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吉斯斯坦国伊塞克湖州伊什提克)。
“真名将之行也!”班超恨恨地望着奔流不息、轰鸣作响的河水暗暗感叹。
此时,或许呼衍獗已经越过阗池(注:即今吉尔吉斯坦国伊塞克湖),入伊列水畔乌孙夏都,与呼衍王汇合,并北遁匈奴故地了。
原来,中军军侯华涂派出的驿卒于当天天亮前,便在葱岭河畔截住了鹰鹫营,尉迟闻令,迅速带着人马扭头北上,待赶到姑墨国南城时,还是晚了一小步,呼衍獗已北全军进入北山林海雪原之中。三人纵兵追击一番,在山巅仅俘获一队运载珍奇异宝的辎重队,全军余则无功而返。
窦固隐秘出疏榆谷和务涂谷,一记釜底抽薪,令北匈奴数十年经营陡然土崩瓦解,至此战事全部结束!
汉使团率昆仑屯、汉使营、鹫雕营在南城外扎下大营,北道各国早在疏勒军到来前,已经遣使至车师前国向汉军宜禾都尉曹钱投降。曹钱又带着各国使节亲至天山北金满城,正式向奉车都尉窦固投降。
此时见大军到来,尉头国国王樚律、温宿国王偾鹊、姑墨国王差矧忍、龟兹国王白建、焉耆国王龙广,以及尉黎、乌垒等各小国的国王,都先后亲至姑墨国的南城大营向班超再次请降。各国国王均带来珍宝、牛羊,犒赏汉使团和疏勒国三军,姑墨国王差矧忍则在王宫一次次举大宴款待贵客。
你死我活打了两年多,这是班超与白建、龙广及北道诸国国王第一次相见。
尤其是白须飘飞、已居花甲之年的龟兹王白建,以及留着好看的小胡子、身材瘦小精悍、一双小眼睛深不见底的焉耆王龙广,北道诸国东西两大盟主,曾是南呼衍部的西域都尉呼衍獗的铁杆追随者,虽然他们战战兢兢、俯首帖耳,生怕班超会挟恨斩杀他们,把全部罪过全部推到呼衍獗头上。
此时西域全境属汉,形势一片大好,但时间太过仓促,这是一锅夹生饭。
班超到达姑墨国南城后不久,窦固专门派来的密使便送了密函。班超知道与他们的较量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他原想斩杀白建、龙广及诸追随北匈奴的两国贵族,另立国王,以震慑各国铁心归汉。但是,现在北道诸国事务归西域都护陈睦统辖,他无权这么做。
于是班超训导、抚慰一番后,便命各国国王归国,听候大汉西域都护陈睦发落、调遣。
窦固在密函中不无忧虑地道,“此信仲升、兀然阅,阅后焚之。圣上已派可靠谒者来军中,言‘沉疴渐重,常感不支。数由天定,非已能为。’并命吾‘卿为重臣,宜速班师。襄助太尉,扶助太子!’圣上密令吾不能违,国将有变,吾已上书班师,诚不得已也。”
“吾已请立西域都护,建都护府于乌垒城,建戊已校尉府屯田金满城、柳中城,重建宜禾都尉屯田伊吾庐。汝不能来车师见吾,需尽快返归疏勒,安民、积栗、练兵、固城,以长相坚守。此信切切,派专吏告吾‘收之’即可!”
没有胜利的喜悦,有的尽是对未来的忧虑。形势即将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化,在西域孤军奋战二年多的班超,从窦固令其“长相坚守”西域南道这一安排,隐约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因此送走各国国王后,班超便率领全军踏上归程。大军一直撤到疏勒城①,右相权鱼、辅国候成大迎接大军入营。
权鱼这次可谓发了大财,二万五千余龟兹、焉耆、姑墨、温宿联军在赤河城外大营内全部留下战马、兵械和少量铜甲、铁甲,是垂头丧气徒步走回国的。现在,兵器、甲服已经全部运回盘橐城武备库,权鱼又在桢中州设疏勒国昆仑厩,建桢中马场,由桢中州负责养育这两万五千匹战马。
这可都是乌孙马与焉耆龙驹,这可是一笔战略性资源,疏勒国历史上何尝有过这么大一笔财富?!只可惜的是北道诸国多为牛皮札甲,只有百骑长以上将领才会有简易的铜甲或铁甲。
班超在疏勒城外赤水河畔的疏勒军大营升帐,众将环列帐内,只见班秉、班驺已经建了一个巨大的沙盘。大胜之后,汉使没有按功行赏的意思,这分明是又一场大战来临之前的景象,众将颇为震惊,大惑不解!
只见淳于蓟手握竹杆,立于沙盘前道,“汉军大胜,北匈奴人已被逐出西域,然此绝非举酒庆功之时。单于和呼衍王只是暂时遁回燕然山,会秣马厉兵择机南犯西域。现传汉使令,命鹫雕营驻屯无屠置,汉使营驻屯赤河城,辅国候成大率一千人驻屯勒丘城,左将苏矸率一千人驻屯北岭城,汉侯吴英将昆仑屯驻疏勒城!”
言毕,一一发给众将兵符,又说道,“给诸将三个月时间,调停人力,修筑、整固城池,积栗贮薪掏井,以待最严峻之局面到来。三个月后,各城应能自拒万余敌军围城半年。所需钱粮,由汉使府商尉府一并解送。”
“末将遵令!”
众将都接兵符在手,但都感到十分诧异。尤其是“以待最严峻之局面到来”一句,令众将汗毛倒竖。难道还有比过去两年孤军对抗北道诸国更严峻的局面么?此时形势大好,即便呼衍王再来,又何惧哉?可汉使分明如临大敌,这是何故?
班超深知众人的疑虑,但此事太过机密,他无法说服众将。他却又指着沙盘上无屠置位置下令道,“命尉迟千在无屠国绿洲选址建城障,名无屠城,以能驻守三千人维持半年为限,三个月内必须完成。民力由莎车国调集,木材、红柳、粮秣、柴薪等所需钱财皆由商尉府筹集,不够则由鄯善国、于阗国襄助。三个月后,务要用坚隘遮断葱岭河南北通道。”
“令旋耶扎罗在盘橐城外建沙匪营,并率护商队缜密侦查,扫荡南道从乌即城、蒲犁城至敦煌郡之各地沙匪,集中于盘橐城外沙匪营中,务在三个月中将其训练为死士,补入各营,以为大用。令于阗国国王广德与林曾大都尉整固城防,防护于阗,监视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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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即今疏勒县城,原疏勒国王治,故址不详。耿恭驻守的车师后国疏勒城,故址在奇台县城南半截沟镇麻沟梁村的天山北坡丘陵上,二者直线相距近2500公里,并非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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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重建都护
……
班超按照窦固密令,在抢时间整固疏勒国、于阗国的时候,窦固自己也在与时间赛跑,做着班师前的准备工作。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十二月十三日哺食后,金满城官署现在已经成了窦固的帅府,窦固在这里举行了一次火药味儿很浓的闭门堂议。
再过三天便是节气大寒,位于天山以北的车师后国,严酷的寒冬让那些首次出征天山的大汉世子们领教了暴寒的滋味。大雪已经连续下了数日,金满城被尺余深厚厚的积雪覆盖。除屯骑校尉渠耆麾下两营外,其余各营冒着严寒暴雪,剿灭了遗落在天山以北各地的北匈奴残卒,现在已经全部返回大营避寒。
此刻窦固的大堂内炭火湛蓝,各营将校不请自来,希望尽快知道下一步动向。但他们都被长史黄沾“赶”到院中两侧的偏室内烤火。两排偏室本是中军掾吏们办公、歇息的地方,现在房内长火炕上早烧得热乎乎的,上面预备了蒲桃酒、热茶和炒瓜子、盐菽等。
炕下地上还有几盆泥火盆,火盆边的泥槽内烤着一圈野胡桃,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众将脱靴上炕,饮酒品茶,议论纷纷,有的人则兴致勃勃地围在火盆烤胡桃,众人都在猜测谁会成为全军瞩目的那个人选,中兴后第一任西域都护会花落那支大军。在全军将校中,惟有耿秉麾下的屯骑校尉陈睦、窦固麾下的屯骑校尉渠耆二人,可谓众望所归!
此刻,渠耆率二营人马仍在东且弥国(注:即今乌鲁木齐)清剿残敌。众人踊跃猜测时,陈睦这个铁血战将嘴里嚼着炒盐菽,一边紧张地关注着大堂内的动向,一边已经在思考如何统率西域诸国!
大堂门楣上两盏大灯笼在寒风中哆嗦着,遮挡寒风的厚挂毡被中军卫卒看得严严实实,谁也不让靠近。这次堂议事关重大,校尉以下将领无权参加。刘庄已经下诏令窦固择将、择地重建西域都尉府、戊已校尉府,仗打完了,现在是各山头分果实的时候,因此倍受各军瞩目。
窦固高坐帅案后,耿秉、刘张、耿忠、黄沾分坐两侧侧案后,室内四盆炭火正旺,明烛高悬,气氛庄重。对西域都护与戊已校尉人选,窦固经过深思熟虑后提出一份名单,现在由长史黄沾宣布,供众将讨论定夺。
即由陈睦、郭恂任正副都护使,在乌垒国重建西域都护府,本部兵力二千人。耿恭为戊校尉、关宠为已校尉,本部兵各千人,分屯于金满城与柳中城。仍以曹钱为宜禾都尉,在伊吾庐屯田,本部兵力为二千人。
在人员配置上,窦固无疑是用了大心思。他穷尽心思,既考虑了三支部队的平衡,又选择了经历战火考验的三名得力将校。陈睦、耿恭、关宠、曹钱四人战功卓著,这无疑是当前最为可靠、也最让人信服的人选。而郭恂是窦固中军主要幕僚,长于谋略,西域都护府更需要这样的智囊。
窦固的具体部署是,由戊已校尉耿恭屯居车师后国金满城,为西域汉军前哨。由已校尉关宠屯居车师前国的柳中城,与耿恭隔天山相距五百里,可互为策应。由宜禾都尉曹钱屯居伊吾庐城,由汉使节班超屯居疏勒国盘橐城,分守东西两翼。由西域都护陈睦、副都护郭蚀坐阵乌垒城,严密监视、管治铁杆追随北匈奴的龟兹、焉耆两大强国,并随时策应其余各要点。
这样,便沿天山南麓划一条直线,构筑起东起蒲类国伊吾庐城、西至疏勒国盘橐城防线,力争使北匈奴的势力难以渗透到天山以南!
窦固设置的这几个要点,与前汉时代汉军在西域的布局完全相同。前汉自宣帝年间首任都护郑吉起,先后共有十九任都护,全部驻戍在乌垒城。并同时在车师前国的高昌壁建戊已校尉城,在车师后国的后城(注:即东汉时的金满城)派汉军屯田,以为前哨。
西域地域广大,高耸入云、延绵不绝的天山将各国分割在山南山北。为防范和对抗北匈奴,这一布局无疑是唯一选择!
因而当黄沾宣布完人选和各要点选择后,耿秉、刘张、耿忠三将全无异议。
但他们的神情却仍十分严肃,因为下一个议题即大军何时班师,已经讨论过多次,四人分歧极大,今天到了最后决断的时刻。窦固提出的日程是,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阴历一月份之前,完成屯田部署,西域都护、戊校尉、已校尉和宜禾都尉全部就位后,大军于阴历二月份即正式班师。
“吾反对,吾以为断然不可——”窦固的时间表刚一提出,便遭到性烈的耿秉激烈反对,“道理吾早说过,此时班师,吾四人将成罪人!吾实在不明白,北虏夏秋必犯天山,都尉征战一生,何故非要坚持二月班师?!”
“都尉,大军最少要呆到六月份炎热季节到来前方能班师,到那时西域屯田各部才会整固完成。”刘张也明确表示,“否则,将是置西域都护与戊已校尉、宜禾都尉于极其危险的境地,尤其是耿恭,孤悬天山以北,与关宠有天山阻隔,万万不可啊…”
耿秉又明确说道,“都尉,吾反对二月班师。北虏遁进北野,吾大军一走,单于必举国出金微山。南道班超远在疏勒国,自顾不暇,难以襄应。北道陈睦、耿恭、关宠、曹钱四人兵力不过数千,分居于四点,岂能是单于数万大军对手?此议,非将帅所为也!”
耿秉性格一向直爽,他的话顿时令大堂内充满火药味。
其实,耿秉是窦固麾下最主要将领,如果不是焦虑至极,是不会言之不逊的。但窦固并未对耿秉的话语太在意,他此刻心中的痛苦是无人可以理会的,身为汉军统帅,他岂能不知匆忙班师的严重后果,但他必须这么做。而且,此时他还不能将圣上龙体欠安的信息告之诸将。
刘张也痛苦地道,“耿恭为大汉勇将,且正值盛年,未来可为朝廷栋梁。让彼千余兵力孤军天山以北,镞曷山无险可守,都尉啊,吾不忍哪。放眼吾大汉今日军中,校尉司马后起之秀百余将,能与孤军大败呼衍王之班超比肩者,惟塞北英雄耿恭也!”
只有老将耿忠和长史黄沾未言,他们素与窦固搭挡,从窦固苦涩、复杂的神色中他们已经读出不同寻常的东西。
尤其是耿忠,与乃父建威大将军耿弇一样,耿忠是名将但却不是一个军事家、战略军。他看众人已经争执起来,便恳求窦固道,“都尉,如果能说,还是言明理由罢!”
窦固闻言半晌无言,稍顷,他只是神色冷峻地道,“诸位同僚,此时班师不利吾岂能不知?然二月班师不能动摇,恕固不能尽言,请诸位速妥为谋划,务在二月前整固各城,使之能坚守半年以上。吾已命敦煌太守王遵、中郎将郑众大人派刑卒在玉门屯田,河西五郡随时策应西域都护府与戊已校尉、宜禾都尉……”
见主帅窦固已经决定上书班师,再无一丝商量的余地,耿秉痛不欲生地道,“大好局面定为吾等葬送,都尉啊,吾等会成为千古罪人啊!”
言毕,即洒泪拂袖而出。
此时的偏房内烤火的众将正盯着大堂门前厚厚的挂毡呢,忽见耿秉怒气冲冲地走出,并扬长而去,不禁都愣住了。陈睦见状,便急驱而出跟了上去。
帐议不欢而散,但窦固还是连夜写好奏章,向朝廷提出了西域都护、戊已校尉人选与驻屯地等建议,同时又以天寒地冻不利作战为由,提请皇上允许大军班师,待明春再战。
第二天,他亲自选择可靠驿吏,五百里加急速度驰报雒阳。
虽然皇上的诏书最快也需二十余日才能到,但窦固利用富足的时间,命各将迅速开始布防。耿秉按令率领陈睦与二千屯田士卒,通过车师道(注:由今半截沟乡南入夹皮山,隔山越黑涝坝,有狭谷崖道,可直通车师前国)翻越天山,至车师前国的交河城。然后过车师前国的墨山州,翻越北山,来到国焉耆国王治南河城。
焉耆国位于秦海(注:即今博斯腾湖)以西的盆地绿洲之上,四周高山围绕,源自北山(注:即天山,汉时将秦海以北的天山称为北山)的北山河(注:即今开都河),浩浩荡荡,自北山奔腾而下,到了焉耆绿洲一分为二,一支向南流自王治南河城(注:又称员渠城,故址在今四十里城子镇汉代故城遗址)西面,又折向南流入秦海。一一直流入秦海。一支向南又分两支,从南河城左右两面绕过,再合二为一,注入秦海。
而秦海在南方还有一条大河焉耆水(注:即今孔雀河),穿过大山(注:即今霍拉山)与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相连,将天山无穷无尽的融雪水注入北河,最终流向下游的蒲昌海(注:即今罗布泊)。
虽然是严冬,但车师后国雪大暴寒,而这里却不是那么那么寒冷。
焉耆绿洲土地肥沃、广阔,国力强盛,人丁兴茂。举国有丁口五万人,国兵二万余。这里的人主要是塞种,深目高鼻,男女都戴高高的毡帽,身着无领短襦坎裤。其习俗与中原或西域各国大不同,男子皆剪短发蓄长须,枭勇彪悍。女子则散发披肩不结辫不扎髻,妖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