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庄园内,只见迎着大门的便是宽敞的前院,院中主建筑为一座高大、**的高台大殿,这是呈于霸礼宾、宴客的场所。粗大的红色圆木辕柱顶上雕着张牙舞爪的狼头,二人都抱不过来,完全由昆仑山巨木筑起,气势万千。前院两侧的四座偏院,则是家丁、仆婢所居,以及马厩、车房、厨房等。
二层院子里面分成了七八个小四合院,全部是名贵木材制成的板壁,黄琉璃瓦铺顶。每一间室内,条案、高案(注:即今桌子)、有背的坐(注:即今木椅,后文即称桌、椅)、柜子等,与中原完全不同。地面都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高大的榻、雕屏、榻屏,十分秀丽,与权鱼的鱼宅摆设类似。
呈府内小四合院足有近二十个,大院子套着小院子,重重叠叠,曲径通幽,犹如迷宫一般。每一个小院,都通过亭台廻廊相连,各院内假山、花圃、绿树、翠竹相映成趣,十分精致。
而后院是内眷所居,后院正院主建筑为两座三层木楼,楼后是私家花苑,名瑶池,瑶池西边穿过两进小院便是汉苑的后门。。36。》最新最快更新,瑶池其实就是一座巨大的池塘,足有十几亩大。瑶池边长满垂柳、槐树,绿荫覆盖,间种沙枣、月季、曼陀等花卉,如团团锦绣,争奇斗艳。池水中有荷,水与城外河流相通,清澈碧绿。中间是湖心岛,上有两个水榭,亭台楼阁,景色绝佳。
最后边则呈家私牢,地面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地下却别有洞天。纪蒿想起那些可怕的日子,未看一眼便冷冷地下令,“填死!”地下白骨成堆,纪蒿没有去找帕温和两个拘愚姊妹尸骨,根本无从分辨,便让她们安宁吧!
其后几日,于阗国兵便按“夫人”令,先在地牢内点燃一堆柴草,然后用沙土将这个万恶的地牢给死死地填死了。无数妖魔鬼怪和猛兽毒蛇尽被呛死、或闷杀在其中,成为无数冤魂白骨的陪葬品。
看完一圈,又回到后宅的正院。后宅中间主院内,主建筑是一个高台木质大殿,斗拱飞檐,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国王已经下敕谕,呈家有四座庄园,田地万亩,牛羊十数万,所有资财,尽收归国有,作为汉使团经略西域之资。
“求夫人饶恕,贱婢罪该万死……”就在此时,一阵女人的哀求声传来。纪蒿打了个寒颤,她最不想见到这个心肠如毒蛇一般的女人。
只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和四个美艳侍婢,脖子上套着黑色牛皮圈,被士卒牵了出来。原来正是恶妾厐娜与四恶婢,此时一见纪蒿,便一齐跪下哭泣着哀求着,全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摧残拘愚众妇与众奴隶的。
“哼!”纪蒿鄙夷地睨了一眼厐娜。因她们美貌且罪大,瞿罗渥已经出其为国兵营伎,现在这是专门交由汉使夫人处置的。
纪蒿扭开头望着天上奔腾的流云。一想到在呈府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这恶妾和四婢让她阵阵恶心,再不想看她们一眼。瞿罗渥见状,便命士卒将哭哭啼啼的恶妾、恶婢欢天喜地地牵走了。不难想象,从当天晚上开始,已经迫不及待、恨不得现在就办事的士卒们会如何尽情地享用她们美艳诱人的。
厐娜或许没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世事茫茫无尽头,红冉冉难回首,因果总有报,不时不报,只因当时时候未到。人家现在当回了身份尊崇的汉使夫人,受于阗国万民景仰,可自己的余生却只能当营伎,果真受千人骑万人压!
“请辅国侯传汉使令,呈府妇孺与愿悔罪者,可贬为庶人,宜给以生路……”看着这几个恶妾、恶婢受到惩处,纪蒿便忘了她这个“夫人”是假的。她这一句话,呈府无罪者与妇孺八百余口得以生还,男官为奴,女官为婢!
瞿罗渥派出士卒去传达汉使夫人令后,便进入呈府宗祠旁边的秘院,这是呈府的内库,数十年搜罗来的金银财宝、美玉字画、挂毯绸缎、首饰佩物、古玩铜器等等全部堆积在这里,仅仅葱岭以西各国金币、银币、汉五铢钱、于阗国马钱等各国钱币就约有数十万枚。
于阗国王宫的府丞与市监(注:管理市场商贸官员)、税监(注:管理国家税收)正在造册登记,向汉使团的兵曹吴彦移交。瞿罗渥在堆积如山的呈府收藏的古玩中,找到七星剑和符信,又提着剑匆匆忙忙地走出内宅秘院。
纪蒿一见宝剑,赶紧过去拿在手上,符信也理所当然地挂到自己腰上!
身为“汉使夫人”,纪蒿当然要安抚奴隶和徒附。奴隶命运从来都是悲惨的,呈府是人间地狱,奴隶们的命运便更加悲惨。这些奴隶中有不少人受到过残酷刑法,一些人四肢已经不全。有的奴隶被剁了手,有的被剁了脚,有的额烫字,有的被劓去鼻子,有的被挖去眼或割了耳朵。最可怜的是两年年幼的塞人女奴,或许她们还没有秅娃儿大,却都被凄惨地剁掉了左手……
回到馆舍虞公殿,已经到了晌午之前。今天是汉使团班师的第二天,虽然举国缺粮惨淡,很多部族只能靠粥棚维持着,但国王尉迟广德、王妃南耶还是在馆舍虞公殿一楼厅堂内举行国宴,正式庆贺出师大捷,百官、贵族和汉使团成员悉数出席。
虽然世道艰难、日子惨淡,但国家礼仪还是一样不能少的!
纪蒿回到虞公殿便让侍婢为其梳头打扮,今日又与咋日不同,既担着“汉使夫人”头衔,便不能太简素掉了汉使的份。身上穿的是金黄色缎绣白玉兰花锦裙,头发盘成了垂云髻,头上戴着碧绿色的金青石凤簪,水晶华胜,映衬的娇美的小脸流光溢彩。连秅娃儿都精心挑选了一套桃粉起花绸缎排穗长裙,头上梳着小女孩们常梳的双垂髻,俏丽可爱。
好不容易打扮好,等秅娃儿牵着美如天仙的纪蒿出来,便成了大宴最亮丽的风景,便实在让人再也难以忽视她的存在。
王妃南耶是国宴的女主人,自然也是盛装。她要年长七八岁,只是先天条件太好,又身穿着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秀发挽成秀丽的椎髻,上戴珠翠,岁月积淀成的风韵令其雍容华贵,富丽大方。两个女人站在一起,如一对美丽的姊妹花儿,众人无不叹为天人。
班超没顾上欣赏纪蒿的美艳,他心事重重,心里很不踏实,总感觉哪里要出事。
纪蒿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那个黑铁塔一般的魁梧男人,他满脸冰霜,分明一脸不屑。纪蒿心里随即凉到了冰点,倍觉羞辱,恨不得拔下头上的珠翠扔远远的。他根本就瞧不起自己,吾费心巴力地打扮给谁看,心里觉得委屈,觉得自己贱,眼圈里便隐隐噙着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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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废除私刑
“夫人千万别想过去的事,呈侯午前已经伏诛,现在夫人应该高兴哪……”南耶会错了意,赶紧安慰道。
“谢谢王妃!”纪蒿听到南耶说出“夫人”二字,不禁精神头为之一振。去他妹的,这个粗鲁的男人跟自己没关系,不要乱想了,既令吾顶着个“汉使夫人”谎架子,吾便要当得堂堂正正,气死汝活该!她默默安慰着自己,生生把眼圈里的泪给挤了回去。
广德与班超同案,王妃与纪蒿同案,秅娃儿则坐在纪蒿的旁边,同受众官和于阗军众将庆贺。仿佛理所当然一般,纪蒿认认真真地当起了汉使夫人。尤其是陈隐,生怕他家女主人被人看轻,不论国王如何请,他都抱着剑如一堵山峦一样恭立于纪蒿身后。只到纪蒿说了句什么,他才躬身施礼后至堂下案后进食。
由于刚抄了呈侯府,这场接风宴便仿佛是专为庆贺“汉使夫人”重生。堂下胡姬们献舞之时,纪蒿与南耶已成了好姊妹,相谈甚欢,让气氛变得轻松、和谐,展现出了别具一格的外交天赋。
酒过三巡,纪蒿突然拍拍手,歌舞停止,众人一起望着“汉使夫人”,班超和淳于蓟则提心吊胆,不知她又要搞什么鬼!
却见纪蒿看也不看班超一眼,落落大方地道,“今日在呈侯府所见,可谓触目惊心,奴婢两千人,受酷刑者十有三四,断手脚、挖眼球、刖鼻耳,何其惨哉。民乃国之基,请问国中众贵人,于阗人何故自掘根基?”
喜气洋洋的大宴顿时风雨突变,众贵族面面相觑!
辅国侯瞿罗渥站起,对着厅堂外拍拍手,两个士卒领着三男两女五名奴隶走了进来,到堂中低首站定,并一一跪下行叩礼。众人看得分明,三名男奴隶,一人断左手,一人断左脚,一人被劓鼻。两名女奴隶均十六七岁,一人失去左眼,一人被动物撕破左脸,伤疤惊心动魄,令人不忍卒睹!
厅堂内鸦雀无声,瞿罗渥又一摆头,士卒们将奴隶们带了下去。
见汉使夫人抓住这样小事不放,于阗国众贵族和众官都感到茫然不解,厅堂内气氛令人窒息、尴尬。在他们眼中奴隶不是人,如牛、马、羊一样是他们的私有财产。庄园内设私刑处置私有财产,祖宗陈制,天下一理。对犯了错的奴隶私刑处置、甚至处死都天经地义,礼法使然,何错之有?!
班超与淳于蓟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是一样的表情——惊愕!
纪蒿突然来这么一手,未与班超、淳于蓟透露一丁点。刚从呈府归来时,她兴奋得蹦蹦跳跳,光着脚在虞公殿三楼哼着小曲来回走动,秅娃儿则一步不离地跟着她,象二只快乐的小鸟。怪不得这么高兴,原来是自做主张,以“汉使夫人”身份要给于阗贵族立新规矩!
这是要母仪西域诸国的节奏,难道真想弄假成真?班超心里恼怒、惶恐,可也只能静观事态发展,脸色越来越黑几乎怒形于色!
堂上气氛渐渐不妙,果然如班超、淳于蓟担忧的那样,众贵族窃窃私语,频频摇头。虽然墨玉河畔的刑场上呈于霸一族五百余人刚刚伏诛,空气中似乎仍飘着浓浓的血腥味儿,但贵族便有贵族的风骨,重压之下还是有人站了出来,厅堂内气氛顿时绷紧了!
这是一个身高七尺、头戴胡公帽、身穿灰色缎袍、扎着镏金腰带、腰悬弯刀、年约四十余岁的男子,他气宇轩昂,嗓音洪亮,不怒而威。先捋一下满腮蜷曲的胡须,然后抱拳看着纪蒿朗声道,“禀报夫人,小侯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夫人小心——”纪蒿自然不认识此人,王妃南耶附耳小声提醒道,“此乃于阗国功臣,击莎车侯、都尉张成菩大人也!”
南耶的意思分明是提醒纪蒿,这不是一般的贵族,这是个狠主儿、大人物。原来这是地位尊崇的前于阗国大将,其地位仅次于前大将军呈于霸,相当于国兵副统帅。纪蒿面带微笑,向张成菩颔首道,“大人有话尽讲无妨!”
张成菩道,“夫人,于阗国上归大汉,下属大王与贵族,于阗非奴仆之于阗。自古尊卑天定,奴仆生来命贱,与牛马驼羊何异?对奴仆便当严厉管教,犯法便当受刑,此天经地义,何错之有呀?试想,若国无纲常,失尊卑贵贱之序,奴仆与贵族同,岂不要天下大乱,于阗国还何以为国耶?”
自前汉以来,西域贵族以习中原黄老、儒学为荣,儒、道理念深入人心。张成菩说完,众贵族频频点头,堂上似有一面倒之势。可他们忘了,“汉使夫人”可是汉儒弟子,一叶之见如何能难之!
国王广德悄悄看一眼班超和淳于蓟,见两人都黑着脸一言不发,便恼怒地看了一眼张成菩。怕汉使夫人难堪,他刚要说话,却听纪蒿轻言细语地道,“大人所言国需固守‘尊卑贵贱之序’,自然不错。昔管子倡‘礼义廉耻’,国之四维,故有齐国之兴。于阗国乃四战之地,南、西、北三面危机,仅有‘礼’来驯服奴婢,便能富国强兵么?”
纪蒿顿了一下,见众贵族表情漠然,张成菩白须颤动了几下却未接话,她便接着既似是对张成菩、更似对于阗国君臣说道:
“有义则可有公正,有廉才会有高洁,知耻才不敢妄为。倡‘四维’还得明律令,昔子夏授李悝、吴起以‘礼’,更传与时俱进入世之政,故有魏兴。商公变法,才有秦兴而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私刑猖獗,贵族以私刑代国刑,无义无廉更无耻,是于阗之害也。昔光武大帝废奴婢刑徒,始有大汉中兴。今于阗国立于四战之地,贵族难道不应知廉耻而废私刑,重聚国民之力么?”
到底是广陵汉儒刘伶之的弟子,纪蒿一番话掷地有声,她说完,众贵族面面相觑,堂内一时静寂无声。自前汉时起,汉仪礼乐成为西域各国最高大上的时尚,贵族无不以习汉仪礼乐儒学为荣,被当成化内化外的标志。但比起纪蒿来,他们似还差了点水准,瞬间便落了下风。
国王广德是主人,此时只好站起来打破尴尬。他向班超、淳于蓟、纪蒿一抱拳,才说道,“本王之前并不知国中有如此惨烈之事,谢汉使与夫人提醒。民乃国之本,律乃国之大事,无民何有于阗,无刑何有规矩?罪在本王,不在众官、贵族。自即日起,于阗国废除私刑,凡吏民有过,均应举官处置,不得私相处罚!本令自饷午之后起,即颁行全国各州各城,不得有误!”
宰相私来比、苏榆勒同时抱拳叩首道,“下官遵令!”言毕,两位国相便起身返宫,力争饷饭后,便将国王敕令颁布全国!
国王敕令并未追究过往,众官神色恢复如常,大宴继续进行。纪蒿看到班超、淳于蓟都黑着脸,便知道自己再一次先斩后奏一定又惹恼了他们。但她也在心里发着狠,汝恼便恼吧,很快汝便会知道吾这一着多有用!
南耶没顾得上观察他们三人之间的目光交流,她此刻更高兴,端爵站起道,“恭敬大使和夫人,恭敬汉使团众将。妾饮完此杯,将亲为大使和夫人献舞!”
班超收降莎车,仍让她的弟弟齐黎做国王,溆勒耶氏仍是莎车王室。一场她不愿意看到的刀兵血光之灾,被汉使团轻易化解了。石亀当年打下于阗,曾将身为王妃的她逼得差点自杀,好不容易才保住清白。可汉使团下于阗后,国王与贵族活得更体面、更有尊严。她心里高兴,敬了酒,便亲自下场,带着王宫胡伎们舞了一现艳光四射的回旋舞!
场上美轮美奂,班超和淳于蓟被舞伎们旋得头晕。他又想起在雒阳时,鱼邸内的胡姬们那美艳绝伦的歌舞。这王妃南耶与小鱼儿、曼陀叶姊妹,不管是美色还是风情,都有得一拚,都是胡姬中的人尖儿。
大宴从午至晚,一直持续到夜深,宴毕回到三楼,本想警告她不准再擅自行事,可纪蒿拉着秅娃儿已经早早躲进室内,并紧紧地关上门,怒不可遏的班超连敲了三遍才敲开门,冷冷道,“出来!”
纪蒿战战兢兢地跟到堂内,秅娃儿不放心,一边揉着睡眼一边一步不离纪蒿。班超先摆手令贴墙边躬身低首站着的四名侍婢退下,然后看着低眉敛首的纪蒿严厉斥责道,“给吾站直了别装可怜!呈侯刚刚伏诛,今日大宴本就诡异,汝是要让国王与本使跟于阗国众贵族为敌么?”
“大使——”纪蒿没有退让,而是扭头望着堂中间大沙盘上西域锦绣河山,嘴中轻声曼语地道,“今日借斩呈侯说此事正逢其时,否则杀呈侯便与于阗吏民无关。呈侯覆灭于阗国即废奴婢私刑,天下奴隶、徒附会感恩大使、感恩大汉……”
“这些道理吾岂能不晓?汝的苦心吾也懂!”
班超声音越来越高,纪蒿说的分明有理,他不想与她纠缠对与不对,而是晓以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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