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县令在朱元丰面前显得有点唯唯诺诺,生怕自己说错话,只是略略向范宁点点头。
朱元丰看在眼里,心中有点不满,又加重语气道:“高县令有所不知,这位范少郎很有人缘,不仅我兄长非常器重他,而且我母亲也很喜欢他,昨天还在念叨,哪个范少郎怎么好久不来了?”
朱元丰这样一说,高县令立刻心领神会,他眼睛一亮,精神振作,一张苦脸就像刚刚沸腾的水,迅速变得热情起来。
他握住范宁的手久久不放,“我刚刚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童子试的县士第一,我误会了,哎呀!范少郎一表人才,少年有为,是我们吴县的希望啊!”
范宁宁可高县令刚才冷淡一点的模样,这一热情起来,酸味四溢,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两名县官热情地请范宁就坐,朱佩却有点埋怨三祖父,“老爷子,你怎么把两尊泥菩萨请来了?”
朱元丰小声道:“所以我叫你别来,你自己非要跟来,今天就是给高县令接风,我介绍范少郎给他认识认识。”
朱佩嘟囔道:“和两个老猴子一起吃饭,难受死了,早知道我不来了。”
无奈,她也只得坐在三祖父旁边。
杨涵认识她,但高县令却不认识,杨涵低声给他介绍一下。
高县令听说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居然是审官院朱侍郎的女儿,朱县公的嫡孙女,他顿时肃然起敬,起身恭敬行礼道:“恕高某眼拙,不知道是朱小官人,请小官人见谅!”
朱佩一皱眉,“老爷子别这样客气,我不习惯!”
高县令连忙呵呵笑道:“好!好!好!听小官人的,我们随意。”
高县令觉得还不够表现自己诚意,又提起酒壶要给朱佩斟酒。
朱元丰从他手中夺过酒壶,笑道:“高县令今天是主宾,按规矩,主宾不斟酒,只喝酒,我是主陪,自己是我来给大家斟酒。”
朱元丰先给高县令斟满一杯酒,对范宁微微笑道:“这位高县令考了二十几年的科举,恒心持久,终于大器晚成,是读书人的楷模,范少郎要向他学习啊!”
范宁心中暗道,‘难怪一脸落魄老文人的模样。’
他嘴上却恭维,“恒心持久,真不容易啊!”
高县令脸一红,“大官人在笑话我呢!我二十岁中举人,连续进京赶考八次,庆历五年才中了进士,实在太愚钝了!”
朱元丰给众人满了酒,呵呵一笑,“有志者,事竟成,来!我们敬高县令一杯,欢迎高县令成为我们吴县的父母官。”
众人站起身,端起酒杯,朱佩却轻轻踢了范宁一脚,瞪他一眼,看了看桌面。
范宁这才发现他面前有两个杯子,一个杯子是酒,另一个杯子黄澄澄的,估计是蜂蜜水。
结果他端错酒杯,被朱佩发现了。
杨县令十分机灵,他也看出范宁拿错了杯子,便笑道:“范少郎喝酒是违反县学校规的,要换一个杯子。”
范宁这才放下酒杯,端起了蜂蜜水。
众人一饮而尽。
高县令被烈酒一冲,剧烈咳嗽起来,半晌才道:“这就是太湖烧吗?名副其实啊!就像烧喉咙一样,好酒!好酒!真是痛快之极!”
“高县令喜欢的话,今天就一醉方休!”
朱元丰又对外面乐妓使个眼色,片刻,悠扬的琵琶声弹起,另一名乐妓清丽婉转地唱起了时下流行的小曲。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
“范少郎在县学的哪个书院?”县丞杨涵笑问道。
他这一问,范宁忽然想起了他侄子杨度,叔侄二人长得真像。
“学生在鹿鸣书院!”
杨涵捋须笑道:“不错,是跟赵学政读书,我有个侄子也县学,和你一样是新生,不过他是跟张教授读书,你们认识吗?”
范宁想了想,回答道:“学生和他打过一次交道。”
杨涵感觉到范宁回答很谨慎,他便笑了笑,不再说话。
高县令一边喝酒,一边不露声色地观察范宁,他半眯着眼,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亮光.
他四十五岁才中进士,深知得官不易,各种场合他都谨言慎行,不会轻易表态。
今天是朱家给他摆酒接风,却把一个不相干的少年请来,让他有点奇怪。
高县令想起了自己家乡的豪门沈家,沈家也是着力培养神童和优秀士子,这些优秀士子后来考中进士,有了成就,沈家也得到了极大的回报。
很可能朱家也是在全力培养这个范宁。
这一刻,高县令对范宁有了浓厚的兴趣,这孩子居然是县士第一。
“范少郎,不如我考考你吧!”
喝了两杯酒,高县令也稍微活跃起来,他笑眯眯对范宁道。
朱佩在范宁耳边低语道:“不要担心,这个县令是我二祖父的门生!”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个高县令是朱家调到吴县的。
范宁便微微笑道:“前辈指教,是范宁的荣幸!”
高县令捋须想了想道:“酒桌上须说个有趣的,不如我们对个对子!”
朱佩拍手笑道:“我最喜欢对联,我也参加!”
高县令呵呵一笑,“好吧!朱小官人先来。”
他略一沉思便道:“松柏老而健。”
朱佩想想笑道:“我对芝兰清且香!”
“好!”众人都鼓起掌来。
高县令又笑道:“举头望明月。”
朱佩一下子卡住了,半天想不出来,范宁微微笑道:“倚树听流泉!”
朱佩气得一跺脚,“我又不是不会,谁让你多事!”
她气鼓鼓道:“我对俯首思故乡。”
高县令看了范宁一眼,笑道:“落花扫仍合。”
范宁脱口而出,“丛花摘复生!”
“聚来千亩雪。”
“纺出万机云!”
高县令眼中有点惊讶,又出题道:“梨花院落溶溶月。”
范宁随口而对,“春水池塘淡淡风。”
高县令举起大拇指赞叹道:“不愧是县士第一,果然厉害。”
旁边县丞杨涵笑道:“范宁对联很厉害,前任李县令的书房墙上挂了一幅对联,就是范少郎送给他。”
“哦?愿闻其详。”高县令更加好奇了。
处世无奇唯忠唯恕;
治家有道克勤克俭。
杨涵笑道:“范少郎,我没有记错的话,是这幅对联吧!”
范宁不好意思挠挠后颈道:“写得不好,让高县令见笑了。”
高县令暗暗诵了两遍,连声夸赞道:“写得好,做官之道没有捷径,只有唯忠唯恕四个字。”
他心痒难耐,便笑道:“范少郎给我也写一幅对联如何?”
范宁谦虚道:“学生不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
旁边朱元丰笑道:“阿宁,就不要谦虚了,写得好,给我也写一幅。”
“既然老爷子发话,范宁只能献丑了。”
范宁现在的字也勉强能见人,他铺开纸条,写下一幅对联。
白鸟忘机,看天外云卷云舒;
青山不老,任庭前花开花落。
“好!好一句青山不老,任庭前花开花落。”
高县令大声赞叹,青山不老,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朱元甫豪爽的笑声,“高县令,这幅对联不如让给我吧!”
......
………………………………
第九十八章 兴趣社
太湖烧酒劲太大,很快县令和县丞都被手下扶上牛车送回家了。
朱元丰也醉倒,找一个空房间呼呼大睡。
只有朱元甫兴致不错,酒量也好,喝了一壶酒,没有半点酒意,反而兴致盎然。
“阿宁,你的对联很不错,很适合我们老年人,我打算挂在书房去。”
朱佩掩口笑道:“阿呆,你还得再给高县令写一幅对联才行,你看他脸都要苦出水来。”
“下次找到灵感再给他写。”
范宁又笑问道:“这个高县令是哪里人?口音很重。”
朱元甫捋须道:“他是湖州吴兴人,他真的读书不容易啊!他父亲原本留给他几百亩地,考了二十多年科举,不仅把土地卖光,还欠一屁股债。
三年前他进京赶考,走到吴江时盘缠就没了,被客栈赶出来,他只得在街头靠卖字为生,非常落魄。
正好佩儿的二祖父回乡祭祖,见他的字写得很不错,便收他做朱家的门生,并资助他五十贯钱进京赶考,他还真考中了。”
朱佩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笑道:“老爷子是在暗示阿呆什么吧!”
朱元甫连忙摆手,“没有这回事,阿宁是希文的继承人,我可不敢收他当门生。”
范宁心中一动,朱老爷子怎么会知道自己是三阿公的继承人?
难道是赵学政告诉他的?
不过这一次范宁却猜错了。
“老爷子,我二叔怎么样?”范宁岔开了话题。
“阿宁,你二叔真的很能干!”
朱元甫竖起拇指赞道:“天不亮就出门,半夜才回来,四处收集奇石,这才几天,他就收集到十几块上品石,甚至还有三块堪称精品的美石。”
奇石馆在十天前就拿下来,范宁原本打算过户在二叔名下,但二叔坚决不肯,范宁只得把店铺挂在母亲张三娘的名下,店铺准备改名范氏奇石馆。
五名伙计都是原来的店员,店铺转而进入筹备阶段,主要是收集货源,中品太湖石从奇石巷就能买到。
但上品和精品太湖石只能出动出击,目前二婶带着一名伙计坐镇店铺,二叔和四名伙计都下乡了。
范宁笑道:“还得靠大官人多多关照!”
这时,朱佩忽然道:“祖父,我们老宅园子里不是有一些多余的上品石头,索性就拿给奇石馆做货源好了。”
‘咳!咳!’朱元甫顿时被茶水呛着了,半晌,他指着孙女笑道:“你这小丫头,连你祖父的石头都要算计?”
朱佩撅着小嘴道:“奇石馆有我四成份子,我在替自己考虑好不好!”
朱元甫拗不过宝贝孙女,只得让步:“我从吴江老园子里挑几块上品石充充数量,先说明,仅此一次,我的藏石也不多。”
范宁大喜,连忙起身行礼,“多谢老爷子慷慨解囊!”
.......
尽管范宁最初是用蜂蜜水代酒,但朱元甫到来后,他还是连喝了好几杯太湖烧,四十度的白酒让他有点头晕。
出了长洲县城,城外便是泥路,马车略有点颠簸,让范宁的胃里翻腾起来。
“快停车!”
他大喊一声,马车缓缓停下。
“阿呆,你怎么了?”
朱佩见他脸色不对,不由慌了手脚,连忙打开车门.
范宁捂着嘴冲下马车,直奔路边菜地,他蹲在菜地前昏天黑地吐了起来。
这时,朱佩拿着一壶水下来,她捏着鼻子,目光移开,用水壶碰了碰范宁的肩膀。
范宁接过水壶,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水,胸腹间舒服了很多。
朱佩拉着他,将他扶了起来,“你这个臭小子,叫你别喝酒,你非要逞强,现在丢脸了吧!”
范宁只觉一阵头晕,索性将头靠在朱佩的小肩膀上,朱佩嫌厌地推开他,“臭死了,快离我远点,别碰我!”
她扶着范宁上了马车,范宁一下子瘫在坐椅上,不想再动了。
“王车头,车慢一点!”
车夫答应一声,赶车缓缓而行。
这时,剑梅子低头欠身上前,在范宁胸腹间敲打几下,范宁只觉得自己就像进了吸氧室一样,头脑一下子清醒,胸脯间也不再难受。
“剑姐,你的手法神奇啊!”范宁坐起身惊叹道。
剑梅子却不睬他,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范宁又喝了两口水,“以后还是喝普通酒,我不是喝烧酒的命!”
“阿呆,你平时喜欢什么?”朱佩岔开了话题。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玩石。”
“我不是说石头,我是说琴棋书画之类,读书人总要会一点,你会什么?”
范宁挠挠头,他会弹吉他,会下象棋,被人骂作臭棋篓子,书法正在进步中,绘画就免谈了。
“我都不太擅长,你问这个做什么?”
朱佩抿嘴笑道:“你们县学的兴趣社马上就要招人,我比较感兴趣,你喜欢什么?”
范宁一下子精神振作,宋朝的县学居然也有社团?他怎么不知道。
他上辈子读书时是足球校队成员,但宋朝的蹴鞠没有对抗,就是各自表演,他没有兴趣。
但说琴棋书画,他似乎兴趣不是很浓,这时,范宁看见了剑梅子的大宝剑,便笑问道:“有练剑术的兴趣社吗?”
朱佩得意洋洋笑道:“有到是有,但县学那个教头的剑术连我都不如,我看你还不如拜我为师。”
“其实对我剑术也没有兴趣,只是随口问问!”
跟剑梅子练练剑他倒有点兴趣,这个小丫头就算了。
范宁想了想,头脑就像堵了团浆糊一样。
这时,朱佩笑嘻嘻道:“不如我给你个建议吧!”
“好啊!我洗耳恭听。”
朱佩倒是真替范宁着想,他知道范宁这个乡下娃见识少,不懂上流社会的雅好,不从小培养,他以后很难和别人交流。
“赏石其实不错,但县学没有,太学有圈子,反正你已经入行,我就不建议了,我建议你入茶社。”
“茶?”范宁眨眨眼,他倒没想过。
朱佩点点头,“你不会点茶、分茶,将来朋友聚会,你会被冷落的。”
“斗蛐蛐怎么样?”
说到斗茶,范宁又忽然想到斗蛐蛐,这也挺有趣。
“一边去!”
朱佩有点生气了,自己和他说正经的,他居然想到斗蛐蛐,他怎么不想去斗大象?
范宁见朱佩粉脸凝霜,知道她生气了,便笑着哄她道:“你忘记了,碧螺春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我怎么会不喜欢茶?只是乡下娃子不懂茶,怕人笑话。”
朱佩见他认错,脸上的寒霜才稍稍融化,哼了一声道:“没有人天生就会,要是你会了,你还去学什么?”
“那你会不会茶艺?”
范宁施展乾坤挪移法,把赞美的机会留给了朱佩,相信这小丫头的怒气立刻会烟消云散。
“我当然会!”
说到茶艺,朱佩有点得意道:“我三岁就会了,教我茶艺的是平江府的第一女才子施小雅,她教我读书,教我分茶,教我绘画,教我弹琴,我跟她学了五年,可惜她不肯收我为徒。”
“可惜啊!”
范宁悠悠叹息一声,苏州第一才女,自己怎么不早来大宋几年。
朱佩瞪了他一眼,“我伤感自己,你又在叹息什么?”
“我替你可惜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阿呆,说好了,你就去学茶。”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县学到了。
......
范宁回到宿舍,苏亮和段瑜已经回来了。
范宁往床上一躺,长长吐了口气。
“范宁,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吃两颗我的药。”
说话的是段瑜,他体质比较弱,家里从小给他配药。
宋朝人极注意保养,富贵人家都会给子女和长辈配补药,这也是保证子女健康成长和长辈长寿的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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