想仿照前辈的风格涂鸦,可惜才疏学浅,模仿不了。”
欧阳修摸了摸他的头,心中颇为感动,这孩子不仅聪明过人,更重要是宅心仁厚,这才是金子般的品德。
这句垂柳紫陌洛阳东也开启了他的思路,他才思涌出,提笔把全首写了。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柳紫陌洛阳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花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他把这首词递给范宁,温和笑道:“这首词就送给你了。”
“多谢前辈!”
........
今天是九月十八日,天空下着蒙蒙秋雨,一辆牛车在细雨斜风中缓缓而行。
范宁今天要参加的宴会是祖父范仲淹的好友,枢密使庞籍的六十岁寿宴,庞籍官任宰相,在朝中人脉极深,因此前来贺寿的官员络绎不绝,很多人都是从外地赶来。
欧阳修带着范宁以及学生曾布乘牛车来到了庞府,门口已停满了各种马车和牛车,庞籍亲自率领两个儿子在门口迎客。
或许是欧阳倩给范宁说了好话的缘故,曾布对范宁的一丝不满也消失了,一路上和范宁有说有笑。
“你们两个跟着我,别走丢了!”
欧阳修招呼两人一声,两人连忙跟随,范宁虽然心智成熟,无奈腿短手小,还是一个孩童身躯,他只得和曾布一路小跑,跟着大步流星的欧阳修。
欧阳修自从前几天《醉翁亭记》正式发表后,顿时轰动京城,声望也到了一个顶峰,隐隐已有大宋文坛领袖的迹象。
他一路和人打招呼,不多时便来到大门前,庞籍早看见了他,连忙笑着对众人道:“醉翁来了,大家快把酒收起来!”
众人一阵大笑,欧阳修和庞籍寒暄两句,又把范宁和曾布拉过来行礼,庞籍呵呵笑道:“小曾也来了,你兄长在里面,和司马光在一起。”
他目光又转向范宁,觉得有点眼生,便笑问:“永叔,这位是你的子侄?”
欧阳修微微一笑,“是希文的孙子,这次从家乡带来,一个了不起的神童啊!”
庞籍又惊又喜,对范宁笑道:“原来你就是老范的神童孙子,这两天我耳朵都被他说起老茧了。”
范宁连忙躬身行礼道:“祖父怜爱孙子,大多会有夸大之辞,晚辈很平常,老相公切不可高抬了范宁。”
“谁说你很平常!”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回头,却是王安石走上前,只见他双眼熬得通红,脸颊略略有些清减。”
他走上前深深向范宁行一礼,“君之一席话,令王安石胜读十年书,请受我一礼。”
范宁淡淡一笑,“我只问你能接受吗?”
王安石点点头,“我觉得非常有道理,我愿再用十年时间去实践领悟!”
众人顿时大为惊讶,王安石可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新秀,公认的才学卓著,他竟然向一个八岁小童行礼,口称受教,着实令众人深感震撼。
众人纷纷问王安石,欧阳修是支持范仲淹新政而被贬,而庞籍是比较同情范仲淹,基本上都不是保守派。
王安石把两人拉到一旁,简单地将范宁的分饼理论给他们说了一遍,欧阳修半响说不出话来,他竟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顿悟。
庞籍一拍巴掌,“这孩子看得透彻啊!我们白活了几十年,居然还不如一个孩子。”
说完,庞籍又叹口气,“希文有这样的孙子,他也算后继有人了!”
范宁挠挠头,夸赞太多,他脸上实在有点挂不住。
.......
进了庞府,欧阳修自己去应酬,把范宁丢给了曾布,府中人流如织,到处是拜寿的宾客。
曾布带着范宁来到一个人少之处,笑道:“不如我们再来比试一番!”
“阿布要和比什么?”范宁微微笑道。
“我们几个兄弟在家中最喜欢玩诗句续尾,我说上句,你对下句,我们接最后一个字。”
范宁精神一振,这个也是他喜欢的,只要不是让他作诗就行。
“那就开始吧!你说第一句。”
曾布想了想道:“葡萄美酒夜光杯!”
这个有点难,一开头曾布就出了个偏题,曾布心中得意,这一句他可是难住了大哥。
范宁想了一会儿,忽然脱口而出,“杯深旋被香醪涴!”
“好!”后面有人喝彩一声。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站着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官员,皮肤黝黑,身体微胖,双眉如剑,一双眼睛极为锐利,俨如鹰一样能看透人心。
范宁不认识此人,但曾布认识,他连忙行礼,“晚辈曾布参见包公!”
范宁顿时吓了一跳,这位眼神犀利的黑脸官员就是包拯?
他连忙向包拯的额头望去,上面什么都没有。
包拯微微笑道:“我刚才遇到老范,他说自己的神童孙子来了,我估计这个小范就是你吧!”
范宁委实无语,祖父怎么到处宣扬,这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吗?若是每个人都跑来考教自己一番,还要不要人活了。
其实范仲淹是一番苦心,他在利用自己的资源为范宁铺路呢!在大宋,声望是第一重要,声望要从小开始做起,比如晏殊,从小就名闻天下,成年后自然就能成为宰相。
这就是范仲淹带范宁进京的真正目的,他年事已高,必须在还有一点名声人脉之时替范宁铺好路,以后就靠他自己奋斗了。
包拯又望向曾布,“你出了一个杯,好像很难,却被人家回一个涴,你怎么办?”
曾布只得苦笑一声,他以为范宁会接‘杯莫停’,没想到范宁却反击自己一个更生僻的字,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一局我输了!”曾布对不出涴,只得无奈认输。
包拯哈哈大笑,竖起拇指,“小范果然厉害,我老包也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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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神童对神童(中)
范仲淹坐在大堂上,正和司马光、王安石、曾巩、冯京等一群年轻才俊闲聊,这次范仲淹进京,主要是办两件事,一是给庞籍祝寿,其次是劝好友尹洙辞官去邓州养病。
这两件事目前都办妥了,尤其尹洙,今天吏部特事特办,给他办了致仕手续,明天就能和自己一同上路,让范仲淹长长松了口气。
这时,欧阳修缓缓走过来笑道:“希文,把范宁给我吧!我收他为徒,十年后我还你一个进士及第。”
范仲淹指着欧阳修对众人笑道:“看看,这人多会剥皮,我就这一个有点天赋的孙子,他还要抢走!”
众人都笑了起来,欧阳修却收起笑容,注视着范仲淹道:“我是说真的,能打动我的孩子,现在已经没有,他是我十年来遇到的第一个,我很希望收他于门下。”
范仲淹淡淡一笑,回头问王安石,“你家乡的神童方仲永怎么样了?”
王安石摇摇头,“泯于常人也!”
欧阳修明白范仲淹的意思,连忙道:“我会潜心教授他,严格要求他,细心雕琢他,让他终成美玉,绝不会让他被虚名所累!”
范仲淹沉默片刻,对众人道:“我的本意是让他回乡读书,让他在逆境中成长,等他成年后,恳请大家看在昔日老范的面上,多多提携他,帮助他,我也能瞑目了。”
他说得十分诚恳,众人想到他年事已高,言语中似乎有托孤之意,大家心中都有些伤感。
停一下,范仲淹又对欧阳修道:“我一路北上观察他,他是一个非常独立,与众不同的孩子,越是逆境,他越会宝光内敛,深藏不露,可一旦时机到来,他就会如大鹏展翅,翱翔于九天,我这次进京,就是把十年后的他托付给永叔,但现在我要给他的却是平淡和逆境,请永叔见谅!”
欧阳修无奈,只得默默点了点头,今天范宁写的‘垂柳紫陌洛阳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深深打动了他。
也罢,就再等他几年,欧阳修暗暗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天子驾到!”
众人一惊,纷纷站起身,只见两队侍卫快步奔来,在大堂左右站岗,今天是宰相庞籍过六十大寿,天子赵祯亲自上门给他祝寿。
片刻,只见一群侍卫簇拥着一名身着常服,头戴乌笼纱帽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脸型容长,皮肤白皙,气质雍容,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质,来人正是天子赵祯,也就是历史上的宋仁宗。
他在位四十余年,社会安定,经济发展,促使北宋逐渐走向了繁荣。
在赵祯身后,还跟着一名五十余岁的男子,长得倒是端正,但一双眼睛总透出一点阴鸷之气,脸上的笑容也有点不正,显得阴阳怪气。
此人便是国丈张尧佐,在传统戏曲小说中,说包拯的死对头是庞太师,也就是今天祝寿的主角庞籍,实际上并不是,庞太师原型应该是这个国丈张尧佐,张贵妃的父亲。
张尧佐手中还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长得倒是一脸聪明,一双眼睛也显得很机灵,他叫做张椿,是张尧佐的孙子。
欧阳修低声对范仲淹道:“那个张椿据说也能看书过目不忘,在京城也是少见的神童,今天张尧佐带他来,肯定是为神童献寿而来。”
这是北宋的一个风俗,长者过寿,一定要有一个聪明伶俐的男童上前献寿桃,表示子孙延绵,而对于高门贵户,聪明伶俐的男童献寿桃就变成了神童献诗,表示家族后继有人。
庞籍自己就有一个聪明异常的孙子,不需要别人多事,所以范仲淹并没有亲自带范宁前来赴宴,就是怕庞籍多心。
但这种名士荟萃的场合却是给孩子扬名立腕的天赐良机,张尧佐当然不想放过,他便将自己孙子带来了。
庞籍急忙迎上前给官家见礼,他一眼看见了张椿,心中顿时有些不悦,张尧佐是来抢自己孙子的风头吗?
赵祯笑着和庞籍寒暄几句,目光一转,看见了范仲淹,他心中有些歉然,新政是他让范仲淹来主持,新政失败,他又不得不将范仲淹、富弼等人赶出京城,让他们做了替罪羊。
“范爱卿,咱们君臣好久不见了!”
范仲淹连忙上前行礼,“微臣感谢官家特批尹学士致仕。”
赵祯点点头,“听说范爱卿在邓州深受百姓爱戴,办学有声有色,朕也感欣慰。”
“让陛下牵挂了,望陛下保重龙体,励精图治,使我大宋更加繁荣富强!”
这时,张尧佐阴阳怪气道:“告诉范知事一个好消息,这两年的朝廷财政收入,要远远超过庆历五年啊!”
言外之意就是说,没有了新政,这两年朝廷反而更好。
范仲淹淡淡道:“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让国丈费心了。”
范仲淹绵里藏针,不露声色回刺了一下,张尧佐顿时哑口无言。
张尧佐的多事让赵祯有些不悦,庆历新政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进行的,这岂不是说他赵祯的决策错误?
赵祯摆摆手,对张尧佐道:“国丈不是有什么事要问庞相公吗?”
张尧佐何等精明,他立刻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官家不想提新政之事,他立刻把范仲淹丢到一边,拉着孙子上前笑眯眯对庞籍道:“今天是庞公的好日子,为表达我的一点心意,我特地把孙子带来为庞公献寿。”
庞籍心中大怒,若不是官家在场,他今天就要和张尧佐翻脸了,自己过寿,轮得到姓张的来献寿?想利用自己的寿辰给他孙子扬名,如意算盘打得好啊!
只是官家在场,他忍住怒火道:“多谢国丈美意,今天祝寿我已安排好了孙儿庞博,很遗憾,国丈说晚了一步。”
“无妨,两个孩子一起献寿,岂不是好事成双?”
张尧佐打的是这个主意,他知道庞籍不会把机会给自己孙子,便想强插一脚,把自己孙子也安插进来。
庞籍有点为难,不答应会得罪张尧佐,答应了他心中又不甘。
这时,包拯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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