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爹,父亲他……前些日子病倒了,这么些日子一直不见好时睡时醒的,眼下还是病着。”
叶弘一听,眉头紧锁:“好丫头莫哭,唉,亲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听闻说亲家病了,可这都好些日子了,难不成一点起色都没有?”
6问薇含泪点头:“找了好几个郎中看了,只说是平日里太操劳,要静养上一段时日才行。”
叶弘心头急躁不堪,可见6问薇这幅难过的神态不似作伪,也不好强言逼迫她,只得耐下性子先劝慰了两句道:“莫要急,这上了点年纪便是这样,休养些日子总会好的。你看,你眼下就算着急也没用,总归好好照料才是。啊,对了……榆儿呢?怎么不见他出来?”
这话一出,6问薇原本还在眼眶中打转的泪一下便落了下来,掩袖而泣道:“夫君自打落水之后便不曾见好,前天里一落雪,天气又寒了,病情更重。”
叶弘脸色一沉,道:“我先去看看亲家,待会儿再去瞧瞧榆儿。”一定是6家家宅风水不好,瞧着一个两个的,眼下就要过年怎么就全倒下了?
6问薇将眼角的泪拭去,缓缓放下衣袖,对叶弘道:“公爹此事说来话长,这些日子我父亲和夫君皆是昏睡不醒,府上郎中说要静养,切忌噪杂打搅,否则只会于病情无益。”
叶弘皱眉道:“连看看都不行?”
6问薇略蹙眉为难道:“问薇只怕公爹过去,若是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叶弘一抬手打断了6问薇的话:“过什么病气,今日既然来了,本就是要探望探望亲家的,你且带我去瞧瞧吧。”若是连人都见不到,那怎么开口办事。在叶弘看来能见到人怎么都好说,到时候从6启之口中套出一批上等药材来,这事就妥了。
不过叶弘这算盘算是打歪了,6启之跟叶榆他都见到了,但却没一个是醒着的。他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随后他也恍然明白了一件事,6家现在当家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儿媳妇6问薇。
6问薇也只是让叶弘挨个看上一眼,随即便命人将他再度“请”到厅堂来。香茗奉上,两人对坐,私事私聊,公事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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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雪落纷纷,若看过去皆是白茫茫一片,落雪的天气反而令人觉得寂静无声。
叶弘一时间心中很是复杂,看向6问薇的眼神也是难以言状的纠结之感。原本以为6家无子,故而6启之一病倒,无奈之下便只能将家业托于6问薇之手,毕竟子侄跟自己隔了一层血脉,若是将家业交出去难免心头不安。想到这,叶弘对6启之还有几分同情,约莫都是一样大的年纪,他家四个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当然质量上暂且不提。可反观6家竟是连个继承香火的都没有,好歹也要过继来一个才是。否则便如同今日,万一出了些什么事情,家中内外事宜都交给一个妇人,就太过胡闹了。
本来叶弘以为既然眼下6家能说话的是6问薇,那事情更是简单了。6问薇是他家的长儿媳,那就是他的晚辈,这样一来,请求就不该说是请求,可以直接改成吩咐了。当叶弘理所当然的吩咐了6问薇筹备一批上等药材后,却现情况比想象中要麻烦得多。这让他第一次正视自己这并不怎么受待见的儿媳。
6问薇手中捧着茶盏,轻盖茶碗,垂眸抿上一口,屋中的炭火烧的足足的,她微微向椅背上靠了靠,她有足够的耐心,等着面前的老狐狸松口。
既然是老狐狸,那就不会不明白眼下6问薇的态度。叶弘头上不知何时沁出细汗来,忽然现面前6家这年轻的当家人竟是这般棘手。每当他想提出由6家来筹备一批上等药材之时,6问薇总能轻描淡写的以四两拨千斤之势给岔开了话题。若叶弘急了说话略重一些,6问薇自会一脸茫然,只当做无知妇人般卖个糊涂。这软硬不吃,装傻充愣的态度让叶弘有火气也不出来,干着急也没用。
一番磨搓下来,眼看着就快要到了午时。6问薇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道:“公爹来了多时了,问薇这就使人备下午饭。只是恕问薇先失陪了,实是夫君中午要用药,问薇要过去照顾。”说着便略施一礼,转而要走。
叶弘眉头紧锁,沉声开口道:“榆儿既是病的这般厉害,应回去养病才是,你也留下这般久了,都早些回家去才好。回去吧,家中大小事宜也不能少了人操持。”
6问薇脚步略一顿,有些疑惑的看了眼叶弘,开口道:“家中还有婆婆在,又怎么会少了人操持。况且夫君眼下总是昏睡沉沉,这两日落了雪,外面太寒,着实不易颠簸。”
叶弘放缓了语气耐心道:“你婆婆她向来有些粗心大意,眼下又是一上了年纪,头脑越不清楚起来,丢三落四都为常事。我平日里公务繁忙,哪里管的上这么多来,家中事务又多,若非你回去又怎么能将叶家上下打理好,你说是不是?”
6问薇不动声色,依旧诚恳道:“问薇惶恐,只怕自己做的不好……”
叶弘做出一脸慈祥之色:“你是6家的嫡女,这两年来6家内宅不都是尽由你来打理的,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叶家既为皇商,家中用度库房自然繁多,还有庄子铺面一切进项,虽有管事打点,但总要有人做主将这一切都掌管好。你若是迟迟不回家,到时候家中杂乱一片,如何是好?”
6问薇虽然对掌管叶家中馈不感兴趣,但那些库房却是她的目的所在。见叶弘松了口,便转而再次道:“可这些不都是由婆婆她……”
叶弘打断她道:“她也该享享清福了,这些你无需多心,若是你放心不下,亦可立下字句为证。”
6问薇的确是信不过叶弘,既然他这般说了,她只做优柔寡断的模样,半推半就。叶弘也是急了,当即真的立下了字句为证,6问薇羞红了脸,直道不可不可,叶弘却是不由分说将字据塞入了她手中。
6问薇便只得道:“公爹厚望,问薇自会为家中尽一份绵薄之力,以求无愧于您今日之举。”
叶弘把叶家交给6问薇操持,才不是想着她能尽多少力,左右只要不把后宅给烧起来就行,他眼下急的是那批药材。这好处也给了,在谈药材,总该会顺利些才是。果然当叶弘再次说起此事的时候,6问薇也不再跟他装傻充愣了。
6问薇颔点头道:“关于这药材之事,我虽然不懂,但既是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
叶弘见6问薇说出这话来,随即松了口气道:“说的是啊,此时原本该同你父亲商量才是,可眼下亲家病着,便由你来应承了。咱们既是一家人,你也该明白才是。我总归有老的一日,到时候叶家还不是由榆儿和你操持,眼下遇到这种情况,何有不上心之理。”
6问薇深以为然道:“公爹说的是,父亲眼下虽然卧病在床,但6家名声仍在,上京众多药商与父亲交情匪浅,若是要筹备一批上等药材,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叶弘等的就是这句话,掌心拍击大腿道:“说的是,如今只剩下不足四日,还应当快些着手筹集。”
6问薇唇角弯起的弧度舒展的一如外面的飘落的雪一样轻盈,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倒映着叶弘急迫的神态。她轻声出言道:“既是一家人,问薇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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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雪落得更急了,玉玦进来的时候抖了抖衣襟上的雪花,她将手中的药盅放在桌上,小心搓了冻僵的手指,待去了一身寒气之后,方才捧着药盅往里面走去。室内充盈着带着淡淡的药香,她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忍不住低低叹息一声。打开药盅的刹那,玉玦只觉得屋中的药香味道更加浓郁了几分。
“可用过药了?”
一声询问打断了玉玦的思绪,她忙起身向后看去,只见6问薇神色中带着几分疲倦,应是刚从外面进来,就连披风都不曾脱下。
“姑娘,还没呢。”玉玦回道。
6问薇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给她,抬手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来。”
玉玦接过披风点头应下,神色中却有几分担忧道:“姑娘脸色看起来不好,可要请甄大夫过来瞧瞧?”
6问薇摆手道:“不用了,我没事。”刚刚说完,她想了想又道:“还是请他来一趟吧,我瞧着夫君今日里气色似乎比昨天好些,不知是不是会醒来,请甄叔来看看也好。”
玉玦应下,正待要退下去,只见6问薇身形一晃竟是要倒,惊的她轻呼一声,忙上前搀扶。
6问薇本想弯腰去端桌上药盅,忽然眼前一黑,险些跌倒,还好被玉玦扶住了。她稳了稳身形,缓了一会儿这才头脑清明一些。
“姑娘!您先别忙了,一旁歇会儿,我这就去请甄郎中来。”
6问薇仍是抬手道:“无事,我只是昨夜里没睡好罢了,歇会儿就好了。”
玉玦有些心疼的摇头道:“姑娘,你昨夜定是又一晚没睡,你这样下去不行,没等姑爷醒来,你自己就先倒下了。”
6问薇摇头不语,示意玉玦先下去。玉玦无奈只得退下去请甄郎中来。
屋中寂静无声,自从上次她过火后,一干丫鬟便都让她屏退了,照顾叶榆一应事项皆是她亲力亲为。药匙在瓷盅里轻轻搅动,刮过盅壁时,出轻微的响声。她将药匙凑在唇边小试了下温度,不冷不烫刚刚好。精巧的药匙小心抵在叶榆紧闭的唇上,手腕微扬药汁一如想象中一样从唇角滑下。6问薇用巾帕小心的将药汁擦去,放弃了再去用药匙。转而将药汁饮入口中,随即覆上薄唇。很凉,让她忍不住微微颤了一下,苦涩的药汁在唇舌间辗转。
6问薇觉得这药可真苦,苦的舌头都有些麻了。她忽然想,若是叶榆醒着,会不会把漂亮的眉毛皱成一团,口中东拉西扯试图逃过一劫。若是到时候她是严厉的盯着他一滴不剩的喝下去,还是寻些好看又香甜的点心尝试着哄哄他。可直到药盅再一次空了下来,叶榆的眉头也不曾皱起过半分。
6问薇想到今日里跟叶弘最后达成的口头协定,她会负责在三日内筹齐药材。除了叶家的掌家权之外,6问薇又向叶弘借了个道。6家既为药商,之于人参鹿茸这些贵重药材多是从东北一带运来了。药材长于深山,一路运来耗费物资颇大,特别是偏北之处多山匪。像6家这样普通商户一路打点下来所需银钱自然不菲。可叶家不同,皇商的道那些途经之处又怎会刻意想着动手脚。如此一来6问薇便向叶弘借了次势,让东北一带6家的药材跟着一道运来。既然要6家出面卖个人情凑齐药材,那总要留些好处给6家才对。
想到此处,6问薇心头似乎终于松懈下来,眼下只要去筹备药材就是了,总算是告了一段落。分明是一笔没有亏本的买卖,但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视线落在床榻之上,她忍不住握住被褥下那只冰凉的手,心中满是酸涩。
当真没有亏本么,或许她所亏的比她想象中的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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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两夜,差点让人恍惚以为这雪是打算把整个上京都盖起来。天气也是透骨的严寒,6问薇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总算在第三日凑齐了一批上等的药材,她亲自看着人将药材装上了马车运往叶家。这种忙碌过后的感觉,就像是忽然把人给抽空了,重重舒了口气之后,却没有分毫心下轻松之感。
叶榆,还没醒。
火炉上的紫砂药壶咕噜噜冒着热气,6问薇在手上覆着巾帕将那药壶从火炉上取下,小心倒入一旁的药盅里,这才重新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冒着雪从甄郎中的药铺往银杏苑走去。甄郎中说,叶榆是吸入太多安神香,故而才会迟迟不醒。至于何日能够醒来,就不得而知了。6问薇想这次终归是她对不住他,他若一日不醒,她就在他身旁守着一日。他若一辈子醒不过来,她便守他一辈子好了。
天气依旧阴沉沉的,但因满地落雪的缘故,倒是显得很是亮堂,入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6问薇忽然想到那日,她坐在风信阁上往下看,一眼便瞧到了叶榆,看到他身上朱红色的大氅在雪地上格外显眼。
到了银杏苑的门前,6问薇看到到守在外面的丫鬟玉玦。玉玦见到她来,神色里满是惊喜,慌忙迎了过去。
6问薇放下手中的伞,正待要伸手解开披风,玉玦的话却让她猛地止住了动作。
玉玦语气中带了几分激动:“姑娘,姑爷醒了!”
短短一句话像是在她脑海中炸开了一般,忽然有些令她不知所措,她怔怔看了眼玉玦,似乎在确定这话中意思一般。许久她才缓缓点头道:“知道了。”
玉玦有些疑惑,分明自己姑娘日日盼着姑爷醒来,怎么的这般表情?还不等她思量清楚,6问薇已经挑帘进了屋中。
屋里很是暖和,衣角上的落雪瞬间就消失不见,化成了一片小小的水渍。6问薇紧紧捧着手中的药盅,心头有些紧张和忐忑。
叶榆不在床榻上,而是坐在窗牅下的桌案前。那处并未置备椅子,反而是在地上铺就了厚厚一层貂绒毯。他坐在那里,穿着简单的白色里衣,依旧是露出清瘦的锁骨,身上随意披着件朱红大氅,长未束。因病了太久,脸色略有苍白,平日里艳丽的眉目也变得寡淡了些,瞧着倒有几分冰冷的意味。他手上捏着一张薄纸,上面书写着些什么。
6问薇略微一扫,便看了清楚,那张纸是叶弘给她立下的字据。
“少夫人安。”一旁的小厮阿兆起身对6问薇一礼,这才打破了方才刹那间凝结的氛围。
6问薇轻轻颔。
听闻阿兆一声见安,叶榆方才缓缓抬起头来,见是6问薇,弯唇一笑:“来了。”他摆了摆手示意阿兆下去,这才将手中的薄纸重新放回桌案上。
阿兆再次一礼,退了下去,屋中便只剩两人了。
6问薇指尖紧紧扣着手中的药盅,垂眸站在原地,半晌才轻咬住下唇再度看向叶榆。她上前去,弯下身子坐在叶榆身前,把手中的药盅打开,用药匙轻轻搅动几下,一如平日那般先在唇边试了试温度,随后才稍稍捧上前去,道:“刚好不烫,先把药喝了吧。”
这药,他还敢喝么?叶榆目光淡淡扫过药盅,他伸出手却没有接过药盅而是扣住了6问薇的下巴。力道并不重,指骨清秀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擦过6问薇的唇,将上面因方才试药而沾染的药渍仔细拭去。大公子的手并不粗糙,指尖带着凉意,擦在唇上引得6问薇一阵颤栗。
之后叶榆收回了手,对6问薇笑着道:“你信不信命?”
6问薇不知道叶榆为什么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信不信命?她不信,若是命定如此,她又何必重生一遭。可有时她又会想,重来一遭,又何尝不是她的命数?6问薇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叶榆朝她伸出手道:“来,我帮你瞧瞧手相如何?”
6问薇看着面前那只漂亮的手,问道:“你何时会看手相了?”
叶榆神色带着几分散漫,随意应道:“说不定能瞧出一二。”
6问薇摊开手心,将手放在叶榆手上,看着叶榆将她的手拉倒眼下,似乎真的仔细打量着。
叶榆看着6问薇手上清晰的纹路和洁白的指腹,用指尖轻轻抚在她的手心处,似真似假道:“手心纹路清晰干净的女子,命会很好。”
6问薇闻言苦笑道:“是么?”
叶榆目光并未放在6问薇手心上反而盯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