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少缘轻轻的点点头,望着小窗外雪花纷飞而落的美景,道:“说实话,这酒之道,我实在是提不上台面。人们常言美酒之香甜,我却只能喝出它的苦辣,甚至闻一下,都有些头疼。若不是公子你,换了旁人,便是打死我也不肯沾一口酒的。”
侯文节又斟满一杯酒,举起了酒杯,轻轻晃动了起来。他双目看着酒杯中的酒水,轻吟道:“桌前有酒须君醉,又废蒲团一夜禅。叶兄弟,你陪我多醉几次,自然就能领悟这酒中的真谛了。”
叶少缘揭开酒壶的盖子,用鼻子嗅了嗅。他眉头一皱,这扑面的酒味刺鼻,闻起来难受至极。他赶忙将酒壶盖上,放回了原处,苦涩一笑,道:“我只能说一句,彼之仙酿,我之苦水。”
侯文节轻啜了口杯中的美酒,哈哈大笑,道:“叶兄弟,果真也是有趣之人,这个比喻妙极。”
叶少缘望着坦诚大笑的侯文节,心中一热,鼓起勇气道:“侯公子,我其实有件事情想请您襄助。”
侯文节停杯投箸、饶有兴致的看着叶少缘,暗道: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这独来独往的性子,竟然会主动求我办事,新鲜。
侯文节一脸郑重,道:“叶兄弟,但说无妨,只要是我能帮上手的地方,一定会竭尽全力。”
叶少缘看到侯文节一本正经的样子,反倒有些慌了心神,欲语还休了起来。
侯文节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觉得叶少缘的脸面实在是太薄。
叶少缘脸上写满了忐忑,羞赧的模样好似一名初熟的少女,遇到了心仪的男子,想要向他表白,却不敢说出口时的样子。
侯文节本身便是个极聪明的人物,他能在这天子脚下的长安城,混的风生水起,可不是仅仅依仗自家老爷子的一世威名。
侯文节略一思忖,便大致明白了些叶少缘的心中所想。叶少缘和他初至长安时的心境相比,已经是大为不同。他对权力再不是那样的冷漠,而是如常人般,心中也有了渴望。
侯文节自是老怀安慰,虽然不知道叶少缘因何事而转了性子,但终归是没有枉费他的一番苦心。
侯文节道:“以我目前在长安城的力量,最多能给你安排个从八品官阶的冷差。”
侯文节看了眼叶少缘,冷哼一声道:“虽然,这对一般人初入官场来说,已经是个很不错的开始,但是若以你的才华而论,我觉得起点还是太低。”
叶少缘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侯公子这般厉害,竟猜到了他所求之事。
叶少缘站起身子,向侯文节施了一礼,道:“我一介白丁,承蒙公子抬爱,才有望在这皇城之下,谋个一官半职,我实在不敢奢求太多,足够了。”
侯文节走到叶少缘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够,差的太远。叶兄弟,你记住,要想出人头地,一定要有野心。现在,便有一个机会,能让你名扬帝都,一步登天。你可敢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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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瑞雪兆长安 少年心事,情系长安,一箭之仇…… 第七十二章 近年关长安不乱(18)
完成一件事情的难度大小,往往和它的回报成正比。侯文节所说的机会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绝不是普通人随意就能抓得住的。
不过,叶少缘可不是普通人。虽然,叶少缘的生命到目前为止,只不过仅仅度过了不足二十个寒暑,但是,他所面临过的难关,恐怕比一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辈子遇到的困难还要多。他在那副青涩少年的外表下,却有一颗无比坚韧的大心脏。
在叶少缘的人生法则里,他对于一件事情的态度,往往只有想不想做,根本没有考虑过敢不敢之类的问题。
叶少缘自信一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当然敢,我觉得自己现在,只是缺少一个机会。只要侯公子能支持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侯文节望着叶少缘明亮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一颗蒙尘的珍珠,迫不及待的想让他重放光明,得到他应该有的荣耀和地位。
侯文节从怀中取出了一道手札,交到了叶少缘的手中,道:“天子圣明,已经拟了御旨,决定重开武举。具体的事宜,就记录在这手札之中,你一看便知。”
叶少缘点点头,心中除了欣喜之外,还有一丝担忧。
叶少缘坐回椅子上,仔细的解开了手札上、用黄色绳子所系的蝴蝶扣。
侯文节明朗一笑,为叶少缘打气道:“叶兄弟,你武艺精湛,我可是很看好你哦。”
叶少缘一脸认真的模样,悉心将纸扎上所记载的内容全部看完。
自唐高祖李渊建立唐朝以来,曾在隋朝盛极一时的武举,便被废除了。李唐尚武,却断了民间拥有军事才能之人,迈入庙堂之高的一个捷径。这在当时的社会,产生了极大的争议。大唐建国之初,唐高祖李渊之所以主张实行抑武扬文的政策,便是为了让民众休养生息,给当时因连年战乱而变得狂躁不安的社会,注入一股清新淡雅的文化之风,来净化民间的暴戾之气。时至今日,到了贞观年间,国家已经休养生息了十数载,人民渐渐安居乐业,社会也基本稳定了下来。民间的好勇斗狠之风,沉寂了十多年,也温润了不少。
近几年的朝堂之上,每每都会有居安思危的大臣们站出来,向唐太宗李世民进谏,建议重开武举,言明大唐当下重文轻武太甚,导致国风日渐软弱,年轻一辈人宁可狎妓出游、吟诗作对,也不愿从军而为国效力。大唐军方出兵在吐蕃连年征战,战果却是乏善可陈,便于这文官当道,武将无以为继,从而造成军事人才凋零有关。
大唐李家是由马背上问鼎的天下,这些年国策上虽然重视文,但李家骨子里却是尚武的。唐太宗李世民其实早有恢复武举的想法,只是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而已。
如今唐军在吐蕃战事不力,过惯了太平日子的平民百姓们如梦初醒,感受到了一丝危机。因此,从今年初伊始,民间也响起了恢复武举的呼声。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唐太宗李世民见时机已经成熟,遂顺应民意,大手一挥,拟了一道御旨:来年春,恢复武举,具体事宜交由兵部磋商。
所以,这大唐恢复武举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待年关一过,便要张榜,昭告天下。
侯文杰最善与人交往,在兵部也有些人脉,所以才能先于他人,得到这第一手的信息。
侯文杰转过身子,手扶窗棂,目光望向远处皑皑的白雪,道:“这是大唐建国以来的第一届武举,无论是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庙堂,还是家长里短、草茅危言的民间,都十分重视。这第一口螃蟹肉,你一定要吃到。如果你一旦成功,那么日后的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
叶少缘叹了口气,放下手札,起身走到了侯文杰的身旁,抬头望天,雪势渐弱,阳光却越发的耀眼了起来。
叶少缘微微的眯起眼睛,道:“侯公子,机会确实是百年难得一遇。可惜,我却是个黑户,连参加武举的资格都没有。”
下了半晌的雪,终于停了下来。明媚的阳光洒在叶少缘年轻的面庞上,却掩盖不住他的失望之色。叶少缘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像是面前有一块美味的糕点,但是却含在别人的口中。
侯文杰听到叶少缘的话,一点也不惊讶,反倒是打趣道:“哦,这么说你的户籍是假的?这守城门的士兵真是越发的粗心大意了,竟然让你这个黑户混进了长安城。我一定要去向九门提督打个小报告,罚掉他们一个月的薪俸才是。”
叶少缘苦涩一笑,从怀中取出一页黄纸,道:“其实也怪不得他们,是这假户籍造的太好,足以乱真。”
侯文杰接过这页黄纸,细细观摩了一下。他轻轻搓了搓纸面,只比真正的户籍略薄,真是难以分辨。他又看了要纸张下稍的印鉴,不由的冷笑一声,道:“真是高手出于民间,就连这大唐的户籍大印,也能仿造的分毫不差。”
叶少缘道:“价钱也着实不便宜,想必利润应该是不低,这买卖倒有些钱景……”
侯文杰却有些不屑一顾,道:“作假的行当,终究也成不了大气候,骗口吃喝罢了。”
叶少缘立在原地,有些不置可否,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侯公子家大业大,自然瞧不上这微薄的利润。但这侯文杰口中的小财对于现在一穷二白的叶少缘来说,也是笔可观的收入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门阀的高低,注定会让人对一种事物产生两种不同的认知。
侯文杰忽的坏笑了一声,道:“对了,你可别岔开话题。叶兄弟,你户籍怎么是假的?你不会犯下什么命案了吧?”
叶少缘被侯文杰这句玩笑话吓了一跳,慌忙解释道:“侯公子,你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是杀人犯。”
叶少缘话语一顿,神情忽然变得有些黯淡。他接着说道:“我刚一出生时,就被亲生父母遗弃了。后来,我命大,被一位好心人收养了,才能活到现在。我从来就没有过户籍,为了旅行方便,才找人做了张假的。”
叶少缘这一番话倒也算的上实话实说,只不过是隐去了一些详细的内情。如果仔细追究叶少缘的底细,他还称得上是隋朝的余孽。纵使叶少缘和侯文杰交情再好,他也不会蠢到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的。
侯文杰没成想他的玩笑话,却引出了叶少缘的伤心事,不由的感到有些歉疚。他连忙岔开话题,道:“不碍事的,我和户部的刘大人私交不错,托他帮你补一张户籍应该问题不大。”
平常人想破脑袋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到了侯文杰口中却是如此的轻松。
叶少缘不禁暗自感叹道:难怪权力能让人如此着迷,它确实是有着千般万般的好处。
叶少缘一扫心中的阴霾,开怀一笑,道:“那就劳烦大公子多费心了。”
侯文杰摆摆手,道:“自家兄弟,犯不着如此客套。等过了年,我再帮你打听打听此次武举的内幕。这“大唐第一武状元”的名声,必然会引来无数强人的觊觎。你纵然也是有真材实料的能人,但也需要知己知彼,方能稳操胜券。”
叶少缘心中欣喜,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叶少缘犹记得在他十一岁那年,隋军大营中来了一位白胡子、穿黄袍、背着一把桃木剑的天师。他自称来自龙虎山,早就出了师门,在江湖中云游历练。他擅长卜卦,在营中歇了三晚,将士们几乎每个人都请他算过命数。叶少缘也凑了个热闹,请这位不知道灵验不灵验的大师傅算了一卦。
那位穿黄袍的天师对叶少缘却是特别在意,唯恐自己算错,接连为他起了三卦,才长吁了一口气,道:“缘分,缘分呐。孩子,你可是个有大福分的人。你可愿随我回龙虎山?”
叶少缘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龙虎山远吗?”
那位黄袍天师咧嘴一笑,道:“说远也可,近亦可。”
叶少缘小嘴一嘟,气呼呼的道:“你这老师傅,故弄什么玄虚,该打。”
黄袍天师捻须而笑,道:“龙虎山说远,纵你骑的是千里马,一去也要耗费个把个月;龙虎山说近,你随我腾云驾雾而去,不消半日便到了。”
叶少缘不气反笑,道:“我发现你不光是个老师傅,还是个疯师傅。你去云朵里,找神仙玩去吧,我可不陪你消遣了。”
那位黄袍天师无奈的摇摇头,望着叶少缘远去的瘦小身影,道:“时机未到,你我二人早晚会再相见的……”
叶少缘淡淡一笑,暗道:那位老师傅说的也不全是疯话,说我有大福分还是挺准的嘛。
叶少缘口有些渴,想必那侯公子必定也渴了。叶少缘端起木桌上的茶壶,刚想给侯文杰倒点茶水,却发现茶壶中的水早就空了。
叶少缘眉头一皱,赶紧招呼道:“艾钱,快来续点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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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瑞雪兆长安 少年心事,情系长安,一箭之仇…… 第七十三章 近年关长安不乱(19)
叶少缘这一嗓子吼的,就像是石头沉入了大海中一样,连个涟漪都没看见。叶少缘不由的“咦”了一声,心中纳闷,暗道:艾钱人哪去了?他环饲了屋中一周,终于寻到了艾钱的踪影。
只见艾钱的小脸通红,双目紧闭。他的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小脑袋靠在床沿上,居然睡着了。他怀中还抱着一个精致的酒坛,不时的还发出一串鼾声,早已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去见周公”了。
原来这艾钱见叶少缘和侯文节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实在火热,全然忘记了他的存在。艾钱百无聊赖、又实在吃不下去肉之后,便抹干净了两手油,打起了坛中剩下的美酒的主意。他一向以大人自居,却从没喝过酒,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艾钱便趁两人不注意,抱起酒坛,走到了厢房角落的木床旁,一股脑将酒坛中剩下的酒水,全部灌进了他的肚子里,祭了五脏庙。侯文节带来的即墨老酒,酒性极烈,艾钱如此喝法,岂能不醉?
叶少缘实在拿艾钱这“活宝”没辙,被他气得有些苦笑不得。
叶少缘伸出手指着艾钱,思考了半天,居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只得长叹一口气,一甩袖袍,只得亲力亲为,自己去续茶壶中的热水了。
侯文节伸出手拽住叶少缘,看了眼睡得极香的艾钱,展颜笑道:“你我二人对饮了半天,都是惘然。唯有这小艾钱,才真正领会到了这酒中的真谛。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啊,哈哈!”
叶少缘摇摇头,心中有气的道:“我看他该挨打了,才是真谛。”
侯文节收敛住笑容,道:“你也不用去倒水了,这酒、这雪已然尽兴,再不知足而返,就没意思了。叶兄弟,我先告辞了,咱们改日再叙。”
叶少缘知道侯文节人脉很广,应酬必然很多。侯文节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他交往,已经是非常不易。因此,叶少缘也不好多做挽留,只是心怀感激的将侯文节送出了老远。
叶少缘站在小巷的街口,眼见侯文节所乘的那辆华贵不凡的马车,渐渐消失在了一片雪色之中,再也寻不到踪迹。他才转过身,回到了小院当中。
叶少缘刚要走进厢房,却似想起了什么,走了回来,站在了马厩旁。他望着吃饱之后,一脸惫懒之色的雪走,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的敲了它的脑门两下。
雪走鼻子里一哼,喷出了两行白气,表达着自己对叶少缘举动的抗议。
叶少缘笑了笑,道:“都说物似主人,果不其然。那年,我正意气风发,你也是一副不可一世的兽中霸王模样。如今,你这副惫懒作态,谁会想到你曾是大声吼一吼,千里马也要抖三抖的厉害角色。我一别军营,浪迹于江湖多年,磨去了雄心壮志,怎么你也颓废了呢?”
雪走眼巴巴的瞅着叶少缘,晃了晃长长的脑袋,似在纳闷这“二货”今天的话怎么这样多,当真是喝多了不成。
叶少缘忽的妖孽一笑,眼神中有了前所未有的杀气。这种眼神就像是无敌于山林、啃噬了无数强敌的猛兽发出的,令人望之而毛骨悚然。
叶少缘望着雪走幽蓝的眸子,道:“我快回来了,想必你也不远了吧。”
雪走打了个响鼻,闭上了眼睛,连两只指天的耳朵,都耷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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