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快马不需一日便至!
……
其实,蒲奴单于的五万大军,此刻正隐藏在燕然山郅屠水畔。
汉军兵分四路大举出塞后,蒲奴单于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当年被卫青和霍去病逼得走投无路的伊科稚单于。虽然世上已无卫大将军和霍骠骑,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命左鹿蠡王大军隐藏在燕然山中,命皋林温禺犊王隐藏在涿邪山山区,以避汉军各路锋芒。
于是,五万大军迅速藏匿进深山老林中,在整个白山大战期间毫无作为!
他将目光死死盯着白山窦固这一路,象一只经验丰富的老狼一样,在静待着攻击的时机。以南呼衍部强悍的战力,汉军窦固部短期绝难取下白山。当两军相持不下之时,自己再挥左鹿蠡王部、左贤王部齐出,以拳击掌,定能一鼓而击破汉军窦固部。窦固是汉军主将,只要窦固路一败,刘庄谋划多年的北伐也就成了泡影!
然而,南呼衍部与窦固两败俱伤的局面并未出现。白山南呼衍部数万大军,竟然会在短短不足月余的时间内,出人意料地被兵力不占优势的汉军给击败了!
更让他惊心动魄的是,呼衍勺竟然还被汉军数十骑撵着屁股打得落荒而逃,最终只带着区区数百骑夜晚仓皇逃进金微山!
汉军常胜将军窦固一向以用兵稳健著称,谋篇布局可谓点水不漏。蒲奴单于坚信,汉军这支小部队身后,必然隐藏着窦固的主力。白山已失,对手又是强大的窦固,此时他必须保住燕然山老巢。于是,他严令各部不得出山接应呼衍王。
呼衍王逃进燕然山大营,进入单于的王帐时,以为自己已经必死。左鹿蠡王屠耆乌、右大当户鬼魃等将冷冷地看着这个败军之将,呼衍王禀报了自己白山大败的经过。当然,他掩藏了自己的两次致命失误。等他断断续续地说完,包括左贤王优留、左鹿蠡王屠耆乌在内,众将与众臣已经没人再敢耻笑他!
汉军一支两千余骑的敌后迂回小部队,竟然能将呼衍王万余大军杀得差点全军覆没,这和当年骠骑将军霍去病三千铁骑横扫龙庭、封狼居胥山何其相似。不是说世上已无霍去病了么,这是从哪里又冒出来个愣头青?
“汉将何人?”蒲奴单于问。
呼衍王明知道蒲奴单于询问的是大战疏榆谷的汉将,可还是说道,“禀陛下,汉将……乃虎贲中郎将、奉车都尉窦固是也……”
蒲奴单于恼怒地将手中爵掷到跪在案前的呼衍王头上,酒洒了一地,爵在毯上翻滚了一圈。大帐内火盆内炭火熊熊,十分温暖,可呼衍王却不住地哆嗦着。此刻这个北匈奴各部中最强悍的战将,就象一个被拔了毛的山鸡,垂头丧气,战栗不已,嘴中只好道,“战疏榆谷者,乃……汉军假司马班超是也……”
“班超……班超……”蒲奴单于从未听说这个人物,国师呼伦当年长期隐藏在汉朝腹地,将雍营、长安营、黎阳营、北军等汉军各营将领的情况都禀报到了漠北龙廷。连各部军司马,单于都能说出名字,可这个班超他一无所知。
他小声仰天自问,“两千汉骑,击杀吾精锐之师南呼衍部万余大军。一个小小的汉军假司马,率区区数十骑,就敢追杀吾匈奴帝国雄鹰只身逃遁,且差点全军覆灭,此……莫非天意乎?”
两滴浊泪从单于昏花的老眼中流了下来,而呼衍王闻单于此言,则羞愤得无言以对,跪在案前深深地低下了那曾经高傲的头颅!
一个汉军司马,不,仅是一个“假”司马,这个班超到底何人?左鹿蠡王和各部大将互相对视,也都愣住了,心中感到森然。他们都对汉军和南匈奴军队研究得足够透彻,可从没有听说过有一将叫什么班超,而且还是一个如此厉害的杀神!
汉人从来举国尚武,当年汉有霍去病,让伊科稚单于恨世上竟然有单于这一行当。霍去病虽成过往,可今天汉朝竟然又有一个班超横空出世。接下来会怎样,这个愣头青会不会也象当年的霍去病一样,再以区区数千余人横扫并封燕然山?
世上已无霍去病,然汉朝竟又有了一个班超!
看来,刘秀、刘庄隐忍了数十年,此来汹汹,绝不会善罢干休。想到这里,蒲奴单于急令全军暂且隐藏于深山之中,又对呼衍王严令道,“白山仍为南呼衍部驻牧地,汝当收拾残部,避汉军锋芒,待汉军粮尽南返,再夺回疏榆谷和伊吾庐,重新占领白山南北!”
呼衍王闻令,一颗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赶紧叩首道,“末将遵令!”
蒲奴又咬牙道,“窦固老贼,班超匹夫,勇则勇矣。然汉廷不稳,北征既胜,汉军很快定将班师……为防窦固顺道轻取鄯善国,汝当令呼衍獗派出勇将悍卒,组使团出鄯善国,与汉人争南线,务令窦固不得安宁!”
“末将遵令!”西域为北匈奴右臂、屏障,西域有失,匈奴必危。呼衍王回到自己的帐内,便迅速派出大将石舂为信使,绕过疏榆谷,从车师后国翻越天山,转道车师前国进入焉耆国,向西域都尉呼衍獗传达单于令!
于是,白山大战销烟未熄,汉匈奴争夺的焦点,已经悄然转移到了沙海南道的鄯善国!
……
班超袭杀并控制了位于沙漠小绿洲上的三塘驿站后,令刑卒们抓紧喂食战马,分解匈奴人倒毙的几匹战马为食,准备食后便回军疏榆谷。
此时驿站正屋内,火塘上方的三角木架上吊着一个陶鬲(注:煮水陶器,可单用。也可在上面放甑,用以盛米蒸饭),里面雪水已烧开。几名中军刑卒则在火上烤着马肉,肉上油滋滋地响着,香味已经漂满室内,令人垂涎三尺。
班超、淳于蓟与众将围着火塘烤着被血水、汗水染湿的征衣。蒙榆熟悉西域山川地理,一边烤着臭烘烘的靴子,一边向班超建言道,“此驿站向北二百余里便是燕然山,郅屠水大营乃单于屯兵之所,呼衍王定遁此山中……”
这个老沙匪果然够狠,班超深知蒙榆之意。可身旁的胡焰却道,“竟日未食,滴水未进,暂且放过老贼,宜迅速回师稳固疏榆谷……”
“你……”见班超、淳于蓟都未说话,蒙榆怒视一眼胡焰。可回身看看屋内汉军众将和士卒们,都成了一群血人,战袍尽被鲜血、肉酱染红,便没有再谏。
马肉已熟,班超与众将迅速进食。疏榆谷内仍到处是战场,这是一顿夹生饭,必须迅速回军肃清残敌。刑卒们匆匆食毕,便齐聚院内,上马欲返回疏榆谷!
淳于蓟点验一下,加上班超,冲破重重阻挡,跟随“班”字将旗一路追杀呼衍王至金微山下的,仅有三十七名汉家勇士。窦氏十二名门客尽在其中,其余半数为待斩的刑卒。班超看着血染的将士们,瞬间鲜血上涌,脑海中涌现出的是阿翁班彪写《北征赋》时的悲壮、决绝与豪情,他脱口而出:
“泱泱大汉兮,胡血染征衣!萧萧马鸣兮,孤军战天山!执矟长啸兮,绝杀疏榆谷!悠悠国魂兮,马革裹尸还……”
班超感叹一番,抱拳面向众人,豪情满怀地叹道,“汉家众男儿,超有幸率别部扬威白山。从今始,超当与诸君同生共死,建功远遐,驱逐匈奴,再夺西域,同享富贵!”
“愿追随司马,马首是瞻,赎罪立功,同享富贵!”
中军众将与众刑卒士气高昂,齐声铭誓,其声势震天!
乌孙战马体力好,一日一夜大战,此时饱食一顿,又精神抖擞地踏上了征程。从三塘驿至蒲类城有一百七八十里距离,沿途所见,地域广大的疏榆谷雪原此刻仍是汉军和牧民们的围猎场。三月春雪仍在飘舞,一路疾驰并打回疏榆谷时,已经是夜深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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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班超吮毒
放眼望去,夜色中的雪原上火把闪烁,薪火相传,汉军和牧民仍在追击、或在各村各寨内搜剿成群的南呼衍部溃兵,且已接近尾声。班超命中军沿途一再鸣金,将杀红了眼的汉兵千余人,好不容易从四面八方收拢了回来。
队伍驰到蒲类城北的沼泽上时,三匹分明是汉军的乌孙战马,徘徊在雪原上悲悯地嘶鸣着。一名汉军刑卒手柱长长的环首刀,单腿跪于雪原上,如雕塑一般动也不动。班超如遭电击,他悟到了什么,迅速带着众将驰到三匹战马边。
火把之下,触目所见,令人胆颤!
只见这里曾经爆发过激烈的战斗,二十余个匈奴士卒尸首、四五匹矮小的蒙古马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雪原上。而汉军屯长郑蓬单腿跪立在雪原上,正想柱刀站起。他的身上、脸上已经被积雪覆盖,双目怒视着北方,此刻已经与他身下的雪原紧紧地冻在一起。
郑蓬身后,是两名汉军刑卒的尸体,都身中数支利箭,仍呈现战斗姿态。他们分明是结成紧密的战阵,被他们追击的匈奴人连人带马,大部分被他们斩杀。但是,匈奴人太多了,他们身中数箭,自己也因血流干了,最后心有不甘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是何等惨烈的战斗,这是何等决绝的牺牲!
要知道,仅仅三个月前,郑蓬还是身背四条人命、十恶不赦的会稽郡待死刑徒。刚到凉州大营时,郑蓬谁也不服,曾当着淳于蓟的面,趁女卒蠕蠕不注意,故意地抚摸她性感撩人的臀部。于是,他受到淳于蓟的惩罚。两人大战了整整八十合,虽落败,但淳于蓟爱才,破例留了这个会稽郡山大王一命。
“天是折吾一员悍将也,嗷——嗷——”
别部秘袭伊吾庐时,屯长朱嫖殉国,班超因郑蓬功大,破例升其为食俸二百石的屯长。这是一个有勇有谋、可以独挡一面的战将,班超曾对其付注厚望。他将郑蓬的脑袋紧紧抱在怀中,仰首向天,伤心欲绝,愤懑嘶吼,其声决绝。叙述至此,笔者亦情难自抑,泪飞如雨,有诗为证:
会稽山上匪,蒲类海边魂。枭骑一战死,驽马徘徊鸣!
暴风雪停了,但气温仍暴寒,班超强忍着不敢流泪,否则会因泪水瞬间冻住上下眼皮。这无泪的悲鸣,这男人那低沉的哭声,令人闻之心碎。淳于蓟和刑卒们也一一动手,收敛了烈士的遗体,并交给来收敛汉军遗体的牧民们,运回蒲类城安葬!
这里曾到处是战场,大战之后,映入眼帘的是触目惊心的景象。走到沼泽冰面上,刑卒曾葵与五名刑卒均保持着攻击姿态,他们都是屯长郑蓬的部下。此时他们面向北方,身体仍呈战斗状,却也早已与冰雪冻在一起。而他们的四周,东倒西歪地躺着整整十一具匈奴士卒尸首。
曾葵腹部插着一柄长矛,而他的环首刀下,却是一名被斩成两段的匈奴百骑长。他们都是血流干而亡,死不瞑目!
班超仰首长啸,泪水差一点便夺眶而出。他强忍住泪水,与众将一一收敛壮士的遗体,交与蒲类国牧民们用牛车拉回疏榆谷。
从谷口、沼泽雪原至蒲类城,沿途这惨烈的一幕一幕不时出现,大战的血腥强烈地震撼了众将的心。到蒲类城时,天已四更将尽。雪原上,数千蒲类国民和匈奴牧民,俱举着火把、灯笼,仍在收敛汉军遗体,抢救侥幸幸存了下来的汉军伤兵。
已经被收敛回来的殉国将士遗体,身上覆盖着毡毯。王子吐璺亲自带领国兵,在城北白山脚下扎下一个灵营,并将烈士们的遗体整齐地排放在大帐内。有的躺着,有的仍呈战斗姿势蹲着、跪着,阴风阵阵,凄惨决绝!
见班超带着被胡血染红甲服的别部返回,接近蒲类城时,蒲类国民和匈奴牧民近万人,一齐举着火把,跪倒于地,迎接这血腥大战之后的天威神师!
班超命众人起身,波绍这时带着他的六百余弩兵,向班超报到。班超在马上抱拳道,“超独木难支、危如累卵之时,不是将军适时赶到,别部危矣,超亦危矣!今将军救命之恩,别部将士当永世不忘!”
波绍心里很受用,感觉已经不欠他班超什么了,但却情不自禁、鬼使神差地下马伏于雪上,叩首长拜行稽首大礼道,“司马切勿有此言,末将之命乃司马所救,末将全家赖司马得以保全,别部十二卒为救吾而殉国,令波绍终生难忘。将军为吾汉军战神,今末将得与司马同侪杀敌,实三生有幸矣!”
班超自然知道波绍说的并非真心话,他下马将其扶起,两人感慨一番,才率领一身鲜血的将士们返回蒲类城。
由于一路上不断收拢部队,到城西大营时各曲一点验,最终别部得生还者一千六百二十七人。其中有四百一十二人重伤,多数因战伤落马后又被严重冻伤,奄奄一息,绝难存活下来。而弩兵营仅存还六百四十一人,其中重伤一百二十七人,余皆在匈奴骑兵劲袭中阵亡,有的人已经被铁骑踩踏成肉泥。
蒲类国为夺回自己的家园,也付出了重大牺牲。王子吐璺手下的蒲类国兵和牧民,亡一百二十七人,重伤十一人!
……
阴历三月初,也就是别部收服蒲类海后第三日饷午后,窦固才率领大军翻越白山,通过口门子峡谷,匆匆赶到蒲类城与别部汇合。
被堵在山巅整整二天二夜,当时暴风雪正急,山巅暴寒,在这令人恐怖的二天二夜里,汉军被冻亡一千三百余人,数千人被冻伤。等终于翻越白山走出北山口,惨绝人寰的疏榆谷大战早已经结束!
从口门子峡谷至蒲类城的路上,窦固和耿忠不时并马伫立在战场上,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战场废墟。天阴沉着,寒风劲吹,地上雪花飞杨,从口门子峡谷至蒲类城,到处都是一堆一堆的敌军尸体,无数寒鸦在抢食着人、马尸首,血腥大战的痕迹,一眼望不到头,直至地平线。
“惊天血战,惨绝人寰。壮哉,别部雄师!”
老将耿忠征战一生,如此力量悬殊却惊天大胜的战例,他也从没有经历过。遥望冰天雪地的疏榆谷雪原,窦固和众将心里的震撼,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众将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情景是真的。即便刘莱和孙喆等将校,功高气傲,心里难免还是酸酸的,但还是震惊莫名,难以相信。有诗为证:
孟孙征北陷白山,白登困龙何凄惶。
别师血战蒲类海,天下从此知班郎!
别部派出一支精干小队,前出数十里来迎接窦固大军。接近城西大营时,淳于蓟带领别部各位军候、波绍、霜刺国王、胡焰和别部、弩兵营全军将士,一起骑战马列队,以最高的军礼隆重迎接窦固大军!
“班司马何在?!”窦固和耿忠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竟然未见到班超,心里都格顿了一下。咋日在北山口上,迎候大军的别部斥侯和蒲类国兵已经禀报班超、淳于蓟与众将无恙。大营内别部中军大帐上空,一面大旗上一个斗大的“班”字,分明正在猎猎飘扬。
刘莱哼了一声,冷峻地道,“侍功傲上,终难成大器!”众将校、司马原本已经没人再想与这个小书佣过不去,这个曾经低贱的三辅农夫、兰台书佣已经用自己的战绩,震慑了众人。但是,班超不来迎接都尉,还是让刘莱等将感到恼怒。
渠耆见已惹起众怒,急忙喝问道,“快说啊,班司马到底怎么了?!”
淳于蓟禀报道,“禀报都尉,司马咋日晚为救士卒,以嘴吮毒,现仍在昏睡之中。不过,要不了一个时辰,司马就会醒来!”
“啊,以嘴拭毒?!”窦固、耿忠和众将闻言,大惊失色,唏嘘出声。
“啪!啪